12. 压头伥
压头伥
怦然心惊:人性深处的惊悚故事
我们总会在茶余饭后,听朋友们说起那些半真半假的故事。
比如有朋友常年受「鬼压床」所扰,有时他半梦半醒睁开眼,会看到床边站着个朦胧的虚影。
比如有老人去世后,子孙也很快离世。有说法是老人对世间仍有留恋,「带走了他最喜欢的孩子」。
比如经常听有人讲,哪里的小河,曾经淹死过小孩。说话者每次都语气笃定,不容置疑,「这件事是我当年亲身经历的」。
我不信。
这些鬼话,我一概不信。
「可我当时真的看到了,」老许伸出夹着烟的手指,朝远方的河流比画出一条轨迹,「把孩子拖进水里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1
快四十岁的老许站在桥上,跟我讲他难忘的儿时经历。
那女人低垂着头,不知从哪爬过来,死死拽住孩子的胳膊,不顾他的哭喊挣扎,迅速将他拖进深水里。
几天后,河中央才浮起孩子的尸身。
老许说,在他们老家,那女人被称为「压头伥」。
人生前因为恐惧、忧烦、悔恨,会在心中积郁出深深的怨念,死后,他们的怨念却无法得到安息。
那些深重的怨念逐渐汇聚、扭曲,化为实体,化为压头伥。
压头伥被沉重的仇怨压住头颅,无论如何,都抬不起头。
传说死于虎口之人,灵魂会成为伥鬼。伥鬼本不是作恶之人,却偏偏在死后为虎作伥,变成邪恶扭曲的灵魂。
「女人重病在家时,她的孩子在河边玩耍淹死了,没过多久,她也病死了,」老许说,「她肯定死不瞑目吧,所以死后还在河边徘徊,非要找机会,再拉一个孩子下水……」
「别聊这个了,等商店开门了,就赶快去干活。」
我没让老许继续说下去。
要知道,我背了两个包,坐在大巴车上颠簸几个小时,可不是来听老许聊儿时死去的玩伴的,而是来赚钱的。
我需要钱。
一个月前,我还在小贷公司工作,突然听说老板违法被抓。
我们这些小鱼小虾逃过一劫,只不过,饭碗没了。
于是我只能跟着前同事老许,没头苍蝇一样,找了个去县城市场推销勾兑「酱香白酒」的活。
这工作性质半哄半骗,忽悠商店老板买酒交钱就成。售后怎么坑,不归我俩管。
出门推销,人生地不熟,怕白忙活。老许跟我合计着,要不然先来他县城老家,起码人家不会怀疑说话的口音。
我俩坐了半天车,终于在傍晚赶到,住进了一间小破宾馆。
那时我满怀热忱,准备第二天到每家商店激情演讲,大展宏图。
但偏偏,当晚,就遭遇了老许提到的「压头伥」。
2
夜深,我睡得正沉,突然感到有凉风在吹,身体被激得一颤。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房间正中央,趴着一团白色的影子。把我吹醒的凉气,正是从白影的方向飘来的。
太静太静了,要不是方才的寒意,我根本觉察不到「它」的存在。
因为仔细看时,那团白色的影子,根本就是个「人」。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正趴在地上,头颅深深垂下,长发的发梢垂落地面,好像在轻轻嗅着我扔在地上的书包,在寻找什么。
可包里,明明只有我拿来做样品的几瓶酒。
我脑子发蒙,视野还没适应黑暗,一张开眼看到这团白影,吓得快要丢了魂。
幸好宾馆的床都比较高,对方还没注意到我醒了。
老许的鼾声从旁边的床传来,但那白影像是没听到,依然僵硬地趴在漆黑的房间中央。
我不敢大声喘气,只想摸出枕边的手机照一照,确认到底是不是梦。
可突然间,那白影身子一扭,掉转过头,迅速朝我爬了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伸出右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只能瞪大眼睛,颤抖着下巴,硬生生把一个「操」给咽进肚子里。
女人的头低垂着,角度诡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摁着脑袋。
万一她突然抬头,我肯定会与她四目相对。
宛如时间停滞,我们俩僵持着,都没再有任何行动。
她好瘦,枯瘦,右手没有小指,像是断了,其他的指甲全部开裂,好像积年累月用手指在刮擦墙壁。
我自诩胆大,但这一刻,我好怕她抬起头。
别抬头。我想。千万不要让我看到那长发之下的……
不安与恐惧感,几乎抽干房间的全部空气。
「当。」
手机突然传来一声短信音,清脆又响亮。
我和那女人同时震颤了一下,下一秒,她的身体如同沙堆一般,诡异地分裂、散落、坍塌,作为「人」的外形分崩离析。
我在一片漆黑与混沌之中,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一点一点,破碎成肉眼不可见的微小颗粒,渐渐变淡……
莫名出现在房间里的白衣女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谁给你发消息了啊?」
老许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囔着问。他真行,我吓得半死,他睡得跟死猪一样。
刚才的短信是弟弟发来的。
「哥,医院好冷,我睡不着。」
3
弟弟生了重病,住院要钱,吃药要钱,做手术的钱实在昂贵,我还在筹。
这也是失业之后,我一分钟都没敢停歇,跟着老许出来混世面的原因。
所以,即使一整宿都没睡好,我也要在天亮后,强打精神,跟老许一起出门推销勾兑酒。
老许跟人家商店老板嬉皮笑脸套近乎,我则在一旁默默看着,见生意快谈成,就赶忙找出笔和本,催促双方签个简单的书面协议。
我唱黑脸,老许唱红脸,给商店老板演戏。
笔记本是来之前老许塞给我的。因为假如用手机聊天记录销售信息,容易混淆商家,暴露每家不同的给价。而且有些回扣与走账的约定,「绝不能让对方留下电子证据」。
这些属于见不得人的经验,都是老许教我的。
老许三十七八岁,没老婆孩子,赚了钱都拿去吃喝嫖赌,有上顿没下顿,潇洒自在,和拼命想赚钱的我,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正聊着的时候,商店老板突然诡笑一声,说:
「你们要是明天还在这,估计能看到热闹的事。」
「啥事这么热闹啊?」
结阴亲。
我一听这三个字,汗毛都竖起来,恨不得当即就拔腿跑路。
老板说,街前的一户人家,女儿前几天在城里出车祸死了。邻村的一听到消息,就立马赶过来「说媒」。
新郎官是不久前病死的,生前也没结婚,两个人真是「有缘」。
「女孩的尸首,好不容易从城里拉回来的。还没下葬呢,就又要运五里地,运出去,」老板笑道,「男孩更折腾,还得挖出来。」
我听得满脸痛苦,老许也笑得尴尬。
老许递上烟,问:「还土葬?不怕有人偷尸体?」
老板摇摇头说:「不会土葬吧……你不知道吗?好多年前,这边出过事的。听说小姑娘的尸首前脚刚埋下去,后脚就给人偷了……」
老许点头道:「所以说还是葬骨灰吧,省得贼惦记……」
4
「你们这什么破地方啊,也太吓人了!咱们不能待下去了,」我朝老许摊开手掌,「我手上戴了三年的串珠,全他妈裂开了。」
为了赚钱,我已经强忍恶心与恐惧,硬撑着干了一天活。
但是,再也忍不了了。
天色已晚,我打算包个车,连夜赶回城里。
老许只是抓过我的手,皱着眉看。
我的手腕上,昨晚被压头伥握住的位置,留下了一个青色的手印。
四根手指的手印。
由于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所以压根没有觉察到手腕发疼,也是留意串珠的时候才发现。
端详许久之后,老许叹了口气。
平日嬉皮笑脸的人突然那么严肃,让我瘆得慌。
「你是不是被缠上了?」老许说。
被缠上?
那压头伥正在跟踪我?
难道说,昨晚的那个女人,还会出现?
「这不可能啊!」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遭这个罪?
老许不置可否,走到不远处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朝我撇撇嘴说:
「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我怕你这情况,来不及求神拜佛了,现在方法只有一个……」
老许给出的建议是,跟压头伥拼个鱼死网破。
如果夜深时压头伥不出现,那再好不过,如果出现,就赌上一把,强行灭了她,总比在睡着时被掐死要好。
我只是来卖酒的,从没想过要跟这玩意儿干个你死我活!
况且,我们晚上在哪里过夜,一时半会还拿不定主意。
思前想后,老许提议,要不然去他奶奶家休息,老太太家有四层楼,施展得开。
老太太的宅基地就在五里外的小村子里,我和老许从夕阳西下走到月上梢头。幸好乡间的道路都修整过,铺了水泥,在大路上行走,比田间小道要踏实得多,不用担心孤魂野鬼会突然扑出来。
当我俩走到村口时,老许甩下背包打开,翻出两瓶酒,递给我一瓶,我俩干了两口,把瓶中酒全都泼洒在地上。
「做个了断吧。」老许冷笑着说。
我笑不出来,只觉得手腕隐隐作痛。
到老许奶奶家里时,人家都已经休息了。
我有些尴尬地径直去了四楼客房,老许和老太太在楼下商量怎么除去压头伥。
客房里空荡阴凉,地砖都没铺,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双人床,墙角放了个漆红的大衣柜。
我满心凌乱,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给弟弟发消息,告诉他我明天就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老许上楼来,递给我一把水果刀,坐在我床边。
他跟老太太合计了一下,大致确认了,想摆脱压头伥,有两个路子。
「文」的方法,是查清压头伥为何会出现,并帮它了结怨念,跟它讲明白,已经不需要再挂念人间了,让它平静消失就好。
我迟疑道:「可是我感觉,她都已经不会说人话了。」
老许点点头,说:「咱们遇到的这个压头伥,和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拖孩子下水的女人一样,都已经丧失心智,谈不了了。」
所以……只能来「武」的。
「家里菜刀太钝了,我去找把锋利的镰刀来,」老许伸出右手大拇指,在脖子上抹了一圈,「她不是还有怨气未了吗,不给她留脑袋,不让她再想太多。」
5
夜晚来临时,我缩在被窝里,紧握水果刀。
如果压头伥真是缠上了我,那么她出现后,应该会袭击我。
昨天是手机铃打断了她,但今天,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老许按照计划躲在红漆柜子里,一旦发生危险,我就先用水果刀顶住,而他趁机从柜子里跳出来,一刀劈下去!
但是……会这么顺利吗?
我忐忑不安,假装睡了,神经依然紧紧绷着,屏息凝神,静待压头伥的出现。
但随着深夜愈深,我的知觉就会愈发难以分清,眼前那混沌的漆黑,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压头伥消失了,我手腕上的手印,也消失了……
就在我几乎快要沉入梦乡时,一阵凉风吹来。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妈的,果然躲不过去,还是追来了。
这就是老许说的「被缠上」了吧……
我瞪大眼睛,拼命看房间中央,白色虚影如月光中流淌出的泉水,逐渐汇聚,慢慢化作人形。
这就是「怨念」与「留恋」化为人形的过程。
这就是久久不散的灵魂凝聚成实体的模样。
然而如果像昨天一样,突然来了短信提示音,这压头伥是否还能维持人的外形?
我与老许都不清楚。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不给她太多反应时间,一刀解决掉她。
给她一个痛快,也给我们一个痛快。
能抓住的机会,只有一瞬。
6
就在我想着的时候,那压头伥已经聚合成了人的外形。
一个身穿白衣的枯瘦女人,头颅深深低垂着,无论如何,都不抬头。
像是要完成昨夜未完的事,她毫无犹豫地转过方向,朝我爬来。
由于无法抬头的关系,压头伥爬行起来就好像坏掉的木偶,姿态丑陋又畸形。
当她靠近我伸出手,想要一把抓住我的时候,我咬牙刺出了手中的水果刀。
可是她任凭手掌被刀刃刺穿,行动却没有丝毫停滞,好像没有痛觉。
「老……老许!」
我的心脏快要炸了。
「砰」的一声,漆红衣柜的柜门被踹开了,藏在衣柜里的老许跳了出来。
他一步蹬过来,做了个擒拿的姿势,整个人跪在了趴着的压头伥背上,那可是一百七十多斤的重量!
被老许跪压的一刻,压头伥发出了低吼——
那是她第一次吼出来。无比干涩的声音,好像嗓子已经喊烂了、哭哑了。
然后,压头伥无视了老许的体重,突然掉转方向,加快了爬行的速度,直接往墙上撞!
好像要把老许从身上甩飞。
我快要疯,边骂边吼。
说时迟那时快,老许一只手揪住压头伥的长发,一只手挥起手中的镰刀,朝着压头伥的脖子,直直地劈了下去!
……但偏偏,没砍断。
没砍断!
而且没有血,哪怕锋利的镰刀已经劈出了那么深的口子,伤口处却一滴血都没流。
只有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气混着冷风吹来。
受了伤的压头伥拖着老许,在屋里来回爬着往墙上撞,但明显速度慢了下来。
看来那一镰刀,是有作用的。
压头伥没有像昨天一样消失,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刺激让她的怨念更深。
那今晚要么是她彻底被干掉,要么,就该是我们消失了。
按理说,只要再一刀,就能结束眼前的一切。
可老许却愣住了。
由于刚才那歪斜的一刀,压头伥的脖颈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因此,她的头颅,已经无法再深深垂下了。
老许一只手本来正揪着压头伥的长发,因此也自然而然地,将她的脸给朝上提了起来。
他看到了压头伥的脸。
可他偏偏愣住了!
「操你妈,砍啊!砍啊!」我在一旁急得狂跳。
「我……我……」
老许像是蒙了一样,语无伦次。
我连滚带爬冲过去,没想那压头伥一个歪斜,甩掉老许,夺命一般朝我扑了过来,抱着我的双腿,似乎又想拖住我。
顾不上扑面而来的腐败气息,我弯身夺过老许手中的镰刀,闭上眼,用力一挥!
……
……
压头伥消失了,留下满屋淡淡的腥气。
空寂幽暗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老许两个人,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我站着,老许坐在地上,我俩面面相觑,都说不出第一句话。
但我非常确定,那一刀,结结实实地割下去了。
「吱——呀——」
忽然间,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谁?!」
我仿佛血管里过了一道电,举起镰刀,朝门口喊。
是老许的奶奶,老人家被我一声吼,给吓得一哆嗦。
看来,是我们太大声了。
7
一切就好像做梦一般。
我和老许一整夜都没睡,我们都怀疑,压头伥真的消失了吗?还是说……
不过至少,我必须搞清楚,压头伥为何会缠上我。
大清早,我听老许打起了呼噜,就一个人翻下床,跑去了前两天住下的宾馆。
我在那里遭遇了压头伥,又被压头伥缠上,宾馆里,一定还藏着秘密。
我大步闯进宾馆,揪起宾馆老板的领子,作势要打。
「你们家宾馆之前死过人吧?你知道我遇到什么了吗?!」
我把这两天的遭遇半真半假地全都告诉了老板,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老板慌慌张张地给我倒水递烟,慢吞吞地告诉了我全部的故事。
在大约十年前的时候,有人在宾馆里自杀了。
就在我和老许住下的那个房间。
死者是个二三十岁的姑娘,因为欠了高利贷割腕自杀。死后一个礼拜,屋子里还满是血腥气。
「但其实,后来一直没出过什么事,」老板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前一段时间,有人说,半梦半醒的时候,看见房间里的地上趴着个人,好像在找什么……这一联想,就……」
说明,还是有事啊。
「那你还把死人闹鬼的房间给我们住?!」
老板委屈道:「我以为是同行故意捣乱,编的……」
说到底,还是看我们身份证不是本地人,所以抱了侥幸心理吧。
找老板要了一些死去女孩的零散信息,我忧愁地走出了宾馆。因为事发久远,所以有用的信息很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事情,真的就到此结束了?
实际上,有件事,我没告诉老许,也没告诉宾馆老板。
今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右手食指的指甲盖里,长出了一根人的头发。
一根黑色的细线,长在指甲之下的肉里,直直向上延伸,又从指甲盖的缝隙中,露出一点点发丝,好像个线头。
并不是蜷曲的毛发,几乎可以确定是人的头发。
我当时没在意,下意识用力一拽,结果那线头一样的发丝,竟然从我的指甲缝里,又扯出一大截。
而且,还没扯掉。
我慌张地又拽了两下,结果那根头发,还是没有被扯出指甲。
我急了,不停地拽,而那根头发好像是没有另一端,越拽越长,越拽越长……
过了好久,我满身冷汗地看着被扯得像凌乱棉线一样的头发,和指甲盖里的黑线,只能先妥协下来,尽量剪断,不露出端倪。
但只要我一抬手,就能看到那根食指指甲盖之下,长在肉里的诡异的黑色发丝……
这事还没完。
8
我瞒着老许,回城里以后,去了趟医院,想查查看指甲里的头发究竟是什么。
可惜查不出结果,拍片子啥都看不出来。
「你要是担心,就做个手术,把指甲盖给切除,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医生建议。
不,算了吧,这根本就不是做手术的问题。
我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门诊楼。
「哥,你没事吧?」
弟弟估计看出了我满脸愁容,自己说话都没力气,还来关心我。
「你好好休息你的,少管闲事。」我说。
夜深时,我坐在弟弟的病床前,一个人思考。
这两天,压头伥没再出现了,但指甲里那根黑色的头发丝却让我无法安心。
假如这一切都是那位自杀女孩引起的,那么查找过去的新闻,或许能找到解开诅咒的关键。
我拿起手机,一点一点翻找。
在网上查找十年前的新闻,实在痛苦,但蛛丝马迹还是有的。
我按照宾馆老板给的线索,找到了女孩的照片以及一点点传言。
她是在外地打工时,突然返回老家自杀。
据说她借高利贷,是为了替父母还债,但因为自身还不起钱,最终被追债的逼到绝路。
我做过小贷,自然知道,十年前那些催款的方法,只会更脏。
这时我想起,那晚遭遇的压头伥只有四根手指,偏偏少了右手小指。难道说,是因为欠钱被剁掉的?!
就在我无比震惊之时,另一个线索使我全身战栗,不啻遭遇地震:
死去的姑娘的老家,和老许是一个村子。
而且……好像还是邻居。
因为有一张新闻照片的远处背景,拍到了老许的奶奶。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难道说,老许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想到这个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剧烈颤抖,老许,我要找到老许……
「哥,你要去哪?」
就在我如行尸走肉般无意识地走到病房门口时,弟弟的声音叫醒了我。
他像是被我的古怪行为给惊醒了,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
我说:「前两天出差的时候,跟同事有笔账算错了,要再去算一遍。」
「这么急?」
「算不清,今晚我睡不好。」
9
我假装平静,趁着外卖员进入老许小区的时候,一同跟随进去。
因为曾来过老许家,所以找到他的房间不难。撬开锁后,我闯进了飘着烟味和臭袜子气味的屋子。
虽然吃喝嫖赌样样沾,但老许依然保持着锻炼的习惯,家里扔着许多健身器材。
我溜进卧室里,看到了床脚的地板上躺着的镰刀。
老许竟然把这东西给背回来了。
对他来说,这镰刀,有什么重要意义?
而且,一个让我眼熟的笔记本,也被郑重地摆在卧室的床头。
可以看出,老许非常重视这个笔记本。
我反应过来,这是之前老许交给我,让我私下记录各种账目和协议的笔记本!
没想到趁着我这段时间心神不定,他居然把它顺走了。
我自认马虎,也从没想过老许会与压头伥有关联,之前从没思考过这笔记本里藏着端倪。
这次,我满心怀疑地将笔记本从前往后逐页翻开,一页都没漏下。
我翻来覆去地找了几遍,没发现本子里写着什么邪术或者诅咒的内容。
然而当我满心狐疑地将笔记本的封皮拆开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那张照片就夹在纸页里,被封皮给套住了。
照片是张三人的合照。
照片上,还是少年的老许牵着一个女孩的手,两人相视而笑,一同跳起。
他们身后,站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应该是二人里某人的家长。
……这张照片,必然是老许的某个重要的回忆。
或许,也是压头伥的回忆。
老许,竟然藏了这么深吗?
我明显感受到,右手食指开始愈发疼痛,就好像那根头发扯紧了我所有神经。
看来,在宾馆自杀的女孩,应该是老许的旧相识。
老许得知当年的宾馆发生了灵异现象,猜到可能是女孩的灵魂作祟。
所以,喊我一起回老家卖酒,又将笔记本交给我,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笔记本里夹着的这张照片,老许很清楚,能够唤醒压头伥的某些回忆。
很可能,压头伥并不是到晚上才出现在房间里,而是一直跟着我,跟随着这个笔记本,只是在夜深,才因为机缘巧合现身……
只不过,有一点说不通:为何老许对这个女孩有如此大的仇恨?
她已经这么可悲地离世了,还因为种种怨念,化为压头伥,而老许竟然选择用「镰刀割头」这样残酷的方式,让她彻底消失……
他明明可以不那么残忍……
就在我慌乱纠结的时候,一声怒吼有如炸雷,惊得我甩飞了笔记本。
「谁在我家?!」
老许这个混蛋打牌回来了。
我仓皇捡起地上的镰刀,用力摔上卧室的门。
单手撑着门,我连续深呼吸,压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愤怒。
看来,这把镰刀会砍到的,可不止压头伥。
10
「你不该偷偷翻进我家的,快滚出来。」
老许抱怨着,踹了几脚门。
我心里盘算着,要是他真把门踹开,我就迎面给他一镰刀。
我用尽讥讽的语气吼道:「那压头伥是你的老相好吧?你俩肯定闹了矛盾,她把你给绿了吧?你在她死后也不放过她,做事可真绝啊!」
门外果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传来摁动打火机的声音。
能想到,老许点了根烟,也在试图保持冷静。
「放屁,没一句是人话!快给我滚出来,我好好跟你讲!」
我可不会再信他了,说不准一开门,我就要挨他的拳头。
「老许,你就是个骗子,你利用我,你把压头伥生前的照片夹在笔记本里递给我,是为了把诅咒往我身上引,对不对?」
这次,老许没有否认。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我发誓要送走压头伥,但我没有经验。所以,不敢拿命去试。」
「你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试,就拿我的命去试?」
可恨的是,老许突然笑了。
「谁让你是愣头青呢?」
被老许那漠然的笑声激得满身发抖,我感觉滚烫的血直冲脑门。
我一把拉开卧室的门,举起镰刀,朝老许劈了过去。
老许本来似乎想躲,但看到我的瞬间,不知为何,身体明显僵住了。
我手起刀落,刀尖划过老许的脸。
他惨叫一声,捂住脸,拔腿就跑。
从他脸上流下的血水,滴滴答答洒落一路。
「你别瞎搞了,放下镰刀!」他边跑边求饶。
然而,事已至此,我怎么可能放过他?!
我紧握镰刀,顺着楼梯连滚带爬下了一楼,跟着拼命逃跑的老许冲了出去。
天色已黑,我只能凭着昏暗的路灯看到老许的影子。街上很凉,冷风吹得我衣摆飞舞。
身后,已经有路人围了上来,举起手机直拍我。
难道说,我会袭击老许,这事他也算到了?
非要把我逼死才罢休?!
老许!老许!老许!
我绝不放过他!
我跟着老许跑出小区,看他横穿马路,试图逃去马路对面。
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即使有昏暗的路灯,横穿如此宽阔的马路,也太不要命了。
双腿比脑子反应还快,当意识到危险时,我已经冲到了马路中央。
就在我清楚地意识到危险时,突然间,我抬不起脚了。
像是有人猛地拽住了我的脚踝,我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手中的镰刀打着旋飞出去好远。
风好冷。
车灯越来越亮。
裤子摔破了,膝盖蹭出了血,我顾不得疼,因为马路中央太危险!
我强行撑起身子,但是不行,我站不起身!
撑住地面的双手,像是被黏住一样,无法从地上抬起来。
被越来越强的光线照亮,我终于看清了……
那本应只长在我右手食指里的头发,竟然从双手十根指头的指甲缝里疯长出来。
长出的头发纠缠、打结,紧紧连接着地面,犹如生了根,我用力拉扯双手,指尖传来被撕裂的疼痛。
「啊——!」
我疼得大声喊,死命拽,却还是不能让双手离开地面。
就好像有谁,在冥冥之中,将我的手与地面紧紧缝合。
我惊惶地抬起头,见老许已经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用无比惊恐的眼神注视着我。
周围尖叫声传来。
「老许,你这个……」
巨大的车灯夺走了我的视觉。
11
那次事故,我断了一条胳膊。
不幸中的万幸是,右手指甲里的诡异头发,也随着胳膊一起没了。
我一个人在家里待了很久,不敢出门,不敢上班,不敢去医院看弟弟。
当然,也没有和罪魁祸首——老许联系。
少了一条胳膊让我行动不便,有时会痛痒难忍,最惨的是大脑无法接受现实,偶尔会下意识想要伸出「右手」去抓住什么,然后才会想起:
啊,胳膊已经没了。
我摔碎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在家撞墙,哭号,几乎精神崩溃。总要有什么来发泄我的全部怒火。
但没有。
我做的一切,遭遇的一切,就好像是「活该」一样。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招谁惹谁了呢?
后来终于有一天,老许来找了我。
他背了个包,包里装了酒。好酒,不是我们卖的勾兑酒。
没嫌弃我家比他家还乱,老许收拾起桌子,张罗着倒酒,一边自顾自地说完了全部故事。
老许小的时候,一直很喜欢邻居家的姐姐,两人一起上学,一起长大,后来姐姐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去了沿海城市打工。
她叫祈鸽。
「不是老相好,真不是,没有发生什么。」老许的声音无比落寞。我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他这样的风流浪子,怎么可能不娶妻?只能说明,祈鸽的死,一同带走了他所有的真心。
祈鸽活着时挺能赚钱的,但遭不住她父母都是赌鬼。他们就像黑洞,吃掉了祈鸽每一滴血汗。
在借了高利贷为父母还债后,祈鸽在的公司倒闭了,她无法继续承受高利贷,所以,就遭遇了很多……不幸的事。
故事的结局,就像我知道的那样,祈鸽回到家乡,死在了家乡。
「但你知道吗?祈鸽的妈在她死后,还想把祈鸽再卖一遭,去配个阴亲,」老许冷笑起来,「然后,这女人好再赚一笔钱去赌。」
得知这一切的年轻老许,当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他连夜挖出了祈鸽的尸体,但不知要把她背去哪里。
刚巧,那时村口正在修路,有些地方挖得很深……
「所以你们老家传说中的偷尸贼,居然是你!」我用力拍了桌子,「当时咱们回村里,你把酒往村口的路上泼,也是为了祈鸽!」
为了告诉水泥路之下的祈鸽,一切因果与怨念,都要结束了。
老许没有回答。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祈鸽那么可怜,还变成了压头伥,老许为什么还要向她举起镰刀?
她没有被恨的理由啊!
听罢我的疑问,老许递过来一张照片。
「你不是看过这张照片吗?再仔细看看。」
这次我没有之前那么慌,于是,照片里的每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照片里有个人,右手的食指,只有四根指头。
没错,那根小指,确实应该是因为欠钱才被剁掉的。
但小指的主人不是祈鸽,而是照片里的中年女人——祈鸽的母亲。拍照片时,她似乎想要将右手背在身后,但还是被拍到了手。
压头伥……
去祈鸽死前的房间停留的压头伥,去找自己与祈鸽合照的压头伥,死后也被怨念与忧惧所驱使的压头伥,刨水泥地把九根手指刨烂的压头伥……
被老许设计斩杀的压头伥,是……
祈鸽的母亲。
想清这一切的时候,我忍不住喊出声:
「妈的,我只是个道具而已!」
这十年里,老许根本没把我当朋友,他在仇恨所有人。
他恨放高利贷的老板,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高利贷公司工作,收集材料,把每个老板都送进监狱。
他恨祈鸽的父母,当年,在祈鸽尸体被偷后,两人也远走他乡。老许以为,再也无法制裁这两个人。
……直到前些日子,老许听说,祈鸽死去的宾馆,出现了灵异事件。
一打听才知道,祈鸽的父亲早就死了,祈鸽的母亲,也在前些日子去世,村里的亲戚把她的遗体带回了家乡。
那么,与宾馆灵异事件有关联的人……
「我当时就猜到了,只能是她。这些年她肯定一直也在恐惧与担忧中度过,女儿为了替他们还赌债被高利贷逼死,他们卖女儿的尸体结阴亲,可女儿的尸体又不翼而飞……恐怕我偷走了祈鸽的尸体之后,她一直到死都不得安生吧。」
我附和道:「她肯定会以为是报应。」
但那报应还未结束。
老许怀着对祈鸽的哀恸与对她母亲的仇恨,布置好了一切,他要用自己的双手,将所有仇怨画下句号。
不过,老许终归也没见过压头伥。
他肯定没想过,人的脸,会被生前的恐惧与怨念扭曲成什么样。
「当她扬起脸的那个瞬间,你也被吓到了吧?」我问。
最后那一刀,毕竟是我挥下去的。
「当时幸亏有你,带你去是正确的,」老许咽了口酒,「她已经不是人了,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当做了一个噩梦。」
我长舒一口气,久久无法平静。
我觉得无数话语都堆积在胸腔,如浪潮翻滚。
我说老许,你不该利用我。
我说老许,你知道吗,我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我小时候不懂事,挥霍家里的钱,欠了一屁股债,全家人打工替我还钱,弟弟也因此没有读高中。这恩情我从没敢忘,弟弟生病以后,我再没敢乱花过一分钱,全部拿来给他治病。
我说老许,咱们做兄弟这么多年,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全部真相,那赴汤蹈火,我也……
「放屁,我还不了解你,你脑子里只有钱。」老许笑了,举起酒杯。
「是啊,我只惦记钱,」我想到了一些事,后背一凉,「老许,你这些年一直恨高利贷,那在你眼里,我这种既放贷,又推销勾兑酒的坏人,是不是也在……为虎作伥?」
「对了,还有件事没告诉你,」老许说,「这件事说完,我也就不留遗憾了。」
12
「让压头伥消失,有两个办法。」老许点了根烟。
一种是让压头伥消除怨念,了无牵挂,坦然消失。
我说:「我还记得。」
「咱们用了第二种方法,强行让它消失。有件事我没提,被砍头的压头伥,一定会恨到极点,以命搏命。要知道,压头伥是因为强烈的怨念形成的,它不带走一条人命,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人间。当然,带走一个人后,她的怨念也转移了,消失了。」
「可压头伥不是已经被咱俩、被我给砍头了吗?」我不屑地翻着眼睛问道。
「那晚上你在我家,推开卧室门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无头的压头伥,就站在你身后。」
所以,那时老许才突然僵住,露出破绽,被我划了一镰刀吗?
可是,这……一想起压头伥的样子,我就快要喘不上气。
因为之前被我们斩落头颅的缘故,压头伥已经不用再「低头」了。
那晚老许一眼就辨认出了压头伥,那么她的头,究竟在哪里?
在她手上?她的脖子上?她捧在怀里?
那时,她的那两只眼睛,究竟在盯着谁?
盯着老许?还是盯着……背对着她,挥出了最后一刀的我?
所以我在大马路中央,遭遇的那一切,都是……压头伥的怨念在作祟……
……
我恍然大悟道:「老许,当初那最后一刀,你是故意没有挥下的!」
围攻压头伥时,本应老许一刀解决问题,但他却没有挥下最后一刀,而是激起了我的狂躁。
他这样设计,就是为了让我最后来斩落压头伥的头颅,让压头伥对世界的「留恋」与「怨念」,全都转化成对我的「恨」,让「恨」与「怨念」缠上我……
「老许,你个混蛋!有话全说完!别再打哑谜了!」
我大声吼了起来,窗户都被震得颤动作响。
「我想告诉你,你已经没有遗憾了,」老许低声说,「你弟弟手术的钱,我已经帮你筹到了。」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我努力赚钱,可不只是为了帮弟弟治病!
我不仅要治好他的病,还要赚很多很多钱,让弟弟、让我的家人都为我骄傲……
让他们忘记当年那个贪玩不懂事,总是惹是生非,让所有人担心的我……
让他们忘记那个耽误他们半生的没用的我……
我想要抬起头活在世上,而不是把头深深垂下,活得沉默又阴暗……
「今天你都没抬头看我。告诉你吧,上次,你用镰刀把我的左眼给砍瞎了,能消气了吗?」
我……砍瞎了老许?
我……今天……都没有看到他的脸吗……
……怪了?
感觉脖颈好像被什么箍住了一样,不管我多么用力……
……都抬不起头……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成了……
老许握紧了他今天来时背的包,那包里的酒早就取出来了,但好像还装着什么。
这时我才终于看清,包里还塞了一把镰刀。
那把斩落过压头伥头颅,又划瞎了老许眼睛的镰刀。
「酒喝过了,瞒着你的也都坦白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老许长长地抽了口烟,叹息着将烟头捻在桌子上,火星四散,「希望你也不要有遗憾。走吧。」
(完)
□ 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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