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君子如溪
君子如溪
虽然我觉得作者最后把江山给一个异姓王,只为了解锁男女主隐居结局的安排很狗,但这并不影响萧衿这个人物的角色魅力。
戏文里唱过,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萧衿的外皮是这样的风流不下流,但底色又很丰富,虽然出场戏份远不如宁缃多,但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耐心筹谋一击必中又疏离客套,自始至终除了与覃闻晏交过心,再没有谁入过他眼的人设,当时吸了好一波粉,所以作者安排的结局才没有被喷得那么狠。
我看的时候对萧衿无感,只觉得如果谢浸池能安乐无忧地长大,大概就是萧衿这个样子的。
而现下的我与萧衿就是女二和男四,在一个颇荒唐的场景下,毫无征兆地相遇了。
王琼看起来怕极了,恰好婢女打扮的姑娘带着家丁寻了过来,她匆匆与萧衿道别后飞也似的逃开了。
这与我想象中的王琼很不一样。
围观人群许是被我刚才的话唬住了,为免成为国公女儿的出气筒,很快便散开了。
我向偏僻处欲上来的暗卫努努嘴,他们便上前来提着醉汉往府衙去了。
「让府衙的人好好管管,别又是只口头教育就放走了。」
听完我叮嘱的萧矜眼中笑意更深,扇尖点住我手上拿着的面具:「狐狸,倒是跟小姐很像。」
我回以同样弧度的笑容:「我觉得跟王爷更像。方才的事多谢王爷,明日谢礼便会送到府上。」
萧矜颇意外地多看了我一眼。
实锤了,宁缃先前估计在萧矜心里也没什么好印象。
「无碍,只是恰好瞧见了而已。我还要赴美人之约,告辞。」
萧矜迈步的方向正是美人最最多的地方,平康坊。
第二日我正要去找宁方思聊聊关于王琼的事时,采买回来的莲枝忙不迭告诉她发现的稀奇事。
有个受过杖刑的男子手筋被挑断昏倒在了花苑旁的临街茶肆前,没人认得他,府衙的人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没气了。
「他可是穿着青布衣衫,左脸颊有一个小小的肉痣?断的是不是左手?」
「嗯嗯,小姐认得那人?」
「……不、不认得。」
怎么会不认得,就是昨夜冲上来找骂的那个醉汉,而左手正是碰了我的那只手。
无需在脑子里过一过,已经可以想见是谁干的了。
「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要麻烦你帮我请二公子过来一下,我现在有点难迈步。」
我只觉遍体生寒,难以行步。
虽然其罪难咎,但终究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请大夫?」宁方思坐下时带来一阵清风,他为我倒好一杯茶:「虽说余毒在青州治得差不多了,但最熟悉你情况的紫苏不在,万事还是要注意的。」
「没事,就是昨天晚上玩得太疯了。说起毒的事,你去整王家小姐时,有没有发生什么?」
宁方思诧异地瞧着我:「你这是未卜先知啊。」
果然还是出事了。
我将茶饮尽,正了正神色:「事情严重吗?」
宁方思笑着为我续上一杯,慢条斯理的模样有三分像谢浸池:「王琼疯了。前头去做局下药时没收住,被人看见了,现在大家都在说王小姐的疯与我有关。」
我记得这个情节。
王琼疯了的这件事在书中并没有着重描写,只是为了再深刻一下宁缃的跋扈人设而引出的。
在书中王琼被宁缃打击报复后心有怨怼,想着反击但轻易便被宁缃看了出来,宁缃便仗着自己的身份闹到了侍郎府上,侍郎向宁别久赔罪后不知如何对待女儿的,她再出场已是疯癫模样了。
王琼最后的戏份只是指着昂起下巴的宁缃破口大骂,继而被家丁们毫无尊严地架走,她临了见到的,只有宁缃放肆的笑容。
现而今,王琼确实是被报复,只是由宁缃变成了宁方思,反击的行动亦是变成了上吐下泻三日。
原先只有与我相关的剧情会发生改变,我以为只要不去主动找上王琼,那么她疯了的情节便会随之而改变甚至消失。
但它还是出现了,且引发了对宁方思十分不利的舆论。
王琼疯了之后,便是被老皇帝放弃的覃闻晏腹背受敌,被宁别椿与太子置于油锅烹杀。
正如饶芷所说,好戏开场了。
下一个副本,我记得就是崔放的「声色杀机」。
而当下,宁方思惹了一身的舆论,和王琼疯了的内情,便像是新的支线,等着我去探索。
「王琼的父亲是哪一派的?宁大人预备怎么做?」
「爹爹继续当他乐天知命的国公爷去了,府上明面上的所有事现如今都是我拿主意,」宁方思晃了晃盏中清茶,唇畔引出笑意:「王大人惯会见风使舵,如今应该是歪到太子或者宁别椿那儿去了,传言起得这么快肯定不止一方在里头搅。解铃还须系铃人,宁姑娘,救命呐。」
提起王琼的事,宁方思话语间仍未释怀,但说到最后要我出场时,宁方思语调拐了好几个弯,起承转合麻利的就是在,卖惨撒娇布局三连套。
我许久没有听过宁方思软下的嗓音,或者在一瞬间,他还是恍惚了,将我当成了可以让他肆无忌惮做自己的宁缃。
「没问题。你是主角确实不好现身。」
我不知道现下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些什么,让宁方思很快收敛了外放的情绪,望向我时回到了盟友的状态。
「我们还需要一些盟友,」我觉得自己有点热血番的中二味道在里面,一本正经地问宁方思:「你有信得过的茶楼酒肆吗?今晚我想带你见一些人,说一些事。「
这个世界再没有男女主之分,有的只是这故事中的英雄美人,为自己拼出的人生。
月上梢头时,李溪在廊下引一盏灯等着我,我看着他的模样,想起了我们王府回廊初遇时的情景,又或许,有着隐藏身份的他早在我占据宁缃身体时便察觉出了端倪,进而引来谢浸池当时的诸番试探。
如今在我不知晓的许多日夜里,李溪便是这样在咫尺之外望着我,等待着我。
「辛苦先生了。」我想要接过李溪手中的灯笼:「跟我一起走走吧,每次都这么乖地跟在我后头,说话都不方便了。」
李溪笑着摇摇头:「前路不定,我总要为小姐照亮的。」
说完他难得大胆地抬眼与我对视,见我眼带笑意目光坦荡,李溪淡笑着摇摇头,挪开了目光,低语似是喃喃:「谁局促,就输了。」
「什么?」
「没什么的。宴席定在了春风得意楼,顾姑娘已经带王爷过去了,二少爷事务缠身,到时会自行前去。」
「辛苦先生了。」
临行前,李溪在轿帘之外,忽然开口,像是儒生最大胆的一次逾矩:「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小姐唤我,李二。」
我置若未闻。
既是不忍伤害最克制难掩的情思,便一点希望都不能给:「我小憩一会儿,到了麻烦先生喊我。」
「是。」
春风得意楼我熟得很,楼外没有春风,却多得是大大小小的轿辇。这在书中几乎是个情报机构的存在,大部分的密谋都在这里发生,书中人物每每碰上要事需商讨首选便是这里。
整个京城仿佛只有一家春风得意楼可以吃饭。这是作者的偷懒行为,也导致了如若角色们都有了自己的做事动机,当他们免不了在此处撞见时,得多精彩。
我带着这种激动摩拳擦掌地上了二楼,满楼声色与丝竹冲撞在耳边。自穹顶向楼内四张着纱幔,让这座楼宇像是蛊惑人停留的精致笼子。
我站在楼梯拐角处,瞧着高楼之下,有种自己是鸟儿的错觉。李溪不知隐至何处去了,我随手扯了纱幔的一角,遮在眼前,望着半个楼的灯影。
明明灭灭,不真切的像是我的境况。
纱幔半覆身,我眼睛微阖,百无聊赖地望着四处,在掠过前头时,一怔。
借着淡粉色的纱幔,我看见有人透过自己面前的纱幔,噙着笑意在看我。
我与他就这样隔着几层的纱幔,相顾无言了许久。
是了,能让李溪主动退避三舍的,只有谢浸池了。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的崔放,才脱了身。
谢浸池抬臂拂过层叠纱幔,灯火落了他一身,他便在稀稀落落的光影中,踩着楼下琵琶女的小调,一身蓝衣湛湛,不急不慢地朝我走来。
蓝衣,灯火,纱粉,我眼前景致似是杂糅在一起,混乱的让我头疼。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胳膊,还有腕上刺目的红色手串,转身逃也似的跑走了。
边跑我边想把红豆手串摘下来,匆忙中便撞上一人。
我先看到了他腕上与我一样的手串和一串佛珠。
手串也是一握红,碰撞间我看到他的红豆上似乎还雕着什么字。
更让我惊疑的是,这人腰间被外袍遮挡,若隐若现的令牌。
上头一笔正楷刻着「鲲」字。
与兰儿身上掉出的那块「鲲」字令牌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块令牌像是被人长期摩挲过,比之兰儿的,更加陈旧。
青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手刚伸出去预备捞一捞那枚令牌,青年已经一个转身迅速消失在廊角,只留下一句低沉的『对不起』。
头一回,我无法在脑海中回想起一个人的样貌,即便匆匆一会,我也与青年对上了眼神,但他周遭气质太过温淡,只一个抬眸都透露着要把自己无限隐去的淡漠。
唯一亮眼的,约莫只有与我一样的红豆手串了。
我原地思考时,手腕被人牵起:「见着我就跑?这样可不好。」
谢浸池摩挲着我的手腕:「千灯节那晚手被扯得痛吗?在花苑时为何不告诉我,连帮你解气都晚了一日。」
我淡淡道:「那不是解气,是杀人。他犯了什么罪过,律法会判得清清楚楚,权利不能凌驾律法之上,否则这个国家就更没救了。」
谢浸池明白了我的话,又像是置若罔闻,他笑着带我去往厢房:「我不想不欢而散,走吧,去找方思他们。」
厢房外的方牌上规整錾着「梦缃行」三个字。
一推开门,所有目光齐刷刷望来,像是我在第一次完完整整地面对这个世界。
正剥着花生吃,与我一点头的宁方思;
站在绿植阴影处,朝我轻轻颔首的李溪;
听见动静就起身走到门口迎接我,笑意盈盈的顾饶芷;
还有一身墨色袍服,抬眼间与我淡淡一笑的覃闻晏。
覃闻晏确实变了,从前他笑望着我时,我总能从他眼底看出温度来,或愠或喜,不会藏在深处。但如今,他已经学会了将一切情绪遮在平静无波的笑意之下,除却看向顾饶芷时,对众人,皆是如此。
覃闻晏终于真正做到了带着尖刺的温柔而强大起来。
这样的他,才配得上书中,在七岁的年纪就带着父母的骨灰孤身一人走出遍布尸骸的城池,在城郊静等叛军来临,最后用不带任何波澜的语气告诉老皇帝,只求与父母骨灰同葬一处的,那个覃闻晏。
甚至于,他本来只是叫覃晏的,是行冠礼后为自己加上了『闻』字。
如今的楚国于他而言算不上是海晏河清,他会静静等待,悉心聆听,那个真正盛世的到来。
这样的覃闻晏,才是我的好大儿。
我与好大儿扬唇一笑:「王爷,好久不见。」
「你过分热情了。」宁方思吐出瓜子皮,招呼我坐下:「局给你攒好了,接下来任你发挥,我兜得住。」
谢浸池松开了我的手,掀起衣袍坐在我旁边。李溪仍是站在我身后,顾饶芷双手撑着下巴,期待着我要说些什么。
我斟满一杯酒,倒在了地上。
宁方思眸光一紧,握着杯沿的手颤了颤。
「其实我早就不是宁缃了,真正的宁缃在王爷与饶芷回府的前三日就被宁别椿下毒害死了,从而使得我这个外来者占据了她的身体。青州一行,我与国公大人还有方思都交了心,好吧,还有谢浸池。谢浸池伪作府上画师时,起初确实是为了害你们,幸好及时止损,青州的百姓与国公爷可以证明,他是值得相信的。如今皇城势力混搅,老皇帝又对王爷你虎视眈眈,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放下昔日成见,先把老皇帝拉下马再说。为此,国公府可以贡献出最大的力量。」
宁方思适时应和我:「我听宁姑娘的。」
其实我与宁方思都不相信现阶段的谢浸池与覃闻晏可以做到真正交心,但无论真心又几何,我绝对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拒绝到手的利益。
顾饶芷听罢忘了动作,连呼吸都一滞,瞧着我的目光都有了丝惊奇。
我看不出覃闻晏眸中的情绪,从头至尾他的神情都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看着地上的烈酒,问我:「你是谁?来自何处?」
何处?我有时也会分不清自己的去处。
此时并不该多煽情,但与覃闻晏的目光对上,我心中情绪非常。
他与顾饶芷是我来这个世界最初始的动力所在,到如今,动力越来越大,直至滚成一团堵住我结局的雪球。
我笑着:「家住天涯,久作异乡旅。」
一室寂静。
顾饶芷率先反应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身后的李溪也似乎朝前欺近了一步,谢浸池笑着开口,问覃闻晏:「前事前毕,我愿意与王爷合作,到时也愿意与王爷崔放这头肥羊,一切端看王爷。」
谢浸池很少有这么放低姿态的时候,我清楚,他是为了我。
他知道我的心思。
「她是怎么死的?」覃闻晏忽然问我。
「被宁别椿下毒害死的。」
覃闻晏摇摇头:「不用把我摘出去,还有我的冷待,是吗?」
此次来谈的是合作,我思考几秒后没有说出宁缃与宁方思之间的情意,只与覃闻晏点点头。
覃闻晏笑了,自嘲似的笑了:「我忽然发现,曾经的自己竟从来没有试着要去了解宁缃。是我先辜负了她的爱意,才让她最后走上了绝路。」
「我没有资格替宁缃接受你的歉意,但我知道她的心愿,」我看了眼宁方思:「老皇帝在一日,宁家便多危险一日,翊王府之后,他要除去的就是昔日威名赫赫的宁国公,再扶宁别椿上去。你若想补偿,可以试着保住宁缃心念之人。」
虽然我觉得宁别久一定有保住宁家的方法,但我实在怕了随时会横生枝节的剧情,我必须把目前能集合到一起的人组起来。
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是,到最后做绳结把所有人牢牢绑在一处的,竟然真的只有每段剧情都参与了的我。
顾饶芷没有多说什么,端起一杯酒起身走到了我身边。她在郑重一揖后,与我一样,将酒倒在了地上。
宁方思笑着将酒饮尽,背过身时白衣上染了几滴似酒非酒的痕迹。
谢浸池也端起酒杯,扬手一挥,洒在我了我倒的烈酒之上。
李溪循着谢浸池的动作于虚空一揖。
「初相见时,宁缃便笑着说我穿红衣好看的过分,我与真正的她最后一面分别时,她就是一身红衣,」覃闻晏捏着杯盏,没有动作,话语却是字句千钧:「本该是京城里的牡丹,生生凋零在我府上,我难辞其咎。」
「况且,现下的境况,多一个盟友便多一分胜算。」
前一刻的覃闻晏是动容,这一秒的他是理智。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酒渍,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悲伤。
宁缃,这次是真的要与你再见了。
对不起。
辛苦你活这无法从心所欲的一世,来生你定会嫁给最好的红衣少年郎。
我看着眼前的五个人,原本还要说的关于崔放的事,以及这个世界的真相,尽数吞回了肚子里。
崔放那儿我不确定会有什么样的改变,但统共有原剧情在,我可以随走随变,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真相眼前人们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端看他们去筹谋,去活成自己的样子。
因着盲目预知而带来的盲目自信让我吃的瘪已经够多了,这些书里醒来的人们,要有他们独特的可爱模样,我也很期待当世界线收束时,我会看到怎样的天光破云。
除了谢浸池这个让我焦头烂额的人。
至于我,此番结盟则代表着,我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自此起,我也要陪他们看一场天盛大光。
许许多多的从前,就让它们留在心上吧。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天涯,久作异乡旅。
在原书中,崔放这一节的副本简而言之就是「声色杀机」。
他爱美人,也死于美人。
崔放觊觎谢浸池,起初他还能仗着谢浸池年幼占到些便宜,等到谢浸池心思长成,便少有得手。加之一些忠臣的庇护,久而久之,崔放便有了收集癖。
生得美的,他要。生得像谢浸池的,他更要。
书中的「声色杀机」便是谢浸池趁机离间宁别椿和崔放本就不牢固的联盟,宁别椿多疑,几番下来自是入局,便利用一名深得崔放欢心的平康坊女妓,搜罗证据传播谣言,顺带着给覃闻晏也泼了几盆脏水。
谢浸池乐见其成,在脏水里搅了搅。
最后崔放作为小 boss,舆论和朝堂压力一施,很不成气候地入了陷阱,被谢浸池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崔放在书中是作者设置来给谢浸池丰富狠戾人设的,他的副本逻辑润色的并不是很好,我看得时候就也没有很耐心,这便直接导致了我不大记得那名女妓到底是谁了。
谢浸池还拒绝了我的部分剧透,万事只由心而起,末了还不忘跟我说一嘴,「既然相儿你在这个故事里都活得如此吃力,由此可见,尽信书不如无书。」
对此我只能多叨叨谋反小分队里的所有人,小心宁别椿。
但就算什么都不说,大家也都知道,瓦解宁别椿和崔放的联盟是最重要的。
崔放即便被谢浸池整得已只剩下三口气了,但这三口气跟宁别椿碰一碰也不容小觑。
于是在覃闻晏和谢浸池他们向崔宁二人设局时,我与李溪先找了个理由去拜访王琼。
若能从王侍郎这儿找到突破口,或许会事半功倍。
侍郎王登凡忙不迭地出门来迎接我,他与王琼只有五分像,长眉之下的眼神多萎靡与谄色,作着揖三两步一跨,稳稳停在我眼前:「宁小姐前来,可是国公大人有什么吩咐?」
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王琼疯了的事与宁方思脱不了干系,王凡对我还能是如此态度,有点意思。
王登凡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了折扇开合之声。
一抬头,他身后果然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萧矜,瞧他样子应该也是来侍郎府没多久就一起出门来了。
但萧矜的目光一跃过我,在我身后的李溪身上停了停。
「听说王小姐身体抱恙,我便带了些上好的滋补物品来看看她。私交上我与王小姐有过几面之缘,公事上侍郎大人对我父亲多有帮助,外头人传那是外头人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清楚那些都是个捕风捉影的,您说是不是?」
有些事情,我虽不能做到游刃有余,但可以模仿。
例如我此刻的笑眼盈盈就是研究了一番宁别久待人接物的话术就地来了一通,王登凡被我说愣住,但也不知所措了片刻,很快便微微躬着身,迎我进了府。
擦肩而过时,我多望了一眼萧矜。
他扇面抵着鼻尖,只与我露出一双风流潋滟的桃花眼。
萧矜是覃闻晏的人,既已与覃闻晏结盟,虽不清楚他与萧矜说了多少,但就今日的拜访来看,萧矜估摸着跟我一样,是来探探王琼疯了的事到底与宁方思有几分干系,这件事又有几分可利用的。
我与萧矜,目的相同,说到底有三分战友情。于是我冲我的战友咧嘴笑了笑,萧矜折扇搭手,在王登凡看不到的地方噙着笑意与我一挑眉。
我一抖,悄悄问身后的李溪:「你看这人像不像一只花蝴蝶?」
李溪摇摇头,给我建议:「应是花狐狸。」
「花狐狸」是男客,自然不便见王琼,所以在王登凡谄笑着送我进绣楼后,「花狐狸」在满园春色下,悄悄跟我比了个大拇指。
萧矜,消矜。我不知道作者赋予他的名字与秉性是不是故意为之,就几次接触下来,这位「花狐狸」简直有那么点翻版宁缃的味道。
只是,男人去玩梁园月,攀章台柳,就会评一句风流当赏。女子随心所欲就是嚣张跋扈。所以在这个故事的开头,覃闻晏会觉得宁缃不值得深入了解。
我看着面前高锁的绣楼,如今我与顾饶芷脱离剧情之外,有了呼吸的自由,可故事中那么多姑娘,又被误解多深。
是吗,王琼?
再三拒绝了王登凡安排仆人陪同的建议,我低声对李溪道:「你也是男客,我一个人上去就好了。不用担心,自青州回来后,再来十个闺阁小姐我也不怕。」
看着李溪腰间挂着的我的那枚令牌,他平日里倒是不大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戴着:「既然示于人前,看来我与先生是想到一处了。辛苦你用它在府上走动了,希望能能多收集一些消息吧。」
我喜欢爬塔登高,远眺风景,可在绕叠而上的楼梯里爬得越高,我就越觉得喘不过去。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吃食与用品要专人送上来,平日里就像折了翼的鸟儿,于高处哀鸣。能获得自由的机会,还是因为剧情之外,作者为主要角色们设置的千灯节这样的机会,而已。
无论世界大小,只要起笔,时代就落成了,除了主角,无人能幸免被困于其中。
我不知怎么生出了这么多的想法,只是觉得,越往绣楼高处去,我就越有往下跳的冲动。
「来找我算账的吗?宁缃。」
王琼倚在最高处的屋门前,她梳着端庄的发髻,淡扫蛾眉,露出一双三寸金莲,眼睛睨着我,眼底有疯狂。
这样的她,像是疯了,又像是没疯。
虽然在青州我的毒被紫苏解的差不多了,平日里有事没事也会在院子里锻炼锻炼,但一下爬这么高,我还没缓过神来,只能喘着粗气笑着与王琼挥挥手。
看到我的笑容,王琼像是被刺到,忽然冲了上来,死死扼住我的喉咙,她手上青筋毕现,是下了死劲的:「都是你!都是你!凭什么你是国公之女,凭什么你是宁缃!凭什么凭什么!」
这样的质问,薛窈也曾四两拨千斤地问过我。
闺阁姑娘的手劲,即使是下足了力道也足以轻松制服,我擒住王琼的手腕,轻轻一折,在她吃痛松了力后反手钳制住她:「好家伙,王姑娘你有点优秀。」
王琼腕上泛着青色,我按住她后说着就要帮她去揉揉时,胳膊上的衣裳蓦然滑下,露出青紫不一又带着红痕的伤口。
我顿住,目光凝在伤口上。
这是欢好时被折磨出的伤痕,又或者,那都不算欢好,只能算是一场单方面的虐待。
我又确认了一遍王琼梳着的是双髻后,手开始抖个不停,欲言又止好几次不知该说些什么,心脏跳得厉害,好像再多说一句话,筋脉里的血液就要破其而出。
楼梯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王琼方才不管不顾要与我同归于尽的气势渐渐偃旗息鼓,她身体靠着屋门缓缓滑下,像是一株无所依从的浮萍。
王登凡出现时立刻就上前给了呆呆的王琼一巴掌:「谁让你伤人的!」
李溪瞧见我也呆滞的模样,担忧上前,我朝他摇摇头,起身狠狠给了王登凡一巴掌:「谁让你打她的。」
王登凡被我打得涨红了脸,又不敢多回嘴,我冷静下来,站在他面前,笑道:「本来方思都说不清了,万一哪日王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侍郎这是把国公府往火坑里推啊。方才是我不知轻重,惹怒了小姐,我的错,侍郎不必多苛责。但我那一巴掌是告诉侍郎,以后王小姐再出什么事,我可是会十倍奉还的哦。」
有时候学学谢浸池,也很爽。
我应该立马掉头就走,但我很想抱抱王琼。
这么想,我便也这么做了。
在王登凡愕然的注视下,我走近王琼,蹲下身轻轻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如今是在喊着谁:「对不起,兰儿对不起……翠儿,翠儿对不起……」
王琼压抑着自己喉咙里的哭声,像是一种发泄。最后,她一偏头,狠狠咬在我的手腕上。
离开阁楼时,萧矜果然在盛盛花树前等着我,看他笑得眼角上天,估计也是有所收获。
「可做文章。」
「小有所成。」
我们同时道。
我捂着腕上伤口坐在轿子上一路无话。
「小姐,我可以上来吗?」轿帘外的李溪温声询问。
「什么?」
隔着一层锦帘,李溪的声音传入四方空间,如他人一般,有着春风化雨的力量,软软叩在我心上:「我这儿有膏药,小姐腕上的伤再忍着留了疤就不好了。」
说完他自跟一句「小姐恕罪」后,便掀帘而上。
在我面前,李溪几乎没有强硬的表现,让我很多时候都摸不透他。
谢浸池向宁缃发誓愿意做她的影子,但是没有应诺过。李溪却真的像影子般跟了我不长不短的一段时光。
王琼留下的伤口虽然还细密地渗着血丝,但大体已无碍。李溪轻轻推上我的衣袖,指尖沾着膏药小心翼翼地敷在最深的齿痕处。
低头认真的他英俊而温柔,正应了他名字的「溪」字,从来都是清冽地包容与梳洗污秽,也从来都是不动如山的。
所以我看到在李溪紧皱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时,很欣慰除了青州一事,他在我面前有了其他外露的情绪。
轿内一时寂静,寂静到我不敢呼吸,只得哑着嗓子闷声道谢:「辛苦先生。」
话音刚落,我看到李溪喉结一颤,原本上药的手不自禁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盯住我露在外头的臂膀肌肤,似是看痴了。
李溪头低得更狠了,让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到愈渐粗重的呼吸声。
忽然,李溪拉住我的衣袖朝下扯了扯,遮住露出的那一片肌肤,本是一个寻常的动作,他却做得惊慌失措又暴力,像是在努力按压住心上什么冲动。
他不敢抬头看我。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有点像要蛊惑唐僧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