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寒门弟子到黑帮大佬：首富陈凯覆灭记
从寒门弟子到黑帮大佬：首富陈凯覆灭记
黑色任务：悬崖上的英雄与恶徒
风暴要来了。
福州海山大酒店顶层的江景套房里，一个身穿黑西服的中年男人，静静注视着窗外乌云密布的闽江。
一年多来，各种风闻都在传：有人正在查他。要让他完蛋。
原本他并不在意，觉得自己的靠山很稳。
直到前几天，内线暗送消息：市委方秘书长撞人的顶包案曝光了，这回上面要亲自办他。
男人终于坐不住了，他望着暗沉的江面，隐隐觉得，或许，真要出大事了……
此人叫陈凯，是福州市政协委员，公认的官场红人——同时，也是这个城市手眼通天、呼风唤雨的黑大佬。
彼时在福州地界混的，不管啥来头，都得老老实实喊他一声凯哥。
可是，你可能很难相信，仅仅 20 年前，这位黑白通吃的「凯哥」，竟然只是个摆地摊的小贩……
究竟是怎样一路狂飙，才做到了这样的位置？
此人的人生，又经历了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才爬上如此高位？
1962 年，陈凯出生在福建闽侯县的一个小村中，父母都是本分的村民，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家境相当贫寒。
寒门苦读的陈凯，自幼脑子就比别的小孩灵光，成绩也很突出。
13 岁时，他成功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福州八中。
然而，来到大城市后，陈凯逐渐放飞自我，再加上家里穷，他的脑子里颠来倒去想的都是：
「要多赚点钱，让爸妈和弟弟过上城里人那样的生活。」
时间线到了 1978 年底，中国宣布改革开放。
正读高中的陈凯听说这个消息，两眼冒光。
17 岁的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读书没用，我也要做生意。
于是，他干脆辍了学，到附近的服装厂进货，在热闹的五一中路摆了个地摊，每天卖些衣服。
实话说，改开初期像陈凯这样辍学摆摊的小年轻，并不在少数。
但全福州地摊生意做得比他好的，真没几个。
有人归结于这是因为他长得帅，能说会道。
但只有被他拉出来一起摆摊的程同学才清楚：陈凯这个人，确实很有手段。
摆摊第二年，陈凯就发现，江苏常熟的一批货特好卖，但中间商给的价并不理想，他跟对方扯了一堆，没谈拢，货还被别家买跑了。
转天，吃了亏的陈凯便打听到常熟这家厂的老板娘，亲自同她聊了半小时电话。
一副好口条终于派上用场，老板娘给到了接近成本的价格。
陈凯乐坏了。
这一回，他不仅大赚了几百块，还领悟了一个道理：
凡事遇到麻烦，最好找更上游的人去解决。
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一个刚满 18 岁的男孩，能够悟出的道理……
今后在江湖的摸爬滚打中，陈凯多次践行了这一点。
1982 年初，陈凯发现倒卖服装的人越来越多，市场卷起来了。
但他很快盯上了一个新的商机：微风吊扇。
这玩意很小，挂在床上就能吹风，在酷热的福建一定大有市场。
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陈凯就把摆摊攒下的钱，全部投进了这片「蓝海」。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确实辣。
微风吊扇精准击中用户需求，一上市就卖断货，堪比今天的「网红产品」，甚至成为属于那个时代的记忆。
陈凯狠狠大赚了一笔，他再也不满足于做一个小摊贩。
「我也要开公司，当个真正的老板。」陈凯对一起摆摊的几个兄弟说。
但是，在当时的大环境，想要注册公司，没点背景实在难。
还好他听闻了一个小道消息：有家叫「芳艺文化」的公司经营不善，正在寻求转让。这公司还是福建省文化厅下属的。
陈凯寻思：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他毫不犹豫，又把倒卖电扇的存款全数拿出，打算用这些钱接盘。可没想到，好几个竞争对手都虎视眈眈，而且个个都有点来头。
见此状况，陈凯一狠心，又跟朋友东拼西凑，借了一大笔钱，买了一支当时全中国都罕见的名表：劳力士……
陈凯托人找到文化厅的一位干部，偷偷把这块表藏在一袋水果里，给人送了过去。
没过多久，承包芳艺公司的许可证就到手了。
在陈凯的经营下，芳艺成了家电零售公司，除了微风电扇外，哪种好卖就卖哪个。
…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经成了一位正儿八经的老板，身家远超同龄人。
然而，这种暴富并未让他满足，反而变本加厉，追求变得更加富有。
欲望，就像一个无底的深坑，把陈凯拉向黑暗之中……
90 年代初，一种新玩意儿从台湾流入了福建地区，很快便成为娱乐场所的新宠，无数人为之上瘾，难以自拔。
——这，便是老虎机。
这些老虎机每次下注都要至少两块钱，最高可以下 300 块。
机器早就被设置成十赌九输，每台机一晚上就能赚上千块钱。
…
在那个时代，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暴利。
而且这种赌博手段，在当时并未被法规明文禁止。
「要是能搞上这玩意，肯定能发大财。」陈凯心被勾得痒痒的。
然而经过一番了解后，他却意外地泄气……
原来，要做成这件事，有两大难点：
一是，要搞这种老虎机，普通游戏厅不行，得那种大型的电子娱乐城，投一个少说得几十万。
这一笔钱，对陈凯而言，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可是第二个难点，就不是他能随便办到了——要经营这种场子，必须要当地公安局的审批。
说是审批，其实就相当于有关部门的「特殊关照」，以后遇到相关检查，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显然，如果没很强的背景，想拿到这一纸牌照简直难如登天……
虽然陈凯动用了百般手段，求人求了一堆，却依然无果。
可以说，这是他「下海」以来，头一次体验到那种深深的挫折感。
此时谁也不会想到，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却给此事带来了不可预料的转折。
甚至可以说，彻底改变了陈凯的人生。
那是 91 年的某天晚上，陈凯带着女友宋洁，去五四路一家歌厅唱歌。
当晚宋洁喝得有点多，去洗手间时，在过道不小心撞到一个穿着时髦，留着中分的男青年。
那人刚要发作，见眼前的女孩长发披肩，白皙的面庞带着微醺的淡粉，霎时便春心荡漾、魂不守舍。
他伸手拉住宋洁的胳膊，面带轻浮道：
「靓女，陪我喝一杯哇？」
「走开啦，别来烦我。」
「干！是你撞了我哎……陪杯酒都不该？」
中分男手上使力，把宋洁往他的包间拽。
而这一幕，被出门找女友的陈凯刚巧看在眼里……
见女朋友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异性搭讪，陈凯一下气得血压飙升，拳头也捏紧了。
就在想要冲过去动手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瞥见那人穿了件「梦特娇」T 恤，皮带是「金利来」的，顿时放慢了脚步。
在当时，穿得起这些的非富即贵。
陈凯强压下怒火，笑着和对方交涉说女孩是他朋友，并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中分男倒也没多计较，不过直到临走，他那双眼睛还在宋洁的身上来回打量。
通过歌厅老板，陈凯了解到此人叫做徐力，是这场子的常客，素来骄横无忌，常常和他人冲突。
之所以敢这么横，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爹——福州市公安局局长徐聪荣。
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陈凯倒抽一口凉气，还好当时没上头……
第二天，他便托人给买了厚礼，给徐力送了过去。
此后，他还多次替他把唱歌喝酒的钱结了，这给对方留下了一个印象：陈凯这人出手阔绰，讲义气。
而这一切，全都只是铺垫的前戏而已。
见时机成熟，陈凯做了件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亲自帮徐力安排了豪华酒店房间，让他来和宋洁约会。
…
当晚，他就呆在隔壁房间。
一边灌酒，一边聆听着隔壁传来颠鸾倒凤的动静……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女人当成筹码，献礼给了对方。
徐力并不清楚这些幕后的事，他只知道这个叫陈凯的哥们，帮自己搞定了想要的女人，觉得这人实在很够意思。
于是，俩人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牵上了线，一拍即合。
一来二去，彼此都觉得很投缘，就差结拜了。
听说兄弟搞不定娱乐城的事，徐力一拍胸脯：「阿凯啊，这事好办。」
靠着老爹徐聪荣，他很快便拿到了福州公安颁发的《电子游戏机娱乐场所经营许可证》。
这还不够，他又通过父亲的熟人关系，从银行办下一大笔美元贷款。
「要干大事，就来点大的！咱的场子，气场上就不能输。」
徐力带着陈凯，亲自去福州最繁华的中心地带选地皮，俩人兜了一圈，最后敲定了五一商圈的双福楼。
…
老福州人都知道，这座别具风格的七层大楼曾经矗立在五一广场西侧，多年来一直是当地的地标之一。
能在双福楼开办这家「南方娱乐城」，让陈凯感觉到自己终于摸到了成功人士的边。
在这家经营卡拉 OK、桑拿和老虎机的娱乐城里，老玩家们时常能见到一名身穿西装，仪表堂堂的男子，坐在大厅的吧台边，眼神迷离地看着人来人往。
他们很难相信，这个刚满 30 岁的年轻人，居然是这家场子的老板。
同年，徐力又带陈凯去了香港，俩人在那里共同注册成立了香港芳艺公司，平分股权。
办完事，就在港岛各处潇洒、挥霍。
…
花花世界迷人眼，香港的繁华和奢靡，远超想象……
迎着维多利亚港的夜风，陈凯发下一个更大的「宏愿」：要在福州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娱乐帝国。
从那一刻起，他的欲望之火，燃烧得更旺了。
然而，刚回福州，几个小弟就哭丧着脸向他汇报，有人在场子里闹事，老虎机给砸了好几台……
陈凯起初以为，是赌客输急眼了，一番了解之后，才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来闹事的，是一群长期出没于鼓楼区的混混。
而他们背后的老大，是一个叫做「健哥」的闽南人。
在整个福州，健哥是最早搞老虎机的。
他的审批许可，是一笔巨款换来的。
健哥的场子在五四路的海山宾馆，包了一整层，还有配套的酒水服务，每天都生意爆满。就连外省的赌徒，也会特意跑去玩乐。
然而，陈凯的南方娱乐城一开，大批流量被吸走了。
这下健哥不乐意了。
他指使手下的小弟，借口赔率有问题，连打带砸，搞坏了好几台机器。
听闻此事后，陈凯气得青筋直暴，但他还是忍住了，客客气气把健哥请到一家饭店，打算当面解决此事。
两人客套了几句，健哥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后生仔，你开的这场子，挺好。就是抢我生意了。」
「健哥，福州这么大，容得下多几个场子吧？」
「这样吧，」健哥按住陈凯刚要递茶的手，眼一横，「你把场子交给我，要多少钱，你报个数。」
陈凯笑了笑，把对方的手轻轻挪开：
「我们福州呢，有句老话，叫做『水浸眼眉毛——唔知死活』。别人的东西，你不能抢。」
饭没吃一口，俩人便不欢而散。
几天后，健哥又找来一帮混混，在南方娱乐城门口围着，见人就扯住说：「他们家老虎机有问题，去玩就要赔光。」
见他们个个都不是善茬，还拎着钢管，店员也敢怒不敢言。
被这么搞了几次，陈凯的生意顿时冷清了许多。
不过，健哥并没有得意多久……
一周后的某天，福州公安突击了海山宾馆，以涉嫌赌博为由，把场子直接给封了。
就连健哥本人，也被抓进去关了好些天，托关系才放出来。
经此一役，他才搞清楚，公安局局长徐聪荣正是陈凯的靠山，徐公子又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只能自认倒霉……
就这样，海山宾馆一年后便被陈凯吃下了，改造一新，变成了海山大酒店。
开业不久，陈凯还特意请健哥来参观，陪着他到了酒店二楼，亲自推开富丽堂皇的大门——里面赫然列着一排排的老虎机……
…
望着目瞪口呆的健哥，陈凯一声冷笑，那意思仿佛在说：有本事你也来举报我啊？
大胜归来的陈凯并未见好就收，反而干脆把事做绝，他软硬兼施，把全福州十几家老虎机场子全部吃了下来，以防后患。
从此之后，在这一块，他再也没有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这一通疯狂收购，也给陈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他好面子，酷爱豪华风，在翻新装修上花了过多的钱。1994 年时，陈凯第一次遭遇了严重的资金困境。
没钱咋办？找银行贷款呗。
然而，在那个年代，陈凯就要贷上数百万……这个数目显然过于庞大，问了好多家银行，都直言办不下来。
90 年代的福州
…
90 年代的福州
更要命的是，这金融系统的事，公安系统的徐家父子也搞不定。
眼看钱一天天地烧，到后来，连装修材料都买不起了。
陈凯急得如坐针毡，就在这个骨节眼上，他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是约莫半年前的一天，南方娱乐城来了个 50 多岁的干瘦男人，灰白头发，披个黑外套。
男人进门之后，便独自守着角落处一台跑马机，中途也不跟任何人搭话。
陈凯注意到，此人每一把玩完，都会思考一会，下注的额度也特别大。看起来既不像是暴发户，也不像那种老赌棍。
此后一个月里，他又数次光顾。不过在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直到某天，陈凯去边上的中国银行总部办事，在 VIP 房间恰好遇到了那个灰发男人，才知道此人居然是中行福州分行的行长，陈秀竹。
…
陈凯当场便想和他套近乎，但对方的态度不冷不热。
多次尝试后陈凯发现，此人虽然身居高位，但为人很内向，不近人情，甚至就连他手下的支行行长都摸不准他的心思。
见陈秀竹很难接近，陈凯只好暂时作罢。
可如今火烧眉毛，他决定病急乱投医，搏一把了。
费了好一番功夫，陈凯才约上了这位陈行长喝茶，并在私下里，把自己的难处坦诚相告。
全然没想到的是，陈秀竹竟然爽快同意了：
「说实话，我挺看好你的企业，就当扶持一把吧。」
转天，他便从行里贷了 250 万给陈凯，而这些贷款甚至根本没有任何抵押物，是完完全全的违规借贷。
在此后短短三年内，陈秀竹利用职权，给陈凯一路开绿灯，违规借贷高达两亿元。
…
有了这位坐镇资金审批口的靠山，陈凯再也没为资金链困扰过。
拿着这些巨款，他加紧了收购，还另建了两座全嘉福鱼翅海鲜大酒楼。
而修这两座酒楼的目的，完全就是为了招待那些达官贵人，陈秀竹自然也是其中的常客之一。
除了行长外，陈凯和行里其他高层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这些人也经常光顾一街之隔的南方娱乐城，久而久之，大家已经到了隔三岔五就「凑在一起打麻将」的地步。
陈凯的场面做得很足，在酒楼遇到熟客，动不动就免单，搞得这些人也不好意思不帮忙。
…
直到 1997 年，中行内部进行「岗位轮换」，陈秀竹由于年龄偏大的原因，从一线被调入人行工会，失去了资金审批权。
这对于陈凯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损失。
甚至可以说，严重打乱了他的事业规划。
原来，当时的他，已经察觉到中央对赌博的严打力度，也明白老虎机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什么暴利的行当呢？
陈凯想到了房地产。
他觉得，如果趁此时转型地产行业，说不定就能洗白曾经的黑历史。他还计划着，有朝一日能把地产公司开去北京。
不过，娱乐业的老本行，也不能丢。
于是，陈凯兵分两路，搞起了两个「大工程」：
一个，是位于福州市中心的凯歌音乐广场。
这座位于福州市中心，占地两万多平的夜总会，是华东六省最大的一家夜店，也是陈凯娱乐帝国的一张重磅王牌。
…
另一个，则是凯旋花园。
这是陈凯进军地产业的处子作，他买下了毗邻凯歌广场的一块「黄金地皮」，意在将其打造成全福州最高档的楼盘。
只不过，这个投资庞大的项目，如果没有银行资金注入，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的。
为了弥补陈秀竹的空缺，陈凯势必要找到下一个替代者。
在那些关系不错的中行高层里，陈凯选中了其中一位。
私下里塞给他一张存有 20 万的银行卡，外面用《福州晚报》的头版包着。
当时的潜规则里，这种包装便暗示这是「第一笔献礼」，今后还会有更多。
…
可是，这位领导远不像陈秀竹那么胆大包天，思前想后，他把银行卡的储户名修改为陈凯，又给寄了回去。
这大大出乎了陈凯的预料。
资金烧得很快，眼看资金链就要断了，令他又回忆起了曾经的痛苦。
然而，或许是命不该绝……就在这个时间点，又有一位「贵人」出来相助。
此人叫做吴玉霖，是福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长。
一次私下喝茶时，他听说了陈凯的困境，这个老江湖微微一笑，凑到对方的耳边，小声传授了一条「妙计」。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还在装修中的凯歌音乐广场，突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
这场离奇的大火，把原本的装潢烧了个干净。
陈凯对外的解释，是电焊不慎产生的火花，引火导致的，要求走保险。
保险公司调查后认为，很多部分并不在理赔范围内，因此不愿赔偿全部损失。
但是，陈凯不但出具了关键性时间节点的报告，还从消防部门那些拿到了证明，在重重压力下，保险公司也只能认栽，赔了 1000 多万……
这笔巨款一下解决了陈凯的燃眉之急。
显然，这一切的完成，都和吴玉霖的幕后操作分不开——正是他打点了各方「门路」，甚至篡改了报告上的数据，才成功骗保了这笔大单。
事后作为回报，陈凯塞了 200 万给吴玉霖，也看得出这人出手确实极其大方。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继续寻找陈秀竹的接任者。
在重金诱惑下，工商银行福州分行的一位领导，最终成了下一个替代品。
资金审批的问题解决了，陈凯也顺利进军房地产。
半年之后，凯歌音乐广场也红红火火开业了。
见到那气派的门面，不少好奇的福州人也进去一睹究竟。
他们很快发现，这家店虽然装修豪华，但是收费并不离谱……
…
原来，这也是陈凯一手定下的规划。
他就是想打造一个普通市民也能「玩得起」的娱乐城，让大家在潜移默化里，养成「去夜店消费」的习惯。
为了增加吸引力，他隔三差五就请红透全国的演艺圈大腕去演出。
那些上过《同一首歌》，甚至是春晚的大小明星，他也不遗余力地请来捧个人气。
在当时，明星走穴的价位一般是 10 万左右，但陈凯一出手就是 20 万，这个价位全福州只有他一人出得起，这便奠定了凯歌音乐广场在福州娱乐业无可匹敌的地位。
…
说来也奇怪，有人计算过，这家店的收入勉强和支出持平，为啥陈凯要干这个不挣钱的生意呢？
其实这一切的背后，他的确另有所谋。
陈凯发现，但凡有明星上台，凯歌门口政府的车子就会明显增多，很多官员也会带家人来这里，一睹明星的风采。
每逢这时，陈凯便会亲自出面，欢迎那些官员，不是免单就是好酒款待，趁机跟他们拉拢关系。
所以，凯歌只是个为「权钱交易」建立可能性的平台罢了。
不过，它确实过于火爆，以至于成为很多老福州的记忆。
那时每天晚上，都有超过 300 台出租车排队在门口等生意。而且，这些车主还是「特批」的。其他人想来等生意，都不行。
…
什么叫「特批」？
陈凯定下了规矩，所有在凯歌门口排队的司机，每个月必须上缴 500 块的「人头费」，才能拿到「批条」。
那么，要是有谁偏偏不讲规矩咋办？
不讲规矩的，还真的闹出过一件大事。
某一次，有三名没拿过「特批」的司机，见凯歌的生意太好，便把车停在门口拉客。
没过多久，凯歌的保安就围了上来，一番查问：
「干恁娘，特批都没有，给我滚去别的地方拉客。」
「这条路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
「你们他妈知不知道，这是凯哥的地界？」
话音未落，乌泱泱来了一批穿西服的打手，把三个司机当街暴打了一顿。
…
鼻青脸肿的仨人不服气，又找来几个司机哥们，回头就来算账。
于是，两帮人，就在福州最热闹的黄金地段，打得昏天暗地。围观的路人更是把半条湖滨路挤得水泄不通。
当晚 12 点，福州 110 接到报案，出动了两台警车想来平息事态。
没想到凯歌的人见到警察，非但没有收手，反而主动冲上来，用钢钎把警车轮胎挨个扎破……
带头的保安还大声叫嚣：「谁让你们来管闲事的？你们领导知道吗？」
警察们只能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任凭他们殴打司机。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桩轰动全城的袭警案件，最后居然不了了之，没有掀起任何风浪……
这足以证明，陈凯的势力当时已经大到了何等地步。
伴随着娱乐帝国的打造，进军地产也顺风顺水，这个曾经的小贩，终于成了福州市手眼通天的大佬。
90 年代的福州
…
90 年代的福州
自 91 年起，短短几年间，他便暴涨了数千万的身家，至于那些灰色资产，更是无法估计。
但外人并不知道的是，由于疯狂借贷，他也欠下了巨额的利息，据不完全统计，合在一起高达三千万之巨……
这是因为在陈凯眼里，欠债是不必真去还的。
某位银行的领导真的找他要过债，陈凯没有理会，只是安排手下郑铨太给他送去了一个礼盒。
打开一看，是一枚切下不久的公鸡头，鲜血淋漓……
这位领导当场吓破了胆，从此再也没提过追账的事。
之所以陈凯敢这么肆无忌惮，主要还是因为背后有徐聪荣的撑腰。
混福州道上的都知道，徐聪荣就是陈凯的「义父」，俩人的关系亲同父子。
说起来，徐聪荣也曾经是一个基层警察，在福州干了三十几年公安，立过多次大功，终于一步步升到了局长的位置上。
正是凭着这份资历，这座城市各个口上的官员，都买他的账。
因此 95 年后，全市大力整顿老虎机，查封了一家又一家，只有陈凯靠着义父的手段，依然能坚挺不倒。
徐聪荣在任时，凡是提拔骨干还是调换人员，也都会考虑陈凯的意见。
那些和干儿子走得近的，特别容易得到升迁。
…
可以说，当时整个福州公安系统，都遍布着这对「父子」的人，大到吴玉霖那样的副局长，小到一个普普通通看守所管教，都是他们的人。
甚至连一些犯人，还没刑满释放，就已经被陈凯相中，托人收入自己麾下。
所以，哪怕后来徐退休了，依然发挥着「余热」，担任福州警察协会会长，把持着大权。
为了报答义父，陈凯也是殚精竭虑，每年徐聪荣过寿，他都要亲自在海山大酒店大操大办，给足面子，做足排场。
97 年底，功成名就的陈凯把自己曾经第一份产业「南方娱乐城」，转租给了麦当劳，当时签了 35 年租期，每年 20 万元。
麦当劳一次性付清 700 万之后，陈凯转头就把一半的 350 万元作为回馈「恩情」的大礼，送给了徐聪荣。
陈凯
…
陈凯
一出「父慈子孝」还不够，还有一出「手足情深」。
对兄弟徐力，不管对方插手与否，陈凯前期的所有资产都和他五五分账，后来他的娱乐帝国打造起来后，所有场所也都一律对徐力免单。
可以说，正是在这样一顶保护伞的庇护之下，陈凯才能各种肆意妄为——他的企业，也明显带着黑社会的基因。
就在麦当劳租地那次，发生过一段堪称魔幻的插曲，几名有正义感的记者想要曝光此事。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很快就被陈凯的手下，找上门来……
那是在 93 年，陈凯买下双福楼的地皮，开办南方娱乐城的时候，其中有一个过道，属于一位当地市民强二妹。
当时她坚称「这是祖上留下的地，不能卖」，坚决不同意转让。
羽翼未丰的陈凯只好作罢。
后来麦当劳要租地时，发现这个过道的归属存疑，便要求陈凯给出这块地清晰的产权证明。
福州第一家麦当劳，原南方娱乐城
…
福州第一家麦当劳，原南方娱乐城
陈凯当即叫手下郑铨太带了一些礼物，来到强二妹的家中，试图再次谈判。
「阿嬷，给凯哥个面子，好吗？」
「你们不要想了，都说了是祖上的地，没可能卖的。」
见软的不行，他们又来硬的。
第二天，郑铨太又带着小弟强闯进强二妹屋里，一通打砸，逼迫她让出过道的产权。
「给脸不要脸？非逼我们出手？」
可强二妹是个倔强又勇敢的女人，无论怎么威胁，她都绝不签字，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见此状况，在陈凯的授意下，郑铨太带人强行霸占了过道。
为了维权，她决定使用法律为武器，从鼓楼区法院起诉到市中院，又一直告到省高院。
遗憾的是，几年来她处处碰钉子，最终竟然败诉了……
强二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精神崩溃，以至郁郁而终。
她至死都不会知道，福州司法机构里，有多少是陈凯的人。
甚至陈凯本人没掏一分钱打点，法院里的人就帮他办得称心如意。
在了解到强二妹的悲惨遭遇后，《东南快报》的记者华海写了一篇报道，试图揭露陈凯集团的诸多黑暗。
文章一经刊发，他便接到了陈凯亲自打来的电话：
「华大记者，听说你对我们集团有兴趣？」
华海还没回过神，对方继续说道：
「要不这样吧，我这里有张票，你来我们凯歌坐坐，看看演出。酒水什么的，我全给你免单。」
「不必了吧……我对那些没兴趣。」
「别这么不给面子。明晚你得来，我等你。」
次日下午华海下班时，郑铨太开着车早早等在报社门口，愣是把他「请」进了车里，一路带进了凯歌音乐广场。
…
到了包厢内，又冒出四个大汉把他左右围定，逼着他「欣赏」表演。
席间，陈凯来到包厢，笑着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试图塞给华海。
「一点小意思。收下吧。」
华海坚决不收。
陈凯收起笑容，把红包甩在茶几上，扬长而去。
一天之后，华海便接到一个匿名电话：「你写文章可以，但别乱写，否则那两只手可能就不归你了！」
被威胁的华海只能辞职。
同样的事情，在《福州晚报》记者顾伟的身上也发生过。
1997 年时，他写了一篇社论，专门披露福州的地下赌场问题，把箭头直指南方娱乐城，文中还有这么一句话：
「为何老虎机屡禁不止，究竟谁人在背后给这家店撑腰？给了老板陈凯这么大的胆子。」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顾伟在家中休息，隐约听见阳台窗外有什么动静，他刚要去查看，就听见「砰、砰」几声，紧接着玻璃碎了一地……
顾伟面如土色，一头扎进床底，半晌都惊魂未定。
事后检查，阳台天花板上有明显的弹坑，显然是被枪射的。几个衣架也被直接打断。
…
这次是对着上面射，下次会不会就对着人射了？
想到这里，顾伟冷汗直冒。从此之后，他再没敢披露过这些黑恶现象。
不过枪击事件还是传了出去，被其他媒体报导了一通，间接推动了福州老虎机的全面整顿。陈凯也被迫把南方娱乐城关闭，转租给了麦当劳。
顾伟得知后，吓得要死，一直担心陈凯会来报复他。
一年之后，他和同事在一家酒楼吃饭。
突然有个风度翩翩，打扮很像港商模样的中年男人，走到他们桌边，亲自给他敬酒……
「顾大记者，久仰了。」
「您是？」
「免贵姓陈，单名一个凯字。」
顾伟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笔下抨击的对象。
「听说有人往你家开黑枪？过分，实在过分！真有点卑鄙了……」
陈凯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在场的人只好点头附和。
饭毕他们去结账时，发现单早就买过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就这样，顾伟居然跟陈凯还成为了朋友，甚至是关系相当铁的那种。
甚至其他媒体想要去凯歌广场采访演出明星，都要先经过顾伟同意：这是陈老板亲自交代的。
从这几件事之后，陈凯便意识到控制媒体的必要性。
他对记者们出手大方，办个活动，每名记者的车马费一给就是四五千。还经常请他们吃饭、喝酒。
有熟人这样评价陈凯，这个人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哪怕是仇人，也能被他化解成朋友。
正是靠着这种惊人的社交能力，陈凯在黑白两道游刃有余。
陈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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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
当地原本几个黑大佬，比如专门搞地下色情的周铭、方新生等，后来都被他纳入麾下，分别成为邦辉、武夷、福州大酒家等色情场所的总经理。
原本干啥还干啥，生意更好了，上面还有人罩……也难怪这些黑头子都死心塌地跟着陈凯混。
陈凯要求他们除了管理经营外，还要亲自面试来应聘的「小姐」……上岗后，还要对她们进行相关「培训」。
90 年代的福州，甚至被称为中国「桑拿之都」，这些色情场所一大半都是陈凯打下的江山。
「黄赌」之外，「毒」虽然陈凯不敢直接碰，但他和福建毒王，「亭江 125」贩毒团伙的老大王坚章也是铁哥们，长期替对方洗钱。
王坚章本人曾经在美国缉毒局 DEA 当过线人，对美国缉毒警的行动方式非常了解。
王坚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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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坚章
因此他组织了一个庞大的贩毒集团，在金三角制毒，偷运到中国境内后，再从福建经海路运到纽约，并分销到美国各地。
贩毒的巨额毒资，会经由陈凯在福州的「地下银行」洗钱。再返交给王坚章。
陈凯自己不吸毒不贩毒，他的场所也很少有人吸毒，以为这样就能逃避涉毒的嫌疑，这显然只是一厢情愿。
事实上，早就有人怀疑他和「125 集团」的关系，但都被福州的各路保护伞挡了回去。
整个福州市政府，甚至上到省里，到处都是陈凯的人：
福州市晋安区检察院检察长陈峰、鼓楼区法院副院长游礼杰、鼓楼区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游可为、马尾区法院院长刘瑞广……
不过，这份名单上，分量最重的还得是另外三个人：
他们是福州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宋立诚，福清市委书记朱健，和福州市委秘书长方长明。
宋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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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立诚
这三个人极有能量，相互抱团，被坊间称为「福州政坛三铁哥」。
三铁哥经常在一块儿打高尔夫、网球，96 年时，还持假护照去东南亚吃喝嫖赌、一路快活。至于费用，自然都是陈凯报销。
他们仨在凯旋花园内，各有好几套房产，也全部是陈凯以个人名义赠予的。
多年来，虽然关于三铁哥的举报信不断，但从未影响到他们的政治生涯。
直到 2001 年，一场交通意外，才成为打破这块「黑冰」的一个契机。
当时任鼓楼区委书记的方长明，开车在福州西二环撞上了一个人，最终伤重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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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逃脱责罚，他找了自家司机顶包，当时算是盖了下去。
没过多久，方长明又动用关系，把司机给放了出来，还通过福州公安交警部门试图翻案，把事故责任推给死者。
这样的骚操作彻底激怒了死者一家，见他们要把这件事闹大，方长明又怂了，提出私了解决，最终赔偿了死者家属 80 多万。
而这笔钱，明面上是从其下属的福州市鼓楼区房管局等单位，通过公款支付的，但实际上全部来自陈凯。
此前，在公安部和福建省委的领导下，由省纪委、省政法机关和福州市有关部门组成的「5.22」专案组，已经历时近两年，始终无法获得关键性证据。
正是这起顶包案，让专案人员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虽然此时的陈凯，已经成为福州市第九届政协委员，步入仕途，但依然没有逃脱被查处的命运。
2004 年 5 月 16 日，多台警方围住了陈凯的豪宅，这座曾经夜夜笙歌的蓝色城堡，如今也黯淡无光。
…
42 岁的陈凯被拷上了手铐，带上警车。
他目光凝重，脸色很平静。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早有预感。
2005 年 1 月 11 日，福建省南平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了公开审理，对陈凯等 21 人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作出一审判决，陈凯犯下组织黑社会罪、组织卖淫罪、行贿罪、非法拘禁罪、赌博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
全案共查处 113 人，包括犯罪团伙骨干成员、涉案的党员干部和其他人员。整个案件涉嫌违法违纪金额近 3 亿元。
陈凯倒台之后，引发了一场福州政坛的大地震——8 名涉案省市领导被「双规」，「三铁哥」全数落马。
整个福建司法系统也被严厉整肃，仅仅在福建省高院，就有十几人被「双规」或被约谈。
从一个摆地摊的，到踌躇满志的商界新人，陈凯只用了 14 年的时光。
再到叱咤风云，身家过亿的大佬，他只用了 5 年。
毋庸置疑，这样的一路狂飙，代价是无比罪恶的。
凯旋集团的覆灭，根除了盘踞在福州十多年的一个大毒瘤，当地人无不拍手称快。
至于陈凯本人，没有人知道——20 年后，面对武警行刑队，他是否会回想起从福州八中逃课，去五一中路摆摊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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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任务：悬崖上的英雄与恶徒
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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