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喜儿
喜儿
「喜儿图您身子……」
「喜儿图您身子……」
啪！
我话还没说完，少爷就砸了杯子。
我委屈的像个蘑菇。
我真的只是图少爷身子康健起来啊。
1
我十六岁这年，是个灾年。
年初，我家少爷拜了高堂，新娘却毒坏了他的双腿，恨他怨他拆了她的好姻缘。
年根子，高家败了。
我背着一兜子馍饼，跟着老爷太太住进了他们往日里最不屑的巧儿巷。
屋子破败不堪，我连夜出城外用衣裳包着黄土，来回直到天明，才凑够糊屋顶的量。
老爷太太不再红光满面，一夜生了半头白发，太太愁得老了好多岁。
「你怎么不走？」
少爷开口，我双膝跪在地上回话。
「卖身契还在少爷您手里。」
「包袱里还有些碎银，你去把你的卖身契翻出来走吧。」
少爷靠着冷墙，满脸胡茬，头发凌乱，那双即使坏了腿也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也毫无神采。
「喜儿不走，喜儿会照顾少爷一辈子的。」
我是少爷救回来的，十岁那年被少爷高邵阳从窑子里救下，至此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个丫鬟报恩。
「如今高家破败，也再无回转之地，照顾我一个残废，你图什么？」
高邵阳垂眸看着我，我轻咬下唇，仰头瞧着他，这在今日之前是大不敬的，丫鬟就是丫鬟，不该正眼瞧主子。
「喜儿图您身子……」
啪！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缺了口的杯子砸了额头，砸的我一时眼冒金星，而动手的正是少爷。
我捂着额头，就见少爷抬手指着我，手不知为何发抖，面色铁青。
「我就是个残废也轮不到你一个丫鬟轻贱！滚！」
我委屈得像个蘑菇低着头出了屋子，罢了罢了，少爷一概养尊处优，如今落差之大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我心宽体胖不能和少爷计较。
但，我留下真的只是图少爷身子康健起来啊。
2
少爷这几日不想看见我，我只好坐在门框上打瞌睡，一把大圆蒲扇一文钱，我今日出街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了一把。
夏日夜里蚊子忒多，我进不得屋内抓蚊子，只能在门前拦着。
「我要喝水。」
少爷的声音响起，我连忙进去倒了杯水递到炕沿边，腰快弯平了，把脑袋尽力埋在臂弯里。
「少爷您喝。」
「哪儿来的茶水？」
少爷发出疑问，我得意邀功。
「知道少爷爱喝茶，这是喜儿特意从茶馆后边捡的。」
「从哪儿捡的？」
「石舀子上。」
我这次没被砸，但是被泼了一身茶水。
「那是驴饮的水舀子！」
我再次被赶出了屋。
可那是我央了茶馆小二好久，人家才同意将剩的茶叶渣子送给我，茶馆小二还好心给用叶包子包好放在水舀子上的，茶叶和水舀子之间隔着一层叶包子，不脏的。
3
少爷又生气了，因为得知菜叶子粥里的菜叶子是我从马圈里偷拿的。
可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些菜叶子都是大户人家浪费扔出来的，干干净净就摆在马圈门口的桶里，一部分给马吃，一部分就是给乞丐拿的。
我还和扔菜的马姑娘搞好了关系，让她下次扔之前多给我留一些。
算了算了，既然少爷不愿意，我再想办法就是。
我坐在院子里发愁，太太坐到我旁边握着我的双手宽慰。
「邵阳那孩子任性，你别嫌他。」
「喜儿不敢嫌弃少爷。」
「知你是个懂事的丫头，难为你了。」
太太深深叹了口气，我摇了摇头。
「喜儿这条命是少爷救下的，就是再用这条命还了也是该的。」
「好孩子。」
太太热泪盈眶的看着我，下一秒就听到屋子里少爷怒冲道：「我这辈子只爱绿盈一人！我不写休书！」
老爷也怒了。
「今日王家派人来辱你成那样，你为何还要执着于那贱人一人！
她毒坏了你的腿，你求着我们不咎，行，你喜欢我和你娘都顺着你，可如今咱们落败了，那贱人可曾来看过你一眼！」
「可我这些天吃的药都是绿盈派人悄悄送来的，我问过大夫，那药十两一包，若不是绿盈，我如何能吃得起这药！」
少爷和老爷吵得震天响，我想进去阻止，却被夫人一把拉住，示意我不要进去。
啪！
少爷挨了巴掌。
「你的药都是你娘卖了她的体己首饰和我仅剩下的些银两买的！这个家的吃穿用度都是喜儿那丫头日日给人洗衣服绣花，绞尽脑汁挣来的！」
「我不信！那天夜里我分明看到喜儿她出去后就拿了药回来，说是绿盈让人送来的。」
「那是她见你日日颓废，我们才一同骗你的！你的那个绿盈如今已经对外宣称与你和离，与你撇的一干二净！
你好好想一想吧，想通了就把休书写了。」
4
少夫人，哦不，绿盈姑娘来了，她穿的仍是上好的丝绸纱料，面容仍然温婉柔美，那双手白净纤长，看的我都不好意思露出自己这双粗糙厚实的手来。
「你们都在外等着。」
「是。」
绿盈姑娘吩咐完，她的两个丫鬟将我架住。
老爷夫人都出去了，我只能紧紧盯着少爷的屋子，做好了和她们拼命的准备。
我静静的站着，也不挣扎，两个丫鬟见我不反抗，便就抓得也没那么用力了。
砰！
屋内发出重重的跌落声，我猛地甩开她们冲进屋内。
少爷跌在地上，而绿盈仍然一副如高山雪莲般的姿态站在少爷面前，看着我费力将少爷扶回到炕上，嘲讽开口。
「养着这么个废物，你倒是贴心，高邵阳这条腿是好不成了，躺着也是废物，不如物尽其用，我给他介绍些恩客，也省的住这破烂地方。」
绿盈说罢转身出了屋子，我一时气愤不已，抄起水盆将她浇了个湿透。
「绿盈姑娘长得好看，心却脏如屎粪。」
一个丫鬟挑衅大小姐，结果自然是挨一顿打，但我不疼，谁让她辱了我的恩人少爷。
绿盈离开了，我瘸着腿投了块布子给少爷擦手上的脏处，也将大拇指的红印擦了干净。
「我累了，想睡会儿。」
少爷声音低沉暗哑，我默不作声的低着头没有离开，我怕少爷想不开。
「喜儿……」
少爷忽然轻声唤了我名字，我下意识走到他面前听吩咐。
「喜儿在。」
「绿盈说得对，我就是个废人……」
「少爷不是，大夫说您的腿养得很好，很快就能站起来的。」
「你日日睡在堂地上，冷吗？」
「不冷。」
「今晚上来与我一同睡吧。」
「好。」
我没有犹豫，毕竟天天睡在堂地上真的太难受了，虽然有铺了一层稻草，但感觉睡一夜身上就被稻草扎破好几处。
5
夜里，少爷真的让我上了炕，我主动缩在墙角，恨不得与少爷隔上一座大山，毕竟谁知道夜里会不会被喊醒，让我滚出去。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少爷翻身面向我，我眨了眨眼，而后小心翼翼回话。
「怕您嫌弃我。」
「睡我身边来。」
少爷的话让我极其疑惑，但还是缓慢的移到了少爷的旁边。
「你这些日子劳苦了。」
「喜儿不劳苦。」
「你是不是喜欢我？」
少爷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虽然少爷是男的，但少爷的手却比我的还细嫩，教我摸着好生羡慕不已。
「你之前说图我身子，现在还图吗？」
少爷再次开口，我顿了顿，点了点头。
「图。」
话落，少爷忽的低笑出声，他虽然在笑，我却听着极其难受，我虽然愚笨，但我知道少爷此刻并不高兴，我也不知他为何要笑。
「那我今晚给你，随你处置。」
少爷笑罢开口，隐隐间，我似乎看到了少爷眼角闪着水光，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看错了，毕竟月光今晚并不亮，我又成天夜里绣些荷包手帕，眼睛到了夜里不大好用了。
但我心中还是欣喜的，因为少爷终于肯让我碰他了。
「如果少爷愿意让喜儿碰您，那喜儿斗胆想每天夜里都…… 都来碰您，如果少爷嫌弃喜儿，也得忍一忍了。」
我感觉此刻我的眼中都在闪光，因为少爷不让我碰他的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唉声叹气，心不在焉的。
「碰吧，你想怎样便怎样。」
「如果疼的话，少爷便叫出来。」
少爷翻身仰面躺着，我往下移了移，解了少爷的裤带，将他的里裤脱了下来，而后将少爷的一条腿扛在自己的肩上，掌心覆在他腿肚子上，开始用力按揉。
大夫说想要早日站起来，每日的按摩和泡药浴是必须的，药浴现在泡不了，但终于能继续给少爷按摩腿了。
「喜儿你……」
「少爷安心睡吧，您的腿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我话落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少爷的腿好了，就能像老爷期待的那样去考科举了。
6
少爷终于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老爷和太太的脸上也终于少了些愁容。
我夜夜给少爷按着腿，将药渣子留着泡脚，少爷的腿终于有了些痛觉了。
半年前大夫就曾说过，少爷是在自己作践自己，不愿站起来，不是站不起来，如今见少爷终于有了想站起来的欲望，我便更努力的洗衣绣手帕荷包挣钱，给少爷买药吃。
少爷的腿终于能下地走两步了，虽然走一阵就气喘吁吁，但我们都很高兴。
少爷好起来，老爷太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我们的日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捉襟见肘，至少不用出去捡菜叶子了。
老爷开始给少爷买书回来，让少爷开始像之前一样继续苦读，去参加科考。
少爷原本就是考过举人的，年少聪慧，只是自从爱上绿盈后，便心有了旁骛，不再勤学苦读。
「喜儿。」
「少爷。」
我放下手里在洗的衣裳，抬头疑惑看着少爷，听他有什么吩咐。
「你今年多大了？」
「再有一月，喜儿便十七了。」
我眨了眨眼，不知少爷怎的突然问起我的年龄来了。
少爷走到我面前蹲下，与我持平，四目相对瞧的我眼睛都酸了，少爷却倏地轻笑出声。
「你可有喜欢的人，少爷我考上科举后给你做主。」
我摇了摇头，「喜儿不愿嫁人，能伺候少爷一辈子就好。」
我不愿嫁人，因为我害怕若是生不出男孩，会像我娘一样被活活打死，若是如此，还不如做一辈子的丫鬟。
少爷听完却卷起手中的书，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笑着打趣。
「你就这么对少爷我不离不弃？」
「嗯嗯，喜儿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少爷的。」
我笑着回应，少爷却忽的愣怔在了原地，静静瞧着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邵阳记下了。」
少爷定定开口，我瞧着少爷这模样，怕不是这短时间读书读木讷了，便站起身来将手上的水抹了衣服上。
「昨日隔壁的王大妈给了几颗鸡蛋，我给少爷做您最喜欢吃的鸡蛋羹，少爷你就坐院子里晒晒太阳，歇一下午再读吧。」
「好。」
7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着这几日少爷总时不时瞧着我，与我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往日里这般模样，只在少爷哄绿盈的时候才见过。
老爷太太也笑而不语，只有我觉着奇怪，毕竟总是被这般盯着太过不自在。
少爷出街回来，还会给我带个草编的鸟儿玩，虽然很高兴，但是一个草编的鸟儿两文钱，这也太贵了。
我旁敲侧击暗示少爷要省钱准备盘缠去科考，少爷却莫名跟我生了两日气，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丫鬟其实也很不好当。
8
绿盈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清隽书生，那书生家贫，但却长了一张俊朗的脸，我见过几次，也是之前出府采买的时候在书院里见过他教学生。
那时便有许多女子故意从书院门口路过，只为偷偷看一眼他。
我也觉着好看，但人品不如少爷好。
有一次见他饿晕在李家小姐的软轿前，我还好心怕他被打，将他拖到路边送给他一个馒头，结果他醒了还怨我多管闲事，我好歹是帮了他，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挎着菜篮子跟着人流到了书生家门口看热闹，绿盈从花轿上下来，二人拜过堂后书生掀开盖头。
绿盈的脸上是我未见过的欣喜与娇羞，她嗔唤一声相公，酥麻了不少宾客。
我感叹少爷凄惨，与绿盈成婚一年不是被骂就是被赶出房，为了博绿盈一笑甚至不顾自己身子，若是绿盈能像今日唤书生一般唤少爷一声相公，少爷怕不是会高兴地晕厥过去。
念此，鉴于心疼少爷舔得悲惨，我也不再看热闹，转身准备回去，转身却一眼看见了独自站在人群后的少爷。
他就那样静静的立在人群后，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一幕，喜事的锣鼓喧闹恍若与他毫无干系。
少爷又难过了。
我抿了抿唇，并不想打扰少爷，刚想低头从另一边离开，就听到少爷唤了我的名字。
「喜儿。」
这一声引得众人都看向了少爷，大家的目光复杂且期待，期待少爷会不会大闹一场，搅乱这场婚礼。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少爷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我面前，刚想开口劝说，少爷却将菜篮子从我手中提走，牵起我离开了这里。
「我们回家吧。」
「少爷，你可以难过的。」
我知道少爷此刻一定很难过，因为他在很用力的捏着我的手，捏得我有些发疼。
「不难过，以后再也不会难过了，以后我只会珍惜眼前人，眼前事。」
我感动地看着少爷，少爷终于懂事知道珍惜老爷太太了。晚上趁少爷睡着我，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老爷太太，让他们也一起感动感动。
9
此后少爷便仿佛是打了鸡血般，每日苦读到深夜才睡，次日又早早醒来，继续做文章。
很快便到了科举快要开始的日子，镇子上能参加科举的仅有两人，除了少爷便是绿盈的相公，镇长让二人一同作伴出发，互相有个照应。
但出发的前两日，家里却遭了贼，将给少爷存了一年的盘缠全都偷了干净，还砸了我们吃饭的大铁锅。
没了盘缠，少爷便无法去上京赶考，满屋子愁容，太太哭了一夜，我也一夜未眠，实在不行，我便找个人牙子，将自己卖了给少爷凑盘缠。
有了这个想法，我便跪在老爷太太面前说了这件事，太太闻言哭得更厉害了，老爷叹了好半天气，才重声开口。
「喜儿，你可想好了？」
「是，喜儿想好了。」
不过是换个地方做丫鬟罢了。
次日一早我便去东市找人牙子，但我年纪大，又长得不好看，价格最多也只能值五两。
五两，怎么能够？少爷的盘缠至少也得二三十两。
我低着头回了家，却见绿盈从家里走了出来，上软轿前，她笑盈盈看着我，眼中满是嘲讽不屑。
「你如此爱高邵阳，为了他一定会什么都愿意做吧。」
我顿了顿，没有搭理她径直进了院子。
我进了屋子，和老爷说了事情之后，老爷垂头丧气地朝我摆了摆手。
「喜儿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我也失落地来到少爷屋前，想要安慰少爷，却迟疑的没有敲门。
我连盘缠都给少爷凑不齐，真是个废物。
少爷却忽地打开门，一把将我拉了进去。
少爷红着眼，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我抬手拍了拍少爷的背，刚想劝他考上科举后，京里的小姐各个都比绿盈好看，到时候娶一个美若天仙又温柔贤惠的小姐，回来气死绿盈。但一想到还未凑齐的盘缠，便将这话又咽了回去。
夜里，我睡不着坐在院子里，就听到老爷与太太的屋子里发出了低低的争吵声，太太忽地开门出来，与我对上视线。
太太的眼睛红红的，似刚哭过，看见我，三步并两步走到我面前猛地跪下，吓得我也连忙跪下想扶起太太。
太太啜泣着抓着我的胳膊，说出了让我心一凉的话。
「喜儿，求求你帮帮邵阳吧，求求你帮帮邵阳吧。」
太太说着，向我重重磕了好几个头。
「绿盈今天来，说有个老爷看上了你，他想让你陪他一夜，五十两，足够凑齐邵阳的盘缠了。
我也是没办法了，这一年来我与老爷是真的拿你当女儿，若不是被逼到绝境，我万不会如此求你。」
太太声泪俱下，而我整个人已经僵在原地，指尖发凉。
我愚笨，却不傻，太太这是要让我出卖贞洁来给少爷换盘缠。
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今日绿盈离开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自嘲地笑笑，我一个粗鄙丫鬟何德何能，能值五十两的银子，就是窑子里干净的姑娘开苞，也才二三十两。
我差点忘了，像绿盈那般小心眼的人，既然要报复，那便是连高家的蚂蚁都不放过。
太太还在苦苦乞求，我缓缓回过神，用冰凉的指尖回握住太太，做了决定。
「好……」
10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今儿个是个好天，太太一早哄了少爷出去与她赶集市，一来一回且得半日。
老爷领了人进来，透过窗户，我看到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到了地上，老爷赔笑弯腰去捡。
我从未见过老爷如此点头哈腰的模样，像…… 像画本里画的狗腿子师爷。
那人进了屋子后直接走向我，我继续看着窗外的老爷，老爷出去合上院门，阻断了从外面照映进院子里的阳光。
模糊间，我好像看到少爷考上了，一回来就赏我一间屋子，赏我吃不完的鸡鸭鱼肉，我吃了好多，吃到撑得想吐，吐得泪眼模糊。
疼…… 撑得太疼了。
我果然只是个粗鄙下人，享受不了珍馐佳肴。
「喜儿，喜儿！」
好像有人将我身上的重量扯开了，我想要看清楚是谁，脑子却一片空白。
其实，在我幼时就常见我爹领着不同的男子回家，然后我就会被关到柴房，听着我娘绝望的叫喊哭泣声。
我爹打我娘的时候常说，「女子生来便是取悦男子的！既然生不出儿子，那就物尽其用，挣钱养老子过活！」
后来我娘死了第二日，我就被拽着领子卖进了窑子，我见到了有姐姐逃跑，被抓回来活活打死，也有和男子共处一屋后，自吊死在横梁上的。
所以当少爷将我赎出后，我感恩戴德的边朝他磕头边立誓，我会倾己所有来报少爷的恩，即使是豁出命去也无所谓。
11
少爷不去科考，在家绝食绝水三日，太太急得一病不起。
我端着熬好的粥进了屋子，这是这三日来，我第一次与少爷说话。
「少爷，再不出发就赶不及了。」
我轻声劝着少爷，少爷却静静看着我，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开口，语气坚决。
「我高邵阳再没用，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用那笔钱。」
我坐在少爷旁边，用勺子轻轻搅着热粥让它凉下来，语气平淡。
「少爷是嫌弃喜儿么？」
「我没有！」
少爷急声否认，他握住我的手腕，红了眼眶。
「我只是在痛恨我没用。」
我低头轻轻吹凉勺子里的粥，送到少爷面前。
「所以少爷要替喜儿报仇，要考中回来，喜儿等着少爷高中的好消息。」
少爷的唇在轻颤，他的手也在发抖，他将我一把抱入怀中，在我耳边失声痛哭。
粥被打翻在了地上，我抬手轻轻拍着少爷的背，轻声哼起了小时候我娘哄我时哼的那首小调，断断续续的，不知不觉间，我也红了眼眶，泪流满面。
少爷同意去科考了。
临行前，少爷同我说，让我等他回来，他一定不会辜负我。
我笑了笑，将早就缝好的新鞋送给了少爷。
「少爷，喜儿等您回来重振高家。」
12
少爷走了之后，日子恢复如常，老爷和太太日日盼着少爷高中回来，我也盼。
盼来盼去，终于有一天家门被敲响了，自称是县老爷身边的师爷，说是来道喜，少爷中了榜眼，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家里一时间被送的礼堆得没个下脚处。
太太喜极而泣，老爷连忙去买了纸钱到祖坟上去上香，说要好好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
还没等少爷回来，高家的宅子就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官府的衙役老爷们亲自送我们回了高家的宅院。
突然回到了偌大的宅院，我竟然一时有些恍然，但心中是为少爷高兴的，少爷做到了他说的话。
少爷终于在一日的下午回来了，穿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胸前还挂着红绸，后面锣鼓敲打震天响，好不热闹。
少爷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祠堂里，给高家的列祖列宗上香，而后换下官服，换回常服后又跪敬老爷太太茶。
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拉着我的手说要认我为义女，高家败了之后多亏我对高家不离不弃。
我跪下拒绝了，太太的脸色变了，我知道太太担心什么，毕竟这几日上门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但我扪心自问，从未对少爷有过那般多余的想法。
太太与我生气了，老爷这几日忙着招管家，挑下人，让高家像往日般热闹起来。
少爷让我住进了他院子里的东厢房，离他最近的一个厢房。
少爷不再让我做粗活，给我穿精致的绸缎衣裳，还给我设了小厨房，糕点珍馐络绎不绝，珍珠翡翠各式首饰日日往我房内送。
我看着一屋子的珍贵物品，竟觉着喘不上气。
因为我觉着，少爷变了。
「喜儿，我领你去看场好戏。」
少爷牵着我的手上了马车，马车开到了一处乞丐窝，少爷撩开窗帘，示意我往外看。
少爷给了小厮一个眼神，小厮往乞丐窝里扔了一包袱馒头，乞丐们顿时哄抢不已，其中有一个断了双腿的男人也在努力地往里爬抢吃食。
那张脸，熟悉得让我恶心。
但此刻，少爷眼中透露出的兴奋与快意，却让我下意识收回视线，沉默不语。
少爷以为我吓到了，握着我的手宽慰。
「喜儿，少爷我做到了，替你报仇了。」
我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说了句。
「少爷，我们回去吧。」
13
太太想给少爷说门好亲事，日日念叨着，还让我好好规劝少爷。
少爷却不以为然，日日来我的小厨房蹭我做的咸菜清粥。
少爷不知又从哪儿寻了一罐上好的雪花膏来给我养手，我不舍得用，便收了起来，结果少爷干脆一天盯着我涂三遍手，像个老妈子一样。
这天，少爷回来迟了，身上还隐约带着些熟悉的香膏味，还有些酒气。
少爷见着我却不像往日那般奔过来，而是回了自己屋子沐浴，换了身衣裳才来找我。
我刚烫好了一壶酒，少爷便走了进来，从后轻轻拥着我。
「喜儿做什么呢？」
我挣开少爷，用布将酒裹到桌子上。
「少爷愈发像个孩童了。」
「孩童便孩童，喜儿快给少爷我倒一杯。」
我笑着给少爷连倒三杯，少爷醉意朦胧地抓着我的手不放，嘴里喃喃着。
「喜儿你等我，我一定会安排好一切的。」
「好，喜儿等着少爷。」
我哄他松开我，丫鬟们来将少爷扶回屋子，少爷却非赖着不走，最后赖在了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给少爷盖好了被子后出了屋子瞎溜达，就听到值夜的丫鬟们在嚼舌根。
「你知道吗？今天老爷打了少爷一巴掌，因为少爷说非绿盈不娶。」
「那绿盈当初抛弃了少爷，少爷怎么还对她放不开手呢？」
「可能是因为绿盈的相公，自从落榜回来后就想要做生意，但听说亏了一大笔钱，王家不愿意再给他出钱，结果他就性情大变，每日对绿盈非打即骂，好多人都看到绿盈的身上都是红痕。
今日绿盈哭着回了王家要和离，她相公直接上门要妻，饶是官家来了也没理由阻拦，这不还是咱们少爷出面拦下了她相公，人们说当时绿盈就伏在少爷怀中哭得凄惨，把绿盈相公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大骂她不守妇道。」
「这绿盈不知道修了哪辈子的福气，竟然能让少爷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是啊。」
听完了墙角，我回了屋子里看着睡得正香的少爷长叹一口气，少爷怎么就这么喜欢做个大冤种！
14
太太终于不生我的气了，但却是想让我给少爷做妾，我跪地磕了好几个头，字字真心。
「太太，喜儿想去庄子里。」
「你不喜欢邵阳吗？」
太太错愕的看着我，我摇了摇头，「喜儿求太太成全。」
傍晚，少爷急匆匆回来寻我，我还未开口，少爷便拉着我的手先一步开口。
「你为什么要去庄子？」
我看着少爷，微微一笑。
「喜儿会回来的。」
「是不是我娘今天对你说了什么？」
少爷紧紧握着我的手继续询问，捏得我有些发疼，我轻轻摇了摇头，见少爷又想继续开口，我连忙打断少爷。
「喜儿是自己想去的，和任何人都无关。」
少爷见我说的都是真的，一时无话，却直直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中瞧出些什么。
我坦然朝他笑笑，而后想起太太今日与我说的话，便苦口婆心的开口。
「少爷，绿盈那人是真的不好，您能不能换一个？」
我刚说完，就见少爷忽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他似乎懂了一般握着我的双手，认真地和我承诺。
「好，我听喜儿的，喜儿且等我三个月，三个月后少爷亲自去接你回来。」
离开前，我将少爷的话转述给太太，让太太放心，太太只是拍了拍我的手，送了我一只玉镯。
15
庄子虽然偏远，但景好，我日日山间奔跑追逐野兔，院子里种些萝卜白菜，高兴得很。
白菜种子刚冒出点儿芽，就被一匹小马啃了个干净，气得我坐在地上哭了好一阵。
忽然有个人递过来一张麻布手帕，我一把拿过来抹了眼泪，就听那人开口说话。
「对不起，黑芽他还小，我替它赔你种的菜。」
我闻言这才抬眸看他，他冲我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来，可爱又憨，眼中有星灿。
「好，那明日你陪我重新种菜。」
小马夫是庄子里养马的，比我小两岁，他最喜欢的马就是黑芽，因为是他接生的黑芽，他说论起来，他就是黑芽的干爹。
我被他逗得笑出声，哪有人认一匹马做干儿子的。
「喜儿姐姐，你瞧这花多好看，像你一样好看。」
我喜欢花，小马夫便每天从山上采花给我，我接过花折了一朵戴在发间，小马夫看呆了。
「你真美。」
「你倒是嘴甜。」
「真的，我从来不骗人」
小马夫真诚的看着我笑，看得我竟然一时觉着两个脸颊在发烫，烫红了脸。
小马夫会做饭，做得比我还熟练好吃，我有时偷懒，他便来给做饭耕地。
我时常情不自禁地看着小马夫，有时夜里也会想他，梦中也有他。
我觉得，我喜欢上了小马夫。
我做了一桌子菜，请小马夫来吃，我拿出了我偷带来的酒，与他一同对饮。
酒意上头，我便将我的所有事都与小马夫说了，说完了，我贴近小马夫，认认真真问他。
「小马夫，我想嫁给你，你想娶我吗？」
小马夫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像红灯笼一样红，他支支吾吾好半天，最后用力的猛点头。
「我想娶你。」
「你不嫌弃我吗？」
「不嫌弃，我想娶你！」
互相确定了心意，我便想写信告诉太太，但又不会写字，便找人给太太捎了话，然后和小马夫甜蜜的等着太太来给我们做主。
我每每情不自禁偷偷亲小马夫一口，小马夫就会呲着牙乐一天，每次都让我笑得合不拢嘴。
等了半月，高家来人了，但却不是太太，是少爷。
少爷不明分说的强行将我带走，小马夫在后面跑着追马车，我第一次哭得不能自已。
我跪在马车里求少爷让我下去和小马夫说句话，少爷最终拗不过我，停下了马车。
「就在这儿说。」
少爷拉住我，我只能从马车窗探出身子，将头上插着的花塞给小马夫。
「等我回来。」
「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我被拽回马车里，少爷一路黑着脸将我带回了高府，太太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些愧疚，老爷也因为我与少爷生气，说何必非要强迫于我。
少爷倔强的不听所有人劝，将我关在院子里，不允许我踏出院门一步。
少爷日日都来看我，但只是就黑着脸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掰着指头数日子，已经被关了半个月了，不知道小马夫那边怎么样了。
我望着天空，时常想念庄子里的天，想念庄子里的地，想念总是偷吃我菜的黑芽，和那个让我感觉幸福想嫁给他的小马夫。
砰！
屋门忽的被踹开，少爷满身酒气的走了进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上前去扶少爷坐好，少爷却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开始胡乱开口与我说话。
「我不喜欢绿盈了，我那般说只是因为想报复她，我故意引他相公嗜赌，而后设计让王家败了，我让绿盈亲耳听到她的好相公当初是如何故意与她相识，故意骗她芳心。
你不知道王家败了当夜，绿盈亲耳听到这些有多崩溃，她相公要拉她去窑子，我把她救下来了，还让他们和离。
王家真以为我还爱着绿盈，绿盈说以后会与我好生过日子，我当时差点笑出声来，我说：我身为一方父母官，只是看不惯有人欺压女子，何来的心仪于她？
当时绿盈羞愤难当的要撞墙，她父亲将她拦下，我还派人去羞辱了她，像她当日羞辱你那般狠狠的羞辱了她，她要上吊，我故意让人救下，我不会让她死的那般简单，那日你受的辱，少爷我一定要替你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喜儿你开心吗？伤害你的人都得到了报应！
你知道吗？我还说通了刘知府的夫人认你为干女儿，如此你便能脱离奴籍，嫁与我做正室夫人了。
我知道我娘那日说要纳你给我做妾，你不高兴，我便又怕惹你生气，你说想去庄子我便让你去，我想着只需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所有的事情少爷我都安排好了，届时娶你过门。
可还未到三个月，喜儿…… 喜儿你说你会回来的，你说你会一辈子都伺候少爷我的，这才多少年月，你便不要少爷我了吗？」
少爷滔滔不绝在我耳边说着，即使是舌头打结，少爷还是一股脑的将所有的事情和安排都告诉了我。
我的肩膀感觉到了湿意，我轻轻拍着少爷的背，心头也酸的很。
这一夜，少爷都没有睡稳，隔一阵子便猛的惊醒，瞧瞧我还在不在。我心头复杂地坐在少爷的身旁一夜未眠，我对少爷好，从不是因为我爱他，是为了报少爷的恩。
我离开，也是因为觉着少爷瞧我的眼神愈发的让我心慌，少爷这般好的人，何必执着于我这般一个粗鄙丫鬟。
我喃喃说出口，少爷翻了个身，还是没有松开我的手，却回答了我。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可是喜儿，对少爷只有报恩的情，从未有男女之情。」
「所以你对我的好，只是为了报恩？」
少爷忽地睁开眼紧紧盯着我，我点了点头，郑重开口。
「是，少爷对喜儿的恩，大过于喜儿这条命。」
话落了许久，少爷才自嘲轻笑一声，从床上下来跌撞着离开。
「知道了。」
16
少爷松口了，他亲自给我操办了嫁妆，可短短半月，少爷就瘦得不成人样。
我成亲前一夜，少爷坐在我的屋门前沙哑着嗓子问：「喜儿你是不是不要少爷我了。」
我没有开门，酸着鼻子落了两滴泪。
「喜儿一直都是少爷的丫鬟，即使嫁了人也是。」
「我好羡慕那个小马夫，你知不知道，我给了他一千两，和他说，钱拿走，把你还给我，他却跪下说，在他心里，你比天上的月亮都贵，他不要一千两，要你。」
少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一整夜未眠。
次日一早，我穿着嫁衣跪别了少爷，老爷和太太，最后看了少爷一眼后，毅然决然地盖上盖头上了花轿。
我知道，这一别，就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我嫁与小马夫后，小马夫待我极好，不出一年，我便怀了。
生产那日，我难产了，小马夫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而我在屋内疼得差点没了半条命。
孩子顺利出生了，意识模糊间，我似乎看到了少爷，少爷抱着我的孩子说：「就叫她安安吧。」
安安，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马夫也很喜欢。
我一直觉着老天待我很好，虽然上半辈子受了苦，但下半辈子一直都平安顺遂，再无苦难。
直到安安出嫁前，小马夫还是没抗住，撒手去了。
黑芽不停将头探进屋子里看，它焦躁叫着，安安伤心哭着，我摸着小马夫的脸，竟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原来，伤心至极后，便不会有泪。
葬了小马夫后，我每日依旧种菜、替他收拾马圈，黑芽也老了，整日里卧在马圈里喘着粗气，站都站不起来。
我给他梳着鬃毛，摸着它的脑袋，忽然忆起旧事来，便一件一件给黑芽讲，它也愿意听，脑袋就靠着我的腿，听我讲到生安安那日的时候，黑芽合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我终是没忍住大声哭出了声，对我好的小马夫不在了，黑芽也离我而去了。
我抱着黑芽哭了一夜，安安擦着泪没敢劝我，就任我这般哭至第二天。
我把黑芽埋在了小马夫的旁边，我觉着黑芽一定是想小马夫了，所以替我先去看看他。
安安要守孝三年，婚事便拖了。
但安安的夫家是好的，也并未因此多说什么。
日子就这样静静的过，直到有人传了话来，说高家的老爷太太，一同去了。
我没有犹豫，便带着安安回了高家。
高府的匾上挂着白绫，进出高府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门口站着一个少年，不停地作揖迎着来祭奠的人。
我穿着粗布麻衣，反而格格不入。
我带着安安走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的落在我的身上，那少年见到我并未拦我，反而朝着我作揖唤了一声。
「伯母，您和安安表妹舟车劳顿几日，来了便小住一段时间，干爹他已经三日饭水未沾，劳烦您劝劝干爹。」
「你认识我？」
我扶起他来，他回道：「晚辈名唤高抿，替干爹走过几趟事，见过伯母几面。」
「好孩子。」
我拍了拍他的手，便带着安安进去，灵堂前，少爷直直跪着在烧纸钱，我走到少爷身旁跪下，磕了三个头。
起身，刚想劝少爷歇一歇，旁边走来一个丫鬟端着水跪下劝道：「老爷，您多少喝一些吧。」
我蓦地一顿，这才发现，我与少爷有小二十年未见了，少爷如今都变成老爷了。
我从那丫鬟的手中拿过茶水，蹲下将茶水递到少爷的手中。
「少爷，喜儿回来了。」
少爷低着头，近了看，才发现少爷的两鬓都发了白，脸上也多了不少褶皱。
少爷缓缓抬头看向我，而后拿过杯子一饮而尽，我下意识拿了丫鬟手中的帕子给他擦漏出跌落在衣裳上的水。
「喜儿，你总算是愿意回来见我了。」
少爷说着握住我的手，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指向安安。
「这是我的孩子，安安。」
说着我看向安安，「安安，快给老爷请安。」
安安刚要请安，就被少爷打断。
「唤伯父吧。」
「高伯父，节哀。」
「好孩子。」
少爷站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没站稳，高抿不知何时过来扶住了少爷。
「干爹您小心。」
「我没事儿。」
少爷摆了摆手，而后眯着眼睛看向我，他说：「老了，眼睛不好用了，总是看不清东西。」
我凑近了些，「少爷不老。」
许久，少爷才露出一些笑意。
「已经许久没有人唤我一声少爷了。」
从高抿的口中，我才知少爷去年开始瞧不清东西，脑子糊涂，便辞官养在家中，唯一时常念叨的，便是我。
17
我带着安安在高府住了下来，老爷太太下葬后，老爷日日就呆坐在院子里，高抿说，少爷一直便爱如此，只是从去年开始，愈发呆滞了。
我就陪着少爷坐在院子里，旁人唤他他不理，只有我唤他，他才会缓慢的看着我，说一句。
「喜儿你回来了。」
从高抿的嘴里，我得知了这些年少爷对我做的事情。
少爷一直都派人护着我和小马夫，我难产那日，少爷提前带着大夫稳婆赶来在庄外守着了一夜，直到我脱离危险才离开。
而后我吃的药，全都是少爷四处重金买来的。
就连小马夫患了重病，也是少爷派人送药，这才多吊了小马夫一年的日子。
安安的夫家，也是少爷给千挑万选的。
高抿看着我，静静说着。
「我一直以为干爹喜欢的人有多漂亮，才能让干爹放在心尖上一辈子，但干爹告诉我，你不漂亮，但却是会喊他一辈子少爷的人，会倾其所有对他好的人，会对他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
干爹说你是个守信用的人，你说会回来，他就信，他会一辈子等你回来。」
我摸着少爷的白发，认真喃喃出声。
「早知道少爷这般执着，喜儿就不对少爷那般好了。」
我没有再回庄子，就在高府住了下来，日日陪着少爷。
少爷也一年比一年糊涂，拉着安安喊喜儿，拉着高抿喊小马夫。
三年孝期到，安安出嫁了，从高府出嫁。
就如我当年那般，嫁妆是高抿给安排的，高抿说，这是少爷很早就安排好的，他给安安准备的嫁妆。
安安的夫婿骑在马上来接亲，我牵着少爷的手，扶着他一同送安安出嫁。
少爷忽然握紧了我的手，笑着同我说。
「你瞧，喜儿和高家少爷多般配。」
我忽地湿了眼眶，半晌儿才发出声音。
「嗯，他们很般配。」
安安出嫁后，少爷便一病不起，我仍然尽心尽力地伺候，不假于人。
这天日头正好，少爷忽地精神了起来，说要去院子里晒太阳。
我推着少爷坐在院子里，少爷看着我直傻傻的笑。
我疑惑问他。
「少爷瞧着喜儿笑什么呢？」
少爷傻笑出声，突然给我讲起了当年他送我那草编的鸟，我却怨他乱花钱，但那草编的鸟儿是他花了两文钱求摊主教他，他亲手编给我的，那时他真的生气了一日。
我也想了起来，跟着笑出了声。
高抿来了，少爷便唤高抿也坐下与我们一同聊天。
少爷与我说，高抿是个好孩子，若是可以，想让高抿认我做干娘。
我摆手拒绝，笑道：「少爷又任性，抿儿这么好的孩子，认我一个丫鬟做什么干娘。」
高抿却立即朝我跪下磕头，唤了一声干娘。
「你瞧，我就说他是个好孩子，他比我好，我以前是个混账。」
「少爷以前也很好，喜儿还记得少爷从窑子里把我赎出来，跟喜儿说：你忒可怜，以后就跟着少爷我，一定能平安活一辈子。
那时的少爷虽然不大，但在喜儿眼中，便是闪着光的好人。」
「我既然那般好，你却嫁给了那个小马夫。」
我笑着给少爷拉了拉毯子，「小马夫是喜儿的相公，少爷是喜儿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一样的。」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少爷像个小孩子般与我争执，我只好顺着他。
「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
「喜儿。」
少爷颤着伸出手，我连忙握住他回应，「喜儿在呢。」
「少爷我想听首曲子，就你给我唱过的那首。」
「好。」
那首曲子是什么调，我早就记不起来了，我轻声乱哼着，哼着哼着就变了调，哼着哼着就跪在了地上。
高抿说，干爹走了。
是啊，少爷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月挽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