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归来不见君
归来不见君
凤凰蛊:美人无归路
我是盛名远扬的琴女,他是野心勃勃的王爷,自我抱着琴入了王府,他偏爱我,宠溺我,还承诺要给我一个名分。
直到我亲眼见他娶回了另一个女人做王妃时,我知道这个承诺不会兑现了。
后来他篡位成功,赢得了皇后和孩子,我才幡然醒悟,自己只不过是他精心摆布的一枚棋子而已……
1
十四岁那年,我是这北宁城声名鹊起的琴女,只因我弹了一曲《水云歌》,引来蝴蝶联翩而至,让满城的贵胄公子都成了鸿音坊的座上宾,我锦瑟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一位名叫萧忆然的七王爷,是我这一生过目难忘的贵客。
初见时,他玉容精致,霞姿月韵,温润如玉,不知勾走了多少女子的心。
他环顾周围,目光恰好落在了我的身上,好奇道:「锦瑟姑娘除了云水歌,还会什么曲?」
我的琴艺是跟祖母学的,她曾是宫中乐教,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这才沦落至此,论见识,我也不输旁人,「寻常的,不寻常的,诗经中的风雅颂,我都会。」
他微微一愕,笑意更浓,「锦瑟姑娘才情,本王洗耳恭听。」
我巧笑嫣然,自去捧了琴过来,「那就为七王爷弹一曲初见君吧。」
从那一次后,我与萧忆然日渐亲昵,长久相伴。
为了能够时常听我抚琴,他替我赎身,将我带回了王府。
这三年以来,王府里虽没有个像样的女主人,但府中上上下下都认定我就是那个主持中馈的女人。
在北宁朝,青官人得了自由身,是可以嫁与寻常人家做妾的,但也仅仅是妾。
萧忆然曾对我遗憾叹息,「锦瑟,本王真希望你能够成为王妃。」
我抱着琴,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对他允诺道:「只要能与王爷在一起,我不在乎身份尊卑。」
「你啊,总是这么大方,叫本王都舍不得欺负你。」他宠溺地抚了抚我的面颊,让我坐下。
我笑着说:「对王爷,我何时何地都会大方,对旁人,我可没这份耐心。」
「好好好,都依着你。」
「王爷说定了,都依着我。」
他笑着,陪我坐在廊下就是一夜,听着我那缠绵入骨的琴声,枕在我的膝上慢慢入睡。
那一刻,我们就像是一对寻常夫妻,虽无良媒婚契,但彼此目成心许,恨不得时光就这么慢,慢得谁也无法察觉。
直到第二日。
王府外锣鼓喧天的动静将我从睡梦吵醒,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满院里大红喜字的灯笼。
我羞赧一笑。
这是他送我的惊喜吧?
昨夜他与我说了那些话,定是在试探我的心意,而今,我的心意终于得到回应了。
丫鬟青青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连忙在我面前跪下,「主子,王爷娶正妃回来了,他让你带着琴去喜堂。」
「什么?他……娶了谁?」我脑袋里一阵嗡然,以为这是一场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后,发现竟是真的!
青青低声道:「是……是卫国公的大小姐,沈芊月。」
我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云泥之别啊!罢了,他要见我,我就去吧。」
于是我抱着琴,在宾客们那些异样的目光之中走进了喜堂。
大红囍字与一堆新人,刺得我双眼极疼。
「王爷,王妃。」我大方行了礼,将要起身。
「谁允许你起了?」没了大红盖头,沈芊月那副妩媚姣好的模样,甚是得意。
宾客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这就是那有名的琴女锦瑟吧?竟也沦落到如此地步。」
「连个妾都不如,活该她被人踩在脚下。」
……
周围的冷嘲热讽,萧忆然听不下去了,他一挥袖,语气凛然道:「今日乃是本王大喜,可不要扫兴了。」
「夫君说得没错。」沈芊月附和着,「今日本王妃高兴,有劳锦瑟妹妹弹一曲庆贺良缘了。」
我一怔,顿时明白了一件事,她哪里是要我庆贺,分明是看我的笑话,将我狠狠地踩进泥里,叫我抬不起头。
萧忆然缓缓走来,对着我低声细语:「锦瑟,委屈你了,你就弹一曲《樛木》吧,弹好了就可以回去等着本王。乖,不要任性。」
我隐隐不快,心中翻起一阵苦涩和不甘,连一双眼都被泪意蒙住了,「王爷,这是一首祝贺新郎的诗,你让旁人来弹无所谓,为何是我呢?」
沈芊月插话道:「谁让锦瑟妹妹琴艺一绝呢?难道,你不想祝福我们二人吗?」
「不是。」我虽有不喜,可是为了他的皇室颜面,我只好隐忍,「请各位入座,我弹便是了。」
我坐在角落中,抱琴,调弦,好像人在这里,身躯就是一副空壳,恍惚地弹奏着一曲热烈而又喜悦的《樛木》。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一个人弹奏《樛木》,见证我与他之间共结连理,哪怕我是个妾,是个卑微之人,可如今,那个人是我。
一曲罢了,我没有看任何人的脸色,就这么在一片叫好声中,独自退场。
2
新婚的夫妻总是情浓意浓。
这些天,我独自坐在清梦院,等不来萧忆然,便在园中谱新曲,听着打扫下人的戏笑声。
「都说风水轮流转,锦瑟姑娘的恩宠,总算是到头了。」
「可不是,王爷与王妃那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哪里轮得到她?」
「王妃人可好了,自从嫁过来,赏赐就没少过。」
「哪像锦瑟姑娘,一副穷酸样。」
她们说说笑笑,对我视而不见。
这时,一阵稳健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谁要是再敢乱嚼舌根,就立即从这王府滚出去。」
萧忆然霸道的声音吓得那些打扫下人慌忙跪地。
我寻声一看,不禁嗔怪,「王爷来便来吧,吓唬人做什么?」
「一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萧忆然呵斥了他们,自顾自的坐在我面前。
他将我怀里的琴拿走,无奈一笑,「本王不是说了吗?本王不在的时候,不许你拿琴。」
我吐了吐舌头,哼了一声,「王爷还说呢,你不来,只有琴能与我作伴。」
他听出了我的醋意,解释道:「今日本王公务繁忙,你可不许闹小脾气。」
「我可没闹,若是闹了,王妃定会狠狠罚我,就是不知道你心不心疼了。」
「你一向懂事乖巧,从不让本王操心,不去惹她也罢。这些日子她学着中馈之事,无暇理会你,正好到了月尾,本王带你去买金银首饰吧。」
这三年以来,每逢月尾时,萧忆然都会带着我去买金银首饰,意在告诉世人,他对我格外疼惜。
如此,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就会以为他的儿子是个沉溺美色之人,根本不会争权夺利。
按照萧忆然的说法,这叫做一举两得。
我知道他这些年权倾一时,风头太盛,并没有多大好处,他宠我,我便顺着他的意。
只是,我难免有些犹豫,「从前还好,只是如今多了一位王妃,王爷就不怕她生气吗?」
萧忆然一怔,不以为然,「本王买个金银首饰,还用不着一个妇道人家点头答应,走吧。」
我欣然一笑,这些天的落寞一扫而空,连忙答应,「好,不如给王妃也买一些吧,我还有一些积蓄,若能给她买个礼物,也是极好的。」
「你啊!」萧忆然轻轻一叹,温柔的看着我,「本王给你的就自己留着,不必总是为了他人着想,锦瑟,你明白吗?」
我点头,「我也希望王爷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甚是动容,「本王知晓你的心意。」
就这般,萧忆然带着我出了门。
初夏午后的阳光是温暖入怀的,让人觉得心里舒坦。
我跟着他,言笑晏晏,一如往常。
忽然间,有人在身后唤住了我们。
「不知夫君与锦瑟妹妹要去哪里?不如带上我吧。」沈芊月出现在了眼前,一身杏花云雨裙,美得不可方物。
她有着大小姐的矜贵,骄傲,底气,是我花费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对她,我多是羡慕,而非敌意。
「王妃。」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沈芊月淡淡的看着我,笑着说:「走吧。」
萧忆然面色微沉,有些不太乐意,不过他还是走在前头了。
以前我与他走在街上,摊贩与老板的目光总是停留在我的身上,招呼我,夸赞我。
「锦瑟姑娘戴这个真美。」
「这样的衣裳,也就只有锦瑟姑娘衬得起了。」
有时候,萧忆然也会自满的说上一句,「锦瑟五官清秀,身姿摇曳,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然而,今日不同了。
沈芊月美貌艳绝,又是北宁城出了名的俏佳人,只要她一开口,我在一旁怎么也说不上话,往日驻留的目光,一并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就是王妃娘娘了吧,呦,可真漂亮,老身从未见过这么标致的女子呢。」
一位卖簪子的老婆婆惊叹不已,笑意漾上了皱纹。
沈芊月拿起一枚玉婵花的簪子,对着我莞尔一笑,「锦瑟妹妹觉得这个怎么样?」
我是最喜欢玉婵花的,当然觉得好,「王妃皮肤白,戴这只一定很好看。」
她转身拉着萧忆然的手,撒娇道:「夫君替月儿带上吧。」
萧忆然莫名一愣,眉眼微蹙,似有犹豫,可还是在将簪子别在她的发上,「你倒也不必如此。」
她笑得明媚,好似不在乎,「我与夫君,理当如此。」
我笑而不语。
四处闲逛时,我瞧见一家卖曲谱的,且有一本极其难得,便赶紧掏了银子,「老板,这本我要了。」
萧忆然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到了那老板怀里,「就拿这本给她。」
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王爷好眼光,这仅仅只有一本了。」
他轻轻一笑,「她喜欢就成。」
3
夜间,我们三人回到了王府。
我看得出沈芊月对于萧忆然的依赖与喜欢,即便我有心靠近,可碍于身份,我总是不能僭越。于是,我找了一个借口,打算离开,「王爷,王妃,我想看看这本曲谱,就不叨扰了。」
「锦瑟妹妹。」沈芊月唤住了我,结果一个转身,将我的胳膊一碰,手上的曲谱扑簌簌的掉进了水池子里,见状,她慌了几分,「呀,这书怎么掉了。」
沈芊月挽起袖口,将曲谱捞了起来,翻开一看,上面的墨迹已经斑驳了,「抱歉了,锦瑟妹妹,我并非有意,不如,我改日赔你一本吧。」
我悲戚一叹,感到可惜,将那湿漉漉的曲谱拿了过来,「这也不能怪你。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我转身离开。
萧忆然走了过来,却被沈芊月一把拉住了袖口。
「夫君别忘了,今夜要进宫陪父皇用膳,时辰差不多了,莫要耽误。」
他看着沈芊月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有一点愧疚,固然有气,也得忍耐。「但愿你没有下次。」
我走远了一些,还是能够听到萧忆然的声音。
「锦瑟,不必等本王用膳了。」
我只回了一个「好」字。
此时,我头一回觉得王府的夜晚有些漫长,将我孑然的影子一点点掩去。
翌日。
我闲来无事,打算给萧忆然做一件夏衣。
青青就在我的身旁,一边整理丝线,一边唠唠叨叨。
「主子,你是没瞧见那把琴,真是太漂亮了,听说还是北宁有名的魏大师亲手雕刻的呢,上面飞凤走麟,栩栩如生,姑娘瞧了一定喜欢。」
我知道青青是想投我所好,可我平日里十分拮据,哪怕萧忆然为了宠我,将例银添了足足一半,我也总是不舍得花,何况我本就有琴,不必花费多余的银子。
「就因为是大师雕刻,所以才不易得,还是让有钱人挑去吧,我没瞧见也是好事。对了,这事你不许跟王爷提起。」
「为什么啊?」青青撇了撇嘴,「其实王爷最疼主子了,主子心里明白的。」
我十分无奈,「我不是恃宠而骄的人,这些年,王爷待我已经够好了。」
「是是是,主子这个人最大方了。」
我笑着,正好有人打断了我们主仆二人的谈话。
「锦瑟妹妹说什么热闹话呢。」来者正是沈芊月,还带着自己的丫鬟紫苏。
我微微错愕,将东西放下,走到她跟前行了礼数,「王妃怎么来了?恕我失礼了。」
「怎会?」沈芊月盈盈一笑,将我的手轻轻挽起,我俩一同坐下,「终于有个机会能陪锦瑟妹妹说说话,想必,你不会拒绝的吧?」
我摇了摇头,一笑而过,「不会,王妃不必客气,毕竟你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沈芊月盯着我,似一种打量,「我曾听过锦瑟妹妹的一些传闻,误以为你和那些贪慕虚荣的歌舞女妓是一样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原是我误解了。」
这话令我有些诧异,看不穿她的笑容究竟是滴水不漏,还是出自真诚,不过我没有介意,「我不在乎,王爷也不在乎,这样就足够了。」
「看来你真的像王爷所说的那样,十分大方。」
我更加诧异,「王爷也会向王妃提起我吗?」
「嗯。」她点了点头,「时常提起。你莫要误会,之前我那样对你,是不想叫旁人误解,夫君太过宠溺你,这也是为了你好。」
「原来如此。」我讪讪一笑,「以王爷的处境,我能够理解他,这一点,还请王妃放心。」
「看来锦瑟妹妹不再误会我了。」
「不会。」
这时,沈芊月从紫苏手上拿过东西,放在我的手上,「这是我给你挑的玉蝉花簪,这是我托人给你抄写的曲谱,那一日,当真是对不住你了,你收下吧。」
「这……」我有些不知所措,心想着,她主动与我冰释前嫌,我怎能小气呢,「多谢王妃,曲谱我留下就好了,至于这簪子,还是比较衬你。」
我将簪子替她别好,与她的胜雪的肤色辉映,果然多了几分娇美。
日久天长,萧忆然时时刻刻看着这副娇美容颜,最终还是会心动的吧?
沈芊月似乎很意外我的举动,眉眼带笑,「以后,我能不能跟着锦瑟妹妹学琴,这样夫君也就不会取笑我不如你了。」
「王妃不必学琴也很好了。」我夸赞着,一副认真模样,「不过,王妃若是真心想学,我定不吝赐教。」
「好,有劳锦瑟妹妹了。」
「不必客气。」
我心想着,若是我能与她和气相处,或许萧忆然也会少一些苦恼吧。
4
夜深,夏虫啼鸣,鸟雀栖息。
我拿着蒲扇微微摇,坐在院里看星河。
「锦瑟。」
萧忆然唤了我。
我回头一看,见他衣袍翩翩,笑意淡然,怀里还抱着一把琴,上面飞凤走麟的图案,在月光下很是晃眼。
我顿时起身,走到他面前一看,「王爷,这不是魏大师雕刻的琴吗?莫非……你买下了?」
「不。」他将琴交给了我,解释道:「当日魏大师面见父皇的时候,本王就想拿下这琴了,奈何太子殿下喜欢,五王爷也喜欢,本王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得到的,你瞧瞧,可喜欢?」
「喜欢。」我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王爷这样惦记我,我很是感动,只是……王爷将这琴送我了,想必太子殿下会不高兴的吧?」
说起这个,他不过是轻蔑道:「他萧瑾平已经得到了太子之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锦瑟,你不必担心本王。」
我慢慢靠近他,将额头贴在他的胸膛,希望能够给他一丝温柔,「我知道王爷对太子殿下心有芥蒂,毕竟……那位置本属于你。」
跟随萧忆然这三年,我也明白他内心深处的隐忍与艰难。
他本是林贵妃的儿子,一身荣宠,军功在身,是最有机会成为太子的。
奈何,林贵妃突然暴毙,玉皇妃荣登凤座,其子萧瑾平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这里头有多少阴谋诡计是皇帝默许的,谁也不敢揣测。
我只知他身在其位,看似风光无两,实则举步艰难。
萧忆然低着头,目光里脉脉含情,「本王知道父皇一向忌惮我外祖家的实力,于是防备母妃,疏远本王,为了潜藏锋芒,本王只能装作一个糊涂王爷,这其中许多心思,只有你能懂本王了。」
「我明白。」我听着他幽幽的声音,既心疼而又无奈,「只要王爷一有心事,一定会听我抚琴,唯有如此,我才能真切的觉得我陪伴着你,王爷,你别忧心了。」
「好,本王听你抚琴。」他伸手将我的鬓角扶过而后,这样的温柔,唯我独一份。
我点了点头,与他共坐廊下,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今日王爷想听哪一曲?」
「就听《蒹葭》吧,有美满浓情之意。」
「好。」
月下,我撩拨琴弦,琴声如漫漫溪流,玉落银盘,点点滴滴敲打在我们二人的心上。
他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露出了那般沉默而又迷人的笑容,此刻逍遥,实在难得。
弹到一半,他突然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锦瑟,有一件事,本王要许诺你。」
这话令我动作一滞,不解道:「王爷要许诺我什么?」
「你陪伴本王三年有余,抵得上一个妾的位置了,虽然只是个妾。」
「王爷!」
我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目光里漾着惊喜的光芒,「王爷说真的吗?」
只见他点了点头,「是,本王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王妃进门那一日,本王就已经同她明说了。」
「那她……」
「她自然是答应了,你不必担忧,这点小事,本王能做主。」
这天盛阳燥热,沈芊月拎了一盒绿豆凉汤过来找我。
她学了一个多月的琴,虽然有些生疏,但十分有耐心,不过大多时候,她还是喜欢与我说起萧忆然的事情。
我知道,我陪伴萧忆然三年,除了我,没有其他女人更了解她。或许沈芊月来找我,不单单是为了学琴,而是为了了解她的夫君。
「最近王爷总是来锦瑟妹妹这里,想必是你的琴艺又进益了不少呢。」她笑说。
我夷然自若,「王爷偶尔会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除了抚琴,旁的我竟不能帮他分担一点,真是惭愧。」
「锦瑟妹妹不必惭愧,夫君就喜欢你抚琴,我也是。」
「多谢王妃赏识。」
「还这么生疏做什么?」沈芊月忽然看向了我,一笑百媚,「往后你就是夫君的小妾了,该唤我一声姐姐。」
我心中一惊,连忙低头羞赧,「王妃,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希望能够好好陪伴在王爷身边。」
「身为王妃,我怎么会小气?你别多心。」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动作轻柔。
我笑着,将曲谱摊开一页,不知是不是墨味呛人,我猛地咳嗽起来,脸色越发涨红,「咳咳……抱歉,王妃,你离我远一些吧。」
见状,她有些急切起来,「锦瑟妹妹这是怎么了?不如我让紫苏去把府里的大夫叫过来看一看吧。」
我慌忙摆了摆手,好不容易缓了缓,「无妨,大夫瞧过了,只是有些燥咳。」
「那就好。」她像是松了口气,「锦瑟妹妹可得赶紧好起来呢。」
5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燥咳总是时不时发作,每每难受之际,喉如火烧,手臂发痒。
起初大夫给的药我还会按时喝下,久而久之我便嫌那些药太过苦涩,耍着小性子不肯喝了。
萧忆然知道此事,对我甚是头疼,「怎么就是不肯喝药呢。」
我躺在椅上,嗔怪一句,「这药太苦了,不如王爷替我喝了。」
他笑了,「傻瓜,本王替你喝了,你能好起来吗?别任性,喝了吧。」
我将那药碗一推,偏是不听哄,「王爷带我出去走走吧,这样或许好一些,这清梦院也不能老是待着。」
「你想去哪?」
我琢磨半天,说道:「听闻最近盛行游湖放灯,王爷,你带我去好不好?」
「好。」
从前我很少向萧忆然撒娇,这一回真是被那苦药折磨得没有法子了。
好在他对我一向贴心,说带我游湖便去准备了。
我想起了十四岁那一年,受诸公子邀请于湖上抚琴,引得一片称快。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往日夺目的我,如今只是萧忆然的身边人。
惦记着萧忆然喜欢听曲,我决定带上凤麟琴,能在湖上为他弹上一曲也是好的。
我翻找着曲谱,一打开,那燥咳的感觉又来了,我脸色发红,痛咳不已,「咳咳……奇怪了。」
这时,我看着沈芊月送我的曲谱,似乎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我一拿这本曲谱就会燥咳?
将曲谱翻来覆去,我也没有看出异样。
于是,我将门外的青青唤了进来。
「青青,最近有没有人动过我的曲谱?」我询问道。
青青摇了摇头,茫然道:「主子,这曲谱不是一直由你自己保管吗?奴婢也很少碰的。」
「是吗?」我皱了皱眉,暗自觉得不安。
我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总是莞尔一笑的沈芊月。
一番思忖后,我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一些银子,交给青青,「你去东街找一个叫做许傅的大夫,我与他是旧相识,他一定会来的,记得走后门,不要被察觉了,就连王爷也不行。」
青青微微一愣,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好的主子,奴婢去去就回。」
我摆了摆手,任青青去了。
而我的目光,始终都在复杂的看着这本曲谱,心里那个猜想越发激烈,似乎快要从胸膛冲出来一般。
是她在曲谱里动了手脚吗?
房间里静静悄悄,我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青青将许傅带了过来,我才慢慢回过神来。
许傅是满街有名的大夫,因我接济过他的张姐,所以也算是一个朋友。
对于他的医术,我一向深信不疑。
「许傅,有劳你大晚上跑过来找我了。」我失笑着,抬手示意青青拿凳子过来。
「无妨,锦瑟姑娘觉得哪里不妥呢?」许傅询问时,将药箱放在桌上。
我将曲谱交给他,「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可有古怪?」
「好。」许傅拿在手上,似乎是行医有了经验,一下子就察觉嗅到了一股子怪异的味道,「这……」
许傅凝重皱眉,将曲谱反复翻看,也是像我这般呛了两下便咳嗽起来,「这东西不妥。」
我见许傅将曲谱拿远了,心下一慌,神色有些不自然,「哪里不妥?」
「你我是朋友,我就不瞒你了。」许傅沉沉一叹,愤愤地锤了桌子,「这墨里掺了天南星,朱砂……十几种伤人的药粉,若是随着气味进入肺腑,久而伤身啊,是谁要这样害你?」
一瞬间,我心中一震,木然不动了。
怎么会!
她为何要这样对我!
表面笑嘻嘻的,背地里却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好阴险的一个女人!
这时,许傅留意到了桌上的药碗,紧张地将药碗端了起来,也察觉到了异样,「这药是你喝的?」
我乍然抬头,「是我喝的。」
许傅面色复杂,「幸亏这药中和了墨毒,加上你及时察觉,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一听这个,我似乎明白了。
如果沈芊月是托人抄写曲谱,那个人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害我呢?
只有一个可能,这就是沈芊月下的毒手。
可是,倘若她的目的是除掉我,为何只是下慢性毒,而不是用更直接的法子呢?
我冷冷的笑着,眼里既有泪也有恨,「竟然真的是她!」
青青也是恍然大悟,气得直咬牙,「主子,这定是王妃要害你啊,奴婢要去告诉王爷,让王爷替你主持公道!」
说着,青青正要冲出去,被我一声喝住,「慢着!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该由我来解决,青青,你送许大夫回去。」
「主子……」青青也是满面委屈,「奴婢这就去。」
等青青带着许傅离开,我缓缓地起了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沈芊月,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居然这样害我,我绝不善罢甘休!」
6
皇家有螭头舫,专供王亲贵胄水上出行。
从出门到坐船,我一直都是心不在焉,萧忆然也看得出来。
「锦瑟,你这是想什么呢?」他将我拥入怀里。
我看着岸上热闹,灯火阑珊,想起了从前许多日子,「没事,有王爷在就好。」
他垂眸看我,「本王不是一直都在吗?」
「嗯。」我点了点头,好几次想要告发沈芊月,却又欲言又止。
我一直觉得,萧忆然对沈芊月的利用大过于真情,毕竟沈芊月的娘家就是卫国公府,与军方有着莫大的关联。
他想要稳住自己的地位,必须要倚仗这样的肱股之臣,才能做到手眼通天。
说白了,沈芊月才是他需要的女人,而我,不过是平复他所有心绪的琴音罢了。
「王爷,要听星月曲吗?这是我刚学会的。」我仰头看着他。
他似有兴趣,微微点头,「好啊,此情此景,本王愿意听你弹奏。」
于是我抱琴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转眼一看,原是沈芊月到了。
她怎么会来?
听萧忆然说,她今日不是回卫国公府见省亲的姑姑了吗?
若是放在从前,我定会客客气气的对她,可自从我心里多了疑影,我便不愿再理睬她。
「锦瑟妹妹。」沈芊月迤然走来,散开的裙摆仙气飘飘,她妆容极好,笑容极美,「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呢?」
我暗自冷笑,没有看她的脸色,「这几日病着是看着不大精神,好在王爷疼惜,陪我游湖,心中舒坦多了。」
她有些怔忡,倒也没有多心,「虽说是夏日,但锦瑟妹妹还是要注意身子,好在我听到消息赶来了,你也多个伴。」
我讪讪一笑,抱着琴走了进去。
萧忆然见我身后跟着沈芊月,眉一蹙,自顾自地倒茶。「王妃来了,坐吧。」
「谢夫君。」
沈芊月自然而然地坐在萧忆然的身边,乖巧,亲密,满目柔波,「夫君来游湖,竟不带上月儿,真是小家子气呢。」
萧忆然付之一笑,「你不是回了卫国公府了吗?不必急着赶来。」
「夫君在哪,月儿就在哪。」
「喝茶吧。」
「夫君,月儿暂时不能饮茶。」沈芊月倚在萧忆然的怀里,言语温柔,透着娇气,「月儿有身孕了。」
「身孕?」萧忆然瞳眸一震,恍惚如梦的看着她,似乎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了。
而我,眼睁睁看着她笑意盈盈地扶着萧忆然的肩,手心放在心口的位置,是那么的动人而又惹怜,一手请抚小腹,有了为人母的柔情。
我心中悲澜涌起,可面上还得装作大方的模样,「恭喜王妃。」
萧忆然沉默不语,一只茶杯攥得很紧。
气氛默然了许久,沈芊月开口道:「既然锦瑟妹妹是想恭喜我,不如弹一曲吧。」
我抱着琴,心头在颤,指尖也在颤。
若是从前,哪位客官敢这样轻视我,我只管拂袖而去。
而今,我只能苦笑作罢,「好,王妃要听什么曲?」
只见沈芊月认真想了想的样子,「就听《螽斯》吧,这是一首祝人多子多孙的贺诗,锦瑟妹妹会弹吧?」
我抬着头,满眼氤氲地看着面色凝重的萧忆然,良久道:「会,庆贺王爷,怎能不会呢?」
我低头抚琴,一弦一动,琴声漫过湖水,漫过人群。
许多人为我的琴音停驻,时而惊艳,时而称羡。
坐在船中的我虽没有露面,但有不少人认出了我的琴音,纷纷聚在两岸,如同这夏日的萤火虫一般热闹。
「这一定是锦瑟姑娘的琴音吧?」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她弹奏一曲。」
「锦瑟姑娘!」
「锦瑟姑娘!」
……
岸上的人正在呼唤我的名字。
而我笑着,反复拨动琴弦,如同拨动我的心事。
这一夜,注定是平静不下来了。
萧忆然看着我,好不容易舒展了眉眼。
我察觉他那一抹微微勾勒的嘴角,就算不满沈芊月,也不想迁怒于他。
就在这时,琴弦突然崩断!
我惊慌失措地松了手,看着指尖被划伤,渗出了血,疼得直皱眉头。
萧忆然见状,急匆匆地来到我的面前,将我的手捧着,「这琴好端端的怎么断了?」
我语气幽幽,「想必是我没有调好弦,只可惜,扫了你们的兴了。」
他不仅没生气,还有些无奈,「琴哪有人要紧,本王带你到岸上看看吧。」
这时,沈芊月缓缓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裙,看向了我们。
萧忆然看不见,但我却能察觉,有一瞬间,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我曾告诉过她,若是弹奏贺曲中途琴弦断了,那便是不吉。
不出意料的话,她一定是误解什么了。
沈芊月说:「夫君,去岸上买药吧,由月儿来照顾锦瑟妹妹。」
萧忆然看着她,「也好,本王脚步快些,你先看着她。」
「嗯。」沈芊月点了点头。
他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离开了。
7
我坐在沈芊月对面,她用帕子将我的手一点点包好,看起来既细心又认真。
正当我想要开口之时,她已经在看着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关于那曲谱的事吧?」
我顿时将手抽回,目光警惕着她,「果然是你干的好事,你故意将王爷支走,到底想做什么?」
她还是那样笑着,「锦瑟妹妹,我们是该好好谈一谈了,不仅关于你我,还有夫君。」
我不懂她这是要唱哪一出。
她挥了挥手,示意紫苏到外头等候。
紫苏出去后,她凝视着我,「我还没有嫁进王府的时候,就听说了你的存在,我知道,这三年多来,你一直是夫君无法割舍的女人,不过你没有名分,我也不必将你放在眼里,毕竟你我是云泥之别。」
我低着头,幽幽一叹,「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可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你为什么还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卑鄙?」沈芊月笑得花枝乱颤,「我一开始那样对你,就是想逼你离开他,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善良,这么听话,看起来一点也不吃醋,哪怕我步步紧逼,你也会将簪子送我,甚至将自己的琴艺教会我,我可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我没有作声。
「与你相处一些时日后,我渐渐发现,王爷喜欢你,不单单是因为你的琴艺,更是因为你的人,可你待我如此真心,我却动摇了心思。那曲谱毒性不大,并不是用来取你性命,而是要让你明白,你该离开了。」
「为何是我?」我愤愤不平地看着她。
她沉住气,「你应该明白,我与他成亲,并非是真的两情相悦,而是为了相互依附。我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已然年迈,自会为我筹谋前程,嫁给夫君,就是最好的出路。而他需要卫国公,我外祖家紧握的一部分兵权,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只能隐忍我,疏远你,你应该能够察觉一些吧。」
我抬着头,目光冷淡,「是,我察觉了。」
她垂着眸,「那又如何呢?锦瑟妹妹,你有才情是好,可你的才情能陪他走多久?他是这北宁的王爷,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只有我能助他一臂之力,而你的琴,仅是聊以慰藉他的心情罢了。」
我怒视着她,「可至少他的心在我这,纵然你用尽了手段又如何?」
只见她轻轻一笑,不是在生气,而是觉得我可悲,「你对他的前程无益,倘若有一日,他真的身在万人之上了,你一个琴女出身,怕是连妾都做不成。」
我心头刺痛,坐在地上一阵恍然。
若不是她提醒,我险些忘了自己的出身。
一个琴女,怎么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到时候,即便萧忆然有心,也会遭到天下人唾骂。
我垂着眼眸,怒火荡然无存,甚至有些灰心丧气,「我与他之间,用不着你来置喙,王妃,恕我不奉陪了。」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是想去找王爷告状吗?」
「不是。」
「锦瑟妹妹,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我的模样似有几分愧疚,「很抱歉,先前我那样对你,你却一点都不计较,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弥补你的。」
我愣怔地看着她,讪讪一笑,「既然我平安无事了,就不会耿耿于怀,但也请你记住,这样的事我绝不允许有第二次。」
我打算走出去,以便缓解郁闷的心情。
这时候,船身突然摇晃起来,沈芊月拉着我的手突然一松,撞到了窗口。
「噗咚!」一声响,沈芊月跌下水了!
「来人!」我大喊一声,火急火燎地爬出去。
外头的紫苏见状,嚷了起来,「救命啊,锦瑟要害我家主子啊,快来人啊。」
这一刻,我看着岸上慌里慌张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扑下水里,心想着先救人要紧。
沈芊月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
我虽不会泅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
当我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是萧忆然那张沉默的脸色,而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对床的沈芊月身上。
看沈芊月的样子,似乎一直没有醒来,大夫把脉许久,叹了好几次气。
我赶紧爬起来,问道:「王爷,王妃她怎么样了?」
闻言,萧忆然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不是你将她推入水中的吗?」
我浑身一颤,有气无力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王爷,我从未想过害她,反倒是她……要害我!」
萧忆然有些诧异起来,「当时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本王如何相信你?」
我看着他质疑我的样子,顿时觉得痛心,「王爷不信我吗?」
8
萧忆然见我黯然神伤,难免有些心软,便将我扶了起来,「你说,本王会信你的。」
我擦去眼角的泪,解释道:「刚才王爷离开后,湖面上就刮起了大风,吹得人摇摇晃晃,王妃没有站稳,这才摔了出去,我要是想害她,又何必救她呢。」
他舒展眉眼,不再多疑,「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是本王一时心急了,你先回去歇着吧,王妃由本王照料。」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眼留意到了桌上的琴,我将它抱走,一路走着,走进了看不清的夜色。
从那天起,沈芊月的身子弱了一些,萧忆然时刻陪着她,也就不怎么来清梦院了。
我的琴修好之后,久久搁在那里。
直到中秋佳节,我听着外头热闹的动静,打算出去走一走。
带着青青,我们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在府门口遇到了准备进宫的萧忆然和沈芊月。
我和青青上前行礼,「王爷,王妃。」
「锦瑟,正好你来了。」萧忆然看着我,吩咐道:「带上你的琴,随我们一块入宫吧。」
我微微愕然,「王爷,这能行吗?」
其实我是惊慌而又期盼的。
沈芊月莞尔一笑,说道:「锦瑟妹妹一块去吧,夫君不想冷落你。」
「中秋佳节是团圆的日子,父皇不会生气的。」
如此,我欣然答应了,「好,我这就去取琴,随你们一块入宫。」
在路上,我一个人坐在一边。
沈芊月的肚子日渐大了些,看起来约摸三四个月,萧忆然要护着他,便不能只顾及我。
「王爷,宫中也有乐师,为何要让我带上琴呢?」我询问道。
他笑说:「你是对自己的琴艺没有信心吗?」
「不是,我的琴艺自是一绝,当然,宫中的乐师更胜于我。」
「就是父皇点名让你指教一下宫中的乐师,本王才要带你进宫去。」
「真的?」
「本王何曾骗过你?」
我浅浅笑着,心中欢喜摇曳。
进了宫,一直逛到了晚间。
听说中秋家宴是皇后布置的,看起来气派十足,金碧辉映,好过鸿音坊千倍万倍。
我身在其中,见识到了不少妃嫔贵人,只觉得她们珠翠衬托,个个美得让人眼花缭乱。
以我的地位,不能与萧忆然和沈芊月并坐一块,只能拿个垫子,坐在最后。
萧忆然十分贴心,给我拿了一些果盘,生怕我一个人闷得慌。
不久,家宴开始。
皇帝与皇后入席,此间杯觥交错,笙簧迭奏,将繁华唱了个遍。
萧忆然正对面坐着一个轻傲肆意的男人,此人便是当今太子——萧瑾平。
他喝得面上微醺,身子微微支撑,一眼就留意到了我,「这位就是七皇兄养在府中的锦瑟姑娘吧,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我刚拿到嘴边的点心赶紧放了回去,起了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数,「锦瑟见过太子殿下,陛下,皇后娘娘。」
曲乐一停,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萧瑾平走了过来,一手指着我,面朝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父皇,儿臣觉得这锦瑟姑娘不错,懂得乐理,也很乖巧,不如让她留在儿臣宫中吧。」
闻言,萧忆然立即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她是本王府里的人。」
「不是妻,也不是妾,一个琴女罢了,七皇兄何至于如此小气呢?」萧瑾平桀骜不驯,很明显是在为难。
「锦瑟胆小,怕是会伺候不了太子殿下。」
「跟着本宫长长见识,不就胆子大了?」
二人争执不休,引得皇帝愠怒,「这是家宴,你们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吵闹,成何体统?」
萧忆然沉默,似有怒怨藏在胸口,目光紧盯那得意的萧瑾平。
而萧瑾平似乎也不肯善罢甘休,眼神示意了一旁的皇后。
皇后道:「听闻忆然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琴女,惹得朝堂非议,倒不如将她交给太子,还可以给宫中添一位乐师,陛下,您看如何?」
皇帝喝了杯酒,淡淡地来了一句,「就交给皇后做主吧。」
我怔住了,久久不能言语。
9
家宴结束之后,我只想跟随萧忆然回到王府。
奈何,萧瑾平看穿了我的心事,命奴才将我拦住。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忆然和沈芊月离开了。
那一刻,我的心跌落到了深渊,对萧瑾平更是气愤不已。
「你为何要这么做?」我颐指气使道。
萧瑾平邪魅地笑了笑,「锦瑟姑娘,本宫喜欢你的琴艺,难道不行吗?来人,将她带回去好好看管。」
说完,他就这么拂袖而去。
而我被几个奴才架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从那一晚,这偌大的东宫就像是困缚我的牢笼,让我动弹不得。
期间,萧忆然曾派人偷偷递信给我,叫我好好待着,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的计划,需要我来配合。
可我心里很慌,很害怕,就怕这重重深墙,永远隔开了我与萧忆然之间的距离。
我告诉萧忆然,我想离开东宫,回到他的身边。
可他却十分坚定,叫我万万不能回,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看着这满桌子的信,没有多少字眼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而是在反复提起时机,心中泛起苦涩滋味。
从前,我一直以为他待我与别人不同,可没想到,我也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任其摆布。
而这个摆布我的人,还是我最亲近的男人。
我无奈一笑,将信收好。
有一日,萧瑾平在我房里发现了密信,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将我一掌打翻在地。
那一瞬间,我除了瞪着他,毫无能力反抗。
萧瑾平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本宫供你吃穿,供你享福,你就这么不识好歹,还惦记着萧忆然呢?」
我隐隐咬牙,知道不能与他斗,「太子殿下,你只是为了听曲,大可不必这样圈禁我。」
他阴笑一声,「你以为本宫留你在东宫,只是为了听曲啊?」
我愕然的看着他,暗自琢磨着:不对,他知道萧忆然看重我,目的是萧忆然。
「本宫确实欣赏你的本事,不仅能弹琴,还能收拢萧忆然的心,可那又如何?本宫一句话,你照样乖乖的落在本宫手里。」
「你是太子殿下,我明白。」
「你不明白。本宫就是要抢走属于萧忆然的东西,不论是地位还是女人,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配与本宫争。」
我紧紧握拳,没有理会这个疯子。
「老老实实地待着吧,只要你在本宫手里,萧忆然就不敢怎么样。」
我看着他得意的离开了房间,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他是将我当做把柄了。
只要我在东宫一日,他就能够多一日威胁到萧忆然,为了不让他的诡计得逞,我打算替萧忆然篡位。
九月末,听闻陛下重病,除皇后与几位贵妃需要侍疾,就连太子也不得入寝殿,正好这个时候,萧忆然的信来了。
他告诉我,太子与皇后已经收买了御医,准备在药里下毒,逼得皇帝让位,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按照计划,他打算以护驾的名义闯进皇宫,这样就可以让太子和皇后原形毕露,至于篡位一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为了让计划顺利的进行,我趁着夜色,一个人拿了一把匕首,偷偷地离开了东宫,这一举动,已经落入了太子近侍的眼中。
以我的猜测,近侍肯定会误以为我是得到了萧忆然的命令,先下手为强,这才匆匆带着匕首离开,并且将这件事告诉太子。
实情是,我并没有去皇帝的寝殿,而是走到附近就偷偷躲了起来。
果不其然,太子上当了。他带着几个人一直寻找我的踪迹,只可惜被我耍得团团转。
在寝殿附近,我让一早被收买的宫女出去叫唤,只说一个带着刀的女人冲进了寝殿,试图杀人。
太子根本来不及思索,火急火燎地闯了进去。
结果他前脚刚到,林晋一干人等就出现了。
我躲在暗处,能够看清里头的一切情形。
皇后正在给床榻上恹恹躺着的陛下喂药,看到这一幕,吓得两手一抖,一碗药滑然落在了地上,滋滋地冒黑烟。
而太子神情慌乱,还没有意识到暴风雨已经来临了。
皇帝听到动静,阴翳地皱了皱眉,「这是做什么?」
林晋快人一步,跪下禀告道,「陛下,末将方才巡逻的时候,发现宫外有聚集的军队,正打算告知陛下,谁曾想半路抓到了一个人。」
皇帝是个疑心深重的人,「谁?」
「江御医。」林晋顿了顿,接着道:「末将质问他为何鬼鬼祟祟的,他却神色异常,闭口不言,末将觉得古怪,便从他身上搜到了一些毒药。他见事情隐瞒不了了,便告诉末将,皇后与太子交代他,要让他在药里下毒,令陛下神志不清,这样太子就可以趁机夺位了。如今证据确凿,陛下可以亲验。」
说着,林晋将那包毒药拿了出来,呈在皇帝面前。
皇后母子心虚不已,还没有来得及辩解就被皇帝一眼识破。
「陛下饶命,这定是他人污蔑!」
林晋果断道:「江御医就在门外,可以立即审问清楚。」
皇帝见状,怒火中烧,「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林卿,给寡人将这些人通通拖下去,严刑拷问!」
「是!」林晋迅速起身,命令禁军将这母子二人直接带走了。
我看着计划成功,终于松了一口气了。
接下来,轮到萧忆然出场了。
10
不过两刻时间,萧忆然来到了寝殿外。
四周早已寂静,只有一对相顾无言的父子。
不知过了多久,萧忆然走到了床边。
而我就坐在台阶上,等他了结一切再一起回去。
萧忆然面色平淡,突然跪了下来,「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请您恕罪。」
皇帝重重地咳了几声,布满血丝的眼珠忽而睁大了许多,透着怒气,「一个个都是混账东西,寡人不想看到你们,滚,快滚!」
可惜,萧忆然不为所动,只是无奈笑了笑,往前靠近一些,「父皇,您已经老了,不要总是动气。」
「只要寡人还活着,谁都别想觊觎皇位,你们这些个不孝子,寡人定不会轻纵你们。」
「父皇啊,为何您总是对儿臣咄咄逼人?就像您从前对母妃那样,母妃虽有着强大的母家,但她性子柔顺,与世无争,视您为亲夫,可却被您冷落,只能郁郁而亡。儿臣只是与母妃太过相似,也要遭受您的偏见与误解,无论做得有多么好,始终比不过萧瑾平。」
「你住嘴!」皇帝一时冲动,险些从床上滚了下来。
好在萧忆然眼疾手快,将他扶了回去。
萧忆然看着他,眼里有委屈,也有哀伤,藏满了自己的心事,连语气都是透着一种孤独,「儿臣能文能武,赤诚仁厚,得母妃教诲,只为忠君,得外祖父母器重,只为庙堂之责,而萧瑾平呢?他兴风作浪,花天酒地,无疑就是一个金漆饭桶,为何父皇您就是不辨妍媸呢?」
皇帝瞪着他,激愤起来,「寡人要你闭嘴,你听到了吗?」
谁料他气脉逆涌,又重重咳了几声,竟咳出血来。
看着这一幕,萧忆然紧皱眉头,伸手轻拍皇帝的胸膛,让他好受一些。
皇帝已经气若游丝,两眼倦意地看着萧忆然,仿佛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或许只有这一刻,萧忆然才能够靠近自己的父亲,显得百般珍惜。
「父皇,其实有很多时候儿臣都想阻止皇后母子的诡计,只可惜您总是疏远儿臣,令儿臣为难。起初,儿臣也不想参与这些尔虞我诈之中,可是儿臣不得不这么做,您知道为何吗?」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光芒越发暗淡。
「倘若儿臣不夺皇位,您一定会继续纵容皇后母子,任他们在朝中联手打压我外祖一家,可他们对您忠心耿耿,您却视若无睹。在暗处他们总与儿臣作对,费尽心思要将儿臣除去,甚至不惜利用锦瑟,下毒害您,您也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一一审问,父皇,您可真是偏心啊……」
萧忆然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等来回应,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皇帝就这么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似乎已经在某一瞬间离开了。
他探了探皇帝的鼻子,察觉到自己又恨又敬爱的父亲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面目一怔,指尖颤抖的将皇帝的眼皮阖上。
在这无尽的夜里,他长叹道:「父皇,其实十二岁之前您也是很疼爱儿臣的,至于你为什么突然转变,一定是因为您在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儿臣得知您纵容皇后绞杀母妃一事吧,儿臣虽然恨您,但从未想过要一命抵一命,你我父子一场,就在今日化解仇怨吧,愿下一世,你我不再是亲人。」
我听着萧忆然饱含悲凉的话语,心中浸满了苦涩。
一直以来,我除了他的爱便一无所有,显得自己像个可怜人,但我没想到,他失去了父母,也是一个可怜人。
过了一会,萧忆然走了出来,他的神情像是忍过极大的痛楚后,慢慢变成了一种释然。
我看着他,许多安慰的话哽在了喉头,直到他一把抱住我,身形微微颤抖,令我心中柔软的一塌糊涂。
「王爷,一切都过去了,未来一定会变好的。」我轻声细语,拍着他的后背。
他点了点头,「嗯,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
这一夜,我们走在皇宫的长道,一切的腥风血雨,戛然而止。
11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变徽之声响彻满城。
皇后母子罪行凿凿,褫位入狱,文武百官见风使舵,扶萧忆然继任皇位。
新帝改元常乾,推行新策,为前朝之事忙碌上下。
沈家有功,加之沈芊月怀有子嗣,为安其心,得封后的待遇。
自我跟随他们进了皇宫,夜里睡觉的时候,总有一些梦魇的症状。
我问了问御医,御医只说我是心事所困,需要宽心一些。我只管按照御医的吩咐,多走走,多笑笑,一日三副药,总会好起来的。
沈芊月得知消息,连着好些日子来盯着我喝药,喝药前,她一定要验一遍。
我见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不想她为了我而来回折腾,叮嘱她注意身子,她会对我撒娇,要我陪她说说话,毕竟这满宫里的人,她只信得过我。
「锦瑟妹妹,有一件事,你听说了吗?」沈芊月坐在我的对面,一手抚摸肚子,一手将整盘蜜饯推到我的面前。
我摇了摇头,「这些天我都在养病,不曾听到过什么事。」
沈芊月轻叹一声,「陛下想要封你为妃,却遭到文武百官的抵制,不仅陛下头疼,本宫也头疼。本想让母家替你美言几句,谁曾想他们得寸进尺,全都在琢磨着怎么将自家的女儿送进后宫,当他们的一双眼睛。」
「这……」我这个人一向与世无争,没有心眼,对于这些事,自然是一窍不通。
「你不懂吧?」
「是。」我惭愧地点了点头。
沈芊月解释道,「陛下根基未稳,要是拒绝了这些朝臣们的请愿,只怕不利于收揽人心,不过你不用担忧,即便陛下答应了,日后也会想办法给你一个名分的。」
我只是讪讪一笑,「皇后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并不看重名分,也不看重荣华富贵,只求自己中意。」
「这怎么能行?」沈芊月有些急切起来,「再怎么说,陛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你的功劳,他怎么能忘了你呢,至少本宫不会忘。」
我笑而不语,哪里是我的功劳,分明是萧忆然将每一颗棋子发挥到了极致。
他说给我一个名分,放在从前,我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经历宫变一事后,我心中多了一种芥蒂,听着也不觉得那么欢喜了。
虽然我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但沈芊月不这么认为。
这几日,宫里举行选秀。
萧忆然忙于前朝诸事,没有机会跟着掺和。这差事落到沈芊月一个月份渐大的孕妇身上,属实有些艰难。
正好她想带我去凑凑热闹,碍于我没名没分,显得不合规矩,便赐了我一个琴师的身份,考验考验那些秀女的乐理。
我思忖一下,决定帮她分担一些。
到了后花园,沈芊月依着名册一个个打量,毕竟她是皇后,自是比常人多了一些气派,镇得住场合。
倒是我,除了乐理和诗书,其他的见识只有七八,相形见绌之下,我渐渐顺从她的说法,最后敲定了一些合适的人选,但我看得出来,她是以我的模样和才情作斟酌的。
从那天起,宫里便多了我这么一位琴师。
那些新选中的妃嫔得知我是萧忆然最宠爱的女人,渐渐开始来巴结我,亲近我,令我手足无措。
这些日子她们没少来琴阁,一来,是想见识见识我的琴艺;二来,是想从我这里探得萧忆然的各种喜好。
或许是她们来得太过频繁,这事传进了沈芊月的耳边,这天她特意找了过来,将这些妃嫔一通呵斥。
那些妃嫔好不服气,虽吃了瘪,但还是忍不住嘟囔两句。
「这不是陛下没空理会咱们姐妹几个,特意嘱咐我们多跟锦瑟姐姐亲近亲近,学一下她的琴艺,怎么到了皇后这里,咱们倒成了添乱的了?」
「看来确实是我们多有打搅了,皇后也别怪罪。」
「我们也是仰慕锦瑟姐姐才情,这才几番添扰,在这里赔不是了。」
我听着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像是假的,莫名失笑了。
萧忆然啊萧忆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黯然的神情被沈芊月察觉,她走到我的面前,安慰道,「锦瑟妹妹,你别多心,陛下一向信任你,他是觉得本宫怀有身孕不便照料这些个新人,这才让你教她们学琴。」
真的是这样的吗?
如果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应该亲口告诉我才对。
我看着沈芊月淡淡笑着的模样,还有她这越发笨重的身子,不免有些心疼她的辛苦,「皇后,现在天气渐凉,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这些新人由我来照料便是。」
她拍了拍我的手,欣然道:「你一向是个温柔大方的人,做事情也比本宫耐心多了,既如此,本宫就将她们交给你了。」
我点了点头,「放心吧,如我当时教你一样,尽心尽力。」
话罢,她离开了琴阁。
而那些个妃嫔没打算离开,继续听我弹琴。
她们在我的曲谱上找到了一曲《沧海月明》,洗耳恭听。
我从傍晚弹到了晚间,令所有人沉醉其中,直到我一个无意间的抬头,看到了漫天大火。
看着那一片火红,我顿时慌了神,「那不是皇后的凤霞宫吗?」
12
我让那些个妃嫔不要惊慌,去一些安全的地方待着。
琴阁离凤霞宫不远,我急忙赶去,心中期盼沈芊月千万不要出事。
到了凤霞宫,那华丽宫殿已经被烧成一片,我拉住一个捧着水盆正在救火的宫女,急忙问道:「怎么会走水呢?皇后呢?皇后在哪里?」
宫女慌慌张张的,还带着哭腔,「皇后突然要生了,我们几个急着去传御医,谁曾想……谁曾想有个新来的打翻了火烛,让火烧了起来,皇后还在里面呢。」
我一惊,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没有一个人敢冲进去。
于是我拿了一盆冷水将自己打湿,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在火场里,我看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沈芊月,她躺在地上,上半身被压了一根木头,两手死死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我费尽了力气将烧起来的木头搬开,不料火势太大,顶上一根木头掉了下来,狠狠地砸中我的右脸,滑落至右手。
我顾不上疼痛与灼伤的感觉,好不容易将沈芊月背起来,一路跑出去。
冲出火海的时候,几个宫女围了上来,将沈芊月扶走。
紧接着,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当场倒在了地上。
不知浑浑噩噩地躺了多长时间,我才慢慢醒了过来。
手上的余痛刺激着我。
我试图动一动,随之而来就是令人砭骨的痛楚。
我幽幽叹了口气,察觉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只手废了,我再也不能弹琴了。」
在这屋里,只有我一个人默默落泪,连桌上那唯一能够抚慰我的琴也无法触碰了。
我擦干泪水,心里惦记着沈芊月的安危,只想见她一面。
于是我急急匆匆赶到沈芊月所在的地方,一进门就看到了萧忆然。
萧忆然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见我脸色苍白,孱弱无力,将我扶着坐下,看着我的时候,满脸心疼,「寡人刚去给你上好了药,你好不容易醒了,不必急着过来,寡人派人送你回去吧。」
我稍稍一怔,然后摇头,「我没什么妨碍,皇后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御医是怎么说的?」
他疲倦一笑,「孩子顺利生下来了,是一对双生女,你若是想瞧一瞧,就过去吧。」
「好。」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
沈芊月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虚弱,怀里是她两个睡得香甜的女儿。她看到我脸上和手上的伤,先是惊讶,后是感激,「锦瑟妹妹,你又一次救了本宫。」
我看着她们平安无事,顿时喜极而泣了,「没事就好。」
她看着我流泪,也有些克制不住,「我们母女三人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结果……本宫这个当娘的还是无法保全孩子。」
我登时一愣,稀里糊涂的,「皇后,你在说什么胡话呢?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摇了摇头,「御医说,本宫的孩子胎里不足,还带了一种怪病,加上方才突遇大火时受了惊,情况越发不好了,本宫问了御医,最好的办法就是需要一位药人,每日服下大量的补品,割一点血来当做药引,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方可痊愈,本宫身为母亲,割点血算什么?可是御医说本宫月子里亏虚,根本不能这么做。」
我明白了。
以沈芊月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当「药引」,而萧忆然已经是金贵之躯,更不可能破肤取血……
我看了一眼萧忆然沉默的样子,心里突然萌发一个念头。「陛下,我想陪着皇后说些体己话,可以吗?」
萧忆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我,「好,寡人会派人照顾好你们的,有什么体己话,寡人也不在一旁听了。」
等他离开,我将门关上,只留我们二人。
沈芊月不解我这是意欲何为,疑惑道:「锦瑟妹妹,你想说什么呢?」
我看着她,语气诚然,「皇后,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你说。」沈芊月有些吃力,「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只要有请求,本宫必定尽全力。」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倦了,累了,想离开了。」我低着头,诉说道:「如你所见,我的右手已经废了,再也不能为他弹琴了。」
「陛下他不会介意的,毕竟你也是为了救本宫……」她的脸上带着愧疚,很深很深的愧疚。
我悲戚一笑,「就算他不在意,可我在意。从前,我能依靠琴陪在他的身边,如今不能扶琴,我还有什么用?」
她激动起来,「怎么会呢?你是一个好人,哪怕毁了脸,伤了手……」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弱。
13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脸有多重要啊。
我心知肚明,她亦是如此。
只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借口罢了。
方才我想的是,如果真的需要「药引」,不如我来做那个「药引」好了。
只是这个想法,我不能告诉沈芊月,她不会答应的,萧忆然更不会答应。
只有我离开皇宫,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药引」,才能够保住她的孩子。
虽说,萧忆然利用了我,让我对他心存芥蒂,可总归我还是爱他的。
因为爱他,我不希望他的孩子出事,所以我决定,爱屋及乌,尽我所能。
这一刻,我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你不是说过吗?我与陛下终究不是一路人,现在的我厌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而他眼里的锦绣前途远比我重要多了,既如此,不如一拍两散。」
她突然讽刺地笑了笑,「看来你识破他了,他就是那样的人,哪怕你对他真心,他也会利用你,哪怕我已经慢慢爱上了他,为他生下孩子,可在他眼里最重要的还是权力与地位。」
我看着她头一回露出这么挫败的样子,不免有些恍然,「皇后,你怎么也会这么想呢?在我看来,你是喜欢他的。」
她摇了摇头,「你还记得那一日中秋家宴他让你带琴入宫吗?其实他一早就知道太子想要得到你,这才顺水推舟,设法让你进宫。事后,本宫得知这是他的计划,意图阻挠,可他说了,这是一个好机会,以你的真心是不会拒绝他的。从那时候本宫就明白了,你如此深爱他,他都舍得伤了你的心,更何况本宫呢?今时今日,哪还有那么多喜欢!」
我听闻真相,心头不是滋味,「多谢你告诉我真相。」
「这些日子,他不见你,你不见他,或者就是因为他利用了你,所以让你心存芥蒂了吧,在你说出想要离开的时候,本宫就已经知道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愿意成全,他利用你,利用本宫,就该让他尝一回失去的滋味,这一次,本宫一定要帮你。」
我听着她的一言一语,多日以来的沉重心情终于放下了,在这一刻,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请皇后帮我逃离这深深的牢笼吧。」
面对我的请求,她并没有拒绝,而是尽心承诺道:「本宫会帮你的,待你走后,本宫会替你周全。」
我点了点头。
她突然拉着我,说道:「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给两个孩子取个名字,以你的才情,这应该不难,日后念起她们的名字,本宫也能够想到你这个大恩人。」
我突然一愣,她百般真诚,让我难以拒绝。思忖后,我说道:「一个叫萧心,一个叫萧悦,取两心相悦之意,这样可好?」
闻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名字甚好。」
我看着她们母女三人温馨的样子,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泪眼婆娑中,我看着她笑了,又哭了,而我也忍不住吐露真心话,「其实你与他是最相配的,不论是容貌还是地位,我不过是回到了本来的那条路,这怪不得任何人,从此以后,你我各归人海,各奔美好前程,我也衷心祝愿,你们一切安好。」
她拉着我的袖口,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块玉佩,交到我的手里,「本宫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只是你已经决定离开,本宫尊重你的选择,你带着这块玉佩,守卫必定不会拦你,往后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莫再委曲求全了。」
我点了点头,终究还是离开了。
那一夜,我真的离开了。
在一年时间里,我用了一个假名,买通了御医,让他将药方给我,而我负责完成「药引」。
为了萧心,萧悦两个孩子能够平安,我就住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偶尔能听到一些皇宫里的消息。
一年后,萧心,萧悦已经痊愈,不再需要药引。
反倒是萧忆然得知我失踪后,害了相思,总是用药入眠。
城中的布告总有一张是贴了我的画像的,可我却不能与他相认了。
按照御医的说法,当了药人,寿命会比寻常人短许多,常年体弱多病,禁不得风吹雨打。
就这般,我一个人熬过了许多岁月,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再进城。
过了三十多载,我已经两鬓微霜,活得平淡许多,在行将就木之际,我听闻城外有一处蝴蝶泉。
我想起了少女时弹琴引来蝴蝶的一幕幕,有些怀念,打算一个人前去看一看。
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有一支皇家的队伍停留在这附近。
我捂住了脸,打算看一眼就走,免得败露。抬头之际,看到了同样两鬓微白的一个男人。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萧忆然。
他已经不复当年模样,多了沉稳与沧桑,似乎这些年没有我,已经不是他了。
而他面前,是一块墓碑,上刻着:锦瑟之墓,沈芊月立。
我心想着,应该是沈芊月为了断去他寻我的念头,才立了这么一个碑吧。
远远的,我隐隐听到他的声音。
「寡人每月都会来这里见你,锦瑟,若你还在,也该轮到寡人为你引蝴蝶了,只是蝴蝶还在,你却不在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泉上有一只蝴蝶飞到了碑上,于他的眼前停落。
他定定看着,一遍一遍念着我的名字,「锦瑟,你回来了,你还是不舍得寡人的,你还是不舍得寡人的……」
看着此情此景,我久久没有言语。
萧忆然,我们置身世间两端,我是尘土的蝴蝶,你是高山的风云,这一生都不会重聚了。
(完)
作者:蜉蝣不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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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4-26 11:3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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