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单刀赴会,旧影难寻

单刀赴会,旧影难寻

复来归

终于!

这一路走来,太过平稳,早在途径的第一座城池向我们毫无保留地敞开大门时,景和就意识到后面可能有埋伏。

只可惜敌暗我明,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也始终是防不胜防。

天色已近傍晚,不久夜幕就会沉沉垂下。赶了一天的路,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接踵而至的突发情况,使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紧绷了起来。

「传令下去,不要恋战,速速赶往连青平原。」冷百里皱着眉,身上的伤还未愈合,每一次挥刀都显得十分吃力,可面对山上滚落的石块,他却一马当先,没有丝毫退让。

景和舍了马车,将我一把捞上马背,牢牢护住,「冷将军,速撤!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截杀!」

受地形限制,骑兵在这里完全没有一丁点优势,倘若恋战不前,即使对方埋伏于此的目的并非截杀,我们恐怕也要折损不少。

「他们是什么人?」马儿跑得急,我在马背上颠得说话都在颤。

「暂时还不知道,但看素质,不像益州军。」景和一手扯着缰绳,一手勒着我的腰,跑一会两只手就要换一换,生怕抓不牢我。

「但看那石块投掷的大小和频率,不像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倒像是想要迫使我们长途奔袭,将我们赶到连青平原。」

天很快就黑透了,景和率领所有骑兵先行离开。他贴在我耳边讲话,不紧不慢,与哒哒的马蹄声形成对比。

等整队人马在连青平原上驻扎下来,是两日后,所有人都累坏了。若不是军纪严明,恐怕这些人早就溃散开来。

「幸好戍边军算得上是益州精锐。」我还没有从紧张的氛围里平复下来,心脏仍旧砰砰地狂跳。

景和顾不上再和我搭话,只嘱托我不要随处走动后,就出去找冷百里了。

我心里明白,现在还不到松懈的时候,也不作多想,只安安分分地在帐篷里坐着。

当天夜里,外围的营帐不知为何就着了火。等大家将火扑灭,天已经蒙蒙亮了。

花间和叶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沉默的我,陪我一起望着灰白的天空。

望着望着,我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郁闷:

那封消息到底是谁送来的?

前脚收到消息,后脚遭遇埋伏,这封消息的可信度有几分?

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有收到萧蒙的消息?

刚刚安顿下来,这火是谁纵的?

只干扰而不进攻,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略显萎靡的士兵,我脑子里像有一团扯不清的乱麻,一点头绪都没有。

「轮流值守,切不可放松。」

景和的声音传来,离我并不远,但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

借着晨光,我看清朝我走来的人,原本白皙的脸上沾了点灰。

「怎么不去休息?」他伸手想摸摸我的脸,却发现手掌上都是黑的,看了一眼,只能收回去,转而替我拉开帐篷,示意我进去。

「在等你,不放心。」垂着脑袋进了帐子,我还是没忍住问他:「那火是怎么回事?」

「不是钱坤,就是窦还恩派人弄的,八成是想拖垮我们。」

景和半合着眼,肉眼可见的疲惫,却仍旧阻拦我替他打水擦洗,只叫我坐着。

「这下估计有得熬…」他勉强擦干净脸和手,看起来累极了,声音也小小的。

我忙叫他去躺着休息,他也没有拒绝。

坐在一旁听着他呼吸渐渐平稳,我怕吵醒他,想着坐远一些守着他。可没等我起身,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你去哪儿…」景和的声音难得带了点软糯的鼻音,听得我脖子后面一阵阵发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吵到你了?只是去旁边坐坐…」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别闹,就在这里陪陪我…」

我僵硬地在他怀里躺了半天,见背后没了动静,才渐渐软下来,却也不敢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睁眼,身旁早就没有景和的影子了。手往旁边一探——凉的。他怕是早就醒了。

伴随着胃里一阵绞痛,我感觉很饿,忽然想起来最近都没有怎么吃东西。

本是不想麻烦任何人,准备自己去吃点东西,一出门就看见蹲在我门口嚼着肉干的小张。

「夫人!您醒啦!」小张嘴里的还没吞下去,见我出来,慌忙吐在手里,又怕我看见嫌弃,忙把手背到身后,「夫人快来,这边都备好了饭菜。」

小张引我走了一段,不知道把我送到了哪里。

帐子里的氛围不算太好,景和跟冷百里对坐着,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见我进来,两人同时露出一抹和善的笑,招呼着我过去吃东西。

粥还未入口,景和就斟酌着开口:「阿妍,我恐怕要离开数日。」

我一惊,一口热粥呛得我肺都要咳出来了。

「别急,」景和拍着我的背,「慢慢说。」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我已经是满脸泪水,分不清是咳出来的,还是因为害怕——我一刻也不想再离开他身边了。

景和带着薄茧的指腹蹭过我的嘴角,擦去溢出来的粥液,「瀚北有难,萧陟被困,我得去救他出来。」

「可端州、益州不是举兵合围吗?你要如何去救?!大家长途跋涉,连夜赶路,恐怕已经…」

「是我独自去。」

这下我更惊讶了。

「只是去把人偷出来,并不能正面对抗,我们人也不够多。」冷百里接过话,向我解释着,「这样做的话,就只能舍弃通城了。」

景和一边点头,一边展开一张字条给我看,「这是前不久萧蒙从济州那边递来的消息。」

不知道怎么回事,济州一直久攻不下,周不语一介文人,倒是硬气得很。这也直接导致萧蒙无力分神去管瀚北的事——

瀚北递出的消息从最北到最南的新月谷已是花了不少时日,等消息从新月谷出来到景和手里,已经不知道耽搁了多久!

「可他们原本不是打算从凉州和新月谷同时夹击周不语吗?」我抬头,望着身旁的两位将军,一时想不明白缘由,「周不语怎能撑得了这么久!」

「有叛徒。」景和神色淡淡,我没看出一丁点愤怒,反倒是冷百里神色凝重。

我戒备地看了一眼冷百里,可景和好像根本不在意,似乎早已把宣州的状况对冷百里和盘托出。

「徐骋,你还记不记得?」

脑子里一时想起他手起刀落的模样,我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徐骋一直在给错误的情报,导致我们一次又一次错失良机,甚至…」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我没有防备,被吓得站起来退了两步。

久经沙场的冷百里也是一脸惊愕,只有景和,他抚了抚额,神情藏在手指后面,我看不真切。

是女人在哭…平复片刻,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往外面冲去——入目的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花间。

她就那样跪趴在地上,紧紧捂着胸口,长发散落在两颊,我不确定她是否还在流泪,只能看见她的身子还在一抖一抖的。叶里仰着头,站在她身后。

我轻轻走过去跪坐下来,把地上的人拉起来,一点一点擦掉她额头上粘的泥。

花间瞪着眼,目光涣散,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着,没一会,就沾湿了我拖着她下巴的手指。

齐天死了。

徐骋给的假情报害死了齐天。

我反复摩挲着手里白色的小瓷瓶,靠在景和怀里也哭红了眼。

「我答应过,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小瓷瓶里装的是齐天的骨灰。瀚北不讲求入土为安,人死如灯灭,他们往往就直接烧了尸身,骨灰就留给亲近的人保管。

花间那愣愣的样子着实吓我不轻,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傻事,我只能从她手里强行把瓷瓶抠出来,并且发狠似的威胁她:「敢做傻事,我现在就把骨灰扬了!」

听到这句威胁,花间苍白的脸上才有了点表情。大家看着她被扶走,都默默无语。

一些已经知晓内情的瀚北士兵也或扭过头去,或红了眼眶。

「这恐怕也是萧蒙要舍弃通城的原因之一吧…」冷百里也神色戚戚,「通城本可不必遭此劫难。」

我心里晓得,通城是宣州唯一不属于瀚北的地方。但要从益州进瀚北,通城是唯一门户。

「我从通城混入瀚北,再从雷霆门出。」景和呼出一口气,「但是得让他们相信,我只能从通城出来。」

「是要引导他们去重兵把守通城吗?」

「不,不是把守,是屠城…」冷百里掺杂着一丝悲伤的语气叫我打了个寒颤。

「屠城…这便是瀚北也不要了吗?!」我惊叫道。

景和并未直接回答:「瀚北对瀚北人而言才是好地方,对其他人而言…不见得。」

「益州和端州勉强合作,想要再占了宣州,好与刚刚攻下凉州、济州的萧蒙分庭抗礼…」

我不想听这些,打断了景和,「可…仅仅是因为徐骋是叛徒,就要通城那么多无辜的人也付出血的代价吗!」

「公主…倘若战机没有被贻误,他们本是没有机会转头攻打宣州的。就是因为南边战事拖延过久,主力军队迟迟不能向北靠拢,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冷百里直直地看着我:「坐镇瀚北的萧陟是整个瀚北的主心骨,他不能倒!萧蒙还只是少主,远不到他父亲的程度。」

「屠城也是萧蒙想要的。」景和也直视着我。

无力感朝我裹来,压得我再说不出一个字,甚至让我感觉自己有些好笑。

「那…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景和犹疑了。

「我在这里等你。」等待成了我唯一可以做的正确的事。

二十日过后,景和依旧没有回来。我同窦还恩的三月之约,已经过了一半。

不清楚现在是谁镇守郢都,冷百里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捅开郢都的大门。相反,还常常被对面的人骚扰得无法安睡。

「对面似乎只是在戏耍我们。」

自打上次攻城未果,一连多日,我们营地屡次受袭。

「他们都不用睡觉?」我也有些烦躁,因为只靠着最近的云城供给,粮草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再加上近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景和,我夜里时常睡不安稳,总是惊醒,白天的时候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想不了太多事情,但不安感却十分清晰。

冷百里背对着我,不知在看什么,帐内烛花噼啪地跳了一下。

「报!」外面一阵短暂的骚乱后,只听得一浑厚的声音响起,刹那惊得烛芯也晃动了一下。

「将军,城内来信。」

又是一样的套路,利箭尖上插着一封信,钉在了一名士兵的胳膊上——赤裸裸的挑衅和威胁。

冷百里看了一眼,久久没有回身。

「将军…」我隐约觉得事情与我有关,忍不住叫他一声。

「城里的人,想要明日一早见公主一面。」冷百里看着手里的纸,眼神里不自觉透出一点厌恶,「只让公主一人,独自前去。」

我第一反应,那人是窦还恩。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三月之约才过半,依照窦还恩的性格,他不会催…」

扶着椅背,我让自己缓缓坐下,心里直觉这个约赴不得。

「冷将军,你说…还会有谁想要见我?」

淳帝不会记得我,窦还恩又不会做这种无用功,可这般指名道姓,我实在想不出来益州里能有谁会这么在意我。

冷百里摇摇头,他也实在想不明白。

就算是大业的旧臣,从前也多是不甚在意我这么一个没用的公主的,更别提我现在已经被送了出去。这信着实来得匪夷所思。

「公主,这约赴不得啊。」冷百里见我神情无措,忍不住开口提醒。

我当然知道,要是去了,我就很可能成为掣肘他们的一枚棋子。就算萧陟父子能够舍了我,冷百里能放弃我,但景和一定会豁出命保我的,我不能去。

「我不去…不去…」

嘴上喃喃着,可这个两次递来消息的神秘人的身份,实在叫我抓心挠肝。

次日傍晚,我们收到了第二封要求见我的信。

这次的箭头不再是只伤人手臂,而是直直插入一人眉心。等信取出来,字早已被血洇开,但依旧能够清楚明白对面的意思。

「冷将军,信上说,在哪儿见面?」我暗自握紧拳头,「按他们说的做,我去见一见,到底是谁对我这么念念不忘。」

敌暗我明,大家都很清楚我若不去,明日就又会有一人丧命。郢都又易守难攻,我们一时半会也擒不了王,这么耗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冷百里左腿向外迈出一步又生生停住,扭身看我,犹豫几次,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走一遭。」怕他为难,我干脆出口宽他的心。

可等冷百里出去,我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景和,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是真的害怕了。人面对未知,总是分外地恐惧。

「夫人。」

我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准备回到自己的帐子。一挑帘子,发现花间站在门口等我,也不知道她已经听了多久。

「夫人,我们一起去。」花间的精神头看着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我总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如今那两汪清泉般的眸子锁着我,无端端叫我觉得有点害怕。

我握上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信上只说要单独见我,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当年战乱,父母临走前把我和哥哥塞进牛棚里,叫我们等他们,结果他们没有回来。齐大哥临走前,送我他的玉佩,叫我等他,结果他也没有回来。夫人这次,也想叫我等吗?」

听着她越来越颤抖的声音,我还是摇头——我是真的不能带上她!万一我是去送死的呢?岂不是叫人白白送了性命…

「你还有哥哥,你随我同去,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叫你哥哥要怎么活下去啊…」

花间突然跪下来求我:「夫人,将军于我兄妹二人有如再生父母,此次将军单枪匹马去了瀚北,我同哥哥便要替将军守好夫人。」

说着,她突然朝我磕了个头,叶里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也跟着跪下来,把头埋得低低的,试图掩盖刚刚哭过的痕迹。

我慌忙去拽他们俩,「好,好,我答应你。想来公主出行,带个随侍的婢女也是不过分的。」

听完这话,花间终于愿意从地上起来,冲着我笑了笑。只有叶里表情凝重,抿着嘴,眼中又蓄满了泪。

此刻我还没有明白她这个笑的背后是解脱,自然也就不知道叶里抿着的嘴里,早已被他自己咬的血肉模糊,只为了忍住不说出挽留的话。

冷百里只送我到驻地二十里开外便停下了脚步,「公主,依照约定,臣不便再带人继续前行。」

我点点头,示意花间骑马载着我继续往前走。前方迎我的旗帜已经隐约可见,不是益州的,而是端州军旗。

奇了怪了…端州与我能有什么纠葛?除了窦还恩想把我献给钱坤…

我想着,咽了咽口水,强行镇定下来。

可等到了那旗下方,却发现空无一人,只有一顶红色的小帐篷搭在一旁。

正愣神,就听见有人叫我:「皇姐!」

我扭头,看见一名身着蓝色衣衫的少年奔过来,伸出手要扶我下马。

我俩对望的瞬间,我瞥见他唇角下的一颗小痣,一时间却仍旧有点不敢认:「小辞…?」

薛辞不是早就死了吗!可…会叫我皇姐的,除了薛辞,不可能还有别人!

像是着了魔一般,我握住他的手下马,顺势扑向他的怀里,左手握住他下巴同时,右手飞快地从他的掌中抽出来,在那颗小痣上狠狠搓了搓——

不掉色…真的是薛辞?

「皇姐,真的我!」薛辞像小时候那样,贴了贴我的脸颊。只是他已经长高很多了,做这个动作时需要略微弯腰,「皇姐还记得我,我很开心。」

我有些不适应地偏了偏头,毕竟这个只小我一岁多的弟弟已经是个大人,算起来如今也要十八了,再这么亲昵会不妥。

察觉到我的后退,薛辞很大方地放开了我,扯着我的袖子就往帐子里走,连个眼神也没给跟过来的花间。只是在撩开帘子的瞬间扭头嘱咐她守在外面。

「皇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帐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薛辞拉着我坐下来,又是倒茶又是端点心,可我看着他总觉得亲近不起来。

「小辞,你不是已经…」

薛辞是李嫔的孩子,可李嫔性子怪异,不受宠,连带着也不怎么管薛辞。所以在我养在李嫔名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了讨好李嫔,寻求一点点庇护,都是我在照顾薛辞,直到他八岁多被窦还恩带走。

薛辞「死后」,李嫔就一根麻绳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皇姐,你刚刚不是摸过了吗?我是活的!」薛辞笑着拉过我的手,「不信你再摸摸。」

他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他选择避而不谈。

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耗着,景和那边还没有消息递回来,我心里始终牵挂着,只想回去等他。

而且我与薛辞也已经太久没见,现在的他对我来说很陌生,哪怕从前我们相依为命,抱团取暖过。

「你…小辞你想见皇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里只有他一人,联想到之前被正中眉心的士兵,很难不怀疑是薛辞做的。我没由来得一阵恶寒——薛辞总让我感觉不太对劲。

「皇姐,跟我回郢都吧!我保证,不会再让皇姐你受到一丝伤害了!」薛辞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我,像小狗一样,这是他小时候经常会做的动作。

「可是窦还恩在郢都。」我闭上眼,一副往事不堪回忆的表情,实则是不想跟他走。

「皇姐别怕,他已经被我抓起来了,以后再也不能伤害我们了。」薛辞认真地看着我,声音很轻很轻,「我可以把他交给皇姐处置。」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他控制了窦还恩?那淳帝呢?薛辞现在是什么身份?

「是你?现在镇守郢都的是你对不对?几次三番递消息过来的也是你?」

「薛辞,你到底是谁的人?」眼前的人此时于我而言犹如地狱恶鬼,我嘴唇哆嗦着,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僵直着。

薛辞仿若未闻,撑起身子缓缓贴近我,声音更轻了,似是引诱:「皇姐难道不想一雪前耻吗?」

我害怕地推开他,自己也向后跌去——他身上的香味有古怪!我现在头晕眼花的。

抬眼看了眼帐门,太远。我只能爬起来,想要喝口水冷静一下,薛辞却不依不饶。

「皇姐不相信我?」他说着,满脸的委屈,「我是皇姐的人啊!能活着到了今日,全都是因为皇姐啊!」

我咬破了舌尖,嘴里的钝痛和铁锈味让我短暂地清醒,「不对…不对!你不是薛辞,他早就被窦还恩打死了!你到底是谁!」

「哎…」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冷漠起来,「我真的是薛辞。不,或许也不能算是。」

这瞬间的转变打得我猝不及防。

「本来不想说的,这可是我的秘密。皇姐你听了,就只能跟我拴在一条绳上了哦。」

薛辞笑了笑,像个天真的少年一样。

「当年被窦还恩带走以后,是当时还是丞相之子的贺今朝救了我。」

贺今朝…我皱眉不解:我只知道老丞相贺梁死后,他同窦还恩沆瀣一气,谁知两人这么早就有了交集吗?

「皇姐知道为什么李嫔不受宠吗?」薛辞直起身子,拍了拍衣袖,也不管坐在地上的我了。

「因为李嫔是淳帝和窦还恩赌气,随手抢进宫的,那个时候李嫔早已经许了人家,有婚约在身。」

薛辞面无表情,仿佛对李嫔没有半点母子之情。他暼了我一眼,确定我还在听,才又开口:

「李嫔入宫以后,一直对他有非分之想的贺今朝深知淳帝不会在意她,于是寻着机会玷污了她。」薛辞说着,突然在我身旁蹲下来,吓了我一跳,「所以,她不喜欢我。」

「你…你是说…你是李嫔和贺今朝的孩子?」

为了保持清醒,我又掐破了掌心,再加上要防备薛辞的阴晴不定,我背后已经全都是汗。

「你不是薛家的孩子…」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窦还恩会抬手放过薛辞,「那贺今朝跟窦还恩联手…」

「不不不,他们从来没有联手过。」薛辞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然后忽然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不过贺梁,也就是我爷爷,确实是被他们俩联手逼死的。」

既然贺今朝没有跟窦还恩结盟,那是不是意味着,除了瀚北,薛辞也要争这个皇位?

薛辞和端州…

我缩着肩膀,任由薛辞扯着我。异香侵袭着我的鼻子,混沌的意识让我没办法仔细思考,眼前只能看到薛辞微笑着的脸。

「贺梁…他是忠臣,你们…」

薛辞闭起眼睛,唇角弯弯,他依旧在笑,笑容如少年澄澈,只是待他睁眼后,我望着他的瞳孔,如临深渊。

「忠义之士,」薛辞朝着连青平原上,冷百里驻扎的方向遥遥一指,随后手指划过头顶,又直直对准郢都,「乱臣贼子。」

薛辞顿了顿,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他们相互制衡。皇姐,你我坐收渔利,岂不快哉?」

我承认我不可遏制地心动了,倘若这番话不是从薛辞嘴里说出来的话。

「我以为你死了…」我短暂垂眸后又重新仰头看向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薛辞愣住了,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松开我,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眼神里有了防备。

「我说,为什么要回来。」能够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过一生,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搅进这波云诡谲的斗争!

薛辞变了。

他又笑了,眼神收起了方才的痴迷与癫狂,「皇姐难道不想手刃仇敌吗?」

「皇姐难道不想知道瀚北的秘密吗?」

「皇姐…」

薛辞周围的空气太过香甜,我听着薛辞的蛊惑,觉得脑袋又变得迷迷糊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皇姐,跟我走,你以后就是大业尊贵的长公主…」

薛辞的声音还在耳边响,我感觉意识在逐渐飞远,然后便缓缓点头,搭上了他递过来的手。

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时,我恢复了一点意识,后面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叫我,紧接着是一声闷响。

我想回头,可薛辞按住了我,「皇姐,人要朝前看,切不可回头啊。」

呆呆地看着前方朝我敞开的郢都大门,我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恶的念头正在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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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4-25 12:40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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