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烽火稻香,故人入梦

烽火稻香,故人入梦

复来归

推搡间,我和花间都发髻歪斜,不过遮挡眉眼的乱发也为我们偷偷打量营地的目光做了掩护。

营地的内部构造很简单明了,粮仓在很显眼的地方。

那个领头的看起来品级不高,他领着我们在大门处不远的地方拐了个弯,把我们赶进了边角处一个离粮仓十分近的帐子。

能进这个帐子,真是如有天助!我原本被另外两个哭得气都喘不过来的女人吵得头疼,现下也感觉好多了。

帐子里还有三个女人,衣衫不整,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见状,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两个哭得更大声了。

「哭什么哭!」赶我们进来的那个人用看牲口般的眼光俯视我们,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其中一人的小腿上,「哭了一路还嫌不够!」

被抽中的人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腿闷闷地流眼泪。我们剩下的三个「新人」很识相地窝在帐子一角,不敢弄出一丁点声响。

那人见状,翻了个白眼,也不再与我们为难,挑开帘子就出去了。

半晌,帐子里依旧安静得出奇。被抽中小腿的女人就抱着腿呆坐在原地,另一个跟我们一起进来的也不做声,头埋在臂弯里。

「别害怕,那人不敢把我们打坏了。」之前就在帐子里的一个黄衣女人突然开了口,「他不敢,他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到一半,这人就怪笑起来,她身旁着绿衫和粉衫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眼珠子都没动一下。这三人看起来,俨然是疯了。

「那三人穿的衣服和我们的很像,八成是烟花女子。」我努努嘴,向花间示意,「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两个,看着像是良家子。」

「那三个人…是疯了吧?」花间皱了皱眉。

「嗯,没事的,不用管她们。我们得尽快找机会出去才行。」小帐内没有窗子,只有一个门,可门外应该是有人看管的。

正准备借口如厕出去,因为帐子虽小,却没有难闻的气味,所以我们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可突然有人进来了:「哟,来新货了?」

门口男人油腻的声音听得帐内所有人皆是一颤,连那三个已近疯癫的女人都有了反应。

「浩哥,今日我们轮值,看看就行了,可别胡来。」

那个被叫「浩哥」的男人走近来,拽着那个抱腿坐着的女人的头发,仔细看了半天她的脸和衣服,「这是良家子?」

他身后跟进来的那个男人闻言来了兴致,似乎把他自己刚刚的劝谏都抛在了脑后,「老郑头从哪里搞来的?」

「那里还有一个,你挑挑?」浩哥撒了手,冲他身旁的男人猥琐地笑了笑,「晚了可就让别人抢了先,你还玩儿什么?你小子不就好这口?」

「你哥哥我就不好这口,还是巷子里的女人用起来顺手。」

两个男人似乎忘了自己轮值的事,一个在那两名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里挑拣起来,另外的那个「浩哥」,则直直地冲着我跟花间来了。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另外一个人已经选好了他要的女人,不管地上的女人如何尖叫,他只拖着人往外走。

「看见了吧,你们乖乖的,就不会这样。把爷伺候好了,还能得新衣服穿!」那个「浩哥」指了指我们身上的纱衣。

呸!他这话哄鬼呢?那三个女人都疯了,恐怕之前死在这儿的也不少。

眼见着他的手朝花间伸过去,我觉得很不妙:轮值看守粮草的绝对不可能只有两个人,花间若被挑走了,虽说有武艺傍身,但我不清楚她有多厉害,万一无法脱身,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烧粮草?

那此行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军爷!」我抢先窜到花间前面挡住她,「军爷说的可是真的?」

我还是顶着那张被景和点了麻子的脸,但是被窦还恩调教多年的身段,想要引起这人的注意不难。

「嗯…脸差了点,不过一会儿关上门窗,都一样。」他握着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并不回答问题。

我缠上他的手臂,还在纠结有没有新衣服穿。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瞥了花间一眼,希望她不蠢,能明白我的用意,并且手脚麻利一点。

他带我去的是粮仓边上的一间小屋,离刚刚的帐子不远,我觉得这里可能是轮值士兵的休息室。

刚一推门进去,女人的哭声混着男人的低吼声就传到我耳朵里,听得我想拔腿就跑。但是不行,我要替花间争取时间。

方才短短的一段路,我已经磨了很久,现下这个男人的耐心几乎已经被我耗干净了,他拎着我就往屏风另一侧的一张矮榻上扔。

手掌因为身体向前的惯性,在粗糙的榻面上摩擦了一段,表面的一层皮被磨开,卷着白边,渗出一点血丝,火辣辣地疼。

「军爷!军爷!」我忙回身抵住他,「军爷这么粗暴,可别把奴家给扔坏了!」

可他一言不发,扯住我的衣领就往两边扯。

「军爷!您这…我们玩一点有意思的嘛,听军爷之前说的,您莫不是我们巷子里的常客?」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那条烟花巷里的女人都怎么说话,可是我赌他现在脑子里想不了那么多。

「好,你说,玩什么?」他喘着粗气,笑着看我,料定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如…我们来喝酒划拳?」我小心试探着,毕竟我不太知道要怎么做。

「轮值禁酒。」他说着又要来扒我衣服。

禁酒?笑话!难道轮值就不禁女色吗?这坏规矩的事分明也没少做啊!

在他碰到我之前,我迅速自己扯开腰带,蒙到他眼睛上,「军爷来抓我吧?如何…」

飞快地系了个结,我往一旁俯身撤开。心底萌生的惧意和恶心让我的腿有点发软。强撑着躲了两下,我开始不自觉地往门边挪去,直到这人扯下那条腰带,扑过来一把抓住我,我才发现。

「想跑?」

被人揪着头发扔回矮榻,我的侧腰撞得生疼。一句话没说,咬着牙踢了他一脚,我再次瞅准空当往门边窜去。

「回来!」他腿一扫,我被带倒在地,俯身摔倒地上,掌根的伤口砸到地上,有点疼。

可他拖着我的腿往回拉,手掌在地上摩擦的时候,我竟又一点疼都感觉不到了。

肩上一凉,紧接着传来一阵巨痛——他咬了我一口!!肯定出血了…

感觉到他在摸索着撩我的衣裙,我顾不上自己的肩头还被他咬着,摸下还挂在头发上的一支小发梳,回身就要往他眼睛里插。

「走水了!」外头突然响起嘈杂的呼喊声和脚步声。

小屋的门开了,有人出去,我身上的这个男人一把甩开我,也跟着要往外走。

我不知又是哪儿来的力气,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军爷,外面怎么了?」

他用脚掀开我,要继续走。

不行,不行,多一个人过去,花间就多一分危险!

「军爷,我害怕!」我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滚开!」他按着我的脑袋就往榻沿上撞,幸亏我眼疾手快,用手背挡了一下,不然脑袋上恐怕要撞出个血洞来。

见我不再纠缠,他衣服都来不及扎好就往外跑。

我坐在地上颤抖地喘着气,眼睛又酸又涩,可就是没有眼泪流下来。拢了拢被撕破的衣服,我脚步轻悄,往外摸去。

路过屏风,感觉有人看我,侧身发现之前被带走的那个女人正面对着我,一丝不挂地趴着,两只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

我就在她猩红的目光中停下了脚步,呆呆地回望她——莹雪也有这样一双通红的眼。

「夫人!」花间不知什么时候也不叫我姑娘了,「夫人!我们快走!」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我的,最后跑去捡起那个女人掉落在地上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拉着我就往外跑。

「那几个女人,怎么办?」话问出口,我才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花间停下片刻,瞧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等我拿主意。一副若我说要救,她便真的可能去救她们的模样。

「走吧。」那几个女人,怕是救不了了…花间带着我已经是很吃力了,更不要说再多带几个,那我们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许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潜入腹地来烧粮草,又或者是这群人在后方闲散惯了,营地里混乱一片,大门口甚至都只有一个人看守。

花间摸过去,抹了那人的脖子,拉开一点点门,我们就钻了出去。出去以后,她还不忘贴心地帮人把门关好。

营地大门外的一棵树背后探出三个脑袋来,是一直在此等候的景和、齐天和叶里。

「赶紧撤,再晚了就出不了城了。」花间把我塞到景和怀里,她跟其余几人去牵马。

景和低头看了看我。发觉他在看我被扯破的衣服,我很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他把那件粗布外衫的领口揪到一起,见衣服前襟的带子也有破损,无法固定,索性把两只袖子拉到我胸前打了个结,给我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直到被托上马背,景和都沉默地阴沉着脸,面上看不出大的情绪起伏,只轻轻圈住我,狠狠挥动马鞭往城门口狂奔。

鞭子破风的声音听得我心尖发颤。

出了城,天色尚早,还远没到各城关城门的时候。

若仅仅只是看时间,还来得及入下一城,可我们此刻犹豫了——

毕竟入了城,行动大概就要受限,总不能城中跑马吧,其他城池又不像今日稻城这般混乱。再一个,我们不清楚凉州各城间消息传递的方式和速度,由此不能确保我们入了其他城不会被通缉。

「将军,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进宿城?」齐天勒马回首,问景和。

「不进城,连夜赶路。我们最后要回灰雁山,必须过烟城,要抢在稻城消息传到烟城以前,从烟城出去。」景和小心地替我拢了拢衣服,直接打马进了城外山林。

「说了不让你去…」路上跑了许久,不知怎的,景和突然抱怨了一句。

我一怔,反应了许久才能回话:「我不去,宣州军六万多人怎么办,等死么?」

耳边闪过一道极重的吸气声,但没听到他的回答,随后而来的是吞咽声。不知怎的,脑海里就闪过他喉结上下滑动的场景,是暧昧又挑逗的画面…

嘶…我都在想些什么,脑子坏掉了吗…

马背上的气氛被我的想象弄得有些燥热,好像他那声吞咽,咽下的不是口里的津液,而是什么未说出口的情话。

我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话题,随口问了之前很好奇的问题:为什么非要借道益州不可,明明避开益州才是上策。

问完很久,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静。其实我也没盼着他能解释给我听,毕竟这些可能是他们的行军机密,也是我嘴快,问得不好。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耳廓上扫过一阵轻轻的叹息。

「只缘感君一回顾。」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这是…

我听得心如擂鼓,急忙侧身去看他。他把我往怀里压得更深,生怕我从马背上落下去。

这人看我的眼神过于炽热,使我不禁自作多情地怀疑他之前咽下去没说的话,会不会是:六万人的性命也抵不过你一人?

我大概是疯了。我之前不认识他。

夜里赶路实际是件危险的事情,好在我们走的路贴近城郭,白日里并不算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夜里没碰到走兽。

可是次日下午,所有人就都累得不行了。不仅是我撑不住,马撑不住,齐天这种在马背上长大,常年行军打仗的瀚北儿郎,也好像撑不住了。

眼看天色渐晚,赶路不现实,眼下需要尽快找个地方休整才好。

景和他们选好位置,生了火堆,把我安置好,便去栓马。

所有人围坐在一起,我觉得今夜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休整。因为走得匆忙,带的水和干粮都不算多,如果不能赶紧到烟城,怕是只能采野果、打野味来果腹,这不免又要费些时间。

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像在马背上那样紧绷,我忽然感觉有点冷,头也晕起来。

「怎么了?」景和贴着我坐下,很快察觉到我不大对劲。

「没事,大概是日落以后,林子里就有些冷了…」我想摇摇头,可脑袋却沉得像灌了水一样。

「别动。」景和额头贴住我的,「有些发热了。」

花间听到动静,也来探了探我额头,「好烫…大概是受了惊吓,又吹了冷风的缘故…」

嗯…有可能,我的头好晕。

「再加上连天赶路,马都跑不动了,夫人这金枝玉叶的,定然吃不消。」叶里也凑过来,留下齐天一人坐在火堆旁温水。

听他们说着话,景和握着我的肩头,把我往他怀里又揽了揽。这个动作恰好碰到我肩头的伤口。

「嘶…」猝不及防地,我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景和的手迅速从我肩上弹开,手臂却半弯着,环着我,让我靠在他胸口。

「没,没事…」

「有伤?」

「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忽然就很心虚,害怕他看到我肩头的那个牙印,企图搪塞过去。

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开始掀我肩头的衣服了,丝毫没有要避讳的样子。

「别…」来不及害羞,我忙去捉他的手。

终究晚了一步。

烙在我肩头的牙印此时已经又红又肿,有的地方甚至还渗出血丝,看着挺吓人的。足可见下口之人,是用了多大力气。

我别过头去,害怕对上他的眼睛,没成想他直接把我塞进花间的怀里,起身背对着我。

原本向我投来关切目光的另外两个男人也飞快地背过身去。

「这…这怎么…」花间摸了摸伤口周围的皮肤,皱了皱眉头。

「没关系,只是瞧着吓人了些,不怎么疼。」

没有干净的帕子,花间只能裁了自己里衣的袖子,沾了齐天刚刚温过的水替我清洗伤口。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伤药,替我敷上。

等衣服再拉好,我头疼得更厉害了,身上也渐渐发冷,只想睡觉。

昏昏沉沉间,感觉身后有人抱住了我,背上暖融融的…

我又做梦了:一开始还是从前那些尸山血海,可是渐渐的,梦境变得不一样了——

我看见玉宇琼楼、祥云仙鹤,仿佛身在仙境。穿过重重花海,来到星河之间,这里的一切,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画面一转,我来到一座宫殿,殿中主位坐着一名白衣仙人。我欲走近些看清他的模样,目光却先被他脚踝上一根金灿灿的链子吸引了目光…

「冷…」

「哪里冷?」

「好冷…」

「…这样,还冷吗?」

耳边响起模糊又温柔的声音,我刚想再回答他,就又睡了过去。

再次回到那大殿中,白衣仙人却不见踪影了。我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走了几圈,不知怎的就到了内殿,那仙人正卧在帐中,脚踝上的金链子从床沿泻下来,垂在地上——一端缠着他脚踝,一端钉入墙壁,这根链子锁着他。

「天亮了,醒醒…」

我被人从梦里强行拉扯回来。

醒来的时候,我正裹着景和的外衣,他隔着衣服,紧紧抱住我。脚边跪坐着的是花间,她身子微微佝偻着,将我的双脚揣在她怀里捂着。腿上包着的是花间的外衣。

稍微动了动腿,正打着盹的花间一下子就醒了。

「夫人醒了?」她又拢了拢胸口的衣服,「感觉好些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想把脚抽出来,「花间,你,你冷不冷?我…」

「不冷不冷…」她说着,耳根红了,我这才发现她身上盖着的是齐天的外衣。

景和又贴了贴我的额头,「嗯,不烫了。」

「嗯,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快走吧。」我急于坐起身来。主要是被人这么照顾着,有点想哭。

花间很贴心地替我穿好鞋子,端了水来喂我,仓促喝了两口,就被景和捞上马背。

这次我面对着景和坐着,头可以埋在他的颈窝里。马背颠簸,我刚清明一些的脑袋登时又变得黏黏糊糊,神智又有些飘远,我不禁想起了昨晚的梦。

奇怪,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记住那片惨烈战场以外的梦境。

我反复回忆着梦中那人的身姿,只觉得好熟悉,仿佛已经在我心里被描摹了千百万次。

「还是难受?」景和的询问声传来,隔着衣料,我也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一瞬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溜过去,我没抓住。

「好多了。」

「我们很快就能到烟城,出了烟城,回去大营,就能好好休整一番了。」

「嗯。」

「…在想什么?」景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昨晚做的梦。」我有些昏沉,不太愿意多说话。

「梦里有什么?」仿佛是刻意与我做对,景和不停和我讲话。

「花海,星河,白衣仙人…金链子…」我喃喃着,眼皮又要耷拉下来。

明明昨晚我应该是休息得最好的,还拖累他们都不能好好休息,可偏偏此刻我最困。心里觉得抱歉,但困意磨人,我根本对抗不了。

「别睡。路上风大,会着凉,再坚持一下,乖。」

景和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便又努力睁开眼。

「嗯…」千万不能睡着!我本来就拖后腿,一生病,更是拖累他们照顾我,「我不睡…」

「好。」景和奖励似的,揉了揉我的头发。

马蹄声错杂,哒哒地敲在我耳朵里,勾引我沉沉睡去,可身前人时不时拍拍我的背,又叫我不敢安心去睡。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终于在一个阳光甚好的正午进了烟城。

跟随胯下马儿的步子,我顺从地左摇右晃着。

「要不要去之前的客栈休整片刻?」景和压近一点,轻轻问我。

「不,直接走,回去,回灰雁山。」

烟城虽处边陲,消息好像还没传过来,可我一日不抵灰雁山,便一刻也不能安心。不能因为我,坏了大事。

「我没事,我们再撑一撑,回去就能安心了。」

我们一行五人,其实都已经到了极点,可景和他们还是强打精神,一扯缰绳,直接就朝城外去。

出了城没几步,城门就在身后轰然关闭。我们对望一眼:幸好。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灰雁山,出了烟城,我便再也撑不住了,在马背上睡了一阵。

等到了宣州军营,更是直接一病不起。

起先我还能勉强撑着喝几口药,后来就直接没有意识了,整个人都沉浸在之前的那个梦里:我又梦到那个白衣仙人了。

我确信他是仙人,那样出尘的气质,凡人怎会拥有呢?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

等我反应过来,梦里的仙人已经被「我」压在身下了。不不,这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阿妍…阿妍…」

那是几乎两声微不可闻的呼唤。这声音…

我满身是汗地醒来,惊动了身边趴着小憩的人。

「醒了?!」他满眼欣喜,就要起身去拿汤药,却被我一把扯住了袖子。

眼前这人眼下一片青紫,双颊略微消瘦,可没有胡茬,衣衫也十分整洁。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升腾起一阵诡异的熟悉感。

这真的是梦吗?

那些天雷鞭笞与烈火灼烧带来的疼痛,有如实质,捶打着我的身体,疼得我像是死了一回。收回蜷缩着的手指,紧紧抱住了自己。好疼…

伴随疼痛而来的,还有我对景和莫名的欲望。

这些变化仿佛在暗示我,这些场景不像是梦,而是别的什么,比如:尘封许久的记忆。

「你睡了五日,可是哪里有不适?」景和见我默默收手,又挪回步子向我靠近。

「别过来!」我猛地向后一仰。

景和在我的呵斥声中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生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我内心对他的渴望。那些交颈而卧的画面时不时地闪过我的脑海:我到底都梦见了什么?我这不知羞耻的东西!

「头痛吗?」

太阳穴被轻轻按揉着,我浑身一个激灵,可终究是没有挣开。

我抬眼望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晓得要怎么反应。

「想说什么?」他十分贴心地主动问我。

「………」狠狠闭了闭眼,「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想说我刚刚做了奇怪的梦,这梦真实得不像是假的。可谁会相信呢?这太荒谬了!而且梦里那些事,光是想想,就叫我面红耳赤…

「我们可能需要回益州去。」端来汤药,他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喂我,「先喝药,一会再吃点东西,后面的部署我慢慢说与你听。」

我十分乖巧地把药都喝了,突然想起自己昏迷五日不醒,这汤药和吃食,都是怎么喂进去的?

「咳…反正…总不能看着你饿死吧。」听完我的问题,景和难得有了些别扭的神色,没有正面回答我,听得我一头雾水。

「不过你放心,洗漱一类,都是花间来帮忙的。」他拈来一块糖,塞到我嘴里,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这么大块的糖。

「哦,知道了。」嘴里含着糖,我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见我满额大汗,景和叫来花间替我更衣。

待一切妥当,他才端着碗粥进来,一边喂我吃一边跟我说话:

「我们出发去烧粮草的那日,萧蒙就传信远在瀚北坐镇的老狼王,叫他趁端州军大举犯入益州境内的连青平原时,派人走玉容关,偷袭端州大本营。」

萧蒙的父亲萧陟,是瀚北的王。他当年带领瀚北铁骑参与东明大陆的十六州混战,并从中占有一席之地时,因其攻城略地的势头之凶猛,管理军队的手段之铁血,被人叫做狼王,他最初创立的那支骑兵被人称作狼军。

这些我是知道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心里惊叹的不是萧陟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配合,而是萧蒙的反应。他将是瀚北未来,不逊色于其父的新王。

不,或许他会成为这片大陆的新主。

「大概是我们从稻城出来以后的事情。那个时候端州就已经被偷袭了。虽然留守瀚北的人不多,可都是亲兵精锐,收割端州那批人马非常快。」

「哦…那,现在的凉州呢?」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强兵悍马的重要性,这是逐鹿天下的首要条件。

「凉州从拂晓滩撤了兵。石宜本认为此事是我们宣州所为,可周不语见石宜撤军,竟然追过去,同他们打了起来。」景和说着,笑着摇了摇头,「现下石宜只认为是周不语和益州勾结,放出宣州军要过拂晓滩的假消息,并且是益州借互市的由头,潜入稻城烧了粮草。」

我埋头吃着碗里的粥,不免也觉得有些好笑:这石宜恐怕要气死了——原以为益州是盟友,才没有关闭互市,谁成想叫我们钻了空子。

不过,益州可是真的冤枉啊!他们是真的要做凉州的「盟友」。

「现在,萧蒙领着大多数人去灰雁山脚下了,准备伺机而动,坐收渔利。」景和看着我,替我擦了擦嘴角。

我躲开一些,梦里那种奇怪的躁动又来了。

「可万一周不语和石宜打得难舍难分呢?又或者他们反应过来,转头来打我们怎么办?」

景和很好脾气地解释:「不会的,怎么可能让他们缠斗这么久呢?还记得从瀚北出发的那支队伍吗?」

「你是说他们会…」我登时睁大了眼睛,我怎么没想到!

「嗯,他们会尽快结束在端州的战斗,一路南下,千里奔袭,从济州的背后,也就是新月谷偷袭,把水搅浑。齐天到时候应该会被派去做先锋军。」

萧蒙这步棋走得委实有几分妙啊…

像在听故事一样,我边听边吃,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很奇怪,我这次生病,除了做梦,醒来以后就没有太多的不适了。脑袋也不混沉,整个人清明得很。

「那我们回益州做什么?钱坤不是也在益州吗?」

「对啊,钱坤在益州,所以我们才要去啊…」景和刮了刮我的鼻子,这样亲昵的举动弄得我一愣。

「所以,我们此行是不是很凶险?」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留给我们的有多少人?」

「不足一万。」

「这么少?!那…」那就意味着不可能强攻入益州了。

齐天在我睡醒前就已经走了,趁拂晓滩战乱,带领小队偷偷穿过戈壁沙漠,接应远赴新月谷的瀚北军队。

我跟景和则是领着不足一万的人马犯了难。

「周不语、石宜,正咬得难舍难分,益州现在边陲加防,生怕沾了火星似的。」

我撑着脑袋,手指在羊皮卷上,沿着益州边境线一遍又一遍地描——已经六天了,石宜被周不语打了个措手不及,现下是节节败退。可周不语也被石宜的拼死顽抗弄得损伤惨重。

估计再过一段时间,萧蒙就该下去收网了。

可我们现在是一动也不能动:派出去的探子不是死了,就是回来摇头。总而言之,益州现在被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就算济州、凉州不打,益州恐怕也是要戒严的。」景和按住我一直晃来晃去的手指,捉起来瞧了瞧被磨得要发亮的指腹,揉了两下之后,把手还给我。

「钱坤在益州,他的端州这次基本上都被瀚北那边下来的人打穿了,现在他可不就是只能抱着益州这棵救命稻草拼命摇么?」

景和嘴角动了动,勾出个嘲讽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掐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铁桶一般的益州也叫他很头疼。

「既然这样,那钱坤肯定是想要死死拿捏住淳帝。」我搓着景和刚刚揉过的手指,微微垂眸。

「我打赌窦还恩第一个不会答应。」景和抬起头,用力呼出一口气,「所以益州内部肯定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利益争斗的激烈程度,可不比拂晓滩的热战差到哪里去啊…」

「所以我们理论上从内部瓦解他们是最快的,可难就难在我们没有可用之人呀!」我最后用力搓了两下手指,之前被景和触碰过的那阵酥麻感才终于褪下去。

「等等!有一个人…」忽然拍了一下桌沿,我有点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还有一个人,我赌他也不会答应!」

对上景和稍带探寻的目光,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缓缓吐出三个字:「冷百里。」

「冷百里,前禁军总督,现在被窦还恩贬去做了个守城参将。他是个绝对忠于大业,忠于薛氏的人。不,冷家,世代都是忠良!」我缓缓收紧手指,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捏疼,「派人去寻冷百里,找到他!此人应该在边城。」

说完,我感觉到有些脱力,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叫人给冷百里带话:『将军,请挽大厦之将倾』。」

景和轻轻颔首,疾步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思索一番,从怀里掏出一只极小的镶金玉牌,上面刻着「十三」二字,玉牌两边各穿一孔,系了红线,「把这个带上,交给冷百里。」

玉牌是淳帝儿女都有的东西,上面刻的是我们的行序。作为身份的标识,我原本是戴在腰上的,可我嫌戴着它宛如牲口,所以在跟着景和去了泽霖校场的那天夜里,我就把它摘了。

不过,幸好没有随手扔掉。

冷百里这样的人,虽忠,可在某些事情上也迂腐木讷:这样的薛氏,其实不值得他再卖命了。他若是要反,或者带兵勤王,大可直接去做。不过也正是他这样的愚忠,才让我们有机可乘。

我姓薛,虽然我不愿承认,可我确确实实是薛家人。我求他,其实应该正中他下怀,给了他一个施展抱负、安顿良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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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4-25 12:37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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