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泽霖校场,箭断恩仇
泽霖校场,箭断恩仇
复来归
这次窦还恩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一个。马车一停,从车上就摔下来个人。
「莹雪!」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我惊呼道。
「十三公主可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可真叫咱家大吃一惊啊!」窦还恩踩着莹雪下来。
我抿着嘴没出声,生平第一次直视着窦还恩。
「啧啧啧,公主可别这么看着咱家,怪吓人的。」
「你想要什么?」我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莹雪陪伴我多年,待我很好,好过我身边的所有人,我不能眼看着她受难,却什么也不做。
「公主同咱家回去。」窦还恩昂了昂头,轻蔑地看着我。
「公主别去!他们要把你送给钱坤!啊!」莹雪话音刚落,就发出一声惨叫。
窦还恩的脚在莹雪手指上碾了两下,挑衅地看着我,「十三公主?」
「公主…公主别去!不要管奴婢!」莹雪忍着疼,目光直直地戳到我身上,「杀了我!」
风里和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莹雪趴在地上,左手死死掐住右手的手腕,张着嘴大口喘气,疼到连惨叫都没力气发出来。
我僵在原地,在窦还恩嚣张的目光里,一动也不能动。半晌,我跑到后面取了一张弓来,搭上羽箭,对准了窦还恩,然后毫不犹豫地朝他射了一箭。
这是我第一次拉弓,险些没有拉动,凭着心里一团邪火,硬是把那支箭射了出去。虽然窦还恩站得近,可我仍旧没有射中他,羽箭插进他脚前的泥里。
窦还恩先是一惊,面露惧色,见我吃力的模样,他旋即又得意起来,一把提起地上满头是汗的莹雪挡在身前,朝我走近几步,眼里透出愤恨:「公主现在真是能耐了!」
我不能回去,决不能妥协!
盯着莹雪的眼睛,莹雪也恰好在盯着我。身后的将士们没有人动,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决断。
风从我耳边掠过,前方是窦还恩丑恶的嘴脸和莹雪盛满泪水的双眼。她张嘴,缓慢地比着口型:公主别怕。
第二次拉开弓,我对准了莹雪。这一次,我的箭很准,它精确地插进了莹雪的胸口。
垂下双臂,我感觉有些脱力,指尖打着颤。
窦还恩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几乎没带什么人来。我的决绝与狠辣都隐藏得很好,所以能在这次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爬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逃去。
我只觉得周围很静,疯了一般地超莹雪扑过去,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公主…别怕…奴婢伺候公主,三生有幸。您是大业,最美好的公主…」
身后有人拉我,我被强行拖到马背上带走,甚至来不及好好安葬我的莹雪。我紧紧盯着她染血的脸,她通红着眼望着我。
直到走出很远,都回不了神,我又想起了八年前,莹雪护着我,混乱中硬把我塞上淳帝逃跑的车架,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般望着我的。
「夫人,夫人…」齐天摇晃着我,试图把我唤醒。
跑了一整日,不休不眠,我们已经到了月城边上的那片林子,先前出发的人马也在这里等我们。
现在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愿意醒过来罢了,我不太想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夫人…吃点东西吧,再这么下去,身子熬不住的!身体垮了,莹雪姑娘会难过的。」花间推开齐天,把我搂到怀里轻轻摇着。
听到「莹雪」两个字,我转了转脑袋,眼睛也终于有了焦距。
「我们还要去找殿下、找将军,夫人能放心得下将军吗?」花间趁机又继续劝。
啊…对了,我还要去找景和…莹雪没了,景和得活着。他是我先生,是我名义上的夫君,这乱世里,我还要倚仗他活下去…
「我饿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哽咽着朝花间要吃的。
忽然,外面变得嘈杂。不一会儿,几个士兵押着两个人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齐天威吓道。
那两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我们是月城人,求大侠饶命啊!」
整个骑兵营的人都换了装束,没穿军服和铠甲,弄得这两个人以为自己碰到了匪徒,吓得脸都白了。
「你们…」齐天还要继续问。
和着眼泪咽了口里的饼,我打断了他。
「不用问了,他们是月城的商户。」说着我又咬了一口饼,含混不清地道:「你看他们俩穿的衣服,可不是粗布麻衫。」
「月城产丝,聊城产粮,他们会把这些东西拿去凉州做生意。凉、益二州每年岁初会有互市。」
我盯着地上的两人看了一会儿:「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那两人大概以为我是匪首,哆哆嗦嗦地回答我:「女侠,女大王,我们就是来着寻些好木材,晚些叫人砍回去,给马车换个车辕!」
「嗯,说得通。」我柔声说着,「齐大人,把他们身上的腰牌收了。」
如果我没记错,商户身上都有腰牌,这是参加互市的凭证。直觉告诉我,拿上这个。
那两人听我这么说,忙从怀里掏出本应戴在腰间的吊牌,双手呈上,然后一脸讨好地问我能否放了他们。
士兵们看着秦笑之,秦笑之看着齐天,齐天没动,没说话,最后看了看我。
「还愣着做什么,杀了。」我吃完最后一口饼,很干脆地下了命令。
「女侠!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那两人磕着头,嘴里讨着饶,渐渐被拖远了,然后讨饶声戛然而止。
「休整一会儿,我们就得走了。」时间紧迫,一秒也不能耽搁。
我马术不精,不能单独骑马赶路。再加上先前强行拉弓,手臂可能有些拉伤,所以只能跟别人同乘。
花间带着我赶了一天的路,所以再出发,就只能是叶里带我。
他恭敬地说了一声:「夫人,多有得罪。」而后就搂着我上了马。
我们没日没夜地又赶了两天路,最后在灰雁山的山腰上,碰到了徘徊不前的宣州军。
「谁!」齐天罕见地拔了刀,直指不远处的一丛乱石。
紧接着,围在我周围的士兵也纷纷拔出刀剑,兵刃的磕碰声摩擦着我的耳朵,把我强行从半梦半醒间揪了出来。
原本预计近六天的行程,我们硬是压缩到了三天,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没合过眼,我也一样。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莹雪那双通红的眸子,所以根本我不能睡!
「齐…齐副将?」乱石后的人冒了个脑袋出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惊喜。
「徐骋?」齐天也愣住了,手里的刀慢慢垂下来,「你不是跟着殿下吗?」
确认了彼此的身份,那个叫徐骋的引着我们往深处的大营去。我强撑着精神,听他们讲话,这才了解到他们是临时改道,过了聊城和莲城以后,生生又折回来,进了灰雁山。
而这个徐骋,今日轮值北面山道的巡防,主司情报,宣州通城人,还是个小队长。
花间同叶里换了岗,把我接到她的马背上,搂住我,随着马蹄一起摇摇晃晃地往营里去。
徐骋遣了一人去通报,其余人留守原地。是以刚到大军驻扎地的边上,我就看到了景和。
半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许是隔得有些远,我也累得视线模糊,那人的神情根本就看不清。
不过总算是见到他了,我心里一松,连带着身子也一松,再也握不住马鞍的边缘,人就直直往地上栽去,身后有一道明显的抓力,挠得我的背好痛。
我知道花间应该没来得及把我拽回马背,因为下坠感没有停止。晕过去前,我只希望不要被马蹄踩烂脑袋…
红色,满目的红色,梦里那些尸山血海再一次袭来,可我已经没有感觉了。我在血水里越走越快,最后朝着前方狂奔而去,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一个双目猩红的女子——
她先是笑着叫我别怕,说她不悔,可紧接着她又向我扑来,问我为什么不救她。我张开手臂接住她,刚想要开口,画面一转,我又回到梦开始的那片炼狱。
无休无止,我在这场噩梦里翻滚了一遍又一遍。
「醒醒,别睡了!醒醒,景妍!」
我回魂似的吸了一大口气,泪水糊了一脸,险些睁不开眼。
床头前的人坐在脚踏上,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的指尖都被他捏得泛白了。循着手指缓缓转头,我对上那人的眼睛:「先生…」
声音嘶哑得像被粗石磨坏的破锣,我咽了咽口水,他见状很快扶我起来,喂了口热水。
「睡了快两日,怎么叫也叫不醒。再醒不过来…」他话只说了一半,就不愿再往下说,只是让我又躺下来,给我掖好被角。
回想起那个梦和我始终没有对莹雪说出的话,眼泪又流下来。渐渐地,我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撕心裂肺,太疼了,我的心口太疼了!
我蜷缩起来,胃部在抽动,「先生,我好疼…」是真的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他用被子裹好我,把我又拉起来,将我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迫使我趴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胸口。这样一来,我没办法再蜷缩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我的背,从脖颈到腰间,让我的呼吸变缓,变平稳。
「我没有救莹雪,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时不时轻轻抽泣着,我把脸往他颈窝处又蹭了蹭,似乎想要逃避什么一般,「莹雪是这么多年来,对我最好的人了…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
是真的,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
报恩,报恩,莹雪念了我生母一辈子的一饭之恩,最终把命赔了进去,报给了我。
「不是你的错。」察觉到我的动作,景和把我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些,「没有人知道窦还恩有没有准备后手,你若去救,赌上的不止自己,还有身后骑兵的性命。」
是的,是的,我不能赌!万一窦还恩在周围埋伏了人呢?有了莹雪这个人质制肘,我们所有人就都毁了…
「不对,我有私心…我…」我就是贪生怕死,我就是担心莹雪会成为我最大的软肋,所以我没救她,所以我杀了她!
「没有,你没有。你只能那样做。」景和掐断我的话,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稍稍把我从怀里拉开一些,他捧着我的脸,拇指摩挲着我满是泪痕的双颊,「想来,我是不能再当你先生了。」
「先生?先生!」莹雪给我带来的伤痛还没有褪去,或许也永远不会褪去,但他…
「先生你不要我了吗?」他肯定都知道了,齐天一定把这几日的事都说了!我骗了他。
他在的时候,我装作懵懂无知;他一走,我就安排了这么多,换做是我,受到蒙骗,也是要生气的!
「先生,景妍不是故意的,先生你别不要我!」揪住他的袖子,我是真的又慌又怕——他不能不要我,我想活!
「想什么呢,你做得很好。」景和仿佛是惊到了,顿了顿,他神色郑重,「是在下唐突了。公主尊贵聪慧,定然是能识文断字的。」
他看着我,想抬手擦擦我的眼泪,可袖子被我攥得死死的,根本抬不起来,于是他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纠结于你当初的回答。是时日太短,也是我没能让你信任我,所以你才不愿意同我说实话。你做得很对,面对不能信任的人,是要有所保留。」
我听着他说话,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手指从他的袖子上滑落,这人趁机又把我按回他怀里,轻声安抚着:「别害怕,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
「先生…」我垂着手,情绪的大起大落叫我感到茫然。
「别叫我先生了,我也没什么好再教给你的。你不介意,就叫名字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有点紧张。
「景…和…」仍旧没有抬手回抱他,我第一次尝试着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
「嗯。」他好像更紧张了,回答声带来胸腔处的震动,我感觉自己的胸口也像是被震了一下。
醒来以后,略微休整了一会,景和亲自张罗了些清淡的吃食给我。
面前的白粥炖了很久,米浆浓稠,米粒软烂,不用佐小菜也很好入口。几日不曾进食的我,此刻竟从这碗白粥里尝出了甜味。
我吃得很慢,仿佛嘴里咀嚼的不是白粥,而是他那句永远不会放弃我。
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陪我一起喝白粥的景和,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东西就溜走了。到底是什么呢…
桌上的小菜撤了下去,景和也跟着一起出去,换了花间进来伺候我洗漱。
其实刚刚回过神来,我就发现晕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仔细地替我擦洗过了,身上的衣服很干净。
前几日不休不眠的赶路,除了疲惫以外,我是真心嫌弃自己脏,觉得自己再不洗澡,恐怕就要馊了。
泡进热水里,我舒服得轻叹了一声。
我很清楚,行军打仗,想要洗个热水澡是很奢侈的,但我还是用上了。心里不免有几丝小小的得意:这说明我是不同的吧?是看到了我的价值对不对?
夜里景和不放心我,亲自进来替我吹灯,又顺便检查了一圈帐子的窗子都塞严实了没有,「山上冷,春天也来得迟些,夜里记得盖好被子。」
说完,他灭了帐子里最后一支蜡烛,往外走去。
周遭暗下来,没有月光照进来的帐子格外黑。我掀开他掖好的被子,爬了起来,撑着身子半坐在床头。
许是听到我的动静,景和停下了脚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我,但仍旧沉默地伸出一只手,向前探去。
良久,手被握住,我才开口:「…别走,我害怕。」他的名字在我的舌尖打着转,可就是叫不出来。
「睡吧,我不走。」
床头的一角凹陷下去,我也回握住他,匆匆往后退了一些,给他腾出一些位置,我不希望他就这么枯坐到天明,会生病的。
又过了很久,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我看见他裹紧了自己的氅衣,然后侧着身子躺下来,顺手把我按回被子里裹好,「快睡。」
我闭着眼,觉得自己这幅「投怀送抱」的模样有点可笑:我还在怕什么呢?那扰我许多年的噩梦已经吓不倒我…
第二天醒来,我以为自己昨晚是不会做梦了,可是没有。
也不是什么噩梦,相反梦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梦里的我一直在追着一个白衣公子,我喊他,他也不回头,就这么一直走,越走越快,快到我都跑起来也追不上。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脸…
我们都醒得很早,花间早上被景和拉进来替我梳洗的时候,脸上闪过惊讶。
等头发梳好,景和替我罩上氅衣,「走吧,随我一同去主营,殿下之前说过想见你。」
由于没有汤婆子,他只能搓了搓我的手,撩开帘子前,又搓了搓我的耳朵。
甫一进帐子,萧蒙就坐在主位上毫不避讳地看我。
那探究的目光看得我有一些不自在,尽管他的目光不带亵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那些人看待货品般的目光。
景和察觉了我的拘谨,他朝我伸手,示意我牵着他。
搭上他的手,我又顺着他手臂的力道,往他身后站了一些。
「殿下。」景和对萧蒙点点头,没有行礼。
萧蒙也不甚在意,冲着他笑笑,然后又转向我:「公主机敏过人,此番可算是救了我瀚北的三千骑兵,是功臣。」
「不敢,殿下谬赞。」我半个身子藏在景和背后,低着头,回到了从前那副和顺娇羞的状态。
「公主不必自谦。」萧蒙生得十分伟岸,这我是早就料到的,只是他站起来靠近我的时候,我才真切意识到这一点。
那笼罩住我的阴影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尽管他同景和个头差不多高,但两人给我的感觉全然不同。若说景和是温润君子,是带着冰雪的高岭之花,那么萧蒙就是巍焕山脉下奔驰的野马,那毫不遮掩的活力与野性带来草原上独有的风和光。
「这次请公主来主营,一来是想见见齐天他们口里果决的将军夫人,二来嘛,也想让夫人一起帮忙破局。」
萧蒙的话说着说着,就不再称呼我公主,他叫我夫人,景和的夫人。
这个从前叫我有压力的称呼,此刻从萧蒙嘴里出来,却让我如释重负。这至少说明,他对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甚至主动把我归为瀚北这边的自己人。
「殿下抬爱。」我转身朝他经过的方向行了个蹲礼,半边身子仍旧贴在景和的后背。
许是真的叫我来帮忙,又或者是他们在此地受困多日,萧蒙挥了挥手,主动与我分析起了当前的局势。
我这才知道宣州军之所以突然改道,多亏了景和一向的小心谨慎。他们走到聊城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那里的百姓在他们来时都几乎闭门不出,等到了莲城也是如此。
他们从益州入拂晓滩,是连百姓都知道的事,这就说明,他们的对手也应知晓了。
于是景和与萧蒙匆忙做出决定,暂时不继续南下了,先到灰雁山上等一等。而后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徐骋,果然带回了凉、济二州陈兵拂晓滩的消息。
与此同时,端州的消息似乎有意被隐藏,他们派出去的人均一无所获。所以直到我和齐天在灰雁山与他们碰头之前,景和他们都无法确定端州动向。
如今知晓端州与益州勾结上了,宣州此番就陷入了僵局——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夹击。现下必须尽快打破僵局,不然灰雁山上的六万多人就要困死在这里了。
破局…说到破局…
「殿下,不知齐副将可在?」我低着头,忽然出声,打破了帐子里沉默的气氛。
齐天就侯在门口,萧蒙朗声一唤,他就进来了。
接过他双手呈上的那两块腰牌,我对着萧蒙扬了扬:「这是我们打月城过时,从商户身上…嗯…缴来的腰牌。」
「这我知道,月城和聊城多商贾,重贸易。」萧蒙走过来,把两块腰牌拿过去,细细看了一圈之后,又扔给景和一块,「你的意思是…」
这两人手里各攥一块腰牌,相视一笑,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好!」萧蒙连道两声好,兴奋得要冲过来抱我,瞥见一旁的景和不经意地又半遮住我,他才停下脚步,但脸上的笑意不减。
「事不宜迟,我们当尽快动身。」景和摩挲着手里的腰牌,正色望着萧蒙。
「等等!」动身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须得解决,否则会出纰漏,「不知那个人找到没有?」
我望着齐天,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把我们之前的怀疑告诉萧蒙与景和。
「夫人是说那个走漏消息的人?」萧蒙眉毛一扬,「你们安顿下来的第二日,齐天就和我说了。现下已经有了眉目,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
「嗯,确实要尽快把这人揪出来,我们才能动身。否则只怕计划会败露。」景和略微侧身,点了点头,像是在给我肯定。
因为要确定那个细作的身份,所以我们目前还不能有任何动作,不过这也给景和一定的时间来详细计划我的提议。
萧蒙先是想着他跟景和两人假借互市之名,一起进凉州,然后抓紧时间深入位于其腹地的粮仓:稻城,烧毁大批粮草,再趁乱逃跑。
不过这样一来,军中两个主心骨就都压在凉州里了,那么没了主将带领的宣州军就无法很好地衔接后续动作。
所以景和很坚持地让萧蒙留在军中,与他联动。但此行也凶险,他转头点了齐天持另一块腰牌随他入凉州。
随后他们就开始尝试更换行头:齐天还好说,我们赶路时他穿的那身便服就很合适,可景和就有着难办了——他气质出尘,相貌出挑,实在扎眼。
这样一来,他们站在一起,连带着旁边乍看平平无奇的齐天,也变得显眼起来。
「…你们这两个大男人,未免也太奇怪了些…」我心里有了计较,「齐副将魁梧,单单一人,会有很强的攻击性,不如…带上花间?扮作兄妹。有了女子在侧,攻击感或许会减弱。」
「至于,至于…阿和…」我说着,耳朵有点发烫,「怎么看,都太出挑。这普通人家,如此…俊朗出尘的公子,怎会没有家室…而且月城商贾多的是夫妻一同参加互市的…」
反正说白了,我就是想跟过去,不想一个人被留在军营里,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只有在景和身边,我才能安心。
所以听他们安排了这么久,丝毫没有带上我的意思,我急了。胡说八道了一大堆,连我自己都要听不下去了!
「嗯,也好。」
我有点惊讶,景和居然顿都没顿一下,就采纳了我的说法,看他的模样,像是还有点开心。
有点莫名其妙,我也不清楚那些磕磕巴巴的说辞里,是哪一句取悦了他。
我们在这边说了许久,天色渐晚,齐天忽然挑帘出去。
「?」我看得一愣。
「这是军中传信人发的讯号,你没注意到也是正常。」景和在一旁给我解释着。
点了点头,我不禁感慨这其中的门门道道真多。
「殿下,将军!」齐天没一会儿就又进来了,「人确定了。」
那个细作被扔到我们面前时,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泥土,估计是被「教育」过一遭了。他样貌平平,是丢进人堆就再找不出来的那种,并非我之前想象的那种贼眉鼠眼的长相。
他头发散乱,手被捆在身后,不住地向萧蒙讨饶。
其实说他是细作也不准确,他本质上不是窦还恩塞进来的人,我想称他为叛徒要更准确些。
「你为什么要背叛宣州?」萧蒙的声音沉痛又威严。
「殿下,殿下饶了小的这回吧!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的!」他看起来很害怕,一个劲儿地哆嗦着,絮絮叨叨地讲他是如何撞见了端州的钱坤与窦还恩会面,又是如何被这二人捉住。
「他们威胁我…是他们威胁我的!」他说着,开始略微失控。
「他们应该不止威胁你了吧?」听到窦还恩三个字,我就像是被点着了一般,「窦还恩应该还许你了些什么。是金银珠宝?还是香车美人?」
我语气肯定。这都是些惯用伎俩,若是一点甜头都不给,这人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就反水。
果然,他停住了,头也不磕了,嘴嚅嗫着,没再说出话来。
我嘲讽地冷笑一声:就这种人,一点骨气都没有,还敢叫他收集情报?到底是谁给他安排的差事?
「他是谁的部下?」萧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回殿下,这人是徐骋的同乡,由徐骋推荐入的伍。」
哦…徐骋啊,我记得他,宣州通城人。这通城原先就不是瀚北的,是天下乱了以后,瀚北打下来的。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感觉叛徒应该不是瀚北出身,却没敢说,害怕破坏军中团结。现在看着萧蒙那难看又为难的表情,我越发地肯定,宣州军绝不是牢不可破的一块铁板。
「叫徐骋来领他走。」萧蒙没有多说。
那徐骋来了以后,更是没有多说,只大喊一声:「虎子,对不住了!你老娘我替你养了!」
随后手起刀落,那叛徒的首级就骨碌碌地滚出很远。
景和忙来捂我的眼睛,他把我抱在怀里,可我还是看见了脑袋脱离身体的那一幕,而后更是清晰地听到了它滚动的声音。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这样的场景我八年前就见过了,直至八年后的今天,我也时常在梦里看见。可我还是蜷缩着身体,尽量躲进景和怀里。
对于叛徒的处决和宣州军内的一些小震动,景和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在意。
他们花两天时间,不知道在哪里找了辆马车来,又弄了好几匹月城丝。我摸了摸,跟景和给我准备的衣服,是一个料子。
原来这么好的料子就是月城丝啊,我以前都没穿过。
然后我们就马不停蹄地赶进了凉州。
一路上坐在马车里,景和是左看我不顺眼,右看我也不顺眼。他在我脸上倒腾许久,最后在我脸颊和鼻梁上点了好几颗痣。
看他那架势,是恨不得把我点成个麻子脸才好!可我没有拦他,就由他去了。
进了凉州以后,一切都还顺利。
我们在凉州边陲的烟城「住进」了一家客栈。要了四间上房,交了五天的钱:我与景和一间,齐天、叶里、花间各一间。可当天夜里,我们就偷着跑了。
骑着马,我们连夜赶路,往稻城去。可此时的稻城已经戒严了,不要说是烧粮草了,就是靠近粮草,都很难。
「怎么办?不能再拖了。」在军营外晃了一天,齐天明显坐不住了。
「有一个办法。」我皱着眉,但打心眼里觉得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不行!」我还没说是什么办法,景和就斩钉截铁地驳回了。
这说明他也注意到了对不对!他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守备军近来在「采办」女人!我们都知道这是在干嘛,这无疑是一个接近粮草的大好机会。
「现在还有别的办法进去吗?你们是想硬闯么?」别开玩笑了,就凭我们这几号人,从外部强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不要提全身而退了。
「那也不行!」景和少见地生气起来,可马上他又压抑住自己,「太危险了。」
「公子,我去吧。」花间坐在一旁温柔地开口。
「你不能去!」
「我不同意!」
齐天和叶里的反应也很激烈。
什么情况?都注意到了?也是,三三两两的女人哭声,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分外明显。
「时间紧迫,就这么办吧。」我拍了拍花间的手背,又看了看那三个男人,「我知道,给你们足够的时间,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但兵贵神速,我们等不得了!」
他们还在犹犹豫豫,不肯松口。可犹豫不决没有任何作用,只会浪费时间。
「你们在外头接应我们。」
最终我和花间在离大营一条街的一个烟花巷子里,偷了两套面料粗糙,但款式颇有些风情的衣服穿上,跟另外两个女人一同被押着,哭哭啼啼地往大营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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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4-25 12:36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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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稻香,故人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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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