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踏雪寻梅,灰雁报春

踏雪寻梅,灰雁报春

复来归

送走了窦还恩,叶里和花间又护着我回了景和的帐子。这次我格外用心地记了路,虽然可能无甚用处。

帐子里已经打扫过,还熏了香。

屏风上多盖了一层布匹,使得原本隔着屏风,能影影绰绰地瞧见另一头的屋子被彻底分隔成两半。

窗边小几旁加了张矮榻——这景和当真是个君子。

因着不是夜晚歇息的时候,我将屏风挪开,让两半空间连到一起。之后便坐下发呆。

半晌,叶里搬来一大摞书,放到景和用的那张小几上,一下子把本就不宽阔的案面占得满满当当。我以为这就完了,可紧接着进来的花间手里也抱着些书。

「姑娘,公子走之前吩咐过了,叫我们去外头找些书来。」花间拍拍手里的书,同我很是热情熟稔的模样,「不知姑娘对哪些感兴趣,也不知道姑娘读过哪些,所以乱七八糟的都带了些回来。」

我随手翻了翻,有诗集,也有兵法;有画集,也有地图。甚至还有话本。

其中许多正经书我都是看过的,这要感谢被我费心塞进明华堂的莹雪。没有她,我就不晓得外头的事,也读不了书。

只不过那些话本我是不好意思翻的,心里想着自己叫了景和一声先生,多少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不能叫人觉得我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思来想去,我拿了本游记来看——起码比话本要正经,但又比那些讲传授大道的古籍、兵书容易读,不至于在别人问我今日看书可有所得时,答不出一二。

演戏也得真假参半不是?

翻开第一页,便是一幅长图:这是大业版图的旧图。这个版本的《大业江山图》很有名,我是有幸瞻仰过真迹的,只是那个时候还小,没有细看过。

真迹作于太祖皇帝在位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大业正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一扫前人在位时的混乱,是大业真正开始兴起的时候。

上升的势头一直持续到天祖皇帝那会儿,在高祖皇帝,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在位时,达到顶峰。那几百年里,真真是太平盛世,只可惜往后,大业颓势渐显,到了我父皇淳帝这里,大业直接崩裂。

我没见过书里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瞥见图里的连青平原,这里是划进郢都的。从前这里设郡县,有农户,是很富饶的地方。

不远处的横天阙边则是有驻兵的。那里的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守着的,是杀进郢都前的最后一道外部防线。

可如今…横天阙除却天险这一优势,那里的兵线就仿佛是纸糊的——只要愿意,能够越过天险,杀进郢都皇宫不过是十几日的事情。

再顺着横天阙另一头的那块地:现如今的端州,看见远处的玉容关,瀚北便是西起玉容关。

玉容关往东,是巍焕山脉。巍焕山脉如同一座铁壁,半包住瀚北,向东延伸至雷霆门止。再加之瀚北境内的天河是郢都内钟秀河的源头,瀚北当真是草肥水美的一处好地方。

我想着今日窦还恩说的话,手指在图上摩挲了许久,才终于往后翻动起来。

我猜,宣州挑得各州异动,多半是想趁乱,坐收渔翁之利。益州总是被动挨打求和的,向来不在各州的考虑范围内。他们此行借道益州,一定是想等凉州、济州相互撕咬得差不多了,把他们一举拿下。

可我想不通,萧蒙为何非要借道益州不可。他们明明可以走玉容关,趁端州不备,绕至济州,偷袭周不语后方;又或者从益州背后的灰雁山穿过去,直取凉州南边防线。

这两个办法是很险,可行军打仗、权谋天下,哪一样不险?借道益州难道就不险吗?

窦还恩可不是什么好货,他心里憋着坏呢。

况且我向来不觉得他的手只老老实实放在郢都里搅动风云。不说宣州,只谈其他的三州,他们原本都是大业子民,不像瀚北,面目特征鲜明。窦还恩安插几个人进去,根本就看不出来异常。

这死太监今日亲自来敲打我,也是佐证了,往宣州按钉子,是极困难的事,否则我今日不会见着他,只能见着他钉在这里的暗桩。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冥冥之中觉得宣州大军此次南下,恐怕要栽跟头。

「姑娘可是看书看得累了?」见我翻书翻得极慢,又心不在焉,叶里怕是觉得我不学无术,对书本不感兴趣,却十分体贴地给我留了颜面。

「公子吩咐过,姑娘若是看书看得乏了,便可以出去走走。」

「还能,出去走走?」我一脸惊讶。

「自然。姑娘是贵人,又不是战俘,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叶里咧嘴一笑,那口白牙配着他略微晒黑的脸颊,满是少年人的明媚。

「姑娘若是愿意,也可以跟着我练上一练。」

我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花间适时地接过话茬,「哥哥是说,姑娘可以随他习武。」

我嘴张得更大了:景和私底下到底还为我安排了多少?

「军营里不比别处,瀚北也不比郢都。姑娘身子弱,往后跟着公子,艰苦之时,怕是要吃不消。」花间很温柔地解释了。

难怪,这两人步履轻巧,原是都有些武艺傍身。

可我敏锐地发现,他们很少把宣州跟瀚北混为一谈。现在的宣州是后来瀚北同瀚北南边的一些城池重组后的称呼,这说明他们的权力重心,仍旧在瀚北。

「我…我不行的。」我有些羞涩地低头,「我天资愚钝,学不来的。」

「怎会,你既叫我一声先生,我认下了,就说明你可以。」门口传来温和的声音,景和一手打着帘子,一手解着氅衣,「我从不会看走眼。」

多么动人的嗓音啊,和窦还恩每次出声都要吓得我一激灵完全不一样,景和的声音叫我觉得熟悉。我很喜欢听他说话。

「先生!」我起身,双手合抱胸前,右脚后撤一步,颔首,双腿半曲,朝他行了一个大业旧礼。

这是曾经宫里头的公主们见到教授她们诗书的先生时行的礼。

景和站在我面前没动,受下了我的礼。叶里和花间见状,默默避至两侧,然后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以后不必再行此大礼了。」景和靠近我一些,扶着我起来,顺带着拢了拢我刚刚撑在案边揉散的碎发。

他眼里带着怜惜:「你生来尊贵。」

「先生?」这样亲昵的举措让我有些局促,他好像自从见到我开始,就经常会状似无意地与我有肢体接触…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些登徒浪子。

「今日看了什么书?」景和走到小几边,伸手在桌上翻捡一会儿,最后把我看过的那本游记翻回第一页的长图。

「《大业江山图》?」景和手指在连青平原上点了点。

「嗯…随意看了看。」我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滑动到他的脸上,只一瞬,又落回他指尖的连青平原。

景和收回手,默了片刻,「可想出去转转?」

「嗯?去…哪…」我神色茫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景和仿佛是突然想到什么,隔着衣袖拉起我的手腕,唇角漾着浅笑,说:「走,先生带你去跑马。」

手腕酥麻,我愣了愣,望着他的嘴角,就忘了要把手收回来,任由他拉着我往外面走去。

「这里是泽霖校场,」景和的手指紧紧箍住我的手腕,「以前禁军的地儿。」

泽霖校场,我是知道的,这里离皇宫并不算太远。只是我从前没来过,来的那日也是坐着马车,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从前的禁军是有几分真能耐的,禁军总督冷百里,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后来郢都城破,禁军一路护着淳帝和他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子,以及不值钱的儿女们出逃,他们的人在路上折了不少。

再后来,淳帝归都,禁军就被重编了。窦还恩把禁军分拆,编入军队,从那以后就只有益州军,没有郢都禁军了。

至于冷百里,他是个忠臣良将,可最后窦还恩只让他做了个守城参将,一下子从正一品武职外官的禁军总督,掉成了正三品。

冷百里,冷百里…我想着,眯了眯眼。

「来。」景和拉着我,往草场走去,叶里牵了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马过来。

待再走近一瞧,那马的两眼间还有一点棕红。

「它叫什么?」我站在景和身后,不敢贴马太近,我怕它认生,不慎伤到我。

景和一手牵我,一手摸着马的脖子:「踏雪寻梅。」

他翻身上马,马儿原地踏了踏,而后打了个响鼻,「别怕,上来。」

景和朝我伸出手,我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惊呼梗在喉头,我身体腾空,景和很快把我拉到他怀里坐好,张开他的氅衣又给我裹上一层。

「怎么样,好玩儿吗?」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我的脸滚烫起来,「这马,好高啊…」

「嗯,这是瀚北的马,头面平直,耳短,四肢纤长,骨骼坚实,一般用作战马。可他们的战马不全是这种。」景和夹了夹马肚子,踏雪寻梅就乖顺地走起来,「瀚北的战马也有身材矮小,跑速不快,越障能力也远远不及踏雪寻梅这种高头大马的。」

「为什么?」我的脑袋在景和怀里动了动,可能是头上的珠钗刮到了他的脸,他抬手全部取下来,只留了那支石榴簪,其余的全部收进袖袋。

「因为它们的忍耐力很强,可以长距离奔跑。而且这种马对环境和食物的要求也低,无论是高寒荒漠,还是广袤平原,它们都能很快找到食物,生存下去。」景和耐心的给我解释着。

「驾!」景和抖了一下缰绳,踏雪寻梅渐渐跑得快了。

风刮着我的额头和鼻子,景和的声音落在我的耳尖:「不过这两种马都是在巍焕山脉下培育出来的,瀚北铁骑少了哪一种都不行。」

我起初还有些害怕,只敢缩起身子,拼命把头埋进氅衣,凛冽的风刮得我呼吸不畅。

可后来,我发现踏雪寻梅并非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烈马,景和的骑术也非同寻常得好,我便渐渐放松了身子,也慢慢找对了呼吸。

景和的手臂圈着我,一言不发。踏雪寻梅载着我们在泽霖校场一圈又一圈地跑,我猛然发现,我这位看似文弱的先生,身上似乎也有着瀚北独有的那股子野性和韧劲儿。

不,不是瀚北独有的,是他一人独有的。

「吁…」景和的声音很轻,他勒着缰绳,踏雪寻梅慢下来,风刮得不那么烈了,耳边静了下来。

「还好吗?」景和把热气吐在我的发间。

「嗯,很有趣。」或许是马这种动物太过鲜活,又或者是跑马这项活动太过热烈,我语气里难得沾了点雀跃。

「后天大军开拔,我不能带你,我让叶里教你骑马。」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什么:「马厩里有一匹很适合你的小马,性子不算温顺,但也不算太烈。巍焕山脉下的马儿嘛,大多不太温顺。」

「晚些时候,叫叶里把马牵给你看,你自己取个名字吧。」景和收了收手臂,把腰直了起来,我们俩就在马背上又晃晃悠悠地转了一会儿。

回到营帐,我咚咚直跳的心平缓下来,这时候才惊觉背后湿透了。一定是刚刚被景和捂得太严实!

「夫人,这边请,房里备了热水。」花间见我们回来,忙迎上来招呼。

「我…夫人?」之前不是说清楚了吗?

「没事,只是这么称呼罢了,在外面,你是我的夫人,没有比这更适合的身份了。」景和略微弯腰,搂我更紧一些,悄悄和我解释着。

我垂眸,算是默许了。

一个人静静泡在水里,我让花间也出去了。摸出袖袋里藏着的一颗中空的珍珠——这是窦还恩给我的。

他说大军开拔前,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和着水给景和喝下去,他就赶不上宣州的主力部队了。

我反复捏着手里这颗珠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吃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直泡到水温变凉,我才慌忙起身,捡了一旁花间给我备的干净衣裳穿,又把手里的珠子妥贴收好,最后抱了换下来的脏衣服出去。

「姑娘我来替你把头发擦干吧,外头风大,吹了风会头疼的。」花间很体贴,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没有叫我夫人。

夫人这个称呼,和这个称呼背后要背负的责任,叫我感到沉重。

夜里,景和的帐内燃着炭火,我就靠在床头发呆。屏风上的布匹隔绝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那一头的他,同样的他也看不见我。

「先生…?」我目光直直的,嘴里无意识地就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景和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另一侧传来,我惊觉自己做错了事,捂着嘴,半天也没出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不一会儿,景和就披着外衣站到了屏风边上,只是侧着身子,我只能看见他的右耳,甚至瞧不见他侧面的鼻梁。

「哪里不舒服吗?」

「没…」我低了低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的走神。

「那…可是又做噩梦了?」

看不见景和的表情,我有些忐忑地问他:「先生,我做梦时可有说些什么?」

除了当年跟着淳帝逃跑时的惨烈画面,我记得一清二楚,后面梦到的东西,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梦里绝不止沿途的那些断臂残肢。

「没有,你在哭。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景和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真伪。

与白天骑马时的他不同,景和此刻的状态又让我想起了那日荣宝殿上的他——双眸如同无风的湖面,寂静无波,可湖面下有没有藏着噬人的水草呢?

所谓那日,也不过昨日…

「先生,能不能不走?」我翻身下床,赤着脚靠近他两步,「或者,带上我好不好?」

感觉到我的靠近,景和才回头:「不行,两军交战危险,前线不比后方。你留在益州,才最是安全。」

瞥见我的赤脚,景和很自然地把我提起来,放到他的脚背上站着,我的鼻尖就这么贴着他的胸口。

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我把三千铁骑留给你,他们会保护你。那支石榴簪和你的脸,就是号令他们的信物,别害怕。」

说着,他一手松松搂住我的肩,一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像在哄小孩一样。

我想起白日里头上戴的那支簪子,难怪卸了其他所有的,也要把那支留在我的发间。

「我会很快回来接你。」景和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给我承诺,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我终究还是放他走了。

宣州大军开拔那日,我没有与景和为难。窦还恩给我的东西虽没用上,可我也没敢乱扔,还是妥贴地随身放着。

他们走了已有六日,可我还是很清楚地记得跑马那天夜里,我站在景和的脚背上,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在他怀里磨蹭了许久,然后那晚我罕见地没有做噩梦。

一夜安睡的滋味,我已许久没有尝到了。

可这几日,夜里梦又多起来。深夜里惊醒,我坐在床上揉了揉额头,背后是熟悉的濡湿。

「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莫名就开始想念景和在身边的那两日——这人给我的感觉很奇妙,分明之前素未谋面,我却总觉得我们已相识多年…

待背后稍微干燥些,我又窝回被子里,睁着眼,再也睡不着了——人一旦见过光亮,要再回黑暗里,就适应不来了…

我睁着眼,不由得想到了窦还恩。

这人照道理说,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吧?不该到现在都还不来找我啊…奇了怪了…

次日一早,我浑身还酸疼着,又被花间从床上拖起来。她和叶里已经突击教了我六日的骑术,今天是第七天,我终于能自己在马背上坐住,并且骑着马溜达。

这匹马是景和亲自指给我的,听说是踏雪寻梅繁育的唯一一匹马,所以它也是通体乌黑,只是背上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纹。我给它取名叫初雪。

终于能从马背上下来,我大腿根疼得几乎要站不住,腰背处也酸胀得厉害,就连手指都是僵硬的!这几日着实练得太狠了…

他们这么个督促法,总叫我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叶里,一会儿我想见见齐副将。」

这个齐副将,全名叫齐天,景和走之前引我见过他一回,是个个头比景和还要高的粗犷汉子。他称呼我为「将军夫人」。

瀚北的骑兵都称景和为将军,虽然他对外的身份只是萧蒙的一个幕僚。

「好。」叶里停在我帐子外面,行了礼就退下去。花间扶着我进去沐浴更衣。

见到齐天时,他一脸的愁容还没来得及藏好。

「出了什么事,齐副将为何愁眉不展?」我从撩开的帘子那里钻进帐篷。

「夫人。」齐天虽是瀚北人,可对我很是恭敬,足以见得景和在军中的威信颇高,「不过是在担心殿下和将军那边的情况。」

「是么…你可有收到消息?」

「…不曾!」齐天的反应很大,并不像是没收到消息的模样。

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是个耿直汉子啊!

「齐大人。」我仰头盯着他看。

齐天连忙退两步,朝我拱手:「不敢。」

「齐大人,你和我说句实话,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靠近一点,虚扶一把,却没有真正碰到他,「近来军中氛围…有些紧张,你告诉我实情,也好叫我心安。」

「夫人放心,末将一定护夫人周全!」齐天又是一个拱手,却铁了心似的什么也不肯跟我说。

「老齐!那姓窦的死太监又来了!」外面传来一阵抱怨声,那人边打帘子边大步走进来,「这都打发他多少回了,自打将军走了,他日日来!烦不烦…」

「秦营长!」齐天低喝一声。

那人见着我,一愣,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看看我,又看看齐天,过了好半天才叫了声「将军夫人」。

「营长大人。」我也很是恭敬。

这人我知道,是这批骑兵的统领。瀚北虽然官职混乱,但骑兵的编制却沿用了大业的:一个骑兵营,由低到高有营、部、司、局、旗、队六级。

按规定,每队 12 人,每旗 3 对,每局 3 旗,每司 4 局,每部 2 司,每营 3 部。算上其他的随从、养马人,景和留下的人,零零总总加起来实际上只有 2700 人,根本不足三千。

这个秦笑之是除了齐天以外,这儿最大的官。

「秦大人方才说,窦公公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我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语气也有些急躁了。

「夫人,这…将军不让我们告诉您,说让我们就守着,等他回来…」秦笑之挠了挠头,在齐天瞪他的眼神中,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有些恼火,气他们瞒着我——这事情是能瞒的么?罢了,也怪我自己没问。

「他人在何处?走了么?」我在袖子里捏了捏手指。

「没…还没…应该还在外面候着。」秦笑之瞥了眼齐天,站直了身子回我的话。

用力抿了抿嘴,我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你们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日窦还恩来给我送东西时,我心里起的猜测要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齐天和秦笑之没有出声,仿佛也在犹豫不决。

「殿下和将军南下,是不是遇到了突发状况?」他们俩这幅模样可把我急坏了,再等不下去,我干脆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凉州和济州不知为何,没有开战,两军各自陈兵拂晓滩,都没有动。若是按照原本的设想,他们应该在拂晓滩有一场恶战。」齐天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他早上才收到的书信递给我。

我展开看了,呼吸一滞,心里暗道不好,这便是借道益州的险处!

益州是个变数,为了少挨打,宫里那帮人可以跟任何人合作,眼下他们定是一面给宣州大开方便之门,一面又暗地里和凉州、济州暗通款曲。

「端州呢?端州不是在渡横天阙吗?现在情况如何了?」我把书信塞回齐天手里,手有点发抖。

「这…还不知道,我们驻扎在此,离郢都皇宫近,探听消息…」

「这不是借口!为什么不留意端州!」怎么可以如此大意!如若端州也与益州达成协议…我不敢再往后想。

「带我去见窦还恩!快!」我提了裙摆就往外走,秦笑之见状连忙在前面带路,齐天取了佩刀,也跟上来。

我必须去确认端州的状况,而窦还恩一定能给我提供线索。

在离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我忽然停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搭上花间的手臂,才继续往前走。

大门打开,窦还恩果然还在。

「窦公公。」我行了个简单的蹲礼。

「十三公主。」窦还恩坐在马车里,人还没下车,声音从里面飘出来。

「听闻公主近日身体抱恙?」窦还恩踩着一个小太监的背,从马车上缓缓下来,站在随从铺好在一旁的绢绸上,怕弄脏自己的鞋子。

「公公,十三前几日偶感风寒,确实卧床数日不能起,还望公公见谅。」我低着头,还是从前那幅低眉顺目的样子。

「既然如此,公主便随咱家回宫里修养些时日吧,陛下也十分挂念公主。」

窦还恩阴阳怪气地说着,我略微抬头瞟见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都凉了半截,只一个念头疯狂往外蹦:

他们要把我再次送人!

是了是了,肯定是这样!上次见窦还恩,他还嘱咐我,千万守住贞洁。这么说,他们早就跟端州勾结了是不是!

「多谢父皇挂念和公公美意,十三还病着,不好进宫去陪伴父皇,怕过了病气。等过两日,十三养好了,再随公公去拜见父皇。」我垂着眸,说完又朝窦还恩行了个蹲礼,就准备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齐大人,劳烦送送窦公公。」我回头,冲齐天用力眨了眨眼。

齐天很是上道地朝窦还恩走过去,他那绝对的身高和气场压迫,使得窦还恩没敢再开口说要带我走,最后只得又钻进马车。

临走前,窦还恩还阴测测地说:「十三公主好好休养,咱家过两日再来探望。」

花间扶着我进了泽霖校场的大门。等门一关,我马上神情严肃地告诉齐天:「齐大人,就这两日,准备一下,我们去找殿下跟将军,同他们汇合!」

齐天和秦笑之大概是深知自己有重大疏忽,此刻都神情紧张,只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瀚北的礼,就退下准备离开的事宜。

回了自己的帐子,我带着叶里和花间一起动手收拾起来,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齐天和秦笑之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居然不去关注端州动向,着实奇怪…

到了傍晚,用过晚膳,我忽然又想到些什么,忙差叶里去请齐天过来。这么多人里我只信任齐天,景和告诉我,这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眼儿实,绝不会害我。

「齐大人!将军他们是从哪条道走的?」行军打仗我还是不太在行,纵使看了些书,可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得问问懂行的人才行。

「夫人,按照原本商定的,他们当是穿过聊城和莲城,出了益州以后向西走戈壁,到达凉州、济州交战的拂晓滩。」齐天拿了张东明大陆各州详细的地图出来,用手在上面画出了宣州军的行进路线。

我挑挑眉:他们竟有这么详细的地图?不过也不奇怪,说不好其他各州也有。

齐天脸上浮现出尬色,似乎想要解释,我忽略他的尴尬,用手沿着泽霖校场背后的月城画了一条线:

「我们走月城。从月城旁边过,经过的城池越少越好,然后进入灰雁山,就能靠近凉州南边的防线。我们在此,伺机而动。」我抬头看了齐天一眼,「凉州和济州一定是得了益州的消息,他们此刻不开战,就是在等殿下和将军他们自投罗网。」

见齐天点了点头,我又接着说:「现在不清楚端州军过了横天阙没有,但我敢肯定,端州也和益州有勾结。所以,一旦端州军进了连青平原,殿下和将军腹背受敌不说,我们肯定会折在这里。」

「现在遁走,躲到灰雁山,说不定能成为一支奇兵。」齐天敲了敲桌面,肯定了我想法,「可问题是,我们怎么走才能不惊动益州?」

我皱了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齐天也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脸,然后啐了一口:「他妈的…益州怎可如此出尔反尔,不守盟约!」

许是反应过来我还坐在一旁,这个高壮的汉子又拘谨地搓了搓脸。

「益州嘛,仗着自己是所谓的正统,他们坚信自己不会亡,所以向来是怎么有好处怎么来,不要指望他们言而有信。」我笑了笑,「况且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就算淳帝愚钝没用,窦还恩和贺今朝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们分成小股走,以旗为单位,今夜就出发。骑兵的目标本来就比较大,他们就算乔装打扮了,也很难完全掩人耳目,况且几千人一同动身…太容易暴露。」我摇摇头,继续阐释我的计划:「每个时辰走一旗,赶在宫里反应过来前,能走多少走多少。」

「好,我去传令。」齐天吸了两口气,站起来就往外走。

「等等!」我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怀疑:「营里的人你可都清楚底细?」

「两千多人,大多是军户出身,也是瀚北人。」齐天定住脚步,回头看我,似乎也跟我想到了一样的问题,「夫人的意思是…」

「嗯,我怀疑,是不是有人,蒙蔽了你们,不然为何没有人关注端州?你们负责传信的人是谁?」

「明白了夫人,末将先遣绝对可信之人出发。」齐天一抱拳,撩开帘子出去了。

齐天走后,我吹了帐内的灯,叫叶里将帘子卷上去,我就靠在门边,看着营里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周身一点一点暗下去,而后才回了帐子,就这么和衣而眠。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大亮,齐天告诉我说,我们已经撤了两个局的人,也就是六旗,他偷偷另外安排了人去打探消息,目前为止皇宫那边都还没有动静,端州那边的的消息暂时探听不到,像是被人刻意隐瞒了一般。

「继续撤,最后留些人和我们一起走就好,齐大人你看着安排。」我拢了拢胸口的氅衣,淡淡地朝远处望了一眼,「那个人有头绪了吗?」

「暂时还没有。」

「那就等,我们陆续撤人,到后面窦还恩一定会来!届时就可以缩小怀疑范围,那人就在剩下来的人里面找。」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半,营里只剩下一千来号人的时候,窦还恩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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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4-25 12:3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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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霖校场,箭断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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