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番外散集
番外散集
后宫起居注:不争宠皇妃的诗酒江湖
录:
黑云压城,金甲覆境,万花枯,万骨沉,五国兵败,赤河之中唯有大船迎风而上,船堪九天鹏鸟,行如风荡,碾碎水波。钟鼓乐鸣泛于河,琵琶围城,天骤然有雨,冷极。
今藩郡割据,中原四分五裂,南下五分,北上三分,东西各两分。天下势力为三局,幽州十二史,江下不夜天,塞北八十一将。
乱世霸主相争,三军定都潍城立下盟约,率先攻入潍城者为王。即墨氏首将斩潍城,遭遇埋伏,世人皆叹其做困兽犹斗。却一日,八千援兵如幽灵过境,血洗潍城。
自此,影将名声大振。
影,豢养于暗处,唯王号令,非王召不得现身,神鬼不觉,来去如影,如地狱而来的冥灵,故称冥卫。
即墨氏登帝,世称抚幽大帝。十年余,帝驾鹤。昔年平天下之一长孙氏谋反,大行谋逆之事,抓捕储君,绞杀忠臣,满朝文武皆惶恐。
顷国大乱之时,幽州失守,而最后一任冥君也遭遇绞杀……
一、念山
山涛曾言: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意谓嵇康醉后,如玉山倾斜一般。
逢春峭的寒夜,白月碎,风过竹,见巍巍竹影之下有一子独酌。半醉半醒,花叶此间,远远望去,形如颠倒的玉山。
见那人白甲映翠,银面遮首,明眸皓月,满是少年人的清俊,非是肩胛上的二寸刀疤,狰狞可怖,叫他平添几分武将之气。君为龙,其气呈玄,状若龙虎,此天子之气也。
子初生之日,荒山落雨,取名念山。年二十,世无亲眷,自取字璞。璞玉之,封石内玉,永日不见天光。
闻月下丝竹管弦之音,竹下漫步走来一僧,白裟垂地,一手掌笛,一手持竹,眼下一点朱砂痣,眉目清冷,了然断红尘。
壶中已无酒,少年郎悲道:三胄杜康不醉,我心事未灭。
那僧与少年对坐,见其困顿,言:孟德之愁杜康尚得解,君不醉,心事自不灭。
酒过三巡,竹下遍地酒壶,或平躺,或破碎。然,少年郎经年驻足边陲,边陲之地,日燥夜凉,士卒饮酒如水,怎堪为几樽清酒而醉。
出家人不饮酒,那僧望着因战败而求醉的新王,心中有些波动,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于是,劝言:一败而已,天下无不败之将,新王不必如此消颓。
少年郎执剑直指明月,失声大笑,笑又苍凉道:那贼说,若想要幽州,以中原十五座城池去换。区区十五座城池,挥一挥手就能拨给他。可我怎甘?我要是率兵踏平幽州,我要幽州从此画地收归,而不是所谓拿城池去换!可即便是敌方言至此,我仍是战败,
我怎心甘?如何心甘!
少年将军在那僧眼中,狂傲又自大,偏又是这样的少年人替他坐镇江山。
僧道:为王者,以天下为大。
「也罢,」少年人轻笑,将剑划破长空:这江山还你,我只要幽州!
洛阳,潍京县
秋末,橙血漫天,残阳似火。
潍京边防的望楼之中,武弁眺望落日之下承辉而归的大船。弁整衣襟,取下悬于芦壁的琵琶,闭目拨弄琴弦,奏战将归。曲声如战帛嘶鸣之音,顷刻,百家望楼纷与之和弦。
城中行人皆闻琵琶止步,户中妇孺起窗探勘,稚子鸡犬亦凝啼。
北坊,黑市
一小儿飞快奔走于市,穿过酒肆乐坊,由天光走向地暗,楼脚有一处隐蔽的木梯,随着哒哒的踩木声,小儿遁入黑市。扑鼻的汗腥臭如浓烟袭来,小儿扶着梯柱喘气,不久,朝纷乱的庄下大喊一声:
「周将战归,胜!」
霎时,赌坊喧止,众客纷纷细声交头接耳,一赤膊男子走上画方高台,点燃写有周字的灯笼,
「揭榜,上庄胜。」
台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下庄者眼见自己的银囊空空,黯然失神,离开前,顺走了柜下的一坛酒。
忽而一柄长剑出鞘,挡住了他的去路。下庄者本就气结,欲呵斥,回头一瞧,酒肆边坐着一侠客,一手抱胸,一手执剑,开口便问:上庄胜是为何意?
下庄者冷汗骤起,不明对方所以,只得答:静山一战,分上下两庄,上庄为圣人君,下庄……
见他支吾,那人手中长剑一抖,划破了下庄者的衣襟。
下庄者才堪直言:下庄是幽州城主,也便是狼君。
那侠收回长剑,道:看台下叹惋者众多,想必狼君声望极高。
下庄者回:是,一连十八注,狼君胜十七回,自然是押狼君的多些。
那侠点头,又道:两军交战,尔等却在此以领首作赌,苟利国家生死于不顾,是大丈夫所为么?
下庄者连连摆手,曰:非我苟利却国家生死之不顾。
他环顾四周,意味深长 : 昔年幽州失守,狼君气焰本就嚣张。如今周将年迈,敢问国中还有何人能与之抗衡?要我说,燕京也并非肥水之地,狼君愿自立为王,倒不如随了他去。何苦纠缠几里之地,而伤了我朝元气。
侠客抻了抻腰,正色道: 幽州乃中原边陲,燕京北临匈奴,若唯其不属中原管辖,旁的藩地怎甘心依附朝廷?若藩地皆有异心,天下时局又将陷入小国纷乱,战火连绵的境地。那时,受战火之苦的仍旧是百姓。故收回幽州,乃是为百姓所虑,乃是为天下所虑。
说到这,下庄者看向银面遮首的少侠,自愧道:是我等愚钝,未能想到幽州与天下的干系。在下有幸遇阁下这等有谋之士,实属幸哉,敢问阁下何许人也。
无人应答。
少侠提着剑走在偏僻的小道上,道上荒草横生,这些年他总是有意避开大道,他自觉生来便是影,不该走在人声鼎沸之处。
途经桑田,田中农人耕耘,妇妪带荷,稚子骑牛。他走累了,就靠着老树坐下歇息,剑放在腿上,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他解下腰间的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酒。
良久,苦笑道:好一个为天下所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君子。
他自嘲虚伪,天下云云于他而言只是使命罢了,而支撑他活下去的,唯有幽州那苦寒之地。幽州苦寒,却是令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地方。
稚子骑着黄牛路过树下,见一少侠闭目而眠,腿上的青剑瞩目。小儿拍了拍老黄牛的角,豪气云天的说:牛儿,牛儿,以后我也要做闯荡江湖的大侠客,像树下那大侠一般,你说好不好。
可怜老黄牛听不懂,只能闷哼两声,算是对小主人江湖梦的赞许。
只有不在江湖的人,才会对江湖满是期望。
而此时的少年郎,只想好好睡一觉,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如此宁静的岁月中酣睡了。
田间落雨,水滴从枝头滴在他的面具上,雨水渗过面具滴落脸颊,留下一道水痕,仿若是他自己流的泪。
雨越下越大,农人收起农具往家赶,丈夫将蓑衣披在妻子身上,自己却淋得浑身湿透,夫妇路过,见一带着面具的少年人躺在树下,憨厚的农人朝树下喊道:落大雨了,少年郎快些回家。
他睁开眼,点点头,望着农人夫妇远去,平常人家的情谊,朴实又动人。
「我,何以为家?」
他低声自问,想了想,罢了,宁愿留在树下淋雨。
田边树下,梦话从前
「念山,醒醒。」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阿娘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依旧温婉可亲。她扶着幺儿的肩,低声唤道:「念山,阿娘与兄长要去幽州见你爹爹,不日便回。」
那时他还太小,知道阿娘要走,只会哭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却只死死的拉着阿娘的衣袖求她不要走。
「念山乖,阿娘很快便会回来的,等阿娘回来后,念山背新学的诗给阿娘听好不好。」
阿娘和兄长走后,他每日都趴在案台上背诗,他给自己留了一个期许,等背完书上的三百首诗,阿娘和兄长就回来了。
有时,他会也怪自己太过聪慧,三百首诗很快就背完了。
三秋过,可阿娘迟迟不归。
他坐在树下等,灯下灯,梦中等。
这一等便是三年,他从一个稚子变成小小少年。他不再背诗弄墨,而是举起长剑,他渐渐知晓,父兄和阿娘都死在了一个叫幽州的地方。
后来,少年背上玄铁青剑,骑上骏马奔赴幽州,奔走数月,累死了一匹老马,抵达幽州边境。只见高耸的城墙之上悬挂着一只空合,木合受风吹雨打,已然残破。
不知为何,当他看见那只高悬的木合时,胸口如万箭穿心。
路过的城中人见他望着城墙上的空合痴神,便道 : 「少年莫望了,城墙上合里装着中原女人的头颅。中原师攻打幽州,将受围,威震天下的冥君救驾,后将受俘,其尸体被碾成碎沫丢进马厩喂了马。妻率儿前来领尸首,却被城主割掉头颅,悬挂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路人叹:想来多有可惜,传闻生杀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冥君,竟落得如此下场,连妻儿也不得善终……
少年愣了神,原来阿娘不是不愿回来,而是被割了头,挂在了异乡的城墙上。这样即便是死,魂也被束在了异乡,回不了中原,也回不了桑洲。
他们为何如此野蛮,对待一个妇人?十六岁的少年揪着城中人的衣襟,失声叱问:她只是一介妇人!
城中人惊愕,赶忙抽身离去。
那一年,踏平幽州,墨氏灭门,世中再无亲眷,至此,踏平幽州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田间落雨,水滴从枝头滴在他的面具上,雨水渗过面具滴落脸颊,留下一道水痕,仿若是他自己流的泪。
雨越下越大,农人收起农具往家赶,一对夫妇路过树下,丈夫将蓑衣披在妻子身上,自己却淋得浑身湿透,憨厚的农人朝树下喊道:落大雨了,少年人快些回家。
他点点头,望着农人夫妇远去,平常人家的情谊,朴实又动人。
「可我,我何以为家?」他低声自问,想了想,罢了,宁愿留在树下淋雨。
二、南疆
「今夜无月,主公有令,踏平南疆。」
南疆,
极乐之宴,
夜无月,
逍远围城响起了诡谲而神秘的琵琶声,音沉且浩大,瞭望塔上的武弁目光紧紧的盯着暗流涌动的边城,可惜满目荒凉夜,不见兵甲,唯有那忽远忽近的琵琶鼓,如围城四下,待武弁察觉塔下有客时,千军已悄然兵临城下。
风动,塔上武弁从高楼坠落,胸口插着一支弩箭,直至死前,他也未曾看清城下兵马为何。只是他便这样断了气,阿胡宫的最后一线生机,在这武弁断气之后,随之烟消云散了。
届时,阿胡宫的盛宴仍在进行,葡萄美酒斟满觥,乐姬拨弄缠绵的扬琴,王的腰带正系在那美娇娘的脚踝上,王起身,一扑一躲,二人双双倒在金玉王座之上,也因此躲过了那支从宫外射来的弩箭。
半人高的箭抵着王的头颅,只差分里,便可取其项上人头,箭柄之上,赫然刻着「冥」字令,美娇娘失声惊啼,举堂震惊,或举起长剑,或平地伏低,尔尔如作困兽。
此刻的王心冷倦,惊愕的看着阿胡宫的正门被人用长剑挑开,随之而来的一行身着银甲的兵卒,他们迅速包围了王宫上下,挟持了在座诸侯。为首的将军将长剑指向金座之上的王,冷言道:你族气数已尽。
王却不畏,反而冷讽道:寡人已归附文王朝,尔等岂敢公然与中原天主作对!
琵琶战鼓之声已然传遍全城,南疆的数座城池在一夜之间被攻陷,此刻遣往镇南司求助的信使已暴毙城下,南疆一战,战必胜。
那银面首将道:为时已晚,将王自刎。
壁上悬于一御剑,本为震慑刺客,为王救驾,然则堂下数十诸侯已被刀剑所挟,王缓缓取下御剑,长叹一气,最终,以血祭王朝。
当驻南疆的镇南司赶来时,朝中只剩几位奄奄一息的诸侯,那巴依见镇南司,如见天朝陛下,猛然跪倒在镇南司脚下,指着刎于高堂的王,恼极又悲慨:求中原陛下替我族做主,我族定世代归顺文王朝,绝无二心!
李蕙神色凝重,拂了拂袖,将手中丹契交于巴依手中,道:事到如今,将巴依书归顺令,天朝陛下时刻心系南疆各部。
星火照耀南疆府,方才攻城掠地的一众人马已悄然消失在夜幕之中,云不见其行踪。如同阴兵过境,连那诡异的琵琶声都消失在了大漠之中。
荒山夜行千军,此去关山一别,首将千里独行。
镇南司的兵马追去城外三十里,临关山,李蕙一指西南,命副使:星火有迹,往西去。副使得令,率重兵前往追捕。而那镇南司大人却一转马笼头,侧耳闻浅止玉笛之音,寻到了那银面将。
李蕙在马上亮出长矛,壁下刀光一闪,顷刻间,马惊扬蹄,直将李蕙从背上甩出,幸而李蕙形矫,才躲过一劫。
银面将靠在石壁之上,从腰间解下酒壶,大口饮酒,饮罢,笑道:文书策否。
李蕙道:是。
他朝壁下那人作了一躬,仍有些不解,又问道:南疆府归顺之事有缓,且庙堂朝臣并非逼到如此境地,周国将驻南疆多年,也不敢轻举妄动,为何主公偏要反其道而行?
银面将道:朝廷想收复南疆不是一两日之急,而南疆府始终推脱,可见归顺之心不诚。南疆一日不收,朝臣一日不安。天朝君子自然不会做出有失国风的逼城之举。然我便是,杀天子不敢杀的人,平国将不敢平的疆土,定我朝想定的天下。
李蕙心中慨然,思绪万千,他又道:主公攻城而来,却不取分里,岂非大损军之元气。
银面将道:攻城掠池已属盗匪所行,再强夺新地之财,我心犹不安。君子取财,要他人他日亲手奉上,我方却之不恭。
诚然,习文多年,李蕙的兵法精湛,沙场点兵之术高超,如今问君一席话,有如神殿。
李蕙道:主公将南疆王自刎,也是为了君子之道。
银面将起身,拍拍尘土,转身骑上战马,道一句:他为王,我也为王,为王者,必恭。
李蕙作壁下观,目送其远大漠,良久惶然一笑:为王者,必恭。此非君子之道,而是君为王之傲。
三、洛阳选史
昆仑城下有一汪深潭,夜落时分,潭中呈满星月,昆仑城子民奉此潭为月泉,视为月神之潭。月为女神,潭为水,水至洁,又一礼,凡昆仑母仪者,以此水净身,此礼名为月神祭,乃昆仑城圣尊礼遇。
陈良兮远入昆仑之车中,闻得此礼,心有一异,人在洛阳,但闻昆仑风与中原略不一,至今昆仑,乃知为何不一。
左侍妇将昆仑城礼书念完,伏身跪新后侧,更无废言。
陈良兮闭目,马车在前,今夜之夜至昆仑府。
月下昆仑灯长明,今日远驻于楼之不独城守武弁,有排山妇,小儿,人提灯候于山,为新后照入昆仑之山。
南疆王宫名曰昆山宫,临入昆山宫,陈良兮坐马上观,宫殿盘山门,所望之处红烛熠熠。转而道:昆仑之火如昼,向来如此?
左侍妇马下回话:王知中原婚有龙凤烛之礼,王为新后遵此礼。
陈良兮道:王君有心了。心中却愕然,龙凤烛只需在新妇床头点上一盏,何须漫山遍野摆上火烛。
昆仑城中,万人空巷,凡能步者,皆守候在月潭,月满之时将至,新后已在山门。
左侍妇喝住牵马的侍人,又躬身请马上之人下马,道:山门四十九步,将王后行去。
御驾车队将停,送亲人龙止步,中原客送行至此,余下的四十九步,将由陈良兮一人去。其步四十八,却在山门前一尺停下,最后一步难以一步跃山门,若多行一步,又逆了山门四十九步之礼。
众下静观,远远行来一人,与陈良兮同身,着金衣。
左侍妇见来人,屈身恭敬:参见王君。
众下远观者闻言,屈身恭敬:参见王君。
昆仑城主,诰南疆候,帝赐姓柔氏,名靖。品貌端方,高八尺又余。
柔靖站在山门下,目上下量其一番,似是在品鉴何物,陈良兮拾笑,以中原女子之姿向王行一礼。众人皆有些无措,柔靖凝视这女子久久,才开口:这最后一步,尔欲如何跨。
陈良兮脸颊酸胀,道:王欲让妾如何跨。
柔靖笑道:不为难小君。
说罢,转身退上三步,宽厚的背面向新妇,众人皆喜笑,迎亲的笙鼓又扬了起赖,方才不知在何时停了。
金衣郡主无言,抿了抿唇,攀上王的背,心中仍在初见那刻,柔靖品鉴的眼神中,久久不能回神。
一入山门,昆仑山焰火四起,万山灯火之下,一面是昆仑人的欢声笑语,一面是中原客的默然返程。在焰火亮起的那刻,中原客使命已达,众人马下一叩,拜别南疆王妃柔陈氏。
王携新后登临月泉,行上月泉之路,聚满昆仑百姓,众目所望中原王妃,双眸清劲 神色怡然,有如月神天降。
柔靖登上高山之巅,俯瞰月潭,谭下满月星河,新妃漫入潭中,碎月与星河将其浸没,陈良兮于潭中昂首,月光落入其眼中,有如神眷顾。然此绝世之景,只柔景一人观之。
左侍妇掌灯,燃月神台烽火。
见神烟起,万人闭目请愿,陈良兮在潭中,看不见众生。柔靖在高山之巅,亦看不见众生。
本是风月一相逢,胜世万千。
命不逃世事难料,缘尽初逢。
柔靖不满小君多番传书回中原,屡屡截断陈良兮送往潍京的书信。而陈良兮所手作的书信中,只一句:南疆归顺静安,妹亦安定,兄长勿念。
一年余,柔靖纳妾十八人,小君只点头,继而将所居南室相让宠妾。
后,王君大醉,在韶华殿中与小君言:不为难小君,明日便立那细君为正妃。
陈良兮充耳不闻,低头拨弄琴弦,柔靖大怒,覆手将琵琶掷碎,小君心中气血虚弱,忽而晕倒在塌下。
待醒时,陈良兮一笑,就此斩断二人情缘。
三日后,柔靖君暴毙,王薨于一樽毒酒。
小君亲手端来的一杯毒酒,柔靖不得不喝。他坐在塌前,饮下酒后,只抚了抚小君的发顶,这时,王才有了王的浩然之姿,他道:小君嫁与我这年,似乎总是不悦。
王心中无他念,正如古有纣王戏诸侯,正如今有昆仑王饮鸿酒,皆为博美人一笑。
其实,柔靖早有预知,当日小君晕去后,王君跪坐自问,潸然泪下:碎小君最喜之乐,本王何以偿?
今日,小君要王以命偿,本王便以命偿。
柔靖临言,而是道:小君生的好看,往后多笑笑。
陈良兮愕然,竟生出一股悲勉之意。然酒已入腹,烛火已熄灭,万般如风过。
次年,柔靖之弟柔衡乘爵,陈良兮依旧是王的小君。
成婚之夜,柔衡道:是小君送走了王兄。
陈良兮坐在花灯前,想起当年入昆仑,柔靖为自己点的漫山龙凤烛。
小君道:是。
柔衡道:小君可奉之?
小君道:一把琵琶。
柔衡道:只为一把琵琶?
小君道:王不读诗,不知何为天命轻狂。
四、殿选
洛阳之北曰北洛阳,其首曰潍城。临于中土之上,多有良木,可以筑城也。数百年荒芜,帝子率南下愚民驻此,故有人焉。山中有城,空无人,愚民驻之,名潍京。
又百年,九州叛乱,文王划潍河以北为殿落,名曰:文王宫。
临帝子城,
潍城以南有民万邑,
地潍京县。
此前,文王宫纳妃的龙门榜早已登临县章,县侯备万月阁供川洲官女暂居。
举城百姓日夜翘首,万月阁前人烟不散,守门武吏亦侧目,不知今后宠眷天下的贵人会是阁中的哪位官女。
不日从姑苏到了潍京,随行的李宫御先下了马,将承恩令的官帖呈至万月阁。
潍河边俩巧妇临溪浣布,一妇言:昨日我相公往万月阁中送布匹,本想图个热闹,不知那阁前后坊皆有雁门卫把守。雁门卫乃是文王宫围的御军,县侯大人当着舍得。
又妇言:是了,那阁中接住的皆是品阶甚高的官女,保不齐哪位新贵一跃龙门。车驾进了县,半只脚就踏进文王宫,仔细些是应当的。
妇再言:不过官女们年岁都小,而圣人又终日眷白山围场,又怕是……
「又怕是甚?」
忽而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句问话,惊得妇人坐地,连连叹息,忙回头看,见溪边立着一小娘子,正在冲二人笑。
妇人抚了抚胸口,叹道:你是哪家小娘子,偷听也不出个声动,可骇人。
那小娘子从腰间抽出一绣娟,羞着脸道:不巧是听着了些,我这刚从远地来,替我家姑娘来溪边湿湿绢布,无意骇着娘子们。
妇人们相望一眼,后上下打量着她,年岁不大,衣着并非粗麻,不似常人家的丫鬟,便问道:远地来的?从哪里来?
小娘子挽起袖子,在水中淌了淌绢布,道:「老家在江南,行来十几日了。方才娘子们说的后半句是甚,岂不是甚?」
妇人见她年岁小,道:小娘子又不懂事,问这做甚。
「我家初来帝子城,天子脚下,不得由言,自想多听听本地人的话,往后好端事宜,劳娘子不烦教教。」乞人的话说到这份上,妇人也端起妇人的仪态,沉声道:「远地车马进城门,定是见着了县章上纳妃的龙门榜,不远那岸繁华之处便是万月阁,官家的地盘,里头住着的非尊即贵,即便今日不贵,也许明日为贵。此番纳妃皆是未出阁的官家小女,大不过十七八,年岁小,貌必佳,且背靠祖家,若他年再诞下帝子,那便是一跃龙门。」
这是官面话,见谁不捧官家好?可妇人又道:只是圣人极好围猎,虽圣驾在潍京,却终日行于白山围场……只怕是这些年岁小的官人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青春。
小娘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了句恩,起身朝岸上走去。四坊间有侠长街打马,俊生倚栏听书,她回到马车里,见姑娘还在睡着,拿起湿了的绢帕替她润了润脸颊。
彼时,前去递帖的李宫御已归,站在马下道:将白小官人下马。
潍京县的县侯亲自迎在阁前,身旁摆着一张席案,案上摆着历来纳选的名册,按照州府分封品阶。文书吏埋头填卷宗,神色淡然的勾划名册,官女们的车马停在阁前,将北市的长街堵得水泄不通。坊间酒肆茶馆里的商客时不时往这处瞥一眼,卷宗一案过一人,街上越来越拥堵,文书吏又向县侯求了两名小吏,方得加快进程。
「姑娘,醒一醒,到潍京了。」
行来风尘仆仆,少小离家,本就遭不住思亲之苦,又在路上染了风寒,虽是不重,却也叫她一路昏昏沉沉,几乎是半梦中,传闻中的盛都潍京就已在脚下。
她睁开眼,双目疲惫,侍人搀着她下马车,李宫御又紧着给她裹上披风,命三五人围得白小官人,密不透风。是怕再受些风,这年间,命薄的,吹阵风就能要了人命,大选当前,谁都不能犯了晦气。
县侯大人见其,问道:小官人是染上什么病了,可有碍殿选?
李宫御回道:小小风寒罢了,原是让白小官人住哪间,快些带上安置,少得让她吹风。
万月阁东西厢房百余间,庭中山石,溪池俱全,不过是按品阶分住处,白公府品阶在其中不算低。住得西厢北,虽是远些,但闺房雅致,且临近水源,气息好些。
李宫御此行时分周到,离殿选还有三日,三日之后,她的职责便完成了。
「李御侍,若殿选不被选中,我是不是就能返乡了?」惊玉躺在软塌上,屋前湘思在煮着药,一屋子草药味,清苦极了。
李御侍实在是心疼这位小官人,本是那般乖觉的小娘子,被一路北上闹得病恹恹的,说起话来也是不着边际,只当是她病糊涂了,于是,安慰道:「小官人莫急,是能选上的。」便出门去张罗旁的事宜。
惊玉翻身趴在软枕上,喃喃自语:圣人,是什么模样……
听姑娘自言,湘思想起在溪边妇人们说的话,她撇了撇嘴,道:恐是不如姑娘所愿。
惊玉见湘思神色斐然,撑着身子问道:怎么说这话?
湘思沉了沉声:「我去给姑娘湿绢布时,在溪边碰见两妇人,他们说圣人……」惊玉瞪着眼睛等候下文,湘思却不知如何说下去了,总不能说圣人玩心恶劣,不近女色。
「总归与姑娘相配的夫婿不已。」
惊玉又躺了下去,道:我什么都没想,若是进宫了,就当是为了阿姊,若是没进宫……
「若是没进宫又如何?」
若是没进宫,定要好好骑马看一看盛都大荣之景观,若是爹娘催得不紧,多玩几日也无妨。
「行了姑娘,快歇息吧,明日游园,别耽误了时辰。」
清早,李宫御来敲门,「白小官人,梳妆好了么。」
「就好。」白小官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李宫御闻声,侯在门外。
一炷香之后,又敲了敲门:「白小官人,这会可好了么?」
厢房中的官女们都陆续出庭,纷纷往巍巍行宫去了。
文王宫侧以巍巍行宫接待外来官眷,以及此次殿选所在之地,今日游园,是带官女们熟悉路线,见识行宫礼矩,免得殿选当日冲撞了陛下与中宫殿下。
眼见庭中官女尽数走了,李宫御实在侯不住,便推门而进,却见坐在铜镜前,发未簪起,双目微闭,俨然一副未醒的模样。
「这是,这是怎么了。」
李宫御忙上前捧着白小官人的脸,脸颊滚烫,这一捧,白小官人就倒在李宫御怀中,气息微弱:我,我实在是困……
「不许哭!」李御侍压着怒火,低声呵斥:「等您成了娘娘再来责问奴婢罢!」语气虽然急切了些,但念着她年纪实在小,跟自家侄女差不了几岁,李御侍见她如见自己的亲侄女,言重了怕她伤心,是非不立清楚又怕她错了规矩。
「不哭,我不哭。」惊玉吸了吸鼻子,风寒未愈,头重脚轻,眼一黑,看着脚下的路,边走边抹眼泪。饶是满腹委屈,却噘着嘴说不哭,她心里边知晓这位宫御是好心,关心则乱。
紧赶慢赶总算跟上了官女的行列,刚下马车,眼瞅着行宫将要闭门,二人一路小跑,才在宫门关闭之前入了宫。
这天天色并不好,矮燕低垂,落了细雨。
二人走入山顶长廊,巍峨的行宫盘踞文王宫的一角,惊玉放开李御侍的手,满目惊奇,她攀上木栏远眺,紫光浓云之下,匍匐千亩之地宫屋舍连绵皆为宫寝,可见王宫之庞然。
李御侍道:此去千亩之地,皆为皇墙,又统称文王宫。宫内细分前朝后宫,巍巍行宫乃属后宫境地。
远方一处金碧辉煌的宫宇,虽远,却居于环中,可见其地位尊贵。惊玉环指那处,问道:那是甚么宫,好生辉煌。
李御侍答:那处是玄政殿,乃是陛下平日就寝与批阅文书的宫殿,少有后妃得以进殿。
惊玉道:他天天都在那儿么?
李御侍道:谁?
惊玉回:说的是圣人啊。
李御侍吐了一口气,缓缓道:陛下便是陛下,不可称其为他。
空中怒滚雷声,一道紫金闪电伴雨划破长空,檐前落下一只雏燕,扑腾两下翅膀,便不再动了,像是没了气息。
「为何揣着这只小鸟?」
「我觉着它还没死。」
李御侍摇摇头,接着给白小官人手中裹上一层袖帕。
「这样干净些。」
早行的官女们被这雨困在庭院之中,内府侍人为官女们备上了瓜果糕点,青茅庭中有诗书文选,官女们静坐庭中,低语交谈,谈话中,众人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一位迟来的官女,年岁甚小,面容稚嫩,是未长开的女童模样,被宫人牵着进来,手中还捧着一团黑黢黢的物什。
惊玉木讷的望着一室娇娘子,或捧着诗文,或静坐听雨,都很有娴静良淑之风。
李御侍将她牵到临窗的石桌前坐下,道:捧了一路了,将它放下罢。
惊玉点点头,将手中的雏燕放在桌上,临桌的官女探头看向这处,这位梧州而来的贵女,很少见女子亵玩野物,当是甚么稀奇的玩法,便问道:你为何养这只死燕?
惊玉沉浸在察燕何时苏醒,耳边听不见风声。一旁的李御侍碰了一碰她的肩膀,低声道:白小官人,将回话。
惊玉懵懵的抬起眼,「啊」了一声,不知所谓。林云芝又指了指桌上的野物,道:方才我问你为何养这死燕,是什么新奇的玩法么?
林云芝从前在家时,父兄好与王围猎,男儿马上骑射,打回的牲畜都是血肉模糊的却又不死,豢养几日后,待血流干了再将这野物丢进犬圈。大约是见惯了这种玩法,以为这小娘子玩得是甚么新奇的猎规。
惊玉一笑:莫,它是我方才捡来的。
林云芝愕然:捡来的?不是你豢养的?
惊玉道:自然不是,燕乃自由之身,我如何可以豢养它?
林云芝道:非人之物,皆可豢养,况且鸟啊,兽啊,只要被人驯服,豢养有何不可?
惊玉心中所想无法与之苟同,只得转而问李御侍:是这样么?
李御侍不便参入贵女们的谈论,便点点头。
林云芝是家中老幺,说话行事都得紧着兄长们的言语,如今见这小娘子模样又小,看起来也不通世事,她便自觉端起大人的架势了。
林云芝问道:你家是哪里的?今年多大了?
惊玉答:祖家姑苏,今年十四。
林云芝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十四了,我当你十二三呢,瞧着是不像十四的。不过我怎么也长你两岁,你是理应唤我一声阿姐?
理是这个理,惊玉问道:阿姐是哪里人?
林云芝回道:我爹是梧州刺史,我从梧州来的,祖家林氏,名云芝。
「祖家白氏,名惊玉。」
大雨骤停,宫人从前庭传话来:将各位贵女继续游园。
林云芝与侍女走在前头,李御侍牵着惊玉走在后头,她仍是捧着那只雏燕。不过许是又吹了风的缘故,她的脑袋是越发的昏沉了,每走一步都考李御侍撑着,看着孱弱极了。
林云芝见她病恹恹的,又或是有些怪癖,顿时心生怜悯,便又在惊玉身边说回那套豢养论。
「我瞧你这雏燕,多半是活不成了,不紧着扔了,死在手中晦气。」
惊玉低头看燕,轻声道:我倒以为它不会死。
林云芝又说:这若是你豢养的小物倒也无妨,却只是路边捡来的,何管它生死呢?若是不死,也便只能活个两三春秋就死了。倒不如把它放在路边,叫它自生自灭,既不是豢养的小物,也没由来的情谊在。
惊玉这般病体,说起话来吃力,眼前又是天旋地转,没得功夫在听些言之凿凿。于是她抬手,示意李御侍接下雏燕,然后朝林云芝探出手,意在燕不在我手中。
林云芝一愣,忽而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叹了口气便朝前走去。
李御侍扶着白小官人,歇在廊间,她伸手贴上惊玉的额头,又滚烫的。惊玉坐在竹椅上,靠着李御侍的肩,这几日烧草药,李御侍的衣料上也沾满了草药味。
「白小官人觉着,林娘子说的对么。」李御侍将帕中的雏燕放在地砖上,那雏燕在手心中捂了一路,隐隐有复活的迹象。
惊玉摇摇头。
李御侍又道:那怎么不与她论道,奴婢以为您会与其争论一二。
惊玉道:「淑人遇之不解,不该与之相争,若志同道合,那我便多言几句,若论道不一,就恭听他人见教。我非其人,其人非我,自然各有各道,不宜相争,不必相争。」
李御侍没说话,淡笑一与,在宫中行事,寡言比多言要紧。
只是歇息了几炷香的时刻,惊玉其二人便落下行列,待流入正殿,贵女们已听完训诫,纷纷出了宫门。日暮已落,宫门将闭,明日大选的承秀殿已关上殿门,李御侍又气又笑,捏了捏惊玉的脸蛋,道:咱们为何总是差人一步?惊玉眯起眼睛,笑着道:无妨,明日总会见着的。
二人行止宫门,却被侍卫拦下。
侍卫称:圣驾将行于此,闲人避让。
巍巍行宫乃朱雀门必经之路,圣驾此时过朱雀门,定又是从白山围场归来的。李御侍将白小官人探出去的脑袋压回来,低声道:圣驾所行要规避。不可抬头直视龙颜。
惊玉被周围禁肃的氛围呵住,也同样低声道:一会夫君会从这边过去么?
李御侍汗颜:又妄言,圣人与中宫殿下才是夫妻,故您不可称圣人为夫君。
惊玉瞪大眼睛:为何不可?
李御侍直言:您,与一众贵女皆为妾……
惊玉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惶恐的事,震惊道:妾?!
李御侍本不想伤害白小官人心中净土,却又不得不紧着提点,还不是贵妾,是排不上名的小妾……
惊玉登时觉得头不晕了,气息也被气得通了,早些年读书,她与夫子论道,曾定下狂断之词:妾者,乱夫纲也。如今,我竟为妾,实在是抨当时之言,愧于心中所道,心一凉,手中捧着的雏燕决然飞起。
二人望着雏燕蹿向空中,惊愕的互望,那燕似乎读到她的悲怆,费力的扑腾起双翅,不着力撞向宫墙,再开双翅,颠颠撞撞的越过宫墙,力不足,如坠柳一般,缓缓跌入行过者的掌间。
大监见宫墙内飞来一黑黢黢的,不知是何物的物什落入王驾,忙高呼:何人敢阻王驾!
再转头看向高座之上的天子,汗临而下,道:圣人可受惊了?
听大监一声高呼,四下立刻戒严,雁门卫的刀剑即将出鞘,十几双鹰眼紧盯四周,生怕遗漏了一处贼人可藏之地。而墙后的李御侍紧紧捂住白小官人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出。若在大选之前被斩首,到了阴间也是气短半条。
高座那人低头,见怀中落入一只雏燕,似是无力起飞。他淡淡道一句:一只雏燕罢了,无事。
五、风雪
今日风雪稍大,奉行宫河除雪的宫人远远望着萧统领驭四马车,疾驰王宫御道,绝尘而去。
「再快些。」行至间中,陛下或急或怒,虽知大雪难行,却仍是催促着。萧肃没有回答,他一心在与冰封的雪路作争,扬雪纷纷朝他的斗笠上打来,他被雪碎迷得睁不开眼,奋力扬鞭朝宝马打去,孤马长啸一声,脱力朝前冲去,一鼓作气,再而衰,复而缰绳断,车踵裂,车架如风中脆竹缓缓倒入雪中。
萧肃一早从马背上震下,倒在雪里,口中埋进冰碴子,凉极。正当其愣神时,车棚内发出敲击壁垒的声响,他才登时想起,大喊一声:「主公!」连滚带爬的从雪地中爬起。
墨君坐在车架中,本就焦急万分,心中又揣着事,盘算着一会见到夫人要以何种姿态表歉,正想着,忽而眼前颠倒,身子随着车棚垂直砸向车板,胸中焦躁之情陡然消散,小窗轩布扬起,大雪从天砸来,墨君手撑着车架,克制且愤懑:成事不足,成事不足!
雪松且厚,车门陷入雪中,萧肃徒手扒雪,饶是他气力再打,也撬不动半角扎进泥雪中的车棚,幸而不远处农家有竹林,他拍了拍车壁,道:「主公可好?若是无碍,待属下去折支竹竿子来!」
墨君横躺在车壁里,已然无语:去,去。漫天大雪自小轩窗而来,他闭上眼,雪落之音簌簌,他想:待会夫人见到我这副模样,该如何同她解释,说雪大路滑,亦或是车马受惊。嗯,总是要先与她说些什么,若是她不愿搭理我,那我便先去南堂喝盏茶,给她烧壶甜酒。
这边折竹的萧肃猫进竹林,冬竹壮,武弁抽出腰间大刀,三下两下砍下一只长余九尺的竹。萧肃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弓刀,上阵杀敌勇猛,砍起竹子也利落斐然,好刀,真乃好刀!
「原来那偷竹人便是你这草莽夫!」
忽然,在林间传来一声刺耳的叫骂声,萧肃心中暗叫不妙,莫回头,背上就狠狠糟了一棒槌,农人老汉掌着碗粗的棒槌,怒气冲冲的指着萧肃:偷竹小贼,看打!
莫瞧老汉身量纤薄,使棒槌的力度却锤的雁门卫首领抱头鼠窜。萧肃觉着自个儿冤枉大了,分明是头次砍竹,偏万般不巧,叫主人看见了。
萧肃躲在竹间,慌忙道:老人家,我今是头次来,也不知这竹是您家中的,只是我那车马翻在雪地之中,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要根竹子撬动车马,您若不信,可与我前往一看究竟,我家主人还在车厢中,再不济,我们买您根竹子,您歇歇气。
老者自是不信,刚伸手要打,又瞧见萧肃腰间的令牌,才正眼瞧上这位草莽武夫,见其貌凶,却谦卑挂脸,老汉鄙夷一声:瞧你不像是官家子,倒像是……
「倒像甚么?」
老汉转身往林外走去:倒像个穷极凶恶的莽匪。
萧肃抻了抻腰,后腰糟了老汉棒槌,酸疼不已,都是肉体凡胎,哪家莽匪能叫你这老汉追着打?
「还不快些,你家主人在雪中怕是要冻死了。」
萧肃一惊,忙抱着竹竿跟上,车马翻在山路中,远远望去如坠落的庞然大物。老汉一指车驾:那是你家马车?
萧肃快步拔腿走去,答道:是,是我家的车马。
而彼时在车厢中的墨君,几乎叫大雪埋了。昔年墨君手斩外敌,脚踏南疆,谁人见之不拜服,如今却困于三寸之地,动弹不得。
他自言道:若非……若非我有伤在身,区区几尺雪仗,怎能困,困我……
话音未落,他克制不住打了个寒颤。听见外面有撬动棚底的声响,墨君问:回来了?
萧肃和老汉在车外仔细琢磨如何把马车撬起,并未听见主公问话。
老汉看着陷入雪坡的半辆马车,狐疑的看了萧肃一眼:你是如何把马车赶成这种倒法的?老汉活了半辈子,头次见到顶棚朝下的倒法……
萧肃挠了挠了头,老汉指了指竹竿,道:直接撬的话,车棚会雪坡滚下,这离平地也不远,只是你家主人要在车内滚上几个来回。
萧肃迟疑,道:还有别的法子么?
老汉摊了摊手:你瞧着还有别的法子么?
墨君在车内听的一清二楚,此番他什么也不想多问了,心如死灰。
萧肃滑下,蹲在车壁间低声询问主人意见:且请主公忍忍。
经九牛二虎之力,二人终将车门撬开,墨君从车棚之内走出,神色淡然,显已看淡生死。
脱缰的马从远山疾驰而归,萧肃气不打一处来,怒言道:我替主公教训教训这马。
墨君站在雪中,浑身碎雪,发梢杂乱,他淡淡的瞥了一眼远归的马,冷道一句:是马的错么。
老汉与萧肃重新套好马笼头,也是惊奇,折腾半日,车与马都无碍。
萧肃朝老汉道谢:真是有劳老人家了。
老汉啐一声:我那竹钱呢?
萧肃愣怔,转而望向主公:主公,竹钱。
墨君微而一笑,掏不出银两。
都是出门不带银钱的草莽武夫,随后二人被老汉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非是要让二人掏出竹钱来。
萧肃道:莫急,再前便是主人府邸,我家夫人自会给你银两。
墨君:?
三人行于雪中,无阻。
萧肃轻身下马,将那马笼头栓在桩柱之上,车驾已停,车中人低沉叹了一气,好似还没做好打算。武弁执起长杆扫去车棚落雪,道一句:主公,到了。
车顶落雪横飞,墨衣先下。
守门侍人接驾,却见车中走下主人与一位农人老汉,萧肃拍一拍手,与下人说:请夫人带些银两出来,给这位老汉买竹钱。
下人点点头,小跑着进了内堂。老汉蹲在屋檐下,不想这深处还有这样荣华的人家。再瞧这位墨衣公子,气宇非凡,清朗俊貌,可见非富即贵,或是官家子也不定。
半柱香时刻,侍女撑着纸伞带夫人而来,惊玉提着裙摆,肩上沾着落雪,见庭前一坐一蹲一立三人,尤其是墨君,满身泥泞,像是在雪里滚了一趟的,不免有些滑稽。
惊玉辨认一二,走上老者跟前,笑道:这是卖竹的老人家?
老汉见这神仙似的夫人,忙起身道:是,是老汉,这二位公子偷了我家的竹子,又翻了马车,还是老汉……
萧肃一听,急了:你这老人家,怎么叫是偷?
老汉道:本就是偷,后补钱也叫偷!
惊玉诧异的往向墨君,没说话,但眼里满是话:你偷人竹子?
墨君轻咳一声,不敢看她。
侍人将银两交到老汉手中,老汉连连道谢。随后惊玉先行回屋,留下萧肃与老汉喋喋不休。
墨君踏雪而入,转入中庭,侍人指,夫人在中庭小苑,天色已黯,落雪飞白,墨璞站在雪中,不知怎样进入。
到底是夫人身边的湘思娘子懂事,悄给主公开了道侧门,墨君感激之情横于眼中。
惊玉坐在窗前,暖炉烧着银丝碳,她垂目捧书,闻声见君来,也笑眼相对,全无此前二人隔磨之争。
惊玉言:朝中无事么,来得这样早,也不会撑把伞么,大氅上沾满碎雪了,可莫在脏了这良木地。
他闻妻取笑自己,心悬的石头也沉了几分。原以为夫人会与自己有些隔阂,非是要他这君子低眉才哄得回,却不想她如平素无差,仍是小女儿家似的与他玩笑。
湘思娘子听了句夫人的笑话,便躬身退了出去,将门闭上,走出两步捂着袖帕低笑,萧肃从马厩中走往里,见湘思娘子靠在壁下低笑,不知所以,忙上前问道:是如何?夫人让主公进了么?可是骂了一通?
萧肃亦满身霜雪,顾主心切,动作大些,竟将周身落雪殃及湘思娘子发梢上,小娘子袖帕一丢,嫌羞道:哪有你懂的事,还不快将身子抖抖,竟是雪了。
萧肃一愣,瞅着怀中的袖帕,一时也顾不得主公如何,追着湘思娘子问去。
言:我身上雪多么。
湘思娘子:天公撒盐,全叫你一人受着了,南塘镇盐缺求神,我瞧着求萧统领得了。
二人嬉笑着走远,庭中碎雪漫天。
他卸下斗篷,又不敢再在房中筛雪,只得裹着斗篷丢在墙角。房中夫妇二人对坐,惊玉捧着书,叫他坐下后便无言了。墨璞时常以为,书中有俊朗仙君,叫夫人一捧起书便瞧不见自己,他是满腔歉言不知如何开口,本以为夫人得了歉,左不过责骂几句也便过了,如今却是只字不提,这叫他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夫言:晚膳合胃口么,比宫中的如何?
厨子是当年他派人从姑苏请来的,特地安置在神仙居,早早为夫人备下了,这话如是多问。
夫欲再言,惊玉将简书合起,放在案台上,手肘撑着案台,手掌托着下颌,眉眼带笑,静而不语,只柔柔的望着墨璞。
君心暗觉不妙,不敢与夫人对视,只低头道一句:为夫有错。
惊玉不恼,仍是望着他,两人一案之隔,眼瞅着墨君被夫人望的耳厮桃红,夫人觉得他可怜极了,应了他一声:错在哪?偷人家竹子么?
墨君抬眸,轻咳一声,夫人望向窗外,静观赏雪。墨君此刻心中大乱,夫人既不问他何错之有,又不责他骂他,不言不语更如极刑。莫非夫人是气极了,不愿与我再争辩了?又许是对我无言,从此夫妻陌路了。
墨君这样心想着,又道:往后,我不再与夫人争辩,事事先紧着夫人,若是实在,实在有分歧,那么我听夫人的。
杨没若雪,小轩窗支起,可见满园白梅,惊玉赏雪,心无旁骛。
她越是心无旁骛,一旁的墨君便越是焦急不安,若是为了朝堂之事,与夫人起了隔阂,那些个几个老臣弱儒算得什么。
夫再言:夫人若是对我怨怼,不妨,不妨责骂几句?
惊玉忽而便笑了,自墨君进屋,神色惶惶,她以是又遇上棘手的奏章,饶是说到这一份,才叫明白,夫君是请罪而来。那便替我摘枝白梅谢罪吧。
「夫君替我摘枝白梅来,要庭前开的最好的哪一枝。」
夫人素手一指,墨君即刻下堂,为夫人取一枝白梅。
惊玉叫住墨君,「披上斗篷再去。」天寒地冻,只着单衣在雪地里摘梅,是要冻坏身子的。
墨君手触到门栓又折返,听夫人的再裹上了沾雪的大氅。推开门,风雪袭人,好一股凛冬之气。
萧肃与湘思在廊前烤火,见墨君行色匆忙,二人相望,不知为何。墨君环顾一圈,搓了搓手,俯身问道:府中有木梯么,工匠留下的,还备着么?
湘思娘子思索片刻,回:回圣人,奴记得西厢房曾有一木梯。
墨君拍了拍萧肃的肩,道:去取来。
萧肃应是,起身小跑着往西厢房去,湘思抬头,又问道:奴斗胆,君何故寻木梯?
墨君一指园中白梅,道:摘一枝白梅。
六、琐事
近日文王宫有一事——修皇陵。
修葺皇陵的风声传入三宫,每座宫门紧闭,私下皆在商讨这桩关乎三宫的大事。即便平日里大家依旧和气一团,但背地里,上等官女瞧不上下等官女,下等官女嫉妒,转而殴打宫女出气,宫女受了气,往娘子们但吃食里啐唾沫,因为一桩几十年后才能承恩的皇陵,一时间满城风雨。
这时,有一人在其中脱颖而出。
人问:要修皇陵了知否?
她答:知道。
人又问:不急?
她答:不急,未必修得成。
人见她云淡风轻,看来是真不灾户,便悻悻而去。
大监在殿门前训话,刚说到膳房才卖事宜,就被门外一声「娘娘到」制住了声。
大监揉了揉脸,收起严肃,笑着走出去。
「哟,小娘娘。陛下在内书法。您看……」
「我在门外等着就是了。」
侍人在门前摆上一张卧椅,她今日起得早,竟就在宫人眼前瞌睡。
大监看了看这娘子,往侧殿道:拿张被褥来给娘娘盖上。
陛下练完笔,起身欣赏一番,又觉不妥,随叹惋,走出门,就见门前摆着一张软椅,椅上卧着一位小娘子,歪着头,盖着薄被,一众宫人或跪或立,围着小娘娘驱蚊虫,又怕风凉,三四侍人作一堵人墙,密不透风。
大监刚叮嘱完,转身便见陛下站在门边,一脸错愕。
大监道:陛下,娘娘得知您墨宝,不忍打扰,奴才便安排娘娘在这坐下,谁知娘娘一坐下便睡着了……
陛下愣了一会,回过神,道:去吵醒她。
大监道:老奴不敢。
陛下道:朕也不敢。
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陛下站在门前静静的望着在门前睡着的娘娘。
后,他躺在席上,望着梁上,叹着气。
她就问:叹什么气,又不同我讲。
他道:一群黄土埋半身的人吵着给我修坟,同你讲你给不懂。好好吃你的果子去,这果子可是塞北新贡的,我自己都还没尝……
她把果子塞进他嘴里,他嚼着嚼着,又开始叹气。
他道:我本来还想长命百岁,他们这样一上举,我就以为自己死期将至了。
她拍了一拍他的额头:呸呸呸。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他沉思,罢了,先这样过着吧。唉别吃了,上来陪我睡会。
她道:我刚醒。
这一觉醒来,文王宫就覆灭了。
七、梧桐令
去往神仙居的路上,野草漫生,老妇弓着腰,用镰刀清去一路杂草,待到府邸门前,已然日落,斑驳的大门上,兽环铁锈凋敝,朱门赤柱虽蒙尘埃多年,灰尘盖住了它昔日的光辉。当时年少,行然决绝,留下了许多旧物,她想来寻一寻,有关他的遗物。
府邸大门紧闭,年老的妇人不再与大门争斗,转而走向后门,记忆中后门有一处高大的槐花树,不知如今还在是不在。
她走到后门,空无一物,从前苍天的槐树已成枯木桩子,不足半人高,更攀不上高耸的宅墙。老妇独坐木桩,叹了一口气,丢下手中镰刀,黯然神伤。
「婆婆,你怎么哭了?」
眼前走来一黄毛稚子,捧着蜜罐,探头走来。他是附近桑户的儿子,从家中偷了一罐蜜,躲在荒废之地贪吃,偷吃本就心慌,忽而闻见荒宅后有隐秘的泣声,壮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才见一位老妇对着荒宅啜泣。
她闻声,抬手拭泪,道:无事,婆婆无事。
稚子坐在草地上,举起蜜罐,笑道:婆婆莫哭,吃些蜂蜜么,可甜了。
她摇摇手,展出一丝笑意:好意婆婆心领了。
稚子低头吃蜜,抹的满嘴都是,他问道:婆婆为何对着荒宅流泪?
她静下来,道:婆婆与这荒宅的主人曾是故人。
稚子问:可这宅子慌了很多年了,婆婆的故人还在么?
她摇摇头,苦涩道:不在了,早不在了。
稚子似懂非懂,望着高耸的围墙,说道:婆婆想进去么?
她点点头,可无可奈何。
稚子起身,将蜜罐放在她手中,道:婆婆等我,我去去就来。随后他便跑远了,大约过了一炷香,两个小儿吃力的拖来一副木梯,方才吃蜜那小儿朝她招手。
「婆婆,你来。」
她见状,端着蜜罐起身朝两小儿走去。
稚子言:我与兄弟拉了木梯来,婆婆瞧着能不能上去?
木梯架在围墙上,摇摇欲坠,她叹了口气,道:婆婆老了,爬不上去了。
两小儿对望,道一句:我与兄弟先爬上去瞧瞧。
小孩们三下两下就爬上高墙,一见墙内廊桥环壁,山石奇秀,状之宫闱,殊不知墙内竟是这般景象,纷纷瞩目惊叹。
墙内有高阁,阁下接围墙,小儿攀上屋顶,遁入阁楼之中。楼中雕梁画栋,朱色锦梁,似神人仙邸。
阁下有一侧门,年久失修,木咋已绣,稚子打开门闸,探出头,朝墙下妇人喊道:婆婆,这边来!
她闻声,扶着围墙缓缓行来。
它静立不动,多年如一日,仿佛在等待重新开启它的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浮生,当年他倾心铸造的神仙居,不愧他之美意,落瑛飘零,唯无不变。
小儿看着这位婆婆眼神中的眷恋,风卷落叶,从墙内看去,看不到墙外的荒芜,墙内生机依旧,墙外寸草不生。
庭院中的梧桐树枯荣,她似是想起什么,拿起镰刀掘起土来,小儿见之不解。
却见她从树下掘出一匣,匣子深埋树下多年,合上沾满了泥泞,触手冰凉。
「婆婆,这匣子里有什么?」
她道:有我夫君留给我的救命之物。
当年他走时曾说,梧桐树下埋了一木匣,匣中存放了救命之物。当年一战,她并未打开。
小儿盯着木匣子又道:婆婆不打开看看?
她将木匣打开,匣中物如新,一块令牌,一只火令。她拿起令牌,牌上赫然印着「梧桐令」。火令,火令为何物,她举起火令,朝天空放出这只火令,霎时,万籁俱寂,空中绽出一只桐叶令。
彼时,行于洛阳城的武弁,屠宰场的屠夫,打铁铺的铁匠,栏边教书的夫子,匿于民间的退隐人士像接到圣令似的,纷纷握紧腰间的铁刃,神色凝重。
梧桐令,冥君圣令,火令一出,即为冥君现世。
赶马的武弁忽然停下脚步,神情由震愕继而喜极而泣,扬鞭长街打马,红尘中的侠客跌落,众人都以为,是他回来了。
八、转世
其春,神牛驼吾,涉水黄泉。
天地神在天地处候吾。普世凡人入黄泉,无牛以驼之,天地神为故土一方之大仙,然则吾夫为故土一方之大君,故地神甚礼待吾。
吾卧牛背,发及地,神牛行迟而缓。
余曰:吾不欲转世。
神牛吁气。
余曰:吾蓄发百世,待转出世后,又为一个无毛子,岂不负此百年之发?
神牛摆首,牛角上系红靡使,吾顺手拽矣,其顿牛蹄,吾在牛背上颠了一颠。
吾摸神牛角,大笑:莫怒,到处也即还你。
吾将发缠两圈,以红靡使缚,如此之好,发不落地,免沾灰尘,卧而安。
神牛继而行。
余曰:方才吾谓何哉……吾不欲转世。
神牛继而行。
余曰:呔,牛怎么会知。
神牛继而行。
吾望碧天,心中盘算一桩买卖。
神牛将息,吾从牛背起,手把红靡使卸下,复系神牛角,绑一双耳结。
仙云盛天地神来,吾初见神仙。
天地神见吾曰:舍人候小君多时。
余曰:见仙人。
余曰:吾欲续命。
地神曰:卿欲如何续?以何偿?
吾指来时之路,曰:当归。回归途。
天地神少亦甚冷峻,其不见生人,无人情味。
天地神曰:可。小君欲从何年始。
余曰:自吾堕之初。
天地神曰:可。其时舍人将小君之名自返世命状中杀去。
余曰:何故杀吾名?
天地神曰:小君可归。复行前世之道,但当归途皆是水月镜花。而小君转世之命将以当归途抵命矣。
天地神见吾思索,又道。
天地神曰:且舍人须言先,小君前世功德极高,下一世当为国卿命。
闻此,余神色一惊:国卿?
地神曰:是。
余曰:万人之上?
地神曰:是。
余曰:下一世吾夫名何?
天地神曰:姓吴,王世子。
余笑曰:烦神仙为吾续上一世之命。
天地神指泉下之水,曰:忘川下有一洞口,名曰:水月镜花。入洞可返前世归途,一切皆为梦幻,故名水月镜花。
吾望向忘川,雾合下隐隐有深。
吾行至忘川前,身无二物,只留及地青丝,忘川水,河风袭吾,凉。
见那女子入了忘川,天地神返世命状打开,一卷一卷的翻找这女子来时的路。
找到了。
记秋日,周迁都洛阳,原旧地潍京遭天火,山火连绵,故此,都文王宫化作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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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起居注:不争宠皇妃的诗酒江湖
白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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