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出世:远赴人间惊香宴
出世:远赴人间惊香宴
后宫起居注:不争宠皇妃的诗酒江湖
出世第一年五月初三,茶楼人烟稀少,萧肃的亲信忽然到访,那人说已找到那名宠妃的出身之地。
出宫第一年六月,我奉命入宫,大监为我引路。
在宫中多年,想要装作初入宫时的模样,真是有些困难。虽是戴着面纱,却还得低着头。途径雨花巷,不知那些妃子是否还有在亭前闲谈的习惯。
我想到这,不由得把头低得更下。忽而身侧传来一声,站住。
大监缓缓转过身,我也微微抬起头,是丽妃。
若是遇着新妃倒也好糊弄,眼下遇着丽妃,她那花孔雀的性子,怕是难以招架。丽妃左右瞧我,问:这是何人?
大监道:回娘娘,此人乃是凝素美人召见的香师,陛下特许。
丽妃嗤笑一声,似乎很不屑于凝素美人。她走近我身,笑道:香师,先带去我宫里。我看看这陛下特许的香师手艺如何。
「娘娘……这恐怕……」
「怕?」
正不知如何脱身时。
身后忽却闻一声:「既是圣上的旨意,还不快去复命。等着治罪么?」
说这话的人是皇贵妃,我听得出她的声音。
一路有惊无险到达主殿,那位传闻中的凝素美人正在塌上安寝,我等候时,陛下从殿前走来。
凝素美人醒后,我方见到她的模样,素白玉手,芊芊细腰,黛眉明眸,凝霜若雪,称之美人真不为过。
那位美人撑着额头,作头疼状,一见陛下便捂着胸口说心疼。
二人离我很远,隐约只见二人相依之形。
大监低声道:娘娘,小不忍则乱……
「我不听。」
大监领着我,向二人道:禀圣上,娘娘,香师带到。
我跪坐在塌前,展开香袋与银针,冷着声问:参见美人。
「敢问娘娘所寻星野香可是此香。」
她伸手拿起香袋放在鼻尖扫了一扫,眼神闪过一丝轻蔑,随后轻齿:是,你出自师承何处?
「奉娥夫人。」
那厮的美人面孔登时淡了颜色,随后匆忙告辞离去。
凝素美人走后,陛下退下四周侍从。
「起来。」
「谢陛下。」
「上来,给你捏捏腿。」
正事要紧,我道:坊中传圣上新宠出自庐州,萧肃前往庐州查访。此人出生花柳,曾于奉娥夫人座下当过弟子。后辗转被送进宫中。而宫中御侍素以家世清白为首,故有手段将她送入宫中,必是宫民勾结。
我又言:陛下可记得三年前宫中曾现一场瘟疫?
他点头,我道:南公府的毒香与三年前那场瘟疫源之毒香。当年太医称疫源传自民间,想来并不谨慎,后未深纠,贼人侥幸逃过。且当年我在寺中,怀瑾贵妃,丽妃等人侧言之中的盛宠新妃可是凝素美人?
他双目深沉,道:「是,三年前治理疫情,朱嘉氏曾提点,此疫来得蹊跷,几乎是一夜之间散播。后清查宫人,觉察此人行端诡异,故此将她纳为新妃,也算是敌明我明。」
我道:那莫,当年的赐福出宫也并非是为了祈福?
他笑道:「那时局势实在混乱,索性放你离去,也叫我安心些。」
轩旁落花惊扰一室情,
大监自殿外传来:夜深了,香师且请还家。
出世第一年六月初三,茶楼四下鼓起,大监手下的桂子坐在对桌听戏,我俯身听他道:夫人猜得没错,的确是西宫。
那日我离宫时,远远望见皇宫上空有一方明火纸鸢,纸鸢燃烧升空,火光悬在半空中。大监说,这是凝素美人找乐子时放的火鸢。我从帷幕中望去,火鸢燃尽的烟灰四处飘扬,久久盘桓于天空。
摇晃的车马将我的思绪晃回入宫后的第二年。
当年盛夏暑热难熬,夜里我睡不着,便沿着宫墙走。不知走了多久,被一墙茂盛的夕颜挡住去路。那时冒冒失失,推了宫门便进去,此宫如同寻常宫室一般,只是无人而已。入宫第三年,湘思无意间说道:宫中有位老太妃的婢女死了,尸身被野猫啃得面目全非,宫人们是闻到腐臭才发现的。我觉得骇人,便问:是哪个宫的太妃?湘思凑近我耳边:朽心殿。西六宫尽头有一处满墙夕颜的宫殿,便是朽心殿。夜来我辗转,忽然梦见一年前我误入那大片的夕颜之中,我轻声问候,无人应我,那处便是朽心殿。我霎时被惊醒,自此朽心殿在我心中留下了渗人的恐惧。
回到客栈,小厮见我眉头不展,问我:姑娘因何心烦。
我与他描述了明火纸鸢,小厮一笑:姑娘所说的明火纸鸢,是草原部落常见的传信方式。战时,烟灰散尽之地,就是狼军侵略之地。
我锁眉听着,他咳一声。
我从布袋里掏出三锭银子放在案前,他笑嘻嘻的将银子装进腰包,接而道:「而那也不叫明火纸鸢,草原上的人称为刺弩哈敦。」
我思索:草原部族大宗三分,小宗十五分,可知是哪一宗所创。
小厮沉下脸:这可得加钱。
我伸出五指,他摇摇头:五锭银不够。
我道:给你五锭黄金。
他收起笑脸,道:中原与部落向来冲破不断,先朝抚幽大帝率国将周氏与今被贬黜的长孙氏平定三番。后奉长孙氏与周氏为左右亲郡公。而长孙氏野心太大,最终被贬为庶族。不知姑娘可曾听闻绞龙案。
我:满堂尽是捕龙人?
他说:「正是,当年长孙氏勾结外邦,明觐使臣,暗中逼迫主宫交出储君,幸而太祖皇后力保天子,否则恐中原将要易主。当年捕龙人三分,长孙氏在皇城设下天罗地网,外邦敌军游走于边部,第三支捕龙人是强匪。三贼之间通信不敢明目张胆的点狼烟烽火,而马匹又慢得多,于是,刺弩哈敦便成为最优的传信方式。不过刺弩哈敦可比姑娘所述的明火纸鸢大的多,如同烈火苍鹰翱翔天际。」
堂中烛火昏暗,我叹息,从前以为清尘是养在襁褓中天选,不染人间烟火,却不想他的年少,竟是在这般烽火狼烟的困境中残喘。
小厮微微一顿:当年的捕龙的外邦便是如今的羌丹。
出世第一年六月初十,巷间忽然下起毛毛细雨,汤面起的雾蒙了我的眼,墙根下两小儿玩石子棋,小一点的孩子苦恼的抓抓脑袋,嘟囔着:这是死局。
出世第一年六月十五,今日是西洛阳县的大日子,北山有座仙姑庙,说求子,求福灵验得很。街上熙熙攘攘的女客都往北山去,我看着门外涌动的人群,小厮打趣道:听说南山庙里的尼丘灵准,姑娘不去求一卦。
我素来不信,倒不如留点功夫吃酒。日暮将至,我悔了,短短一月,第二桩命案便出现了。
出世第一年六月十六,萧肃查北山庙一案,回来他道:访遍毒伤未深的女子,皆道忽觉头胀,随后腹中翻腾,再无力。
「中毒?」
「多半是。」
出世第一年六月二十,萧肃从北山庙中取来香灰数袋。明楼的几位香师从主殿香炉烧尽的香灰中炼出毒草木灰。
出世第一年六月末,北山一案暂被搁置,城门封锁,洛阳军受命赶往岷壶,原来不只洛阳城遭遇毒手。岷壶城一月前瘟疫蔓延,死伤半城。
出世第一年七月,明楼的香师束手无策,放眼中原,恐怕只有一人能解此香。我想起了那奉娥夫人。
出世第一年七月七,城中信鸽尽落,巡逻的衙役当街被白鸽砸中。小厮在门前玩味的看着衙役,他问我:「姑娘觉着岷壶的瘟疫会不会传到洛阳。」
窗外又一只白鸽掉在瓦上,我不知。
出世第一年七月中,沉香坊一兄台收了我一袋金锭,给我指了条明路,奉娥夫人在浔阳。我收拾好行囊上路,临行前,我向小厮道别,问及名姓,他鞠了鞠首:小的傅榷。
我笑着说:你真不像是个小二哥。
他也扯嘴笑着:您也不像是个无事小姐。
出世第一年八月,走了七八天水路,途径樊城,老船夫叮嘱我切莫往城里瞧。我问为何,老船夫慢吞吞说道:二十年前的樊城出过一件怪事,一场暴雨过后,满城花叶枯荣,恶臭盈盈,后来樊城就成了空城,路过樊城的人说听见城中兵刃厮杀的声响,怕是野鬼作祟。
出世第一年八月中,我独自前往浔阳,城中问及奉娥夫人,五角街的乞丐指路坎府门,此去东行转过两个街,三茶两席之中有一道堂口,那便是坎府门最繁华的地界。
酒肆中客人络绎不绝,商铺后是平民院落,长青藤如同游龙。市坊中藏着一间不起眼的门市,坎府门的热闹到此戛然而止。此楼门前无燕雀,初进无光,走一步檀木板作响,行经重重纱帐后,仿若有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流仙山居阁的牌匾。
随后是举目惊叹的通天大楼,上至十八层,每一栋梁上皆为当世流仙图,自天顶而垂三千丝绸横系梁上,通体紫金,倾耳可闻失绝名曲长陵叹,整栋阁楼可谓是雕梁画栋,精妙绝伦,如临仙境,不愧流仙二字。
「难得女客。」
阁上涌出二三十名美貌倌倌,嬉笑着瞧我。见正堂玉屏匿一佳人身影,我作揖问道:阁下可是奉娥夫人?屏前紫兰香炉缭绕的青烟跃然起舞,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姿,她自画境中跃然而出,身量细长,身披红芍衫裙,她放下掩面羽扇,露出一张风情十足的俊俏面孔。我才知道所谓奉娥夫人的真容竟是男儿身。
我再向其作揖:是公子?他走到我面前,执起玉勺长杆点了一点我的前颅,轻声道:是夫人。阁上一片嬉笑,她们也跟着说道:是夫人!是夫人!
出宫第一年九月,十八日大限将至,我在流仙阁停留十七日,自那日初见奉娥夫人后,他便再不露面,我此番有要事在身,万是再拖延不得。
早起,我便使了些坏法子,叫楼中姐妹多睡些时辰,也好让我行事方便些。少了这些姊妹的阻挠,找奉娥夫人的上阁也是件难事。此阁看似简易精工,实则密道横生,层层皆如此,且尚不晓奉娥夫人的上阁究竟在哪一层。途径十二层,已至晌午,一缕幽香传来。实则每层都有香,浓烈与寡淡交织混杂,而这一层的香不于其它楼层香味混杂。
闻香入室,正中央小筑敞开,满室花浮,踏过水台,见奉娥夫人躺在花池间。他未抬头,道:蒙汗药的药效不过半柱香,你却叫她们昏了三个时辰。
我微微一笑: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了。心下想着幸而讨要了明楼的蒙汗药来。他支着半个身子,大片雪白的胸膛裸露,手中长杆指向我,似笑非笑:你是宫里的人。
我点头。
他道:宫里的风莫要吹到我这来,不稀得管。
出世第一年九月中,江火潺潺,我乘着木舟坐船头,身后是浔阳城。江水浸湿我的裙摆,船舱内烛影摇曳,我问夫人:为何夫人闻储君便愿出手援之?
夫人言:「那时我祖家世代为宫廷香师,后遭陷害,险些灭族,是殿下求了太祖皇后令赦我一条生路。」
原是有这么一段前尘。
「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我道:殿下避世多年,堕入空门,法号清尘。
出世第一年十月初一,金桂开花了,桂花的香气包裹着整座洛阳城。夫人不面世,戴着一束斗笠行走于市街,城中路人分分侧目,夫人被盯得不自在,「为何人人看我?」
我随手捻下一支金桂,笑着对他说:夫人比花儿香。
出世第一年十月初六,良兮自南疆传信来,信月前已到达驿站,几经辗转到我手中已是次月初,良兮在信中写道,昨日北疆王书信侯爷欲结城下之盟,侯爷未予答复。此信连夜送往宫中,不知陛下过目后会如何定夺。
南北分番,此刻求盟,矛头会指向潍京么?
出世第一年十月初八,明楼提出的三十几味花源摆在案台上,奉娥夫人试香片刻,只取四味,分别是幻草,七星海棠,蓖麻,曼陀罗。他托起药磨,道:这四味非我所配,其余皆是。
我将这些毒草推的远远的,又疑,问道:当年夫人为何制此毒香?
他停下侍弄香料的手,平静的开口:当年我十七八,爱上一位姑娘。我日日为她调香,她喜欢我调的香。后来,她嫁了人,有了孩儿。有一日她哭着到我门前说,她的丈夫对她不好,孩儿日日哭闹,叫她心力交瘁,她觉得世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想求死。
我不肯,她便给我磕头,那时我的心都要被她撞碎了。于是,我给她调出了一味香,焚烧半刻,便可断人性命,那日她死在我的怀里,那一声多谢,我记了很多年。
我:此女可是名为奉娥?
「是。」
出世第一年十一月,解药送至岷壶,疫情得以控制,我深表谢恩,夫人却扬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还个人情罢了。」
出世第一年十一月中,南公府一案与北山寺一案成无头案。
出世第一年十一月末,年关,我涉水往姑苏。春秋过往几许,街上的包子依旧喷香扑鼻,糖人,酥饼,甜汤皆一如既往。夜雪落江,我坐于临江楼台之中,忽见壁上挂着一柄木雕剑,这剑虽陈,却眼熟的很,店家说,这是几年前苏娘子所赠。是哪家苏娘子?
店家说:便是从前阳春楼的苏秦倌倌,几年前一屠夫替她脱了贱籍。可惜那家主日夜迫苏娘子织针浣布,她说人于老妪,不敢佩剑。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眼现正值风华的苏秦倌倌,她喜束发,着蓝衫,腰间总揣着一把木雕剑,她说她往后要去一个叫江湖的地方,那时我年纪尚且浅,被她的豪情打动,也拍手叫江湖好。滚烫的生泪从眼眶滑落,十载已过,苏秦倌倌终究没有去到她的江湖。
出世第一年腊月,临江楼中人烟散去,店家询问,小娘子为何不归家?我无言,店家再道,家中夫婿可知小娘子在此?我摇摇头。
炉上的酒滚滚,我伸手掀壶盖,忽而一手悬空握住我的手,道一句:谁说我不知。
出世第一年腊月初八,姑苏城腊月祭,腊八粥的香气缭绕满城。我痴痴的趴在栏杆上,远处络绎不绝的人涌入白公府,往年年关,姑苏城的百姓们都会提着点心到祖家贺年。我也许久未尝到阿娘所羹的腊八粥了。
祖家近在咫尺,可在世人眼里,已无白府二姑娘了。我伸出手去接落雪,一双手覆在我的手上,他拥着我,轻声说:姑苏府今日设百家宴,夫人同我前去否?
我望向城中,道一个欢喜的好字。
腊八粥是用令年收获的新鲜粮食和瓜果煮成的,寓意庆贺丰收,祭谢先灵。他问我姑苏的腊八粥为何是甜的?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难道还有别的味道么?
他淡淡的说,我家乡一贯是咸的腊八粥。我不敢想象咸的腊八粥是何等口味,他拍拍我的脑袋,下回带你去吃。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南北文化差异吧。
我牵着他游走姑苏城,从幼时爬过的芳樟树到夫子授学的私塾,他乐此不疲的跟在我身后,听我述说我在姑苏的十四载。我指着唐园说,那处名唐园,每日下学我必随学子一同去园里捉萤虫。途径糖水铺子,我拉着他进去喝了一碗甜汤,他被齁得直皱眉,他说:姑苏的吃食当真甜腻,也难怪养得出夫人这般甜的人儿。
日暮陈雪映得天光大白,大红灯笼悬于姑苏府前,城中百姓纷纷自发端着吃食前来参宴,我们坐在西角,我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对他说: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百家宴中,人们的谈资从丰收到徭役,从柴米油盐到已逝的桐妃娘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仍活在姑苏城辉煌的记忆里。
人们说:当年白府二姑娘赐福入宫后,姑苏府三年一小赏,五年一大恩,咱们能有今日的福禄恩赐,全仰仗桐妃娘娘深得盛宠。
头次从旁人口中听见自己我有些羞怯,谁知他道:这话说错了。
我狐疑的看向他,他轻轻一笑:不是盛宠,是独宠。
邻桌小阿妹跑到我的跟前来,她问我:阿姊为何挂着面纱。我本想道面容有损尔尔,谁知他却说:你阿姊貌比李妃,若将面纱卸去,惹得旁人侧目怜爱,我是会恼的。我羞得红了耳根,小阿妹说:为何姊婿貌如玉山,却不掩面?他佯装失意,仰面叹息:许是你阿姊不在意我罢。
夜宴罢,我浴出将歇,却不见他人何处去,对烛三刻,他从门外而来,将寒衣卸去,纸伞放在一旁,手中提着一木食盒。食盒中盛着一碗腊八粥,他道:夫人尝尝。我欣喜的舀了一调羹甜粥,粥汁滑进我的口中,甜腻合宜,唇齿留香。这味道熟悉得很,我问他这是何人所羹,他道:岳母夫人。
出世第二年冬中,白公府门前客人络绎不绝,我在府外徘徊多时,最终没有勇气踏进祖家。我叹了口气:罢了,已死之人。
他拭去我的眼泪,捂着我的手温声道:当年在护国山,昭告天下桐妃已死,是为了让玉儿查访宫民毒香一事。
我抹了抹眼泪,可此案终未完结。
他道:「不必了,随我回去吧。」
风吹雪满天,我问他为何,他一派深情对我说,舍不得你独留。这些年,我知他是疼我的,但仿佛在这一刻,我才真正爱上他了。
出世第二年冬末,他说此行多有波折,不如随他回故土。
在马车里昏睡了几日,一睁眼,便到了桑洲。
彼时朦胧月色中照耀着眼前的一座府邸,曰墨侯府。
府中只有一位年老的守门人,老者见客,拄着拐蹒跚迎来,他仔细的打量着我与他,良久才缓缓道出:是墨郎?
我转头看他,他的神色被月光挡着,只是微微点头。老者便激动不已,双手不住的颤抖,老者看向我:那这位,这位是?
他答:「夫人。」
他带我去了祖家祠堂,我跟在他身侧,临到祖祠门口,他忽然转身,他似乎有些紧张,低声说:玉儿,入门便是墨家的祖祠。
我点点头,他双目泛起薄雾,有些哽咽:「从始至终是我骗了你,我从来都不是天子。」他说这话时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想必心中不笃。
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墨公子,现在坦白不算晚。」
他道:「此乃墨氏祖家,家祖随先帝征战,以身殉国,我辈兄弟叔伯皆歼于沙场,墨氏一族唯有我。十二年前,我是桑洲的郡王。」
那一刻,我的心上刮起一道骤风,硕大明亮的焰火在我脑海中升腾,绽初一道扶桑花,十二年前的海运盛宴,十二年前的小郡王,十二年前的念山。
我惊愕的抬起头,那副银丝面具在我心上刻了十二年,命运是为何物,心上人即为眼前人。我泪滚落,颤巍巍的伸出手抚他脸庞,轻到声如丝:阿兄?
「那年别后,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出世第二年冬末,清晨,我对着灶台的三分地发愁,从前在祖家,只悔没跟娘学习厨艺。如今捯饬半日,才熬出一锅稀烂的粥。夫君笑着走来,道:「竟亲自做羹汤。」
我无奈道:那能怎么办,毕竟已做人妇。
他笑着喝下一碗粥,随后对我说:夫人往后还是莫要操劳了。
「很难喝么?」
「与茶汤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看着他油嘴滑舌的模样,断没有昨夜的一半正经。
那时他说:入了祖家祠堂,你便墨白氏,便是我的妻,百年之后,化作一捧黄沙,我也是守在你身边的。
我说:往后史书工笔,文周只有峖棠大帝,没有墨念山。
他说:无妨。
我定睛一看,他的眼里是十年江河涌动,云鹤腾飞,万世昌平。他独在云巅之上,盛世的流光在他麾下书写。巍峨山河中,朗朗乾坤下,他只留下一抹缩影。
「负江山之任,行千里万里,君比孤山寂寞。」
「有你在,孤山也没那么寂寞了。」
出世第二年二月初,日落西沉,夜幕悬起。穿过三重城门,皇宫通往外处的大门缓缓关上,钩心斗角的殿群中央坐落着肃穆庄严的宫殿。
马车停在宣武门前,我掀起布帘,地上跪着百名宫人,雁门卫错落两旁,他们俯首屈膝:恭迎圣上,桐妃娘娘回宫。
宫车的角铃摇摇晃晃,御侍跟在车外,她说:「娘娘真是修得好福气,此番回宫礼遇是按着皇后的规格办的。」
眼见宫灯随着细雨到了宫门前,御侍搀着我下马,抬眼望宫门前的匾上刻:梧桐殿。
闻香勾人心魄,御侍在我耳边说:娘娘离宫几年,圣上下令每一日为娘娘寝宫熏香,一日不落,直到娘娘回宫。
我走进宫门,庭中一棵梧桐树临风挺拔,树上红丝,丝上字字。
小歇片刻,太后宫中的寿监来话,
「元寿宫有请,桐妃娘娘。」
冬末的白雪覆着花林的红梅,我看着喜欢,便要摘上几支。
远处几位宫妃正围着火炉赏雪。她们见我,从亭中迎来行李,我应是。有些声音本该消散在风里,偏偏我耳朵好得很,那私语,桐妃不是死了么?
到了元寿宫,寿监为我引路,主殿一幅驾鹤仙图瞩目,檀香满室。我站在屏风前,寿监搀着太后缓缓从内殿走来,多年未见,她已年迈,银发漫生,步履蹒跚。
太后挥手退蔽四下,坐在正榻上说:回来了。这宫中不比民间自在,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既回来了,朝堂上的事,交由他去做。
我应是,心想宫里的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来,哪能比得上外头的危机伏伏。
临走前,太后娘娘留下一句:不必与后宫同流,端得起身份,才压得住她们,桐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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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我守着染疾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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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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