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祸国太子妃

祸国太子妃

本宫执笔,画江山

母后生得很美,美到全天下的男人都爱她。

父皇只是站在天下男人的顶点,所以才娶到了母后。

然而就算这样,父皇对她也是极为宽容与放纵。

1

母后每次出游时,身边时常围着一大群对她俯首帖耳的男人,寻欢作乐。

后宫时常有人说母后水性杨花,父皇听了,就会命人将其打入死牢。

朝廷上的大夫们也爱着母后,他们不敢议论母后,就骂父皇沉迷美色,久而久之,父皇成了众人口中的昏君。

而母后还是母后,天底下最美的那个女子。

父皇对此毫不介意,依旧每日不厌其烦的问母后,「你爱我吗?」

母后笑而不答,父皇也不恼。

小时候,我爬上母后的床头,低着声音问母后:「母后,什么是爱啊?」

母后浅浅地笑了,眼角弯弯的,好看极了,「阿栀,人世间是没有爱的,只有利用与被利用。」

「可是父皇就很爱你啊,还有那些哥哥,叔叔们,他们都很爱你啊,都宠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母后又笑了,但在这其间,我似乎看见了些许无奈:「他们不是爱母后,只是因为母后能给他们想要的,美貌,年轻,温言细语,他们爱的是这些。」

「那他们能给母后什么呢?」

「欢愉,阿栀,人世走一遭,个人欢乐最重要,不要去纠结什么情情爱爱,看不见摸不着的,没意思。」

母后说的话对我而言似乎有些许深奥了,我只依旧仰着头看着她,她真好看,不笑的时候也好美,肤若凝脂,唇红细眉,明眸皓齿。

「也许现在你不懂,但以后就都明白了。以后啊,你也会被万人追捧,母后只愿你,不要沉溺其间,你要记住,人的爱最是低贱,也长久不了。」

2

母后说得不错,十三年之后,我成了东莱最美的女子,也是唯一的公主。

皇室贵胄,纨绔子弟,山野村夫,整个东莱,没有一个男子不想求娶我。

怎奈何,我已被父皇作为平息战乱的筹码,许配给了芜国的太子,莱芜两国,早已开始筹备和亲事宜。

和亲的前一晚,我到了母后的寝宫里,母后似乎不会老,现在的她,依旧神采奕奕,仙容犹存。

可是人皆道,我的美貌要逾过母后,然而在我心里,却不是这样。

「阿栀,母后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爱。」

母后拉着我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指引我坐下,然后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徐徐说道。

「其实母后,也爱过一个人……」

我惊愕地抬眸,回应我的,是镜子里母后的浅笑,这笑中,带着几丝苍凉。

「那一年,他鲜衣怒马,是芜国镇国将军的爱子,他常常啊,在我的公主府里舞剑,公主府和将军府隔得那么远,他却每日都来,我说他招惹我,他说是我在招惹他……」

原来,母后曾经是芜国的公主,她说到那将军之子时,眼中却含着满腔的恨意。

「大概是到了及笄的年纪吧,我向父皇说,我要招驸马,而且驸马,只能是那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我此生不嫁。」

母后当年的坚决,此刻亦在她的面上展露无遗。

「我这痴情,源于他的诺言,他曾说过,会好好爱我,会宠着我,会给我他的一切。父皇也允了我的请求,父皇也说他想要我快乐,愿意给我一切。」

母后说到她的父皇时,眸子的遗憾像一根荆棘,刺痛了我的心。

「可是,就在我高高兴兴地穿试嫁衣的那个晚上,一个小太监闯进了公主府,他全身是血,颤抖着声音告诉我,镇国将军叛变了,我的父皇,已经死在了准驸马的刀下。」

我抬头,第一次看见母后流泪。

「我不信,我跑到他的马下,质问他为什么,他用剑抬起我的下巴,对我说,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送去军营,被芜国的将士蹂躏;要么依旧做他的公主,代表他到秦国和亲。」

母后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正在颤抖。

「我放下了尊严,选择了后者,我企图苟延残喘,可他还是,把我交给了他的士兵……然后……又要把我送去秦国……」

母后泣不成声之时,我大概懂了今晚为何要来母后的寝宫。

「阿栀,你看,好好爱一个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爱一个人不会有结果,母后如此,父皇亦是如此,两个人之间,只存在背叛,欺瞒,和猜忌。

这世间,会有哪一段情是例外吗?

应该……是不会有例外的吧……

3

翌日穿上了喜服,坐在了华轿上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母后最后说的一番话。

「阿栀,他不知道我半路跑了,不知道我现在是东莱国的皇后,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让你去芜国和亲,其实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

母后啊,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好爱你啊……

母后总说,这世间是没有爱的,有的只是利用和被利用,殊不知,有的爱,真的只是纯粹。

譬如她的父皇对她,是愿意给她一切,只盼她幸福快乐;亦如我对她,我愿倾尽所有,为她一雪前耻。

芜国与东莱不同,这里风沙很大,我刚一下华轿,头上的红盖头就不知被风吹去了哪个地方。

惊慌之中我抬眼,看见的却是一排排接亲的士卒,他们呆立在原地,震惊于我的美貌,眼里渐渐充满渴望,甚至有人出言不逊。

但有一人与他们不同,他的眼光潋滟,清澈无比,分明是第一次见他,但我却觉得他已经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好久了。

「孤的娘子,谁也别想窥伺。」

他伸出手,竟用他硕大的衣襟遮住了我的头,我被迫弓着背,依偎在他的臂膀中,原来这位便是芜国太子,我日后的夫君。

只是风沙太大,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带着我跑,在漫天的黄沙里,一群人在后面欢呼,我不喜欢这样,刚刚皱起眉,他忽然亲了下我的脸颊,随后笑嘻嘻的说:「这算是盖章了,盖了章,你就跑不了了。」

芜国的人……都是这么毫无礼数的吗?

4

入朝拜堂的时候,也没有重新盖上红盖头,朝堂上,我算是见到了那个对母后无情无义的薄凉之人。

果然也算是天之骄子,纵使是到了中年,也依旧神采飞扬,从他红润光泽的脸上,我似乎能看见他年轻时的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难怪,母后对他倾心如此。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眼中闪过片刻慌乱,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与他辜负过的那个女子有些许神似。

夜晚的婚房里,我原本以为我要坐上很久,才能等来已经酩酊大醉的新郎,却不料,我还未静下心来,太子就已经推门而入。

他到了我跟前,眉眼带笑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生得也很好看,除了那明亮的眸子,还有黑匀的剑眉,红润的薄唇,高挺的鼻梁,长得可谓深得我心。

「好久不见。」

低沉的嗓音开口就是这句话着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这才分开多久,到了他口中就成了好久不见,芜国的男人都这么如饥似渴吗?

听母后说,芜国的男人最爱用花言巧语哄骗少女欢心,刚开始时巧言令色,到手之后便弃之如敝屣。

更有甚者,譬如母后遇见的那位,会扒你的筋抽你的血,让你家破人亡。

所谓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如今眼前站着的这位,怕是也不会比他的父皇好到哪儿去。

但索性,长得还算入我的眼,承蒙母后的教诲,我早已看淡男女之事,不过是欢愉一夜罢了。

我不爱磨叽,可他似乎特意装的比较含蓄,无奈,我只好主动,二话不说先吻住他,母后说过,以后的事男人都会,女人顺从就好。

但我遇见的这个好不太一样,他磨磨蹭蹭,又有些小心翼翼,仔仔细细中带着青涩。

缠绵半夜,我难以入眠,而身旁的太子好似颇为满意,他把我的脸贴到他的胸膛上,自己已安然睡去。

其实,我并不是全然没有感受,就像此刻,听着太子的心跳扑通扑通,我自己也口干舌燥得不行。

不得不说,太子的怀抱真的很舒服,蹭一蹭,硬挺的胸膛竟然也能让我感受到温软,母后喜爱的,是否也是我此刻的这种感觉呢。

翌日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了太子的身影,缓缓起身,撩开窗帘,却忽然看见他立在窗前执笔,晨曦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唯美至极。

我下床走近一看,原来他是在描摹昨日初见我时的模样,他丹青里的我,眉眼中似乎含着七分的情谊,唇角也微微扬起.

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恍惚,这真的是昨日我待他的模样吗?

5

去后宫给皇后请安的那一路,太子都是很细心地拉着我的手,他的手掌大而温暖,我俯眼下去看时,又不禁感叹这真是一双抚琴的好手。

后宫的皇后娘娘是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她妆容精致,却一点不雍容华贵,太子说这是他的生母,也是他父皇的结发妻子。

于是我特意多留意了几眼,这皇后娘娘其实并不如我母后,无论是身材,容颜,还是气质,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及我母后的悦耳动听。

为此,我有些疑惑了,那个负心汉,究竟是觉得她比我母后好在了哪里。

然而这皇后也不是没有优点,她待人是极为温和的,像极了我身旁的太子。

整个殿上的女子,上到后宫妃嫔,下到宫女奴婢,看我的眼神带着嫉妒和恨意。

只有皇后娘娘不会这样,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想到母后。

按照一般程序,给皇后请了安,便该打道回东宫。

可是正好这时候,有太监来报,说皇上请太子殿下商议要事,让我一同前去。

太子拉着我的手欣然前往,我却明白,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了中宫,太子被请进了藏书阁,我则被安排在偏殿里等待,闲来无事,我便四处转转,倒是发现了件让我惊讶的东西。

着实没有想到,在这偏殿里,竟然光明正大地挂着我母后的画像。

我走近一瞧,画得还挺传神,这水墨都没完全干透,是刚作的新画。

二十年了,还能把我母后一颦一笑都画在纸上的人,大概也是相思入骨吧。

「这是朕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我转身,正好与刚从门外进来的皇上四目相对,他不是从藏书阁里出来,原来,太子也在等他。

「那她一定很幸福,可以独得皇上的宠爱。」

唯一爱过的人,应该是要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儿的啊,可他却那般对母后,如何让我相信他此刻言语的真心。

「她本该很幸福的,可惜她不够爱朕,执意要嫁给他人,然而也未得善终,她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呵呵,多可笑,到了这男人口中,反倒成了我母后不忠了。

「啊,那可真是遗憾。」

我说着,转身继续看画,不再搭理身后这男人。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随之耳畔响起了道低沉的声音:「看了这么久,你难道没有瞧出来,你和这画中女子,生得很像吗?」

「些许是这样,但是,臣媳怎么敢和皇上唯一爱过的女子生得像呢?」

我特意避开了他的手,然而却转身,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装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母后曾对我说过,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住她这副表情。

今日,我便替母后试试,他是否也一样。

而眼前的男人,果然一步步地逼近了我,我也毫不退步,就直直地盯着渐渐放大在我眼中的他的面容,同时还保持着眼眸中的灵动。

终于,他止住了脚步,声音放得极低,「朕适才想起,你方才见到朕的时候,并没有拜朕。」

闻言,我微微欠了身子,他却用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朕许你不拜,日后也是,朕只许你一人不拜。」

话落,我耳畔只觉一阵瘙痒,内心更是厌恶这男人的肤浅卑鄙,我不得不怀疑,当年的母后为何要对这样的男人爱的痴迷。

6

「父皇。」

身后忽然响起了太子的声音,我转身,皇上也及时地松了手,莫名的,我竟然有些紧张,脑袋一刹那的空白了一阵。

皇上的神色倒是收拢得很好,只闻他厉声喝道,「不是让你在阁里等着吗,怎么出来了?」

「父皇,儿臣只是见你久久未来,怕阿栀一个人在偏殿太无聊,特意来陪陪她。」

阿栀,他竟然如此叫我,在此以前,只有母后如此叫我,而这个闺名,是母后起的,就算是在东莱皇宫里,也不是人尽皆知的,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太子说完了这话,又走近了我,顺势拉起了我的手,不卑不亢地看着皇上,似乎是在宣示主权,他刚才,是都看见,都听到了吗?

「罢了,你们新婚燕尔,应该是多留时间给你们相处的,朕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叫你来谈论公事,你们回去吧。」

哼,分明是无事可议,还在这里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父皇,儿臣便带着阿栀回宫了,阿栀,给父皇拜安。」

他特意提了拜安,莫非是真的全听到了。

「免了,念在你们新婚,这些凡俗礼节都免了,快些回去吧。」

而皇上此刻来了这么一句,不就证实了刚才的言论,看来,是他不想让我好过啊。

「父皇,这可免不得,所谓长幼有序,何况您还是一国之君,有些礼节,逾越不得。」

太子说着,硬拉着我给皇上拜了安,他方才的话,已经坚决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奇怪,为什么会有些难受呢,与他仅仅一夜欢情而已,我怎么会有些心疼呢。

我以为,今日的事便算是到此结束了,可不曾想,就在我和太子的脚步要踏出偏殿的那一刻,身后的人又说了句,「太子妃日后走路要小心点,不要再像方才那样滑倒了,否则,恐怕太子不能像朕那样扶住你。」

我的心忽地忐忑了一下,握着我手的那一只手,也明显的加重了力度,我抬头去看太子,只见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方才皇上的那番话,不像是解释,更像是火上浇油。

终究,姜还是老的辣,是他技高一筹了。

可今日之举,是为何意呢,我竟然有些看不懂,但我却有些理解当年娘亲为何会栽在他的手里。

回东宫的这一路,太子仍旧是紧紧牵着我的手,只是他面色严肃,再也没有了来时的那般温和。

7

至了东宫,他便去了书房,我独自待在寝殿里的时候,就不禁疑惑这一路来他为何一声不吭。

可思索之后,又觉得,也许一声不吭才是最正常不过的。

我与他之间,本没有情爱,就如同父皇和母后,父皇如何不知母后私下里的那些事情,他不也是照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

究其缘由,就是因为不爱。

彼此之间,互相利用罢了。

太子与我,何尝又不是在互相利用呢。

他利用我,巩固自己在朝堂的地位,好为他日后登基铺路;我利用他,搅乱这个所谓的芜国朝廷,为母后报仇雪恨。

即便如此,最基本的夫妻相处之道我还是懂的,就像父皇和母后,他们虽然彼此不真心相爱,可在世人看来,他们依旧是最和谐美好的一对。

而目前,我与太子的关系也不应该弄得很僵,因此我做了些糕点甜食端去了书房。

不去不知道,一去我才发现,其实太子单独在书房里也没做什么事情,顶多就是无聊画了几幅我的丹青。

见我来,他有些惊讶。

「殿下,臣妾只是觉得夜深了,想来问问殿下今晚在何处就寝,顺便端来了臣妾亲手做的一些吃食。」

我把盛着糕点的碟子放在了他面前的书桌上,然后凝眸深情地注视着他,唇角挂着贤惠的笑。

毕竟母后嘱咐过我,面对任何一个男人,都得是一副情深意切的面孔,眼睛是最好操控的工具。

这碟糕点,确实是我亲手所制,母后同样说过,光会一点皮相功夫是留不住男人的,在温言细语的同时也不能忘了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

母后能做得一桌好菜,跟着她,我自然也学会了一些。

我自以为这糕点做的已是不错,无论是模样还是色泽都应是令人垂涎欲滴的。

可是太子仅仅只是瞟了一眼,而后眼神就直直地盯着我了。

「怎么,殿下是觉得糕点不够可口?」

实在没想到,平生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下厨,到头来竟然还被人不屑。

太子撇嘴笑道,「糕点哪儿有你秀色可餐啊?」

他说完,一把把我扯进怀中,愣是把我弄得不知所措。

8

坐到了他的大腿上,他又抬起了我的下巴,逼着我看向了他,且只能看他。

他忽然又低了头,像是就要吻我,然而也只是鼻尖紧紧贴住了我的鼻尖,没有了以后的动作,只是他的一呼一吸在我这里变得清晰可闻。

他呼出的气体好软好柔,甚至还带着香味,和那一晚是一样的。

「傻阿栀,要是哪一天,有其他女子倾慕孤,你该怎么做?」

傻阿栀?

这个称呼,还真是别致,他到底还是心里生了嫌隙,我还以为他当真不在乎呢。

「若是有女子倾心于殿下,而殿下又看得起她,臣妾自是答应殿下纳她为侧妃的。」

母后说过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在不确定那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时候,就不要限制他的任何需求,否则等你人老珠黄的时候,他也不会满足你任何需求。

我以为,这样说话太子会心中欢喜。

却不料,他闻言,反而蹙紧了眉,眼里好像积压着一层愤恨。

他大手按住了我的头,随之而来的是侵入式的吻,急促并且毫不隐忍,这可一点没有他昨夜的小心翼翼。

唇齿相依间,是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我发觉唇膜有些刺痛,便一把推开了他。

实在没有想到,仅仅一天之间,他就从温顺的奶狗蜕变成了凶猛的恶狼。

他也许也是看见了我嘴角的血渍,双眸忽然凝聚着心疼。

他赶紧迎过来用大拇指撇净了血,而后带着真诚的歉意道,「阿栀,弄疼你了,孤不是故意的。」

「殿下,若是有女子说倾慕殿下,臣妾既然不能答应殿下纳她为侧妃,又该怎么做?」

世人皆说,女人心,海底针,难以揣测。

依我看 ,这男人的心才是最难揣测的。

毕竟,会有哪个男子真的去揣测女子的心思呢,大多时候,难道不是女子日日夜夜患得患失,辗转难眠吗?

「傻阿栀,若是有女子这样说,你就打她三百大板,然后把她关进监牢,实在不解气,就算杀了她也行,把尸身丢弃于市,悬头示众也未尝不可。」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

「这样未免也太残忍了吧,臣妾缘何要如此对她呢?」

我装作一副无辜且柔弱的模样,假意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她可是在觊觎你的东西啊,傻阿栀,你务必记住,孤是你的,就像你是孤的一样,任何人都摸不得碰不得,谁要是逾矩,下场必定是千刀万剐。」

他终于挑明了话头,原来是在暗示我今日之事,可是他当真敢将他的父皇千刀万剐吗?

我轻轻嗤笑了一声,随即答道:「臣妾记住了,殿下是臣妾的,任何人都碰不得摸不得。」

同时也记住了,谁要是逾矩,下场必定是千刀万剐。

我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是否能把自己的父皇千刀万剐。

9

中秋节到了,皇宫里有一场中秋家宴。

太子其实是不太愿意我再见皇上的。

且我每一次到皇后那儿请安他都会亲自陪同,可是这一次,是实在避不开了。

即便是这样,入场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放松牵着我的手,当真是把我当做宝物一样,看得很紧。

出于尊重他,我也是目不斜视。

然而皇上就坐在大殿门口的正前方,我的目不斜视,恰恰与他的正面相对。

四目相对,不宜交锋,因此我也是含着情谊看他,不怕他对我起什么坏心思,就怕他完全对我没有意思。

落座以后,我便不看他了,此刻我正对着的,是芜国的二皇子。

二皇子言笑晏晏地看着我,毫不把他的太子哥哥放在眼里。

出于礼节,我也笑着回应他。

这二皇子,生的也还算是不错。

当然,比起我的夫君,还是稍稍差了那么一点。

到目前为止,整个芜国,还得属太子生的最为好看。

出神之时,眼前忽然多了一只玉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的两指间,夹着一颗水嫩的葡萄,还特意被剥去了皮。

我余光一瞧,原来是太子,他正含着笑喂我食物呢。

但我看出了他神情中的另一种东西,那便是咬牙切齿,想必刚刚我与二皇子的眉目传情,他也都看在了眼里。

我咬过了葡萄,他的指腹滑过我的耳畔,捋开了我鬓边的碎发,轻声言道,「阿栀,殿上有很多好看的舞曲,要仔细看,不要看不该看的地方。」

不该看的地方?

我笑了,同时也替他剥了一颗葡萄喂进他的嘴里。

瞧瞧我这可爱的夫君啊,究竟是在护我呢,还是护我这难得的容颜?

母后总是以她的美丽自傲,我却觉得,长得太美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现在,我难以分清太子爱的是我,还是我的皮囊。

10

家宴过后,我随着后宫女眷到了千层塔放孔明灯。

太子则又被皇上唤去了藏书阁,说是有正事商议。

可我总觉得,在千层塔,我说不定又会偶遇皇上。

孔明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放,都说要寄托美好的夙愿,可是我有什么好寄托的呢?

人家许的是国泰民安,最好能独得恩宠,而我要许的恐怕是这江山早日倾颓,什么恩宠不恩宠的,一切都是浮云。

于是我随便放了盏灯,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去了塔下的花园里闲游,陪着我的,是我从东莱带来的一个小宫女茗漪。

「人人都在塔上放灯,怎么太子妃却在塔下?」

这男声有些许陌生,我转身,是二皇子。

「原来是二皇子殿下,本宫有些恐高,上去放了一盏灯,便下来了。」

说话之余,就向二皇子屈腿以示请安了。

二皇子闻言,很阳光的笑了一下,他这一笑,我才发现,原来这位二皇子,还有两颗小虎牙,笑的时候,尤为可爱。

一时间,我竟看傻了眼。

「咳咳!」

直至他笑着咳嗽了两声,我才发觉,这花园里还有个茗漪呢,我们二人谈话,她在此确实有些不便了。

「茗漪,晚风拂过,略微有些冷,你去给本宫找件披风来,一定要很配本宫今日这身纱裙。」

今日这身纱裙是太子亲自选,他说这纱裙无论是材质、颜色还是款式,都是这芜国城里独一无二的。

安排茗漪去找配得上的披风,着实难为她了,但此刻我便是要多耽误她一些时刻才好。

「是。」

茗漪倒也听话,我这么一说,她立刻就离开了。

如今花园里只有我与二皇子,说话做事便方便许多了。

「太子妃方才,紧盯着臣弟不挪眼,是在想些什么呢?」

二皇子果然心思不纯,他一边压低了声音,一边朝着我靠近。

近了,又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11

本着第一美人的矜持,我故作娇嗔的挣开,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本宫在想,这是哪儿来的郎君,竟生得如此俊俏。」

我肆意挑逗着他,以安慰他方才的失落。

见他眉开眼笑,我便松了口气。

「太子妃说臣弟生的俊俏,却不知自己也是美若天仙,引人注目。」

他说着,又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而这一次,我没再挣脱。

心中忍不住嘲讽,我们两个,一个自称本宫,一个太子妃、臣弟的叫着,却又都在相互试探。

如此,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若是太子在场,岂不气得当场吐血。

想不到,这个时候,我竟然还顾及太子的感受。

「本宫的容貌自然自知,太子殿下还总夸本宫倾国倾城呢。」

有意提到太子,便是想要试试他的态度,前怕狼后怕虎的可不能为我所用。

「太子?」

他轻轻挑了挑眉,但眼眸子中却是不屑,「是啊,臣弟忘了,您是太子妃。」

他加重了「您」,也故意拖长了「太子妃」的音,但语气却不是在真正的提醒我,而是别有一番深意。

我泠然笑之:「本宫来芜国,也只做太子妃。」

言下之意是,你若不是太子,便不要来招惹我;你若一定要招惹我,就先成为太子。

他要是聪明,就自然懂,也能助我完成心愿;他要是不懂,那我留这废物也是多余。

他开始摩挲我的手背,指腹在我白皙的肌肤上游走,低头却是一声轻叹。

「二皇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臣弟替你感到可惜,这刚成婚一个月,父皇便安排了太子领兵巡视城内治安,不满一月不得回宫,可怜了你独留空殿,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呵,巡视治安,我看恐怕是那个狗皇帝在给自己偷情制造契机吧。

「本宫一人留在东宫,确实有些寂寞难耐。」

「难耐」二字声音压的很低,但我确定二皇子是听见了。

「臣弟倒是可以出个主意,您不妨以不舍夫君为由同太子一起出宫,宫外有个醉仙楼,清幽僻静得很,太子做公务时,太子妃若是无聊,就去那儿逛逛,每月十五的时候,那儿最是好玩。」

呵,这哪儿是给我出主意,分明是在告知我到时幽会的时间地点。

男人啊,还真是能为了那点儿事儿六亲不认。

我抽出了被他捏着的手,只淡淡的笑了,却不回应他,就吊着他,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又开口道:「不过太子妃也要小心,宫中早有传言,说父皇近日不是很满意太子,现在又有意给太子安排事做,怕是想刁难他,这太子妃的头衔,依臣弟看,不是很稳当。」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自己了,话里话外都是想告诉我,这太子很有可能会变成他,毕竟皇上只有两个皇子。

「那又如何,本宫说过了,只跟太子。」

太子是爵位,并非人。

「阿栀!」

身后突然响起了太子的声音。

12

一瞬间,我心跳骤停,木愣的转过身去,果然看见怒不可遏的太子。

「臣弟给太子殿下请安。」

二皇子倒是同他父皇一样,角色转换自如,他对太子行了个礼,丝毫看不出方才他轻薄了太子妃。

「阿栀,时间不早了,该回宫了。」

太子没有搭理二皇子,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直接上前来牵住我的手,一副宣示主权的姿态。

无需过多揣摩,便已知刚才的某些话被他听见了。

现在如此生气,那一定是听了些不好的话。

唉,回去恐怕又有的受了。

不过到底还是太子的手掌更舒服,被他牵着心里总是很踏实,靠在他身旁走,晚风拂过都不觉得冷。

出了花园,却见茗漪站在园门口。

我说太子怎么知道我在花园里,原来是这个丫头说的。

到了茗漪面前,太子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我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为什么会如此心虚。

「听茗漪说,你冷啊?」

太子俯下身在我耳旁言道,我侧脸去看他,恩,皮笑肉不笑。

「刚才是有些许冷,不过现在牵着殿下的手,就不冷了。」

我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面对他的时候,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展现作为一个女人最柔软的一面。

说到底,他才是我正儿八经的夫君。

「你不是在藏书阁吗 ,怎么到这儿来了?」

忽然皇上的声音打破了我与太子间的僵局,我往后一看,皇上是从千层塔的方向过来的。

「父皇不是出恭去了,怎么也和儿臣在这里巧遇了?」

出恭?

好笑,我看呐,分明就是打着出恭的幌子来千层塔见我,结果却没有料到我不在塔上。

「朕是在问你话,你怎么反倒问起朕来了?」

无话可说的时候,大概就只能以权势压人了。

「回父皇,儿臣以为父皇该交代的事都已经交代完了,并且父皇出阁之后许久未归,正好儿臣宫里的宫女来报说阿栀冷得很,儿臣内心焦急放不下,就赶来了。」

究竟是内心焦急放不下我呢,还是听茗漪说我和二皇子待在一处怕我出格啊?

皇上闻言,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看来,这父子俩关系确实不好。

13

千层塔到东宫有些距离,太子便找了辆轿辇,进轿辇的时候,他没有拉我的手,独自一人先进去了。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我算是摸清了,太子耍性子的时候就爱不理人。

可他不理我,我不能不理他啊。

起轿的时候,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他倒是没有推开我,于是我得寸进尺,顺势拉起了他的手。

最终,他妥协了,挑起我的下巴,带着几分愠怒道,「方才在园中,你唤二皇子什么?」

呼,我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原来他在意的是我叫了对方什么,还有他没有听到更多的事。

我自问在称谓上面没有逾矩,于是便如实答道,「二皇子殿下啊。」

孰料,他还是一把将我压在身下,非常无礼的那种。

他对我,本就不需要什么礼节。

但起码的尊重还是要具备的吧。

「殿下,臣妾是哪儿做错了吗?」

我实在不懂,唤一声二皇子殿下怎么又惹到他了。

他没有立刻回应我,和往常一样,先狠狠的吻我,只是这次更加的霸道。

我自然也是激烈的回应着,坚持贯彻他爽我也爽的原则,母后说过,人活一世,欢愉最重要。

和他合拍后的结果就是,他的手也开始变得不老实。

我慌了,倒不是在乎面子,仅仅只是觉得轿辇内空间太狭小,会很不舒服,还是克制一点好。

于是制止住了他的手,他很快也停了嘴上的动作,冷静下来后,终于带着点狠劲道:「日后,你只许唤孤一人殿下。」

原来,气头在这儿呢,我家这夫君,醋意还真大。

幸好他只是听见了我唤二皇子殿下,而没有看见更多的事,否则,我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轿辇上了。

「好,臣妾记住了,只唤你一人殿下。」

说着,我主动靠近了他,仰头鼻尖在他下巴上蹭了蹭,然后惺忪着眼到:「殿下,臣妾困了。」

说话的时候,尽量使声音软软糯糯又不引人反感。

这招还真奏效,他把我扯进了怀里,我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心跳很快,扑通扑通,很有规律,莫名地让我很心安。

我缓缓闭眼,好像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不用瞻前顾后。

这个小傻瓜,整天叫我傻阿栀,其实他自己才是最傻的,明明生气了,可很轻易就能被我哄好。

但是……到底是轻易被我哄好,还是梦轻易折服于我的美貌呢?

父皇生气的时候,母后也没有哄他,到了晚上,他还是会来母后的寝宫。

说到底,父皇离不开母后罢了,正如母后所说,他们互相索取,彼此利用。

而我与太子呢,也是这样吗?

14

「阿栀,孤也许要离开你一些时日。」

他轻声说道。

他同我说话总是轻轻地,好像怕扰人清梦一般,但我也曾见过他对下属厉声诘责的时候。

我睁眼,看着他,我自是知道他为何离开,但这时候我装作不知。

我又往他脸上凑了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瓣,眼泪汪汪的问他,「为什么?」

这招很适用,简直屡试不爽。

他揉了揉我的头,抱歉地说道,「父皇让孤出宫巡视城内治安。」

他说话时,眼睛看着我,依旧清澈明亮。

我私自觉得,他有一双人世间最美的眼睛,笑的时候弯弯的,像在魅惑人,不笑的时候更迷人,让人欲罢不能。

我心生一计,故作姿态道,「殿下独自一人出宫,莫不是要去拈花惹草?」

这话好像说到了他的痛处,他忽然又发狂了似的开始吻我,从耳根子到脸颊,鼻尖然后是嘴唇。

一番亲吻后,他眼光迷离的看着我问道:「是谁在拈花惹草啊?」

得了,又扯到了我自己身上,这简直是引火烧身啊。

「丫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孤啊?」

丫……丫头?

这又是个什么称呼,不过,他貌似是比我年长三年。

「这里,有没有?」

他用手指着我的胸口,语气还是那么的温柔,眼里好像波光粼粼,载着山川明月,繁星浩辰似的,他期待着我的答案。

我的心又开始猛烈地跳了,不受控制的,仿佛要跳出心口。

母后说,不能沉溺于感情,爱一个人不会有好结果。

是啊,她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我抬头,却正好触碰到他明亮的眼睛,我的他,会不一样吗?

「臣妾……」

欲言又止,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内心,我害怕他不会给我想要的结果,我担心到头来是真情错付,像母后一样,覆水难收。

「太子殿下,太子妃,到了!」

是茗漪的声音,她倒是替我解了围。

而太子也没有再追问了,他替我撩开了轿帘,可我还是清晰的看见了失望滑过他的眼底。

他失望了,这是说明,他的心里有我吗?

不,大概仅仅说明他觉得我的心里没有他,所以失望了吧,而没有其他的什么含义了。

我先下了轿,而后替他扶住了帘子,他倒是也没有生气,抓着我的另一只手就下轿了。

然后一直抓着我的手,打算迈步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殿下,臣妾可以和你一同出宫吗?殿下留臣妾一人在宫里,臣妾会想殿下的。万一下雨了怎么办,打雷了怎么办,臣妾没有殿下,会害怕的。」

如此,应是可以舒缓他内心的失望吧。

我仍旧觉得,早日完成母后的心愿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情爱,应该都看淡才对。

母后说得好,个人开心最重要。

二皇子的主意,可以采纳。

我抬头去看太子,他嘴角上扬,却不说话,大抵是在心里偷着乐吧。

15

次日一早,我就随同太子到了宫外的督察院。

这狗皇帝真是心机深重,仇视太子都已经到了不给他单独安排府邸的地步,竟直接让太子这个月都住在督察院里,一点也不怕外人笑话。

瞧瞧这些男人,为了女人,都是六亲不认的变态狂魔。

太子就算出宫在外也不忘记偏袒我,牵着我的手就没有松开过。

到了住处,他低头唇瓣附在我耳旁道,「去屋里看看床结不结实。」

我一浑身激灵,仰头看见的就是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痞笑。

碍于督察院院长也在,我没有与他挑逗拆他的台,乖乖的进了里屋,进屋前仍与院长来了个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这督察院都陈设真是简陋,一间房里竟仅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条板凳,连个衣柜也没有。

好歹也是个当朝太子吧,这番待遇,看来是那皇帝有意而为之啊。

「唉,孤可真是自讨苦吃,竟然把你给带出宫了,这院儿里前前后后都是男人,个个都对你心怀不轨,孤出公务的时候留你一人在这儿,怎么放心的下?」

一套红褐色的制服扔在床上,我侧身一看,太子正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眼光却落在窗外。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是一大堆红褐色制服的男人往这屋里偷瞄,都不像好人。

我心中禁不住腹诽,太子觉得我待在宫内比较安全,殊不知宫里的那位才是最大的隐患。

毕竟到时候,他骂也骂不得,杀也杀不了。

「殿下,茗漪不是跟来了吗,臣妾身边也不全是男人。」

都说眼不见为净,趁着说话的工夫,我赶紧走到窗边把窗户给关上了。

太子见状轻松了好多,直言道,「罢了,孤一会儿便要去巡视了,阿栀你给孤更衣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这青天白日的,如此放纵倒还是第一次,之前都是夜里关了灯才这么肆意。

许是见我没有动作,他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阿栀,过来给孤宽衣。」

16

既已无处可逃,便只好硬头而上了,分明做了个把月的夫妻,我怎么反而越来越娇羞了。

慢慢走近太子,我发觉自己脸烫的厉害,现在一定是两颊通红。

唉,这可羞死人了,在外人面前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偏偏是在他面前,往往会流露出我最真实的一面。

我的手缓缓伸向了他的腰间,正要解开他的束带的时候,他忽然捧起了我的脸。

「阿栀的脸怎么可以红的这么可爱?」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说着,他还捏了两下,「软软嫩嫩的,让人想要亲一口。」

说是想要亲一口,但他只是笑着捧着我的脸看,根本没有做出行动。

被他看的有些许恼怒,我推开了他,「殿下还有心思调侃臣妾,那便自己更衣吧。」

话语放下,我便不理他了,自己坐在了床上。

「行。」

他倒没有气恼,真就自己脱掉了外衣。

母后说过,女人适当的使小性子不仅不会引起男人的反感,反而还能增加情趣。

我看太子现在笑盈盈地模样,果然是母后的计策起了作用。

他已经乖巧,我便不好再折腾,以免过度,适得其反。

于是我也开始给他整理制服。

这督察院的住宿条件苛待了太子,制服却一点没有偷工减料,让我有些莫名的欣慰。

「阿栀,孤刚刚不是让你看床嘛,结不结实啊?」

我刚刚才整理好制服呢,忽然一具身躯就把我压在身下,他呼出的气息刺挠着我的耳蜗,舒服却又有些别扭。

「臣妾……臣妾不知道怎么看……」

此刻他没有穿上衣,尽管我穿着衣服,可却还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他体内的温热。

「不知道怎么看?孤倒是有法子,不如咱们现在就试试?」

他的话没说完,密密的吻就落在我的脸上。

大白天的做这种事情我确实还没有经验,而且昨晚我已是精疲力尽,现在真没有力气再与他共情。

索性强硬着推开了他,嘴里给自己找着借口,「殿下,你一会儿还有公务呢,耽搁太久不好,臣妾晚上陪着你,好吗?」

这番话终究唤回了太子的理智,他斜笑着看了我一眼,就开始自行穿衣了。

我赶紧把制服递给他,面上带着柔情的笑,向他表明方才不是有意使他难堪。

17

一切都穿戴好后我送太子出门,刚推开房门便见着一群督察院的男人凑到一起往这边看。

本来太子都已经走出了几步,又趁着我打算关门的时刻折了回来,直接就把脖子上的束带圈在我的脖子上。

我一脸懵,只听他愤愤地说道,「你陪着孤一同巡视。」

说完,他将我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凶狠霸道,好一个护妻狂魔太子殿下。

原本我以为,跟随太子出宫已经算是有些逾越了,竟没想太子发起狠来直接把我架上马。

他坐在我身后,「驾」的喝了一声之后,马儿便兴奋的跑起来。

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尽管身后有太子护着,可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我来不及应付周围男人们惊讶的目光。

马儿跑的很快,我吓得直接抓住太子扯着缰绳的手,他倒是很体贴的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腰肢。

「怎么,怕了?」

废话,怎么能不怕呢。

不过,话说回来,偌大的集市上,骑着马儿驰骋真的没事吗?

「啊!」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刚好想到这茬,马身便整个的腾了一下,我吓得掉转了身子死死搂住太子的脖子。

「阿栀,阿栀你别这样,很危险,快坐正。」

假若我还有理智,我当然是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可是这个时候我哪儿还有心思顾及这些,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快崩溃了。

所以我依旧死死地搂着太子,口中也不依不饶:「啊……你快停下……我害怕……」

情急之下,竟然都忘了礼节,直接以你我相称了,我连眼泪什么时候被吓出来了都不知道。

「好好好,孤停下,孤停下。」

太子说着,果然就「吁」了一声,而后马儿一声嘶鸣,终于停下了。

可我心中依旧留着阴影,很久都没有放开太子,生怕马儿一个不注意又跑了起来。

太子倒也没有催促我,就任由我这样搂着,直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缓缓放开他。

他扬手给我揩干了脸上的泪渍。

18

他如此温柔,可我看他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憋着一股气,也不说话,就嘟着嘴看着他。

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心情去顾及我这副模样他喜不喜爱了,我心里甚至觉得有些不公平。

我一直都在在意着他的感受,生怕做出什么事惹得他不开心,还想方设法哄着他。

可是他呢,一不开心了就拿我逗乐,一点也不为我考虑,只知道自己发泄。

凭什么啊,我才是应该处于主动地位的那位吧。

「孤知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阿栀不生气,好不好?」

这男人,道歉倒是比谁都快,可表情一点都不真诚,分明还是一副挑逗我的模样,好像我并不是真的生气了。

他说话时,竟然又要动手动脚,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无所畏惧,我可忍受不了,于是连忙挣脱了他就要下马。

可是这马儿实在是高大,仅凭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下去。

太子也不是完全不知事,见我下马艰难,他一把搂住我的腰就把我抱下马了。

起初我还以为他又要行什么不轨之事,正要挣扎,却被他猛然加重的力度威慑到了。

即便下了马,我依旧没有立刻原谅他。

此刻我也不想再管他作为太子的颜面了,当街怒道,「太子殿下就自己巡视吧,臣妾不奉陪了。」

我独自往前走,心中不停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回头。

刚过中秋,街市上还是风光得很,各类小吃玩具叫卖着,糕点的清香和烤肉味儿扑面而来。

尽管市面嘈杂如此,我依旧面不改色,一副恼怒的模样只顾往前走,哪怕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我正在气头上呢,忽然感觉到有人用什么东西戳了戳我的后背。

我忍无可忍的停下了脚步,然而也没有转身,否则不就让小人得逞了嘛。

我的双拳已经捏的紧紧的了,但却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平民说了一句:「我怎么觉着这美人越生气就越可爱?」

完了,一定是平日里娇嗔妩媚的姿态做多了,现在连生气也没个生气的样子了,难怪太子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尽量怒目圆睁的转身,刚想打破平日的形象破口大骂,哪儿料一个七彩的风车忽然出现在我眼前,此刻正呼啦啦的转动着。

这么可爱的物件儿,从前在东莱后宫的时候,我也只是见过其他的兄弟姊妹玩,母后从来没有给我送过什么玩具。

既如此新颖,我便兴高采烈地接了过来,顿时忘记了适才的心中烦闷。

「哇,风车!」

我以为我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感的人,实在没想到这个时候我竟然喜形于色,原形毕露了。

刚刚才从太子手中拿过风车呢,他另一只手竟又一下子从后背现了出来,而手里有一根看起来红红脆脆的冰糖葫芦。

着玩意儿我之前倒是吃过,酸的很,没想到他今日弄了这个来讨好我。

见我蹙了眉,他却还是耐心不减,柔声道:「这是甜的,阿栀尝一口。」

「不要,是酸的。」

我摆了摆头,他却没有把冰糖葫芦拿开,脸上还是温情四溢,似乎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我也是实在不想看他眼底再次滑过失望的神色,便冒着被酸风险轻轻舔了一下冰糖葫芦,未曾想这外面的一层糖酥还真的是甜的。

一时兴起,我直接就从棍子上咬下了一颗,咀嚼起来,果然是酥酥脆脆,而且是甜的,和我从前吃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不仅如此,这个果肉很多,只有两粒籽,外酥里嫩,可口至极。

「真的是甜的,好吃。」

我笑着说道,太子也笑了,他又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唉,这没出息,仅仅一个风车,一根冰糖葫芦,就被人家给哄住了。

心里整诘难自己呢,太子殿下却又把手摊开递到了我嘴边,我一时有些迷茫,只闻他道:「吐籽。」

这是……让我吐在他的手里?

我愣了神,瞬间泪目了是怎么回事?

好像,在此以前,从来没有那个人对我如此温柔备至,哪怕是母后也不曾这样。

他都这样了,对我的情分,还会是假的吗?

「阿栀,怎么又哭了,你都快成小哭包了。」

我扑进了他的怀里,早已不顾及什么青天白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了。

我只知道,此刻我想要被他搂进怀里,感受他最真切的柔情。

「小哭包又怎么样,你不喜欢小哭包?」

我带着半哭的嗓音质问道,说是质问,其实本质上还是撒娇。

只听他声音绵绻:「喜欢,那小哭包,孤今晚带你逛灯市怎么样?」

「逛灯市?」

我不知道芜国的习俗是怎样的,但是在东莱,灯市只有在上元节的时候才开放。

遗憾的是,我平日里本就很少出宫,上元节的时候更是要同母后一起应付王公贵族,所以从未逛过我慕名已久的灯市。

「对,逛灯市,中秋节的时候灯市开放三天,孤的小哭包想不想去呢?」

太子言罢,又用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力度很轻,可是我总觉得他像是在对待宠物。

但他每次又都是一副宠溺我的模样,令我沉醉得对他的行为无可挑剔。

夜幕来临的时候,太子换下了他的制服,穿了一件平民百姓的衣裳。

他说既然要逛街,就应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太子的身份不便于欢快的玩耍。

但即使是普通的衣裳,也被他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站在我面前,满身散射着的,是温文儒雅的书生意气,也是风流倜傥的邻家少年郎。

风度翩翩,玉树临风,面如冠玉,才貌双绝,说的便是我家这位郎君。

虽然我本就天生丽质,国色生香,风华绝代,但面对这么一位如意郎君,我还是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

抹了最喜爱的朱红,戴了最动人的耳饰,还特意挂了个香囊在身上,这香料还是母后送我的,她说这是男人都抵抗不住的味道。

然而当我自以为很精致的站在太子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这可惹怒了我,他见我怒颜,便连忙解释道:「阿栀啊,孤如此费尽心思的掩饰好了身份,带个本就倾国倾城如今还花枝招展的你在身边,不就暴露了吗?」

花……花枝招展?

他竟然说我花枝招展,不过……既有个倾国倾城修饰,我便不计较。

咳嗽了两声,我也傲娇的回应道:「殿下,就算臣妾不精心打扮,你把臣妾带在身边,人家就看不出来你是太子了吗?」

我希望他能够注意到「精心」二字,我可是难得为谁精心一回,尤其是为男人。

只见太子含笑道:「是啊,这芜国城千百年来遇不到一位像阿栀这么妍姿艳质的女子,如今倒是来了一位,却是世人皆知的是芜国太子妃,把你带在身边,定然人人皆知孤是太子了。」

他不仅没有注意到「精心」二字,还说芜国千百年来遇不到艳色绝世的女子,那么,母后存在于芜国的那十几年又算做什么,干脆将她当年的风华全都抹杀了吗?

「殿下……」

「阿栀,如今我们是平凡人家的一对夫妻,你莫要再唤我殿下了,你叫声夫君来我听听,好不好?」

我本来想问他是否听说过芜国前朝也有位公主生的瑰姿艳逸,却不料他一番粲然而笑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后续。

我看向笑容可掬的他,眸子里透出的清澈愈发明亮,和中秋夜晚的期待是一样的。

鬼使神差的,我完全释然了方才的埋怨,脸红耳热的唤了一句:「夫……夫君……」

此刻的我竟然不敢与他再对视,我实在是害怕再多看他一眼我就又陷进了他的柔情漩涡中。

芜国夜晚的灯市热闹非凡,街道市场竟然比白日的时候还要风光,夜空中流连闪烁着的不仅仅是星辰,还有无数的孔明灯花灯飞扬其中。

如此,当真还是我辜负了中秋夜晚的美好夜景。

19

我与太子二人便手携着手走过鹊桥,说来也是奇怪,这分明是中秋,并非七夕,怎么芜国还开放了鹊桥啊。

果然是我年久待在深宫之中,实在是涉世不深。

「阿栀,想不想放花灯?」

走下了鹊桥,便是一弯浅河,河畔都是男子女子相依相偎放灯题词。

我刚刚才由心底生出了羡慕之意,太子便如此轻柔问道,简直是时机恰好,深得我心。

我欣喜着点了头,偶然瞥见了一对男女手中的花灯。

灯身是很普通的长方体,但灯纸的四面都绣上了紫色的薰衣草,灯芯却是淡黄色的。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着实使人迷恋,挪不开眼。

「阿栀在看什么?」

太子这么一问,才拉回了我的思绪,我便下意识的往前指了指,他便也转身看了过去。

顷刻他便回过了头来,很是认真的问我:「喜欢?」

我几乎没有思索便点了头,但倘若留给我时间思考,最后我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确实很喜欢啊,而且我想得到它,我自然知道夺人所爱并非君子之为,可是一次来试探太子对我是否真心又何尝不可呢?

爱你的人会甘愿为你付出他的一切,不论权势或是脸面,不是吗?

太子也并没有让我失望,他俯身轻轻对我说了句「等着」后,便松开了我的手走向了那对连理。

接着我便远远的看着他与那对连理交谈,只见连理中的那个男子时不时的面露难色,要么就心虚的看向身旁的女子。

最终他们还是将花灯递给了太子,但我也看见太子伸手摘下了挂在腰间的玉佩送给他们。

那玉佩我认得,自成亲以来太子便一直佩戴着它,从未摘下来过。

我一直觉得那是对他顶重要的东西,如今这么轻易地就换了一盏花灯吗?

我现在竟有些觉得是我自己太肤浅了,如此去试探一个人,一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实在是惭愧啊。

尤其是看着他提着花灯笑吟吟的来到我身旁,我就更觉得似乎有什么在刺痛我的心。

「阿栀,你喜欢的花灯我给你拿来了,原来这是他们亲手做的,这世间仅此一盏。」

亲手做的啊,难怪,交谈了那么久,最终以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收尾。

「阿栀,我们到桥上去放花灯吧。」

话落,他又顺势牵住了我的手,而后便要往桥上走去,可我的脚却滞在原地不动,他终于转身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殿……」

正欲以「殿下」开口称呼他,又很快想起他说过在外面要叫他夫君的。

所以立马又改了口,「夫君,那块玉佩对你而言一定意义非凡吧,只换这么一盏花灯似乎是有些不值了,咱们还是去换回来吧。」

口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我却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矫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要如此顾及一个人的感受了。

可还每当看见他灵犀如光的眸子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心动,忍不住心疼他。

这难道就算是……动了情吗?

果然,情之一字伤人得很,它时常束缚住人的手脚,牵引着人的内心,使人忘了初心。

可分明清晰的意识到了,却还是无法将它连根拔起。

难怪,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最终走不出一个情字。

「一块玉佩算什么,有了你,天下江山都可以舍弃。」

我不知他这句话包含的是几分的情意,可在我听来却是假的要命。

母后说过,对于男人而言,他们喜爱美人江山,但若是一定要排个序的话,江山永远是排第一位的,没有哪个男人例外。

若是有,那也一定是一个不可靠的男人,一个对国家没有担当不负责任的人,根本不能指望他能护住自己的女人。

可是,又要我怎么说服自己,眼前的人不是良人,他护不住我呢?

我还是握紧了太子的手,跟着他一起上了桥。

无论如何,保证此刻的快乐是没有错的,母后不是也说过吗,人活一世,快乐最重要。

20

和太子一起点燃了花灯,一同将灯举高,然后松手,看它逐渐泛起光泽,荧荧地扑向黑暗,随着其他的花灯一起,遥遥飞远。

原来,和不同的人一起放灯,会有不同的感受。

上一次是无趣,而这一次却是内心的悸动。

「小阿栀,哥哥替你完成心愿了。」

哥哥?心愿?

我侧脸看向太子,只见他勾笑着唇角依旧看着越飞越高的花灯,他眼眸子中凝聚着的热忱,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声哥哥,那个心愿,怎么都与我记忆里的一个大哥哥格外相似啊。

大概是十年前的那年中秋吧,父皇为了母后放灯特意花重金耗费大量的财力人力物力搭建了一座塔,名为玲珑塔。

中秋之后,后宫女眷都应邀去了玲珑塔放灯,我也想去,可是母后却说那里人多不方便,我一个小孩子不宜上去。

左思右想也觉得母后是为了我好,便听了话,独自一人在塔下玩耍。

当看见千盏万盏孔明灯齐齐飞向黑幕的时候,我痴痴的说了句:「好想放一盏灯啊。」

语音刚落,我忽然听见了一声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好像是来自头顶。

抬头,果然就看见一个人坐在树杈上,是个比我大的哥哥,他穿着很华丽,然而在漆黑的夜里,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是最为惹眼。

第一次见到比母后的眼睛还漂亮的,我于是便多看了一会儿,直至那人从树杈上猛地跳了下来,我才吓的连退了几步。

「你怎么长得像个瓷娃娃一样?」

大哥哥弯腰拾起了方才被他折断的树枝,拿在手里反复旋转,眼睛却看着我直言道。

他的声音很干净,宫里没有哪一个哥哥是他这样的声音,总之使人听了就很喜欢,当即我就决定了他是窝除了母后以外最喜欢的人。

孩童时期的喜欢是很稚嫩的,我看你觉得舒服,便喜欢你了。

这时他也抬头看向了夜空,瞬时我就觉得天上的星辰,月亮还有孔明灯,全都收拢进了他的眼睛,这样的眼睛美极了,像镜子一样,可以照进世间所有的美好之物。

也不知道是什么因素诱导着我,我忽然就走近了他,而后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他忽然反应过来,捂着被我亲过的地方惊讶的看着我。

我却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感到心中欢喜,心里甚至想着,母后的快乐我终于也体会到了一点。

少年郎的脸颊软软的,嘴唇触碰到后是肉肉嫩嫩的,我一高兴,就说道:「哥哥你长的肤白貌美,如今被本公主亲过了,就算是盖章了,盖了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

他不说话,依旧直溜溜的看着我,我以为他觉得自己亏了,又补充到:「哥哥你不用这般委屈,本公主可是东莱唯一的公主,千金之躯,金贵无比,今夜,是你高攀了才对。」

我都补充完了,可他还是不说话,这个时候我忽然就觉得有些心虚了,也不说话了,只和他对视了起来。

「阿栀。」

这时,身后响起了母后的声音,是母后下来了,我于是放弃了与大哥哥的对峙,转而跑到了母后身边 。

母后并非和父皇是一同下来的,与母后相迎后便直接回了寝宫,走时我也只是远远的又看了大哥哥一眼。

从那以后,在皇宫之中,我再没有见到过这位大哥哥。

21

如今,这般鹊桥放灯的景象,倒是让我又联想到他了。

同样清澈的双眸,好听的声音,五官硬朗分明的脸庞,仔细看,虽然我已然忘记了那个大哥哥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神韵是相似的。

难怪……

难怪那日在黄沙中,他亲了我,对我说这就算是盖章了;难怪新婚夜里,他对我说好久不见;难怪他知道我的闺名,唤我阿栀;难怪此刻,他说替我完成了心愿……

我觉得已经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正打算询问他的时候,忽然又哽咽住,全都堵塞在了喉咙中。

然而我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真的觉得有些话非说清楚不可了。

正要开口呢,却见他眼瞧着河对岸说道:「阿栀,那边有猜灯谜的,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他说着就要过去,我赶紧拉住了他:「夫君,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灯谜要是被人家猜出来了可就没有意思了,一会儿你要什么奖品,为夫都给你赢来。」

一声「为夫」,乱了我的心神,刹那一瞬,我感觉自己掉进了梦幻一般。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竟然已经被他牵起,而朝着河对岸走去了。

是了,反正还有那么多的时光,这些事情,什么时候向他说明都是无碍的,反正我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就不必再忌讳什么了。

岸边的灯谜也正达到高潮,我们到时,那卖灯的店家正敲锣打鼓的说道:「就这一道谜底,谁要是说中了,瞧见没有,我笼子里的这兔子就是谁的,这可是西芹引进来的好品种啊,贵族皇室都没有呢。」

不知是这店家在夸大其词还是真有此事,我于是很疑惑的看向了太子,他也正好看向了我。

「这是金吉拉兔,性格温顺,善解人意,原产地确实是西芹,但皇室并非没有,只是稀少得很,也不知这店家是从哪儿弄来的,阿栀你要喜欢,为夫给你赢过来。」

我瞧向了那铁笼子里的兔子,毛发细绒绒的,雪净又有光泽,尤其是短小的尾巴竟然还是灰白两种颜色,实在颇为喜人。

我于是点了头,肯定地说了句:「嗯,我想要。」

这时,店家又敲锣打鼓的说话了:「来来来,各位才子佳人来看看今天的题面,说是三个金叫鑫,三个水叫淼,三个人叫众,那么三个鬼应该叫什么? 」

店家这一题说出来,在场的人无不抓耳挠腮,我就静静的看着他们想不通的样子,憋着一股想笑的气,等着太子说出答案。

可是许久,太子也没有开口,我侧身看向他,却见他手里摇着扇子倒是悠闲自在的很,这也不像不会这题的样子啊。

大抵是感受到了我投向他的目光,他才点头微微向我示意了一下,而后合上扇子,答道:「叫救命!」

他这话一出来,竟引的哄堂大笑,可我寻思,他也没有说错啊 ,遇上了三个鬼 ,不应该叫救命吗?

难道,这是一道猜字题?

「恭喜这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郎君,答对了。」

我就说嘛,太子怎么可能答错呢?

我转头去看他,他正好也笑了,但这笑,并不是源于答题的骄傲,他看着我,还是那般的宠溺。

「娘子等着,为夫这就给你取兔子来。」

他言罢,忽然纵身一跃,动作急速,纵跃如飞,很平缓的双脚落于地面。

便也是这时,我方知道原来我这夫君还是个会功夫的,实在不得了。

由于太过激动,我立马鼓起掌来,周围的人见了,也都笑着吵着给太子鼓掌。

一时人声嘈杂,掌声沸腾,我高兴的几乎就要跳了起来。

可就是这时,我面前忽然多出了一块布,还没反应过来呢,那块布就蒙住了我的口鼻,而后似乎有个人拖着我的身体往后走。

我就要退出人群了,可是太子还背对着我取那只兔子。

「喂,你娘子被人劫走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打趣似的喊了一句,太子这才转过身来,我也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哪儿料这四目相对就是最后一眼,还没有来得及示意,我的眼睛便也被人蒙住了,什么都看不清。

「阿栀!」

22

纷乱之中,我只听得太子如此撕心裂肺般大喊的声音,紧接着,我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拖上了一辆马车。

其间我挣扎过,可是没有效用,我便停止了挣扎,因为一昧地作死毫无用处。

上了马车后,那个人似乎还想束缚着我,然而我能感受到马车已经在急速的飞驰,我便在那人的束缚下艰难的说道:「你松手,你这样我不舒服,反正我已经逃不掉了,你何必呢。」

这人听完我的话,干脆真的放开了我。

我还以为自己解脱了,可是刚睁开眼睛,才发现对方已经掏出了一把刀正对着我,颇有点再敢反抗就杀了我的意思。

我一个靠美貌吃遍天下的绝代天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于反派之手。

我也不发慌,就冷眼看着眼前拿着刀对着我的男人,淡淡说道:「你如今这般行事,可知我是谁?」

倘若是按照太子的说法,以我如此的螓首蛾眉,他若是芜国人,又怎会不知道我是谁。

怎料,眼前这男人比我还要不屑:「我既受人之托来杀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身份,不就是当朝太子妃嘛,反正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拼死拼活也都要做到。」

呵,我倒是低估了这男人的胆识,这就是典型的生死看淡,不服来干。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就不好再劝你什么了,只是……本宫还想做个明白鬼,还请大侠告知是谁要对本宫下狠手,黄泉路上,本宫也好有个挂念。」

我一句一个本宫的说着,还就是要试探他是否当真对当朝执政者无所畏惧。

男人撇了撇嘴,又伸手在满脸的络腮胡上抹了一下,而后悠悠道:「太子妃,你想做个明白鬼,我还想做个长命人呢,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托我杀你的人是个丫头,并非芜国人士。」

丫头,不是芜国人,还知道我的行踪……

哈,我委实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耐不住性子的。

「现在,太子妃没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了吧?」

这下男人就更加得寸进尺了,直接把刀子怼到我脖子跟前来了。

说我不心慌当然是假的,但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需得越发冷静,而且现在,不能再幻想会有英雄从天而降就美人了。

于是我柔情似水地看向了男人,用着最是风情万种魅惑人心的话冲他说道:「大哥说自己想做个长命人,殊不知做个风流人才最是活泼快活呢。」

如此直白的话,该是个没识字的山夫莽汉也懂得吧。

果不其然,这糙头大汉闻言,眼底开始扑朔着一番流连的神色,他开始打量我,由上而下,最终滞于我的脸上。

我手上自然也没闲着,缓缓抚上他油腻的脸庞,心中确实盘算着如何趁着他松懈的时候夺过他手里的刀子。

我是没有学过功夫的,然而此刻只能趁他意乱情迷的时候下手。

正巧那男人也颇为享受,见我的手伸上去,他浑身一个激灵,甚至闭了双眼不敢看我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然而就在我打算用另一只手夺过他手里的刀子的时候,他却忽然睁开了双眼,朝着我扑了过来。

刀子已经被他扔到了木板上,而他双手抓着我的腰,如同一只黑熊。

我原以为,自己当真已经看淡男女之事,若是可以用身子救命我定会毫无保留,可直到现在我才清楚,终究还是我高看了自己。

恶心!

这两个字充斥在我的头脑之中,我忽然疯狂的挣扎,想要推开他。

可是他的力气实在是巨大无比,无论我怎样拼命,都奈何不了他。

他撕扯我的外衣,我低头,死死地咬住了他扒着我衣襟的手。

「啊——」

他大叫了一声,声色痛苦,我的喉腔里也充满了血腥味,很恶心。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松口,反而咬的更加深入。

脑海里,忽然不受控制得浮现出了太子的模样,是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他粲然的笑。

我紧紧的闭了眼,也察觉到了有水渍流进我的口中,是泪水,不甘的泪水。

一阵山风掀起了马车的窗帘,吹进了马车,掠过我的脸庞,冰冰凉凉,这凉进了心里,锥心刺骨。

我睁眼,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马车外有一个人影,那双即使是在黑夜里夜闪光发亮的眼睛与我对视了。

是太子,也真是这一刹那,身上的男人也停止了折腾,翻倒在地。

缓过神来一看,原来是一支箭刺穿了他的脑袋。

23

「啊!」

我这才发现,身上全是这个恶心男人的血,吓的大叫了一声,身体蜷缩进了马车的一个角落里。

马车已经停止了奔波,我的身体却开始不停的颤抖,我抱紧了双臂,却还是无济于事,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向马车车门,正好这个时候门帘被人掀开,是太子。

他背上背着一把弓箭,见了我如此狼狈,赶紧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宽大的胸膛和温实的臂膀替我遮挡住了外界的一切阴霾,他不停的抚着我的脊背,安抚我:「没事了,阿栀,没事了,孤来了。」

本以为太子的怀抱会让我舒缓好多,可我的身体反而颤抖的更加的厉害,上下牙关都在打颤。

我的心绪同样也没有得到缓解,方才还是只是恐惧和不甘,此刻更多了些愧疚和迷茫。

是的,这愧疚是对太子的,迷茫是对我自己。

他如此费尽心思的救我,可我却总是想着辜负他,亡他的国,这样的我,何尝不是一个负心寡情之人。

太子松开我,盯着也许有些憔悴的我看了半晌后,就开始替我整理衣服,我看见他黯淡下垂的眼睛,很是心疼。

突然,我发现一滴清澈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流露出来,然后滴落在了他给我整理衣服的手上。

是他的泪,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落泪,是因为我被人差点玷污吗?

母后说,女人一旦被别人碰过了,男人心中便会生出一个疙瘩,一个永远也消灭不了的疙瘩。

「阿栀,孤没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他是因为自责才落下了眼泪,可笑我还在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

太子把我抱出了马车,吹了一阵夜风,我才稍微有些缓和。

我这一看,才发现马车已经出了城,跑到了郊外得森林里。

马车旁躺着一具尸体,而在太子脚下,也躺着一具尸体,想必两个人是同伙。

我闭了眼,不想看这血腥的场面。

太子知我心思,于是把我抱上了马,随即他自己也上来了。

上了马,他摸索到缰绳之后,将我围在他的怀中,依然是紧紧地拥着,仿佛这个时候有人要出现抢走我似的。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身体也不再颤抖。

果然,他的怀抱于我而言是最安全也最让我安心的地方。

「阿栀,你放心,这一次,孤慢慢的骑,不会再惊吓到你了,孤以后都会保护好你的。」

太子把下巴置在我的肩上,低沉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柔柔的气息却被揉进了我的心里。

好温暖,他是真的会永远护住我的吧。

回去的一路都是稳稳地,太子蓄着耐心,压抑着内心的急切,缓缓护着我,生怕哪一个稍微用力点的举动惊扰到我。

如同我们洞房的那晚,明明想疯狂的表达爱意,却还是克制着,隐忍着。

回城路上,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我要为母后报仇,其实并不一定要伤害太子啊。

也许,我可以有一个更好的策略,一个可以避开太子的策略。

24

太子辞了督察院巡查的事,本想直接带着我进宫,奈何没有皇上的准许,进不得宫。

只好在督察院住着。

本来好好的,可那皇上又不知要作什么妖,一封圣旨下来就要太子接旨。

说是城内出现了一名连环杀人犯,已经残杀了三位朝堂重要官员,如今城门已关,杀人犯潜伏在城内,只要太子能把杀人犯抓到,便可回宫。

太子总觉得宫外于我而言实在不安全,便接了旨意。

可我却不禁在心中暗诽,这恐怕只是拖住太子的一个噱头,可是究竟想要太子做什么,这我还就当真看不懂了。

太子外出查案,着实不方便再带着我,走时他满眼愧疚的说道:「阿栀,等孤回来,带你归家。」

我也吻别回应:「嗯,臣妾等着殿下。」

可就在太子出走的当日傍晚,一封匿名信从窗户塞进了屋内。

「十五日夜,醉仙楼,天字一号房。」

信上仅是这一行三语,虽未署名,但这信是谁寄的倒是不难猜。

看来,我的大计,是该提上日程了。

翌日晚和茗漪到了醉仙楼,我方知晓,传闻中的芜国第一楼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楼通体设呈塔状,共有九楼,一楼一种风情。

一楼接待来宾,有戏台,有乐器,亦有美人;二楼是美食家的天堂,据说芜国的所有菜品醉仙楼的二楼都能提供;三楼设赌场,任何桌牌游戏,都有提供;四五楼是醉仙楼里长工花魁的住所;六七八楼接待住宿的客人,六楼迎平民百姓,七楼迎富商大贾,八楼迎皇室贵族;九楼是醉仙楼楼主的居处,传闻,就算是皇上亲临,也未必能上得了九楼。

今日一看,这架势确实是令人惊叹。

刚进楼,便有热心的掌柜迎过来,满脸笑意的问道:「这位小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眼见着茗漪就要纠正掌柜叫错了称呼,我赶紧抢白道:「麻烦你看一下,天字二号房是否可以入住。」

这种时候,可不能让这丫头把我的身份给暴露出去了。

然而那掌柜,听说我想入住天子二号房后,脸色就直接来了一个大转弯,一脸嫌弃的看着我道:「长得倒是如天仙下凡一样,没想到竟要入住六楼。」

看来在这醉仙楼里办事的,也都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你怎么说话呢……」

茗漪大吼一声,接着就要教训掌柜,我赶紧拉住了她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麻烦你了,我真是要入住天字二号房。」

掌柜朝着我「切」了一声后,却还是领着我到了柜台旁,登记了入住。

去天字二号房的时候,我顺便瞄了一眼天字一号房,灯是亮着的,看来那位已经到了。

刚进屋,茗漪便再也憋不住她的脾气了,索性问道:「太子妃,您方才为什么拦着我啊,那掌柜对您也太不敬了吧?」

她一脸的义愤填膺,好像她对我有多忠心似的。

我没有回应她,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寻了个椅子坐下,对她道:「茗漪,本宫有些口渴,给本宫倒一杯茶。」

她还是乖乖的过来把茶给倒了,但那个表情好像是在说:「就知道使唤我,这个时候你知道自己是太子妃了,刚才怎么没有这些威武霸气啊。」

她以为装作老实巴交的模样我就不会知道她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其实一切我都是一清二楚。

方才在一楼,她也不是特意维护我,而是有意要暴露我的身份。

看着茗漪恭恭敬敬把茶水盛到了我面前,我拈个兰花指接过了茶杯,放在嘴边碰了碰后皱起了眉。

「太子妃,怎么了?是茶水太烫了?」

我摇头:「太凉了。」

茗漪一脸惊讶,随即辩道:「怎么会凉了,奴婢方才倒茶的时候分明还有些烫手呢。」

「怎么,你不信?那你自己尝尝。」

我把茶杯递向了她,她也伸手过来接,便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扣翻了食指上的一个假指甲盖,眼看着藏在指甲盖里的迷情药粉散落进了茶杯。

亲眼瞧见了她喝了一口后,方松了一口气。

「啊,太子妃,这茶还是烫嘴的呢,您怎么会觉得凉呢?」

「哦,也许是上次遇袭后,心神难安,牵连到味觉了。你把茶都喝了,别浪费。」

提到上次的事时,我特别的观察了她的神色,意想不到在我身边的都是些隐藏高手,就算是说到了心坎上也都能处变不惊,面不改色的人。

茗漪吹了口气后,便仰头一口气把茶都喝完了,分明适才表情管理的很稳,可是她这一举动却又向我展示了她的慌乱。

这就是典型得打脸现场,她刚才不还说茶烫嘴嘛,如今一口气就能喝完,难不成是希望我向她竖起大拇指?

哼,无非是掩饰自己罢了。

果然,我刚刚萌生了这样的猜测,她便扭捏的问道:「太子妃,劫持你的坏人,有没有说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啊?」

这问的倒是够巧妙,我还以为她要说:『劫持你的人有没有说是谁派他们来杀你的』呢。

「茗漪啊,他们是坏人,怎么会同本宫说这些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我套不出来你的话,我自然也不能让你把我的话给套出来了。

「嗯,也是哦。」

她憨笑着挠了挠头,是以为自己很可爱,很招人喜欢吗?

可是在我眼中,这简直比那晚那个糙头大汉还要恶心。

我推了一把椅子就要起身,正移步打算往天字一号房去,发现茗漪也跟着走了两步。

我于是停住了,背对她说道:「你留在这里吧,本宫去隔壁处理点事,你在这里随时等候本宫招呼。」

毕竟,药效发作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25

推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首先看见的便是二皇子靠在桌子上独饮,我趣笑了一声,调侃道:「二皇子的待客之道还真有些别致,客人未来自己反而先喝起来了。」

言罢,我已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二皇子痞笑了一下后,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残酒,说道:「太子妃这般亲近臣弟,太子知道吗?」

我凑过去,唇瓣靠近他的左耳,轻声说道:「中秋夜,在千层塔下花园里二皇子放肆牵本宫手的事,太子殿下也不知情。」

若是识相点,他便应该知道,我们两个人的事,只要他不说,我便不会透露。

他闻言,咧嘴笑了一下,依旧露出了那两颗虎牙,可我此刻看来,却不觉得可爱,反而感觉他有些许猥琐了。

忽然他双手环绕过来,搂紧了我的腰,而后唇瓣就要往我脸上凑,但被我及时伸手止住了。

「二皇子着什么急啊,太子殿下在外出巡视那,这一连几天都不回督察院,你我有的是时间,不如咱们喝上两杯。」

「好,喝!」

二皇子放开我,亲自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向我递了过来。

我正伸出手去接,他却又把酒杯收了回去。

「臣弟倘若没有记错的话,太子妃好似说过,只嫁太子的啊。」

我强硬着夺了他手中的酒杯,坦然道:「二皇子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女人都是善变的。」

说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又大胆的把嘴凑近了他的脸,他当即就无法克制,正要顺势吻上来的时候,我又远离了他。

「二皇子,是想赖酒吗?」

他无奈,在我眼神的逼迫下,最终还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拍手给他鼓了个掌:「不错,本宫平生,最是喜爱酒量好的男子,太子殿下的酒量就不怎么可以。」

说实话,我还当真是不知道太子的酒量究竟如何,好像自我们成亲以来,他也就成亲那日与我喝过一杯合卺酒。

此后,我还从未见他沾酒,就算是在家宴上,他也一直是饮茶水。

而我嘴上虽然说着佩服酒量好的人,其实我是打心底里不喜欢就这个东西。

「太子酒量不行,臣弟可以满足太子妃这个爱好啊。」

二皇子说着,为在我面前逞一时之能,一把抓住了桌上的酒瓶,直接握着瓶身就开始灌酒。

他喝酒时倒是文雅的很,一整瓶酒喝完,竟然滴酒不漏,令我惊叹。

幸而来之前便已特意招人问过,说二皇子其实不胜酒力,最多半瓶,半瓶必醉,可他方才喝下得是整整一瓶。

想着酒劲上头也需要些时候,便把酒瓶从他手中拿了过来,掷在桌上,我柔着声音问他:「二皇子,咱们玩一个游戏吧,本宫最喜欢的游戏。」

「好,玩!」

二皇子右手伸出食指向了半空,摇头晃脑道。

我看他两颊通红,眼白上遍布血丝,喉腔中甚至打着酒嗝,这酒上头的快啊。

我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丝带,缓慢缠绕过他的脑袋,用丝带遮住了他的眼睛,一面动作一面说道:「这个游戏就是,本宫遮住二皇子的眼睛,吹灭烛火,然后二皇子抓本宫,若是抓到了,本宫今晚就是二皇子的了,任由二皇子发落。」

为了不使他气馁,便没有说若是抓不到会如何,反正,他是无论如何都会抓到一个人的。

绑好了丝带,我就离开了他的怀抱,轻轻吹灭了火烛,然后蹑足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天字二号房中,茗漪早已趴在桌上娇声喘息了,她的脸色,似乎比二皇子还要红润得多。

看来这药效,是一点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啊。

「太……太子妃……奴婢……这是怎么了……」

她现在连正经说话都困难得很,我走近她,端起她的下巴,仔细琢磨了一番。

「茗漪,你此刻是否觉得内心瘙痒难耐,身子更是燥热的不行?」

她喘着粗气点了头,恐怕已是难受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这便正合我的心意。

「好,本宫带你去找郎中。」

我说着,一把搀扶起了她,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只顺势着跟着我走。

我带她离开了天字二号房,又打开了天字一号房的门,现在夜色朦胧,漆黑一片,六楼的烛火也并不敞亮。

我一把将她推进了房,又迅速关上了房门。

「唉,臣弟抓到你了。」

「啊……」

「你就这么饥渴难耐啊……」

「嗯啊……」

「臣弟这就满足你……」

听着屋内的动作,我倚在勾栏上,听着房内传出来的声声种种,不禁勾唇冷笑了。

母后,你高兴吗,这个丫头,终于还是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26

犹记得三年前,茗漪刚刚入宫便被母后看上挑了做贴身的宫女,她做事倒是干净利落,很得母后欣赏,连我也觉得她是个忠心的人。

怎料,她暗地里竟在父皇面前造谣母后水性杨花,私下跟很多男人来往。

不巧有一次被我撞见,但我没有揭穿她,因为母后一旦处罚她,不就坐实了母后水性杨花吗?

不过她从此也收敛了很多,在我母后面前装聋作哑,分外展示她的忠心。

就像如今,明明已经派人来暗杀我了,表面上却还是对我嘘寒问暖,一片真心。

原本来芜国前,母后替我备好了随从的贴身宫女,可是我都没要,单单向母后要了这茗漪。

她就是个祸患,绝不能在母后身边长留。

她也心甘情愿的跟着我来了,面上说着有多高兴跟我在一起。

可我却了解她的心思,在东莱皇宫的时候,她想的是破坏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形象,获得父皇的好感,若是有幸兴许还能成为妃子。

现今跟我到了芜国,她想的是找人杀了我,然后侍奉太子,说不定太子哪天把持不住就把她要了。

她以为自己的一切布局的天衣无缝,却未料到,我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把她带到芜国,就是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利用她,如今机会来了,她便要真正的发挥她的价值了。

给了他们整整半夜的时间,待到天朦胧惺忪的就要亮时,我才进了房。

房内,是一片旖旎。

我想,上二皇子的床,好似也并不委屈她。

我轻轻摇了摇睡在外边的茗漪,她只是中了药,睡得没有二皇子喝醉酒后的那么死,稍微一摇就醒了。

她醒后,旋即露出了迷茫又无辜的神色,我向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而后道:「本宫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定是二皇子对你用的强,你赶紧穿好衣服出去,本宫替你讨个公正。」

茗漪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倒也信了我的话,急急忙忙的起身穿好了衣服,就出去了。

看着她关好门,我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那绝命迷情散,正午之前,必定七窍流血而亡,这是她最终的结果。

如此,夜间与他鸳鸯戏水的人,顺理成章的便是我。

话说这二皇子还真是睡得死,茗漪走了少说一个时辰后,他才微微有了些要醒的模样。

我在床边都坐麻了,见状赶紧推了推他,他倒是很快睁开眼。

看见是我,一瞬间迷茫了一会儿,揉了揉自己的头,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

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晚间认出了与他云雨的人不是我,他要是真的认了出来,我便说是他喝醉了酒眼花了。

幸而他意识回归后,一把将我拉进了怀里,到底还是没认出来。

「二皇子……」

我推开了他,如今我实在是忍受不了除了太子以外的男人对我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他见我此举,也露出了不满之色:「太子妃这是装什么,你我都肌肤之亲了,还在忌惮些什么?」

「哼,忌惮些什么?亏你如今还在唤本宫一声太子妃。」

我说着,又有意和他拉远了距离,他却急不可耐的凑了过来:「这你就放心吧,太子之位迟早是我的,父皇已经对那位不满了,实话告诉你,这次让他去抓杀人犯其实是我的主意,一会儿我就向父皇谏言说他德不配位。」

果然,连环杀人案一事是有阴谋的,我就说堂堂一个大国怎么可能让一个太子捉拿杀人犯。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太子一定抓不到呢?」

「因为……杀人犯就是我……」

他嘴角扯开了一抹阴笑,可怕至极,露出的虎牙再也不会让我觉得他可爱了,是可怕,难以言喻的可怕。

27

「那又怎样,你就算成了太子,便可以拥有我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皇为什么会答应让一个太子去捉拿杀人犯的荒唐谏言?」

「呵,不就是我父皇也想要你嘛,怎么,你不会还想让我弑父夺位,给你皇后之尊吧?」

二皇子说话倒是不假思索,不过他说的没错,这便是我的打算。

教唆二皇子谋反,像他父皇当年一样,自己上位,利用他的皇权得到我。

目的,便是让那个狗皇帝也尝尝被最亲的人伤害,以及亡国覆朝的滋味。

「二皇子,你不会以为本宫来芜国,真的只是做太子妃吧?」

是的,不出意外,太子妃将来会是皇后。

然而我根本不在乎这个,一生荣华富贵又如何,独得万人追捧又如何,身旁没有个亲近的人,便是最大的悲哀。

待到二皇子谋反时,我便趁乱和太子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也许,一壶残酒,一间茅屋,一个人,便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说过,会为我舍弃江山,我打算信他。

然而就在我这般自信二皇子已然中计之时,他忽然一手扼住了我的右腕,一手锁住了我的喉咙,满脸表现出来的,是恨之入骨的咬牙切齿。

「太子妃,你有把自己当成过芜国的太子妃吗?别以为我不知你的想法,你来芜国,不就是想霍乱皇室嘛,假意惺惺的要做什么太子妃,要做什么皇后,你一开始根本就是想让我们兄弟俩为了争夺你反目成仇。可惜啊,你跟了太子,又变了主意,现在,又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要挟我谋反了是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我被他捏的喘不过气来,更是不能说出一句话,只觉得很快就要窒息了。

他阴鸷的看着我,忽而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当真以为这一切你做的天衣无缝吗,就这么确定世间的男人都会为你的容颜所折服?二十年前,你母后用美颜迷不住我父皇,二十年后,你也休想用美颜来迷惑他的子嗣,本王希望你明白,本王与太子,流的是和父皇一样的血。」

他竟然……知道母后是东莱的皇后。

那么,太子也和他一样知道这一切的事吗?

难道……从始至终,我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像个小丑一样,唱着独角戏?

太子对我,所有的情分,也都是装出来的吗?就像我用美色欺骗别人一样,他假意柔情似水来欺骗我?

那一声声阿栀,都是假的……

我闭了眼,不再挣扎,万念俱灰。

母后说得对,这世间,是没有爱的,有的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罢了。

28

二皇子松了手,忽然又十分温柔的把我拥进了怀中,他低声问:「如今,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死法呢?」

「砰——」

忽然一阵巨响,好像是房门被人用力推开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只见太子穿着制服,手握长剑,巍巍而立。

「阿栀……」

他口中轻唤着,满脸不可思议,右手紧紧的攥着剑柄,通红的双眼,密布的红血丝,颤抖的身子。

这不是虚情假意,没人能装出这个样子,他不知情!

也就是说,现在他眼中的我,是个与二皇子偷情的荡妇!

而他的身后,是同样与他穿着制服的督察院的侍卫,他们见证了这一切。

我转眼去看二皇子,只见他也是一脸的慌乱,看来,这不是他设的局。

「殿下……」

我脱离了二皇子的怀抱,胡乱的整理好衣裳后下床,狼狈的走到了太子面前。

我什么都没做,可我该怎么让他相信呢?

我迟缓的抬手,想要捏住他衣袖的一角,方才碰上,他便挥手摆开了。

那一刻,我的心好痛,好像有一万只蚁虫在啃噬着。

我无声的抽泣着,抬眼看他,只见他脸上也挂着泪,面如死灰,却连余光也不愿意再看我。

「殿下……我们什么也没有……你信我……」

这是实话,可他的表情沉寂得没有一点变化,是啊,这样的鬼话,叫他怎么相信,他都亲眼看见了。

偏偏这个时候,二皇子还来拱火,他慵懒散淡的躺在床上,戏谑道:「太子妃,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呢,昨晚,我们可是逍遥快活得很呐,还是你先饥渴难耐地解了臣弟的腰带啊,那手法,娴熟的很,平日里,没少练吧?」

「住口!」

太子忽然额头上青筋暴起,低沉的声音从齿缝里硬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说的很用力。

他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说过话,这一刻,我觉得他好陌生,觉得他和那个温柔体贴的夫君完全是两个人。

也是,如今这种情形,还叫他如何待我情意缠绵。

他低头,终于看了我一眼,眼神冷淡的不行,与他对视之时,仿佛有一根凝结了千年的冰锥刺进了我心里。

「你,出去。」

三字两语,是那么的冷淡,没有了阿栀,更没有了一声暧昧的娘子,丫头,小哭包,这些称呼通通都没有了,他一定恨透了我吧。

眼泪不争气的成股流下,我开口想要说话,试图挽回他已千疮百孔的心,他却又一次低吼了一声:「孤让你出去!」

他终于抑制不住怒气,咆哮起来,那一声「孤」,第一次让我体会到了他作为一个太子的威慑。

我连连退了两步,只有我知道,移出那两步是多么的艰难。

我转身出了房间,又听见了屋内他震耳欲聋的声音:「都给孤滚出去!」

我侧目看向仅有一叶白色纱帘遮挡的窗户,忽然冰清玉洁的雪白染上了一片殷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心一惊,转身又冲了进去,却见二皇子尸首异地,太子站在床边,手里长剑的剑尖儿上滴着血。

太子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毫不留情,他转身的那一刹,我被吓到了,他的脸色好白,凄凉的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如此。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太子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我庆幸死的人不是他,我又愧疚如今他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的眼眸浸透出的是冰冷,一层朦胧的阴雾叠加在上面,再不清澈,再不明朗。

此刻,我真的好恨自己,恨自己无知的自以为是,恨自己方才还在揣测他对我不是真心实意。

是我自己,亲手使那双眸子变得混浊,毁了那个温柔一世的夫君。

29

回督察院的时候,我依旧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他坐的离我很远,我甚至觉得身旁坐了一块冰山,一块再也融化不了的冰山。

可是我不甘,我爱他,这一刻我坚信着,我不甘心与他就这样误会下去。

「你能,听我解释吗?」

现在,该我小心翼翼了,我竟再也不敢用以前那些手段了,倘若我还有他的偏爱,我此刻一定有恃无恐的靠在他的身上,一边撒娇一边求饶。

可笑如今的我,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好,你说,孤听着。」

他异常冷静的回答令我十分意外,我抬头,与他平静如镜的目光相对,他看着我,等着我给他一个解释。

可是话到嘴边,我才发现我说不出口。

难不成,我和盘托出,告诉他我来芜国的目的是让芜国皇室不得安宁,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在利用身边的人,我没有和二皇子发生关系,因为我利用了我的婢女?

恐怕这样的真相,反而更容易让他疏远我吧。

我沉默了,他却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情绪已然失控,他颤抖着声音,泪流满面道:「阿栀,你说啊,你快说啊,你只要说,孤就信你,你说什么孤都信你好不好,你说话,孤给你解释的机会了,你解释啊……」

我以为,该轮到我低声下气了,可他竟还是卑微进尘埃的那一个。

可我怎么能说,又怎么敢说,真相,只会把他推远……

如果……

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处心积虑,结果,会不会就不是这样……

「圣旨到——」

马车外响起了皇上身边一个大公公的声音,马车也随之停下。

这还没到督察院呢,醉仙楼的事都传到宫里去了?

太子松开了我的手,转身下了马车,我也紧随其后,然而他最后那一眼的绝望,大概是我的终生难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太子不修礼节,罔顾礼法,在醉仙楼杀其弟,有违祖宗,负于朕之期望,今下旨将太子逐边疆作战,贼何时退,太子何时回宫。

钦此!」

放逐去边疆作战?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儿臣接旨。」

然而太子没有一点犹豫,行完礼起身就接下了皇上的旨意,如此,应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太子,皇上吩咐了,让你即刻启程。」

果然是狗仗人势,见着太子如今虎落平阳了,那太监竟然连声殿下都不叫了。

我以为以太子的傲气他会纠正那太监,然而没有,他卑躬屈膝应道:「儿臣遵守旨意。」

这,还是那个刚正不阿,铮铮铁骨的太子殿下吗?

这时,一匹白马被人从远处牵来,我记得这马,是太子的马,十几日前,他便是骑着这匹马恐吓我的。

那时,我讨厌这匹马,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亲近。

「孤不用这匹,给孤换一匹。」

换一匹?是干脆,把人也一同换了吗?

有人解下了刚才套着马车的那匹马,太子见了,二话不说就踏了上去,眼看着他就要挥鞭离开,我赶紧上前拦住了马。

「殿下!」

我心里隐约觉得,他若是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我们之间的缘估计也就尽了。

「你若是愿意,便等着孤从战场归来。」

他言罢,骑着马绕过了我,而后挥动了马鞭,「驾」了一声,马儿开始奔驰。

「殿下,臣妾等你,臣妾会一直等着你回来的。」

30

太子出征了,我回了东宫。

一个人守在空殿里,我方知道什么是寂寞空庭冷。

母后好像从未独守空房过,如今我这般相思回肠的滋味,她恐怕也没有体会过,她不曾教过我如何化解相思之愁。

她总说,这世上,是没有爱的,那我此刻,对太子的日日夜夜茶饭不思算什么。

这世间,是有爱的,只是从未发觉,然后一步错,步步错,待醒悟时,已为时晚矣。

半月后,那个曾当街给太子念旨的大公公来了东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得边事,太子在边疆一役战死,今芜国无东宫,自亦无太子妃,但念于太子妃柔淑之份上,朕欲将你纳入宫中,封为贵妃,辅后治内大事。

钦此!」

啊!我眼前一黑,随即感到天旋地转。

太子……战死沙场……

不,这不该是最后的结果,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赢的人是他,是那个我真正恨的人。

为了毁他,我付出了那么多,可最后,却是他毁掉了我的心爱之物。

我与母后,难道是注定逃脱不了他的魔爪吗?

殿下,我的殿下,是我害了他,若是无我,他是芜国的太子殿下,日后会是芜国的皇帝……

我颤抖着手接过皇榜,没有半月前太子的从容淡定,但心却和他一样是冷的,凉透了。

既然已经走到了如今这步,我有什么理由不拼尽全力杀掉那个狗皇帝呢?

为了母后的夙愿,也为了我内心的不甘,我打算再赌一把。

成为贵妃的那个晚上,我把自己打扮的妖艳无比,保证了风情万种。

后宫及至天下,无一人不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分明还是两个月前的新娘,如今夫君一死,便改嫁给了夫君的父皇,这样的事情,落到谁人口中,只怕都是个笑柄吧。

从东莱到芜国的前夕,我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然而我也不知,倘若能重来,是否还会走到这一步,毕竟,这皇帝想要得到我的心是真的,他也定是会清除一切障碍,把我收入宫中。

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与太子不会是一段良缘。

皇上进殿掀开我的红盖头的时候,我想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一天。

那天是我与太子的大婚,可是风太大,吹走了我的盖头,太子用衣襟遮住了我的头,自己却偷偷亲了一下我的脸,他说:「盖了章,你就跑不了了。」

盖了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

这是儿时,我说与他的话。

「你哭了。」

皇上捏住了我的下巴,口中微微含着愠怒道,我看向他,不顾眼中的泪渍,答道:「是。」

「你现在是朕的女人!」

他低吼一声,便抱住了我,狠狠地咬我的锁骨,我忍着痛,也不挣扎,冷声质问:「皇上还记得前朝公主吗?」

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一僵,随后,他放开了我,微微眯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危险。

「她是臣媳的母后。」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畏惧。

我不能承认我是他的女人,此生,只做太子一人的妻。

我来芜国,是做太子妃的,这一次,太子是人,不是称谓。

看着皇帝抓着喜服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心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娶了自己辜负过的人的女儿,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看了眼桌上加了料的合卺酒,我又觉得凄凉万分,这世上能与我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人,如今在黄泉深处,彼岸花丛,奈何桥上等着我。

只希望,他慢一些喝下那碗孟婆汤,慢一些忘了我。

31

次日清晨,我正在梳洗打扮,刚要抹上唇脂的时候,手中的脂膏忽然被人夺走,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皇后娘娘。

连忙起身,欠身行了个礼,口中恭敬着:「臣媳参见皇后娘娘。」

「啪——」

空气中闪出一声响,然而我的脸却不是很疼,这一巴掌,我觉得应当。

「你算什么儿媳?」

她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这可一点没有我第一次见她事的那种温柔贤淑。

我不说话,在她面前,我的确配不上儿媳这个称呼,这世上,哪儿有儿媳嫁给自己公公的道理。

见我不反驳,皇后倒是自己消了一半的怒气,她松开了我,却依旧冷着声音质问:「陛下今晨发病了,是你做的吧?」

发病了啊,看来昨日抹在锁骨上的毒药功效还不错,不出意外,一个月之内他必死无疑,就算有神医续命,也活不过半年。

「是。」

我希望他死,我不介意这件事情人尽皆知。

「你凭什么?」

皇后扬手,正是一个巴掌又要扇过来的时候,我抓住了她的手,厉声道:「凭我现在是贵妃!」

我只是知道这个理由牵强,甚至与我杀那狗皇帝没有一点的关联,可我就觉得这个身份也应该在皇后面前摆正了,凭什么她打人张手就来。

皇后听了我的回答,明显也愣住了,我松开了她,她也不再撒泼,只是两眼变得空洞迷茫。

「是啊,你是贵妃,你凭一个贵妃的称号,就要杀掉本宫爱了近三十年的人,你一个贵妃,好大的威风啊。」

爱了近三十年,结发夫妻,果然是真爱啊,原来,母后是他们之中的介入者。

我好奇,皇后知不知道在她爱那狗皇帝的前十年里,那狗皇帝每日到前朝公主府里舞剑,勾引我母后的事啊。

「贵妃娘娘,你以为你高尚吗,不过是和你母后一样,借着一点姿色就恃宠而骄,破坏人家姻缘,扰乱别人清梦!」

「你知道我母后?」

二皇子和皇后都知道幕后是东莱皇后之事呢,然而太子和狗皇帝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恐怕是本宫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本宫恨她,恨进了骨子里,你知不知道,你的模样和她如出一辙,本宫怎么可能不揣测你们之间的关系,如今陛下让你进宫,不就摆明了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她,一直……都爱着她嘛……」

那狗皇帝,爱着我母后?

这恐怕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爱?哈哈哈,谁爱一个人,是弑她的父,亡她的国?谁爱一个人,是看着她被凌辱,被践踏?谁爱一个人,是亲手把她送给别的男人?皇后娘娘,你觉得这是爱吗?」

方才是她义正词严,此刻换我来步步紧逼,我一边质问着,一边向着她走近,她倒是也不退步,仿佛有着十足的把握碾压我。

「这是她咎由自取,当初,皇上给了她两个选择,是她自己请求去和亲,皇上是给她留了情面的。皇上醉酒时曾对本宫说过,当年她但凡说一句想要跟着他,他便会舍下所有,义无反顾的护住她。你以为夺权是镇国将军府的本意嘛,还不是因为她父皇忌惮将军府兵权过重,想借着他们二人大婚的幌子收回兵权,此前,还多次雇遣杀手暗杀他们父子二人。」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母后段然是不知情的。

「而本宫与皇上,分明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镇国将军府和丞相府,本来就有婚约,凭什么你母后一句话,他父皇就只当婚约作废,一朝圣旨让本宫未来的夫婿去做她的驸马?」

如此,那男人,也不见得是什么钟情之辈,明明已有婚约在身,却还要去勾引未出阁的女子,这是一个正人君子该做的事吗?

「中秋夜里,你与二皇子在花园里的谈话,本宫是都听见了的。你以为,二皇子平白无故便会知道你是前朝公主的女儿?」

「是你……」

「自然是本宫没错!」

原来,她也只是个表面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实则,也是个有心机有城府的,她的计谋,恐怕才是我们之中最深的一个。

「只是可惜,皇上的狠绝,太子没学会,倒是把本宫的痴情给学去了。」

太子殿下……是啊,他当真是痴情,只是我的无知,让他走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本宫倒是没有想到,他为了你,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你同你母后一样,都是芜国的祸患!」

皇后言罢,转身愤然离去。

她说,我和母后一样,都是祸患。

真的是祸患吗?

32

之后的一个月,我倒是过的安逸,皇帝中毒卧病,芜国也已经一月未开朝,百官怨声载道。

夜晚我站在铜镜之前,看着铜镜李肌肤似雪,眉目如画的自己,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态势,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把自己活到万人唾弃,把爱自己的人推入深渊,把一个好好的国弄得国不成国,这是我要的吗?

我的目的确实快要实现了,那个男人也行将就木了,可是,其他的人有什么错呢?

皇后娘娘,一片痴心爱了他一生,太子殿下,战死沙场尸骨无回,二皇子惨死在兄弟剑下,连我自己,也飘如浮萍,无所依靠。

若是那皇帝真的死了,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砰铛——叮叮当铛——铛铛砰砰——」

殿外忽然一片骚动,很不正常,按理说,玉熹宫应是最清冷的才对。

走到床边,微微撩开一点窗帘,正好一个宫女带着行李慌忙路过,我赶紧喊住了她,询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太子篡位谋反,皇上急火攻心驾崩了!」

她言罢,慌张逃走。

她方才是说,太子谋反,皇上驾崩。

太子……太子没死?

我一喜,什么都不顾的跑出殿外,他若是篡位,此刻应在中宫。

我朝着中宫跑,一点不顾及零零散散掉落在地的珠钗玉饰,宽大的披肩很碍手,我干脆就脱掉了披肩,不管周围逃亡宫人的目光。

众人企图往西宫撤,而我逆流而上,直面中宫。

有个宫女拉住了我,她大叫:「贵妃娘娘,别在往那边走了,太子的人在那边。」

可是她刚刚说完,在她身旁的一个小太监扯了一下她拉着我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管她做什么,她从前是太子妃。」

宫女闻言,也恍然大悟似的放开了我,而后跟着小太监往西宫的方向去了。

是了,我从前是太子妃,可是现在,还是吗?

太子出征之前,对我说,若是愿意,便等着他回来。

当时,我信誓旦旦的对他的背影说,我会等着他。

可是现在呢,他回来了,我却成了他父皇的妃子,他会如何看我?

就算我对他初心不改,矢志不渝,可他又该如何信我?

我若是对他说爱,还想继续留在他身边,这不是……难为他嘛……

我停住了脚步,再难向前迈出一步,我怕,怕见到他以后,依旧是那日的冷眼相向,再不温柔,再无情分。

看着周围逃亡的人,熙熙攘攘,吵闹喧嚣,前面,是透天的火光,几具尸体落在宫墙下。

看向中宫的方向,却隐约见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过来,手中,是一柄沾满血的长剑。

人越来越近了,终于清晰了他脸庞得轮廓,是太子。

他身体精壮了不少,然而脸上的肌肤却十分单薄,眼睛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神韵,他从火光中走来,满身的戾气,这强大的气息,似乎比冲天的火光还要恐吓人。

马儿到了我面前,我仰头看他,四目相对,他是那么的不屑,在他眼中,我甚至看不到一点愤怒,仿佛他已经麻木了。

他抬手,那柄长剑落到了我的脖颈处,一阵冰凉刺进心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对我剑拔弩张。

眼泪从眼角流出,低落到了我下巴下的剑面上,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漫天的火光和刀枪剑戟种,竟给了我一中震耳欲聋的感觉。

但我依旧看着他,仔仔细细呃呃看着他,企图从他眼中哪怕找到一点心疼的神色。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给你两个选择,一,作为先皇的贵妃,入墓陪葬;二,作为芜国第一美人,被送去敌国和亲,平息边疆战乱。」

他的声音,清冷至极,没有一点温度,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在狠狠地剜着我的胸口。

而这一幕,仿佛是场景的重现。

二十年前,也是在这座宫殿里,那个男人用长剑指着母后,给了她两个选择。

如今,是我了。

32

「我可以……」

我一面说着,一面努力抑制住逐渐颤抖起来的身体,我向前移了一小步,剑尖刺破了下巴下的肌肤,虽然不深,但是痛入骨髓。

「回到你身边吗?」

说完话,我含着泪,真诚的看着他。

他给的两个选择,我一个也不会选,倘若他不要我了,那干脆一剑杀了我。

我知道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抉择,可是我心中笃定着,这一生只跟着他,我不会做先放手的那个人。

他沉默了,凌厉的眼神盯着我,半晌,他抛开了长剑,跃马而下将我拥进了怀中。

「阿栀……你为何要这样折磨孤……为何……」

他拥得很紧,一股温热从我的后颈淌进后背,是他的眼泪。

最后一刻,他还是心软了,皇后说得对,他学不了他父皇的狠绝,却把她的痴情更加的升华了。

假使当初,母后也没有在两条路中选,她的结果,会不会也不同。

终究,是造化弄人,一切姻缘生,万般不由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畴昔之夜,宫中有内官以下上,欲谋篡,先皇一时气攻心而崩。今有太子,聪慧过人,得天庇佑,且于昨夜,是其虽从边来,平之内乱,斩宦者令。今太子登基为帝,普天同庆,着,减税三年,为表欢庆。

钦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东莱公主贤良淑德,端赖柔嘉,仰成皇太后慈谕,特册皇后,晓喻六宫。

钦此!」

翌日清晨,朝堂之上,宣读了两道圣旨,我与刚登基的皇上,荣服加身,携手步上大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朝百官跪拜左右,整齐着声音称臣道。

此刻,于我而言本该是万般荣耀的,可我脑海中,总也抹不去昨夜里先皇寝殿中的那一幕。

先皇的尸体安详的躺在地上,尸体上方,是自缢的皇后,他那所谓的结发妻子。

果然是爱的痴情,就算死也要连同一起。

而此刻牵着我手的新皇,昨夜是他举兵篡位,发现先皇已死后,他立刻斩杀了先皇最亲近的大公公,对外宣称是宦官作乱,他只是为了平定叛贼才带兵进宫。

而今日,他又力排众议,要封我这个先皇的贵妃为后,文武百官,谁要是说一声不服,谁就尸首异地。

他说,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我跑掉。

32

他不知道他父皇的死更多的是因为我,他到现在都觉得,是他夺位气死了他的父皇。

我有罪,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想就这样苟活着,做他的妻,他的皇后,一生一世,相濡以沫,一往情深。

夜晚的玉熹宫,格外的热闹,喧嚣之后,是内殿之中,我与皇上相对而饮。

这一次的合卺交杯之酒,似乎更有深味,没有了第一次的青涩懵懂。

可我竟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单纯少年。

如今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出那最纯粹无邪的情分,眼底朦胧的,更多的是无奈和妥协,是他的人格和自尊向他内心的不甘和不舍妥协了。

圆床之上,自然也没有了第一次的小心,甚至连温柔都算不上,他扯开我衣裳的时候,那么粗暴。

他的吻,炽热凶狠,可就在我的锁骨刚刚感受到他唇瓣的温热时,他停止了。

他在我身后,一动不动,我紧紧的捏着床单,感受到身后传来彻骨的寒冷,脸上甚至不禁表露出了慌乱。

我很清楚,在右边的锁骨上,有一个消不了的牙印,结的痂已经脱落,可是印记依旧很明显。

那是一个月前,先皇留下的。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牙印,渐渐的又开始用力,他狠狠的摁着那里,我看见了他的双眼,怒不可遏的弥散出的怨气。

我与先皇并没有实质的发生什么,然而我知道此刻向他解释是徒劳,就像上次一样,叫他如何相信。

我成为先皇的贵妃整整一个月,说没有发生什么,这恐怕是人间最轻浮之语。

我以为今夜的暧昧会就此结束,却不料皇上突然又发起了狠劲儿。

他凑到牙印前,硬生生地咬破了那里。

刺骨的疼痛,似乎拨断了我心中的某根弦。

「啊……」

我终于忍不住的叫了一声,忽然小腹涌起一股暖流,疼痛不已。

他也停止动作,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咬我肩膀,我反而下身流出血来了,他有些慌张的起身,冲着殿外大喊道:「传太医!」

我垂眸看了眼床单,发现已是鲜血淋漓……

太医来时,整间屋子都已经被铁锈般的血味所覆盖,皇上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满脸愁容。

他以为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伤了我,可我心里清楚,这血是什么。

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之前只是怀疑,现在我倒是可以确定了,唯一遗憾的是,胎儿恐怕不保。

太医把过脉后,阴着脸,沉默不语。

皇上此刻没有保持沉稳,他推了一把太医,厉声道:「朕是让你来给皇后看病的,不是让你来表演哑戏的!」

太医被吓的一哆嗦,闻言,立马作揖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这……恐怕是小产的迹象……」

太医连话都说的小心翼翼,好像稍有不慎就会被砍头似的。

我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他担心我这肚子里的胎儿不是皇上的,害怕说出我已孕后他会受到牵连。

我倒是能够保障肚子里的胎儿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可我也害怕他不信,我若说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此刻也算是空口无凭。

果然,皇上一听说了「小产」二字,脸色便变得更为难看,他半晌不说话,太医也不敢有所动作,就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态。

皇上阴着脸,不看我,好像在沉思什么,许久,他忽然嗤笑了一声,而后挪步出了殿。

「皇上……」

我企图叫住他,可刚一开口,我就发现我的嗓子发不了声了,我想下床去拦住他,可是身体好像被束缚在了床上,无论如何也起不来。

我努力挣扎,猛然坐起时忽然眼前一黑,而后便没有了知觉。

33

当我再次醒来时,床边跪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她穿着宫人的服饰,眉清目秀的很是可人。

见我醒来,她忽然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娘娘,您终于醒了,您都已经躺了三日了。」

「三日,这三日,陛下来过吗?」

我开口询问,然而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幸好还能勉强将话语表达出来,可是眼前的宫女听了,却沉默不语。

看来,皇上是真的误会了。

许是见到我有些失落,这宫女于是开口道:「娘娘,奴婢是皇上亲自挑选过来侍奉您的,奴婢叫暖棠,日后便跟着娘娘您了。」

暖棠,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的手忽然不自觉的抚摸到了小腹上,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膈应了一下,我抬头,用着试探的眼神看向了暖棠。

她好像是懂了我的意思,忽然眉开眼笑道:「对了,娘娘,奴婢给您熬了安胎药,这安胎药啊,奴婢每日都在熬,就等着娘娘一醒来就能喝到呢。」

她话音落下时,已经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到了我眼前,当那股苦涩的味道袭来的时候,我皱紧了双眉。

「娘娘,所谓良药苦口,您可不能因为这药味儿苦就不喝,这可是安胎药啊,保胎儿的,许太医为了保住娘娘您腹中的胎儿,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暖棠,保胎是陛下的意思吗?」

看着暖棠刚刚从碗里舀出的一瓢被她吹过递到我眼前的药,我试探的问道,可她却又一次沉默不语了。

是啊,我在奢望些什么呢,现在皇上心中,只会认为我怀着别人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让太医保住别人的孩子呢。

如今,他能放宽心不让我流掉这孩子,怕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吧。

「暖棠,我想见陛下。」

「你想见陛下,陛下可不想见你!」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娇纵的声音,这声音于我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果然,我看向门口时,与我四目相对的,也还一张熟悉的脸。

是茗漪,她没死……

她竟然,没死……

34

此刻的茗漪,通身上下也都不是一个半月前的茗漪了,她穿着华丽的服装,身后跟着很多宫人,其中一个小太监还立在她身边,端着她的一只手。

她说话时的傲气,倚仗着的会是谁的偏袒呢?

「皇后娘娘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死吧?」

茗漪走过来,却忽然打掉了暖棠手里的药碗,药全都洒落在了被子上,我连忙拉扯被子,却不小心扯到了小腹,好痛,钻入骨髓的痛。

「放肆,谁允许你对娘娘这么无礼的?」

暖棠一气之下冲着茗漪怒吼道,可是很快茗漪的一巴掌就落在了暖棠的脸上。

「放肆,又是谁允许你对本宫怎么无礼的?」

「你一声『本宫』是说给谁听的?」

我忍着剧痛,伸手把床上的药碗向着茗漪的方向扔了过去,不巧,因着浑身无力,药碗竟然连碰都没碰到她。

她见我如此,究竟是稍微收敛了一点性子,但说话却更加尖酸刻薄了:「自然是说给皇后姐姐身边这不懂事的婢子听的,姐姐,毕竟妹妹现在是贵妃,小宫女可不能对妹妹我无礼啊,更何况,妹妹身子里还怀着皇上的龙嗣呢,姐姐方才用药碗丢妹妹,要是伤着妹妹了可怎么好,伤着妹妹我无妨,要是伤到了龙嗣又该如何?是姐姐不小心了吧?」

好一个贵妃,好一个龙嗣,我竟不知道,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勾搭在一起了,可笑我还以为皇上待我当真就是忠贞不二呢。

一句两句姐姐妹妹的,叫的好生亲切,那迷情药竟未毒死她,真是老天不睁眼。

「那你方才以下犯上,打翻本宫的药碗,又该如何算呢?」

其实我想说的,远不止这些,但此刻能够表达出来威慑她的,仿佛也只有这个皇后的身份了。

只是不知,如今在这宫中,我算不算是空有头衔,我一个皇后,连宫中什么时候多了个贵妃都不知道。

一个月前,当先皇后听说先皇要封我为贵妃时,她的心痛,和我此刻是一样的吗?

35

我冷眼看着茗漪缓缓朝着我这边走近了,她微微躬了一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床被,而后竟很不屑道:「妹妹方才是不小心碰上的,算不得以下犯上吧?」

她言罢,还挑衅似的勾唇笑了,浓艳的妆容,把她衬托得简直庸俗不堪。

我实在是见不得她这副鬼脸,便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只当是替暖棠报仇的扇了她一巴掌。

可是巴掌洪亮的声音刚刚落下,我侧眼便看见皇上出现在殿中。

茗漪捂着脸,倒是不言语了,一面很是无辜,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的眼睛好像要浸出水来,这时皇上快步过来,竟然把她拥入了怀中,低声与她耳语着,仿佛是在安慰她。

而床上很明显的一大片污渍,却完全被他无视了。

心好痛,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他怀中搂着别的女人的场景,如今竟是当着我的面,搂的还是我过去的婢女。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

「陛下……」

可我还是卑微的用力伸手妄图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发觉,而后闪开了。

「朕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蛇蝎心肠的妒妇!」

话音落下,他带着茗漪豪气的离开了寝殿。

蛇蝎心肠,他说我蛇蝎心肠,说我妒妇,为什么……

为什么啊……

心好像被人撕裂,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一时间,我觉得整个人世都抛弃了我。

看着寝殿的大门,我竟无语凝壹,母后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在后宫之中应该怎么争宠,怎么勾心斗角。

母后好像,从来都没有失宠过呢……

「娘娘……」

暖棠走过来,忽然抱住了我,我这才发现,小丫头已经哭红了眼。

这丫头,倒像是一件小棉袄一样,可是,我的心怎么就没有热乎起来呢。

以后漫长的十月怀胎里,皇上没有来过玉熹宫一次,可茗漪所在的辰澜宫却是独得恩宠。

我主动去找过他,可每次都是不见,他甚至不用找理由,直接「不见」两个字回绝。

我去找他的次数多了,他干脆就禁我的足,连续三个月不让我出玉熹宫。

他此举,究竟是为了气我,故意做给我看,还是真的爱上了茗漪,从今以后的温柔都只给她一人?

分娩时,皇上也没有来,我疼得全身战栗时,却只能叫出一声声「陛下」。

我总期待着,能够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他,或者是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没有,每一次睁眼看到的都只是无尽的失望,一次一次的失望,快要磨灭了我的耐心。

36

当孩子出生后,一声声的啼哭仿佛是一支支尖锐的利箭,一次次穿空我的心。

我沉沉的睡过去,再醒来时,暖棠抱着一个婴孩整吟吟的笑着,见我转醒,她欣喜道:「娘娘,你快看,这小皇子,长的和皇上简直一模一样。」

她红润的双颊好像在说:这孩子和皇上长得像,一定是皇上的孩子,现在皇上不能再误会你了。

我起身抱过孩子,仔细看他,真的和皇上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眉宇,脸部五官的张弛,活脱脱的一个小皇上。

暖棠看着他,喜笑道:「这小皇子,分明才刚刚出生,五官都没长开呢,就已经可以看出像谁了,这要是长大了,恐怕和皇上两个人站在一起,连娘娘你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她这一说,倒把我给惹笑了,我笑着问她道:「陛下来看过……他吗?」

我是想问,他有没有来看过我,可是话到嘴边,我是问她皇上有没有来看过孩子。

我怎么敢奢求他来看我呢。

然而没有回应,暖棠沉默,沉默说明了一切。

就算是我产子,他也不来吗?他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吗?在他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哪怕半点位置?

半个月后,我正在跟着奶娘学如何逗乐襁褓之中的孩童,忽然暖棠莽莽撞撞的跑进了殿里,嘴唇附在我耳畔说道:「辰澜宫方才有人来报贵妃分娩,皇上去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拨浪鼓,心好像一下子就从云朵上跌落到悬崖边,脑袋空白了半晌。

反应过来时,我似乎有些疯癫,一把从奶娘怀中抱起了孩子,不顾着周围宫人的劝阻就跑出了玉熹宫。

我要去辰澜宫,我要去见皇上,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告诉他,我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跑去辰澜宫的途中,我差点跌倒,但怀里抱着我和皇上的孩子,我不敢有一点松懈。

夜很黑,没有人掌灯,但我依旧努力辨识着前路,含着泪,我不停的跑,只求能见上他一面。

幸而,我在的时候,茗漪还没有成功诞下孩儿,皇上抱臂倚在殿外的一棵杏树上,他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十分焦急殿内的情况。

这十个月来,我第一次见着他,一时控制不住,我竟然泪目了。

委屈和不甘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抽泣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大了,终于他看了过来,眼神和表情都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我鼓足了勇气抱着孩子走过去,他破天荒的没有走开躲着我,到了他面前,我小心的开口道:「陛下,小皇子和你长得很像,你看一眼?」

「抱着你的孽种,滚远点。」

他说……这是孽种……

「陛下,这是你的亲骨肉啊,你看一眼,看一眼就知道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都和你长的是一模一样,你看看啊!」

我拼命的把孩子往他手中塞,可他就是不接,孩子已经号啕大哭,他却忽然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幸好孩子被我护得周全,没有伤着。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皇上,他如今对我,已经残忍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我就是不甘,这是他的孩子,他凭什么不认。

我起身,带着哭腔道:「陛下,这真的是你的骨肉啊,臣妾怀胎十月,十月之前,我们还没有到督察院,还没有那些事情的,臣妾没有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臣妾一直好好的护着他,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滴血认亲,或者用其他什么办法,你信臣妾,你信臣妾啊……」

东莱的那些男人,爱母后爱到没有尊严,如今的我才是,爱一个男人爱到没有尊严。

「贵妃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

我伸手去拉皇上的衣袖,本来就快抓到了,可是他听了这句话一个转身,然后箭步进殿,一下又离我很远。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好生羡慕茗漪,我分娩的那一晚,殿外没有他守着,也不见他如此为我焦急。

37

当我失魂落魄的抱着孩子回到玉熹宫时,暖棠一个人掌着灯站在殿外等我,见我来,她急忙迎了过来。

她手里的灯盏好亮,明晃晃的,刺得我的双眼都睁不开了。

再醒来时,我躺在寝殿里的床上,身侧是正哇哇大哭的小皇子,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拍他哄他,可是我越哄他却哭的越厉害。

哄着哄着,我自己也情不自禁跟着他哭起来。

曾经,我也有一个在我哭的时候会哄我的郎君的,可是我把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我给小皇子取了小名唤作「阿诚」,我希望他日后,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都要诚诚恳恳,不可欺瞒,否则大祸酿成,便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两年后的中秋夜里,我带着阿诚和玉熹宫的宫人们吃了点月饼后,暖棠说想带着阿诚去放灯,其他宫人也说想看,我便允他们去了。

我看他们拿着自制的彩灯高兴的样子,我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这三年来,我不曾放过一次灯,因为当初那个会带我放灯的人已经不见了,我也没有什么期待了。

我独自一人待在寝殿里,面对着铜镜,看着镜中依旧风华万千的自己,内心一阵苦笑。

我终于明白过来,我和母后是不一样的,她貌美,拥有众人的宠爱,父皇迷恋她,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错事他都可以姑息。

我也貌美,可是在芜国,却是被众人唾弃的,曾经深爱我的人,如今对我恨之入骨。

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过皇上了,连远远的看一眼都没有。

国殇三年,芜国禁止重大聚会,可笑我一个皇后,两年不见自己的夫君,而辰澜宫的茗漪,据说是经常出入中宫。

有意思的是,近日里来宫中风言风语四起,说是茗漪诞下的二皇子是个傻子,无论别人如何哄他,他都只会傻笑,就算抢走他的东西,他也只是愣愣的傻笑。

更有意思的是,二皇子竟然和之前的二皇子越长越像。

我这么一琢磨,似乎就琢磨出了一个秘密。

茗漪比我晚分娩半月,而我先她半月有喜,那么现在就有两种可能,一是茗漪诞下的孩子根本就是二皇子的;二是茗漪和皇上,在我去醉仙楼之前就勾搭在一起了。

但我更倾向于前者,毕竟她如今的孩子长的很像二皇子而且还是个痴儿,想必是三年前那迷情药没有毒死她,倒是影响了她腹中的胎儿。

而两岁的阿诚,生的是十分的惹人喜爱,越长大果然就越有皇上的影子。

他说话走路都学的很快,不吵不闹,很乖,他甚至常常做一些鬼脸来逗笑我,我觉得,他是皇上给我最大的恩赐。

他整日母后母后的喊着我,却没有叫过一声父皇,悲哀的是,他作为芜国的大皇子,两岁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皇。

「众人都在院里放灯,怎的就独留你一人在此黯然伤神?」

耳畔突然响起了久违的声音,我不可思议的转脸,看见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

38

「陛下……」

我方喊了一声,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泪渍还挂着,赶紧抬手打算擦拭,他却一个疾步上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亲自抬起衣袖揩干了我的泪,这衣袖,两年前,我曾无数次试着抓住它,如今,像梦一样,它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与他四目相对,我发现,他憔悴了,身子也单薄了,身上还有浓浓的酒味,想是刚刚喝了酒。

他的大手忽然抚上了我的小腹,而后他低头看,闷声道:「阿栀,三年国殇已过,朕想要个太子。」

我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很认真地说道:「阿诚他很乖,学东西也很快,等他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做你的太子了。」

话音刚刚落下,他却忽然把我压倒在地,脸紧紧的贴着我的脸,唇瓣在我耳边吐着热气。

他浑浊着声音道:「朕不要他做太子。」

说着便开始吻我,密密麻麻的吻从耳根一直到脖颈。

原来,他还是不信我,他只是想要我给他生一个干干净净的太子,可以十分确定是他的骨肉的太子。

我忽然笑了,眼角划过眼泪。

阿诚就是我和他的亲生骨肉,我不要任何人代替他。

况且皇上这般做,依旧是不信我,他在逃避,而我也不要这种虚假的爱。

衣料被撕碎的声音响在了殿中,我忽然抓着他的大手覆在我的腹部。

他顿时停住了,停住了吻,也停了身下的动作,大掌在我的小腹处摩挲着。

我知道,他看见的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妊娠纹。

自分娩后,它就一直留在我身上。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这是我为他付出过的痕迹,我从来没有嫌弃它,可是现在,在他眼中,却把这当做别的男人留在我身上的痕迹。

他突然抽身,拾起了龙袍,就要离开,我扯住了他,做最后的努力:「陛下,阿诚是你的亲骨肉……」

他甩开了我,走得没有一点留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二皇子为宗室之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三年后的中秋家宴上,有大公公念旨如此,我作为一国皇后,坐在皇上身边,但这五年来,我实则形同虚设。

昨日里收到从东莱寄来的密信,说母后一月前在薨了,父皇也自刎随她而去了。

母后说,父皇是在利用她,可如今看来,父皇很像芜国的先皇后,他爱她爱到甘愿付出生命,而她心里却装着另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的人。

这世上,好像已经没有能够用生命来爱我的人了,比起母后,我好似才是最可悲的。

在信中我还得知,其实在东莱后宫中也有一阵腥风血雨,只是在那场乱斗中,母后是最后的赢家,如今在东莱登基的新皇是在我来和亲以后母后又诞下的皇子。

我知道,母后能赢,倚仗着的是父皇的偏爱,有句话说的很好,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倘若,倘若我也有皇上的爱,此刻被封为太子的便应当是琴棋书画已然通透,文武各在优势的阿诚,而不是整日只会傻笑,如今五岁却连话也说不出来的二皇子。

阿诚是宗室之首嗣,无论是从礼法上,还是修德上,他都应该是太子。

可是皇上,如今却为了一己偏私,意欲葬送整个芜国的江山社稷。

我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当真是爱茗漪已经爱到了这种地步吗?

39

家宴过后,皇上带着茗漪去挑选即将要放的孔明灯,我则首先到了翩跹塔下。

翩跹塔,是今年皇上特意为茗漪花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修建的供她中秋放灯的塔,这塔,甚至比东莱母后的玲珑塔,以及芜国皇宫里原本的千层塔豪奢千万倍。

六年前的那个中秋,宫外鹊桥上他为我放灯的时候,我自作多情的遥想过,假若他做了皇帝,会不会也为我盖一座塔。

如今他倒真的盖了一座塔,却不是为了我,多可笑,我越来越觉得,我这一生,像个笑话了。

世人都说,我的美貌逾过母后,可我所拥有的荣宠,却不及她的半生。

「哟,皇后姐姐怎么光站在塔上不上去啊,放心,这塔虽是陛下为我盖的,但也没说不让姐姐上去瞧瞧啊。」

身后忽然响起了茗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闻言,转身就要走,简直懒得瞧她一眼。

可是刚刚路过她,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使劲甩开了她,她嘴上却更加变本加厉:「哟,皇后姐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啊,小心火大伤身。」

「住口,谁是你的姐姐。」

我以为我能压制住对她的怒火,可是真正与她针锋相对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能,我恨我当初,没有直接了解了她,竟然打算着让她多活几个时辰。

她如今得势后的每一次登鼻子上眼,都让我恨不得一巴掌把当初的自己给扇死。

「你自是不想做我的姐姐,陛下逼着你做的,你也没办法不是,你若是有胆,便跑到陛下跟前说,说你想要隐居宫外,不稀得做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此刻真是想抽她一巴掌,如今乌鸦变凤凰了,真真是把内敛二字都忘的干净了。

她走近了我,依旧搔首弄姿道:「姐姐现在心里想的是抽我吧?可惜啊,没人给你这个权力,妹妹我是陛下一声声喊着的爱妃。」

「抱歉,你自作多情了,本宫怕脏了手。」

「哼,好一个怕脏了手,你当初对我做那些卑鄙事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也会有今日?」

原来,她早己知道了是我把她送上了二皇子的床。

「你想不想知道,为何陛下那日会带着人去醉仙楼啊?」

我愣了神,没有说话。

「是我去找了他,我告诉他,是你带我到醉仙楼去找男人,我不答应,你就给我用了迷情药,强迫我和男人发生了关系,然后你自己在天字一号房里和二皇子欢爱。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你的计划,提前就吃了解药,后面的种种不过是我的顺水推舟,你以为是你大功告成,却不知只是落入了我的圈套。」

呵,斗来斗去,我原来谁也没有斗得过。

「你今日,为何要同本宫说这些?」

「我听说,娘娘薨了。」

她此刻嘴里的娘娘,是我的母后,当初同样被她算计过的人。

「我好恨,凭什么你们母女,凭借美貌就能讨得君王欢心,而我却只能给你们做下人,我进宫前也是万千才子追捧的对象,自恃不比任何人差,所以我要比我美的人都去死。」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陷害我和母后的理由了吗,因为嫉妒?

「皇后娘娘,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明明深爱着陛下,陛下也深爱着你,可你们就是不得心心相印,很难受吧?」

「你说……什么?」

她说……陛下也深爱着我……

「呵呵,不要以为我说了句陛下爱你,你就激动的不行,他爱你又有什么用,他不信你啊,不信任,是你们之间最大的隔阂。有我在,这辈子,你都别想让他信你。」

「你什么意思?」

我捏紧了掌心,我总觉得,在这背后,茗漪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你以为,陛下当真如此绝情?不过是我总在一旁添油加醋罢了,我跟他说了许多你无数次与先皇和二皇子幽会的细节,我把你身上的每一个印记都说成是他们留在你身上的痕迹,陛下虽然不会碰我,但我也能让他不碰你!」

阴险狠毒至极,我气不过,心里刚刚萌生出扬手打她的念头的时候,我忽然我看见皇上在她身后。

我不知道皇上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话,但……也许……这是个机会……

「所以,你诞下的孩子,其实不是皇上的子嗣对吗?」

我故意加大了声音,就等着茗漪中招,可就在这时,皇上在远处说道:「爱妃,夜都已经黑了,咱们去放灯吧。」

他快步过来,一把牵起茗漪的手,而后便带着她直接略过了我。

看见两个纤影远去,我不禁在心底嗤笑自己,多可笑,亏我方才还在妄想他听见了我们所有的谈话,到头了却是他一声柔和的「爱妃」打破了我侥幸的梦。

许久,一盏盏明亮闪烁的孔明灯从翩跹塔上飞出,点缀进了整个夜幕,煞是唯美。

可惜,这热闹,这美好,都不属于我。

40

「母后……」

忽然,一只小小的,柔柔的,软软的小手拉住了我,冰凉的手上瞬时感受到了温暖。

我低头,阿诚闪亮着眼眸看着我:「阿诚也想要去塔上放灯。」

放灯,我看了眼夜空中一盏盏明亮如繁星的灯,我忽然想到,在这芜国城里,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的,有我的美好,和最初的纯真。

我躬下身子,揉了揉阿诚的小脑袋,而后对他说:「阿诚,你父皇在塔上,你去找父皇放灯吧,看见父皇后,你记得跟父皇说,母后去了鹊桥,母后要从鹊桥飞到天上去了,记得一定要这样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神经错乱,忽然脑海里就萌生了一种大胆而疯狂的想法。

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干脆放手,说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是掩饰懦弱的借口罢了。

天真单纯的阿诚不知道我的心思,他「嗯」了一声后便要往塔上跑去,她刚刚跑出几步远,我叫住了他:「阿诚……」

「母后,怎么了?」

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闪耀着纯洁的光芒,我想,我会记很久,直到……灵魂的终止……

「阿诚,你记住,这个世上,是有爱的,遇到爱了,要珍惜,不可口是心非,做人做事,要步步小心,要学会审时度势,最爱的人,要坦诚,不可欺瞒。还有……一定要记住了,母后爱你……」

我这一生,尽心尽力爱了三个人,我的母后,皇上,还有我的阿诚。

可是到了现在,我忽然发现一个难以让我相信的事实,我的母后,她不爱我。

她说,这个世上是没有爱的,只有利用和被利用,如今我才醒悟,我也是她利用的那个人。

如果她爱我,就会告诉我该如何保护自己,会默默挡住黑暗,让我生活在阳光之下,而不是亲手把我送进她的故事,看着我一步步沦陷,最后跌入深渊。

多无奈,我为了不爱我的人,毁了爱我的人。

呵呵……

41

当我站在当年皇上为我放灯的鹊桥上时,心中感慨万分。

那年那月那人,竟分外清晰的仿佛历历在目,那些温言细语,那么轻,那么柔,此刻我回想起来,都沉醉得无法自拔。

如今又是一个灯市,街市上不是青梅竹马就是并蒂连理,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少男少女多么美好。

那一年,有个人牵着我的手,无论走哪做什么,他都不松手。

如今,他不牵我的手了,他手里牵着另外的人。

旁人说他爱我,可我却已经感受不到一丝一毫了。

我从鹊桥上往下看,这一看才猛然发现,河水多深呐,当时光顾着看他了,竟然都没有注意。

这么跌落下去,大抵是活不成了吧。

我望着皇宫的方向,心里竟然还有所期待,我打算,等到黎明,如果黎明之时还没有人来,今夜便把香消玉殒这个词用上吧。

说不定我走了以后,皇上会幡然醒悟呢,他也许就会想起,我怀上阿诚的时候,我们还在东宫,他是太子殿下,我是他的太子妃。

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人来,腿也麻了,街市上的人也渐渐的少了。

我缓缓坐在了勾栏上,闭了口子,一滴清泪滑过我的脸庞。

「阿栀!」

我恍然睁眼,他站在桥头,一脸焦急的看着我,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为了我着急了。

「陛下,你来了……」

「阿栀,你别做傻事,你快下来,听话……」

阿栀,多么温暖,多么熟悉,可我却再清醒不过,这不是从前了。

「陛下,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阿栀说,若是有女子倾慕你,我便可以打她三百大板,然后把她关进监牢,实在不解气,就算杀了她也行,把尸身丢弃于市,悬头示众也未尝不可。可是现在,你处处护着那个倾慕你的人,你还为了她,说阿栀是妒妇。你说过为了阿栀,哪怕舍弃江山社稷也在所不惜,可是你现在,分明连阿栀的一句话都不信。你还是阿栀的夫君吗?」

「阿栀,别在这儿闹好不好,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你跟朕回去,朕什么都依你,你不就是想要阿诚做太子嘛,朕依你,朕都依你好不好?」

我还以为,他是害怕我做伤害自己的事,此刻才表现的如此紧张,原来,仅仅是因为害怕我丢他的脸面。

终究,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还是不信我,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阿诚就是你的子嗣?」

「朕信了,阿栀,朕信了好不好?」

他说着信了,可分明就是敷衍。

我把身体向后倾了一下,绝望道:「阿诚是你的子嗣,我并不一定要他做太子,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从始至终,我没有背弃过你,现在,我用生命证明给你看。」

彻底松手的那一刻,我闭了眼,静等着身体沉入水中,感受那刺骨的冰凉。

我不敢睁眼我害怕自己看到的是他的无动于衷,害怕哪怕到了最后时刻他也舍不得伸手过来抓住我。

别了,这个曾在黑暗中向我展示过一丝温暖的人世……

别了,这世间让我真心爱着的人……

终我一生,我学不来母后的自私快活,也学不来身边人的狠绝毒辣……

后记

「咱们上回说到,这美如天仙的太后娘娘跳了鹊桥,太上皇为了救娘娘也跟着跳了下去,可是这一跳啊,就不见上岸,后来护御使派遣侍卫下河去寻,寻了整整三日,一无所获。」

醉仙楼一楼内,说书先生说着合上了手中的纸扇,堂下却是一片喧哗,纷纷要求他再说下去。

可先生却是故作神秘,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就是不说话。

席间一个蓝衣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站起来说道:「这先生故作矜持,我来说,这后来啊,就是太后娘娘跳鹊桥的第二日,只见城墙之上,血淋淋的挂着具首级的女尸!」

说到此处,堂内一片唏嘘,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是谁啊?」

有急性子的人问道。

这时说书先生抢过话头道:「要问这人是谁,老夫来给诸位解答,这女子,是贵妃娘娘,因为她生下的傻儿子,是她与先前的二皇子偷情诞下的。」

「胡说!那位二皇子在皇上登基之前便已经死了,何来偷情一说?」

方才替说书先生说书的蓝衣男子反驳道,说书先生又扬开了他的纸扇,扇了两下,才继续说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吧,宫中早就有了传言,说贵妃诞下的小皇子是个痴儿,而且还和二皇子长得那是一模一样,这说明,这俩人早在太上皇登基之前就勾搭在一起了。」

「若是如你所说,太上皇为何要封贵妃诞下的小皇子为太子?」

蓝衣男子持续反驳, 说书先生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这便是太上皇的深明之处了,且听老夫我细细道来。」

「咱们先说一说这位倾国倾城的太后娘娘,她一开始是太子妃,后来谣传太子边疆战死后,她成了贵妃,仅仅一个月,宦官篡位,太子凭空带着奇兵出现,平定了宫变,太子登基后,她又成为了皇后娘娘。」

「洞房花烛夜,却传来了皇后有喜的消息,当即,众人纷纷猜测皇后这腹中胎儿是先皇的,可是胎儿落地后,却才发现这小皇子和皇上根本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这之前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从这个时候开始,太上皇就已经在为太后娘娘诞下的皇子铺路了。」

「前两年,他干脆征战四方,先后收回了河套,中原等地,整整两年,未在宫中,后宫事宜由贵妃娘娘管理,给太后娘娘落了个清闲,前朝军务他安排自己最信任的将军照看。」

「失地收复回宫后,又除奸臣,立廉洁,为太后娘娘诞下的皇子日后登基奠定了朝廷政治基础。」

「为了保证太后娘娘诞下的小皇子的安全,在两个皇子五岁的时候,故意立了贵妃娘娘的小皇子为太子,还装出一副不在意太后娘娘和大皇子的模样,把意欲谋反的奸佞之臣的矛头都转给了贵妃娘娘和她的小皇子。」

「所以,这就有了去年中秋夜后,一封密传位给太后娘娘诞下的皇子,并且选定了先前对皇上最忠心的将军为摄政王辅佐小皇上政务。」

一番言论说完,堂下沉默了许久,仿佛人人都在追思太上皇的手段之高明。

忽然,那个蓝衣男子又说话了:「那既然如此,这太后娘娘为什么还要跳鹊桥啊?」

「对啊。」

「为什么啊?」

……

又是一番嘈杂,说书先生对此却颇为满意,他又缓缓说道:「太上皇虽是殚精竭虑,可太后娘娘不知情啊,娘娘一直觉得时自己失了宠,太上皇宁愿封一个傻子为太子也不顾及她们娘俩。」

「那太上皇为何不把自己做的这一切告诉太后娘娘啊?」

堂下又哄乱了起来,说书先生疯狂拍醒木,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住。

堂下荒谬言论四起。

「依我看呐,那太后就是个祸患妖精,她来了咱们芜国,先后两个皇帝无疾而终,简直就是个不详得东西哇。」

「你说什么屁话呢,太后娘娘国色天香,岂容你在此玷污?」

「国色天香?得了吧!这是祸乱朝廷的狐狸精!」

「狐狸精?太上皇岂会为了一个狐狸精如此排兵布阵?」

「哼,我就不信太上皇果真如此神机妙算,恐怕现在宫中的那封密旨,都是人篡写的吧!」

……

堂下越吵越乱,有些激进的人甚至还扭打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角落里一个戴着白色斗笠的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悠然自得的喝了口茶后正欲走开。

忽然一块茶杯的碎块从远处飞来,像是朝着她的方向,她方才注意到,还没来得及闪躲,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把剑,剑面挡开了碎片。

持剑的是一位白衣男子,浓密的黑发高高束起,他眉眼如画,剑眉矫若惊龙,两颗眸子沉韵明丽。

「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看刚刚多危险啊,不是让你在药铺外等着我嘛!」

白衣男子把剑插入了随身背着的剑鞘中后,扬手伸进女子的斗笠里揉了揉她的头。

女子却撒着娇道:「谁让你买药那么慢的啊,还买了什么呀?」

女子歪过头去看男子的另一只手,男子随即把左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了女子,一面还喋喋不休道:「我买药慢啊,不都是为了你腹中的胎儿啊,咱们的孩子,自是要喝最好的安胎药。」

女子接过冰糖葫芦,喜笑颜开,可是吃的时候却要撩开帘子,麻烦的很,她不禁抱怨道:「为什么我要戴斗笠啊,麻烦死了。」

男子笑了:「因为我家娘子天生丽质,我害怕有人把我娘子抢走了。」

女子咬了一颗冰糖葫芦,嚼了半晌,又问道:「那你手里另外一包东西是什么啊?」

「一些辛辣的食物,人家都说酸儿辣女,我特意买的最算的那种,阿栀一定要给我生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女娃娃啊。」

这时,一队官兵进了醉仙楼平定了楼内的乱斗,白衣男子和女子纷纷望去,只见一个领队服饰的人冲着白衣男子作了个揖。

男子朝他微微点头,而后便牵着女子的手走出了醉仙楼。

街道上,女子仰头问他:「方才朝你作揖的人是谁啊?」

「督察院总督。」

「那昨日到我们家里做客的小男孩是谁?」

「当今皇上。」

女子停住了脚步,撩开了半帘斗笠的帘子:「你怎么还认得这些人物啊?」

「因为你夫君我,神通广大啊。」

「神通广大,那你什么都知道喽?」

「呃……差不多吧。」

「那我刚才在醉仙楼里听他们说到太上皇,太后和贵妃,你知道太上皇和太后去哪儿了吗?」

「我猜……他们一定是远离了朝堂,找了一处小院,和和美美的过起了小日子,就像我们一样。」

「那他们说太后是狐狸精,是妖妃,祸国殃民,你觉得太后真是这样的吗?」

「我觉得是,不然怎么把太上皇迷的神魂颠倒?但我更觉得,她是太上皇的心头肉。」

男子说着,又把手伸进斗笠里勾了一下女子的鼻尖。

可是女子还是追问道:「那既是心头肉,太上皇为何要瞒着太后做那么多事,却不告诉太后,惹得太后伤心,还把不爱的女人封为贵妃?」

「我猜他……一是因为没有时间……而是因为他就是有意要气一气太后。」

「为什么要气太后?」

「因为是太后先气了他啊……」

「那他一气气五年,也太狠了吧?」

「噢,好像是狠了点啊……」

「我要是太后,就不原谅他,太过分了!」

「所以她失忆了啊……」

男子小声嘀咕,女子仰头疑惑道:「你刚刚说什么?」

男子拉住她的手,向前边走边说道:「我说,幸好阿栀不是太后,是为夫的心头肉!」

斜阳之下,两个人牵着手,朝着皇宫的反方向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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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执笔,画江山

流星非尘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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