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日暮东西
日暮东西
本宫执笔,画江山
「贵妃娘娘,皇上的白绫到了。」凤仪宫外一个小太监快步奔跑到她跟前。
「呵~来得倒是快,给我挂房梁上吧。」许凤仪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凤仪宫颤颤惊惊的众人。
「怎么?我都要死了,你们还怕我啊?」她笑了笑,神色极其嚣张。
「去告诉姓赵的,没有我许凤仪,他就是个屁!」
送白绫的小太监把白绫挂好,就一股烟地溜走了。
1
她这凤仪宫说好听点凤仪宫,其实就是个阎罗殿,人人怕得要死,可是那又怎么样,只要有她许凤仪在,就没人敢在这里造次,姓赵的也不行!
许凤仪看着眼前挂着的白绫,有些好笑,果然姓赵的还是比自己毒,这样死去,估计死样很丑。
她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把药在手里,一仰头就全部下了肚!
「你们都走吧,往后,不要再来凤仪宫了。」她挥了挥手,长长的白色纱袖像一把利刃,波澜不惊的脸上风华绝代。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蹑手蹑脚地纷纷从她身边退下,生怕再触恼了她。
待人都走完时,她才从嘴里咳出一口血,血溅在了眼前的白绫上,像一朵朵梅花一样蔓延开来。
「姓赵的,这辈子,你都不会好过了。」她勉强支撑着坐到了凤仪宫的大殿正中央的那把太师椅上,理了理衣袍,望着凤仪宫的大门,最后一丝浅笑停留在她的嘴角。
2
嫁给他时,她还未满十八,十里红妆、八百铁骑相送,东硕和西都大赦天下,朝廷开仓放粮三个月。
「孤的女儿,就是嫁人也要嫁得大气!」这是李凤仪的父王在送她出嫁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也是大东硕国气数将尽的最后一口气。
东硕和西都自古水火不容,朝廷连连征战,百姓民不聊生。
两国实力相当,谁都打不过谁,但历史终究会以某一种方式落下帷幕。
一年前的一场大雨便是。
东硕地势较低,常年气候湿热,但却极容易发水灾,一年前,东硕正与西都打得不可开交,李凤仪作为东硕国唯一的女前锋在洪灾来临前打赢了她这辈子最后一场仗。
后连续四个月,东硕发大水,多地被淹,百姓要么被淹死,要么流离失所,庄稼粮食颗粒无收,国库空虚,东硕国不战自败。
为了国家最后的一点希望,作为东硕国唯一的长公主,她出嫁了。
只为换取粮食能救流离失所的百姓,只为换取和西都暂时的和平。
她出嫁那日,天气放晴,水淹多日的东硕局部地区一夜之间水势全部下跌,被冲烂了的房屋全部显露。
一时之间,她从东硕国的女前锋变成了东硕国的女圣人。
坊间传言,得凤仪得天下。
要嫁之人,她见过。
跟她一样,都是前锋。
她是东硕国的长公主,他是西都的皇太子,二人旗鼓相当,门当户对。
成婚当日,他来西都城门接他,一垄红色喜袍和她相得益彰。
他伸手,她用手背把他的手抚到一旁。
一把扯过自己头上的盖头,下轿、上马一气呵成。
到达西都皇宫时,她一身红色喜袍坐在马背上,那架势像极了凯旋而来的将军。
皇帝念在她曾经也是前锋,在礼仪方面并未对她有过多苛责,只是隐约地觉得总有一丝不善的目光打在她的身上。
仪式完毕,她任由这个陌生的男人牵着自己的手步入东宫。
此时的东宫金碧辉煌,侍女们成群地跪拜着自己和身边的男人。
「太子妃当心脚下。」这是这个男人对她说的第一句,她望着眼前的火盆,毫不犹豫地跨了过去,只是在许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原来当心脚下不仅仅是指这成亲跨过的那盆火。
夜色渐浓,相顾无言,跟着司仪走完了最后的合卺酒仪式偌大的寝宫便只剩他们二人。
寝宫很大,装扮得喜气洋洋,红色的喜字和喜烛放肆地散发着光芒,犹如两个生命似火般的相遇。
3
「赵昱颐。」
过了良久,寝宫的寂静被打破。许凤仪的眼神从放空转移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白天未曾仔细瞧他,虽然一早就知道他也曾是前锋,但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未见过他。
「我的名字。」见她许久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赵昱颐笑了笑坐到了许凤仪的身边,按流程他是要给她掀盖头的,可是盖头却在她入城时就被掀了。
「我知道。」许凤仪收回自己的眼神,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并未有丝毫的动容,他的名字不重要,她也不在意。
气氛就这样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喜烛燃烧的声音。
「太子,宫里皇后娘娘派人来送太子妃礼物了。」寝宫外的嬷嬷声音不大不小,传了进来。
「进来。」
嬷嬷端着一个上好红木做的盘子,盘子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方洁白的方巾。
「这是作甚?」许凤仪看着眼前的白方巾有些好奇。
「倒是有劳母后费心了,拿下去吧。」赵昱颐嘴角勾起一丝笑,许凤仪觉得这个笑跟方才得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是隐约觉得他可能不欢喜皇后娘娘送的东西。
「太子,娘娘再三叮嘱说请太子妃务必收下。」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许凤仪皱了皱眉头,她自小被养在师父那里,成年之后回宫便常年在外征战,并未在宫闱之中生活多久。
这种动不动就跪的习惯她不喜欢。
「本宫说了拿下去!」这一次,赵昱颐的声音是很明显怒了。
「请太子妃收下,娘娘说太子妃常年在外征战,接触的都是些男人,这方巾自是用得上。」嬷嬷的声音有些抖,端着盘子又朝许凤仪磕了几个头。
「那你放着,替我谢谢皇后娘娘。」许凤仪起身拉起了地上的嬷嬷,若有所思地看着盘子上的方巾。
「不劳驾太子妃,只是太子妃往后还是要唤娘娘母妃。」嬷嬷起身将红木盘子再次往上递了递。
「多谢嬷嬷提醒,那请嬷嬷替我谢谢母妃。」许凤仪单手接过盘子。
「怎么?本宫的洞房花烛嬷嬷莫不是还要观礼?」见嬷嬷还未退下,赵昱颐上前揽过许凤仪的腰,站在嬷嬷面前脸上已经有了难以掩盖的怒气。
「老奴告退。」
嬷嬷退下后,许凤仪看着盘子的方巾发呆,又看了看身旁的赵昱颐。
「母妃送的,这是作甚?」虽然她还不习惯叫母妃,但是嬷嬷既然都说了,自己也与赵昱颐成了亲,自是要跟着他一起唤皇后母妃。
赵昱颐看着她愣了愣,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
「丢那儿吧,明儿个嬷嬷会来收走的。」
许凤仪闻言把盘子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气氛就又回到了寂静,她顺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端坐着。
「新婚之夜,太子妃莫不是要这坐上一夜?」赵昱颐脱下鞋子,坐在床沿上看着许凤仪。
许凤仪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要出嫁前宫里的嬷嬷教过她,但是那会她没认真听,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却没想到气氛这般令人不安。
「可是要本宫为你更衣?」赵昱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此时的赵昱颐全然不同方才的严肃,嘴角似有似无的上扬,看起来也是温润如玉的公子。
「不、不用了。」许凤仪生平头一次结巴,也是头一次慌乱地把衣服随意地脱下挂到一边的木杆上。
「原来大前锋还有慌张的时候。」赵昱颐拉过许凤仪,抬手她把头上的玉钗首饰一一取下。
他的手很好看,不似自己的手因常年握长枪而显得有些粗糙。
他的呼吸打在许凤仪的脸颊上,虽然很近,但是她却依然觉得两人的距离很远,远的有些疏离。
「谢谢。」赵昱颐取下最后一个凤钗,许凤仪的长发如墨似的披了下来,掩住了她不太自在的脸颊。
「一路过来辛苦了,睡吧。」赵昱颐往旁边挪了挪,许凤仪看着里面空出的床,又望了望赵昱颐才躺了上去。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再没有人说话,各自都闭着眼各怀心事。
许是真的很累了,过了不多久,许凤仪轻微的呼吸声传来,赵昱颐侧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沉睡的女子,她的眉宇之间没有小女儿般的娇憨,五官分明英气十足,此时没有那些华丽装扮的她倒是更有一番前锋的飒姿,要说风华绝代她也是配得上的,只是她身上更有一份豪气。
4
天还未亮,许凤仪便醒了,多年的戎马生涯,她已经习惯了早起。
身旁的赵昱颐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她刚脚刚下地,门外的嬷嬷便带着一堆丫鬟在门外候着了。
「太子妃可是起了?」还是昨晚那个嬷嬷的声音。
「起了,进来吧。」
浩浩荡荡的丫鬟整整齐齐地进了寝宫,朝着许凤仪行礼。
许凤仪不喜欢这样的阵仗,但也只是轻微皱了皱眉,示意她们平身。
「按西都规矩,太子妃需同太子一起进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请太子妃更衣。」嬷嬷说完丫鬟们便上前替她更衣。
在一堆丫鬟们的服侍下,她总算是穿戴好了。
「每日都要如此吗?」
「我是说每日都要如此穿戴吗?」许凤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华丽得耀眼,自己并不是很喜爱这身打扮,倒不是担心要去请安,只是日日这么折腾地打扮她觉得没必要,怕嬷嬷多心,便补问了一句。
「那倒不必的,只是太子妃与太子新婚大喜头一天才需进宫请安的,往后太子妃若是有空常去宫中请安,娘娘想必也是欢喜的。」嬷嬷扶着许凤仪起身,又仔细看了看她一身的行头。
「好,我记下了。」许凤仪走出寝宫,赵昱颐正坐在旁边的庭院里喝茶,见她出来,起身走到她跟前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手。
一路乘着轿辇,许凤仪和赵昱颐都没说话,西都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不了解这边的规矩,只是一路跟着赵昱颐。
「母后为何还要收回那方巾,且那方巾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在回东宫的路上,许凤仪还是忍不住问了赵昱颐,她知道母后不喜欢自己,也感觉到了太子可能和母后的关系不好,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他们要对一帕方巾那么看重,而且也能很明显的感觉当嬷嬷向母后呈上方巾时太子脸上的愤怒。
「……」赵昱颐咬了咬腮帮子,看着许凤仪良久,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对了,我那八百铁骑你安置在何处?」许凤仪突然想起跟随自己来的八百铁骑。
「暂安置在城东,人数众多,还未归到太子府邸。」
「归到太子府邸?」许凤仪看了看赵昱颐,虽然自己与他成了婚,可是这八百铁骑却是父王送自己最大的嫁妆。
「你不要多想,本宫只是暂时未想到好的安置法子。」赵昱颐眼睑垂了垂,又望了望轿外的风景。
「那无妨,我让小芳在西都寻一块地,让他们自己去安置,无须太子多费心的。」许凤仪笑了笑,很快便把方才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如此…」
「甚好…」赵昱颐说的语气很缓慢,仿佛在衡量什么东西。
回到东宫之后,许凤仪就被嬷嬷拉去学规矩去了,说是皇后娘娘交代。
她身边带过来的侍女们也不敢反抗,只能陪着跟嬷嬷去学规矩。
5
傍晚时分,许凤仪拖着酸痛的腿回了寝宫。
在寝宫台阶的时候,她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下了,她穿着华丽的衣袍,望着眼前偌大的寝宫,又四处打量了一眼东宫,这东宫太大了,但是又那么小,她居然觉得有些窒息。
「今天去哪儿了?」赵昱颐从寝宫走出来,看着发愣的许凤仪。
「跟嬷嬷学规矩去了。」她回了回神,提着衣袍走了进去。
「跟本宫讲讲你们东硕国吧,那里,应该没有这么多规矩吧?」赵昱颐看着她从身边走过去,坐在一旁任由侍女们褪去偌大的衣袍和繁重的发饰。
「我自幼被父王送出宫,跟着师父长大,并不曾在宫中成长,长大后回宫待的时间也少,基本都在外征战。」她揉了揉脖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梳妆台上一堆的金银首饰。
「早闻太子妃不拘小节,原来如此。」赵昱颐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侍女们一走,寝宫就显得有些空旷且寂静。
「一直有听闻西都繁荣昌盛,这两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们这礼数也着实多了点。」许凤仪走到寝宫最里侧,隔着屏风隐约能看见她脱衣沐浴的场景。
「那你喜欢这里吗?」赵昱颐斜坐在一旁的案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许凤仪闲聊着。
「大概是喜欢的吧。」许凤仪过了很久才回话。
她沐浴完披着一头长发,身着白色亵衣,许是觉得太过暴露,还在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长衫。
「原以为打仗辛苦,原来做太子妃也是不轻松的。」她笑了笑,钻进床上感慨道。
「是吗?」赵昱颐是沐浴过的,他放下手里的书,躺在了许凤仪的旁边。
许凤仪还是有些不习惯和陌生人同睡,不自觉地挪了挪位置,昨日想必是太累了,所以才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可今日,却有些睡不着,浑身酸痛,想起白天嬷嬷有意无意地总是在为难自己,许凤仪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往后怕是常态了。
「为何叹气?」赵昱颐侧过身,温热的气息在许凤仪耳边笼罩,她又挪了挪位置。
「别动。」赵昱颐搂着她的腰,胸膛贴在她的后背。
许凤仪从未与男子有这般亲密接触过,她有点不知所措,就这样任由赵昱颐抱着。
「你还未说方才为何叹气?」抱她的手紧了紧,似有似无的能感觉到他的鼻尖和嘴唇离自己的耳稍很近很近。
「就是觉得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喜欢我。」许凤仪想了想,好像母后不喜欢自己,那个嬷嬷也不喜欢自己,父皇好像也是对自己不冷不淡,这本不要紧,可是日后要常常与这些人打交道,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本宫喜欢便好。」
赵昱颐话音还未落,手就滑向了许凤仪的衣襟,他的手有些冰凉,惊得许凤仪一颤。
「别…我…我…」许凤仪又一次结巴了。
「别怕,我待你温柔些。」说完手继续下滑,握住一方柔软。
许凤仪倒吸了一口凉气,按住赵昱颐来回揉捏的手。
「太子…别…」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赵昱颐咬了咬她的耳垂,轻声笑了笑,抽出手恢复方才抱她的姿势。
许凤仪僵硬的任由他抱着一动也不敢动,好像这事比上阵杀敌还紧张一般。
「往后我唤你凤仪可以好?」
「好。」许凤仪压根就没听他说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天亮。
许凤仪的脸通红,额头也有细汗开始冒出来,突然身后一轻。
「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本宫还有点事。」话音刚落赵昱颐人就出了寝宫。
许凤仪深呼一口气,望着寝宫的门好一会确认赵昱颐真的出去了才沉沉睡去。
6
自从那晚之后,赵昱颐便再也没来过寝宫,身边的侍女和嬷嬷都着急得很,坊间传言也愈演愈烈,传闻太子妃心有所属,与太子有二心。
许凤仪倒是没有把这些传言放心上,她能有什么二心,自从离开东硕国的那天起,就注定她这一生都要在西都。
至于太子不来寝宫,刚好她也可以睡个好觉,想来也奇怪,这寝宫的名字居然叫「凤仪宫」,隐约有种按自己名字命名的感觉。
许凤仪每日跟着嬷嬷学习规矩,刚开始嬷嬷还对她百般刁难,许是看她乖巧听话,身上没有丝毫主子的傲气,后面竟然慢慢地也不刁难她了,有时候还会劝劝她和太子重修旧好。
每逢嬷嬷这般说时,她只是笑一笑。
她本与太子就没什么旧好,如何修?
身边的侍女也和她越来越熟悉,除了从东硕国带来的几个小丫头外,凤仪宫伺候的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渐渐和她越来越好,许凤仪待人和善,从未把她们当下人使唤过,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刚开始嬷嬷还总是责罚那些小丫鬟们,当主子的不能做那些个粗活累活,可是当许凤仪知道嬷嬷的家人病重亲自去探望之后,嬷嬷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这个主子是真的没什么坏心眼,并不像娘娘说的那般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许凤仪跟着嬷嬷大概学了一个月的规矩之后,嬷嬷便不再教她了,没有了学规矩这事,她的日子倒是变的清闲了起来。
起初她还在凤仪宫外种种凤凰树,后来凤凰树种满了她便搭了好几个秋千,凤仪宫的小丫头们都很喜欢在闲暇时坐着秋千聊天,她则坐在凤仪宫的台阶上看着她们笑。
嬷嬷对她们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虽也不来凤仪宫,但好歹东宫也没有其他人,皇上和皇后也不曾来过东宫。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可以,许凤仪闲来无聊还会练练长枪,偶尔也能画会画,她虽不是什么大文人豪客,但是身为东硕国唯一的公主该有的模样她都有。
7
打破这平静日子的是一个名叫花潋滟的姑娘。
她来东宫那日,许凤仪正拿着长枪在一片凤凰树苗间除草。
嬷嬷来找她时,脸上的为难是许凤仪头一次所见。
「哎哟,我的太子妃,您快别捣鼓这些了,出大事了。」嬷嬷把许凤仪拉回殿里,又命小丫头们给她穿着打扮一番,这阵仗犹如头一次进宫请安般。
「嬷嬷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是要进宫给母后请安吗?」许凤仪浅笑着,任由小丫头们摆弄。
「不是,是太子….」
「太子怎么了?」许凤仪甩了甩常常的衣袖,她终究还是不喜欢这般繁琐的装扮。
「太子带了别的女人回来了。说是要封侧妃。」嬷嬷说完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其余的小丫头也瞬间呆住,过了片刻也都齐刷刷地跪下了。
「你们怎么啦?太子要带别的女人回来就带啊,这偌大东宫,只我一个是显得寂寥了些。」许凤仪笑着拉起嬷嬷,她们像看怪物一般地打量着许凤仪。
嬷嬷叹了口气,早知道太子妃心胸宽广,但是却未曾想到连自己夫君都这般大方舍得与人。
「哎…」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啦,那即是太子要纳侧妃,也没我什么事,把我这一身装扮退下吧。」
「使不得使不得,那女人头一次进府,您得拿出太子妃的气势。」嬷嬷按住许凤仪要脱衣袍的手,拉着她往主殿走。
「嬷嬷…嬷嬷…他纳侧妃要我拿出什么气势呀?」嬷嬷这会手劲大得很,许凤仪一时半会还真挣不开。
「哎哟,我的太子妃,您就听老奴的吧,您放心,有老奴在,绝不会让那女人在您头上撒野。」嬷嬷一副上阵杀敌的架势把许凤仪逗笑了。
到了东宫主殿,嬷嬷推了推许凤仪,许凤仪笑着拍了拍嬷嬷的手,让她安心。
主殿里许久未见的赵昱颐正坐在一旁喝着茶下着棋,他对面坐着一个面若桃花般娇嫩的女子。
见许凤仪进来,女子娇滴滴地落下一枚白棋子。
「殿下,这位是太子妃姐姐吗?」
赵昱颐看着站在门口的许凤仪,一月未见,她还是那般,华丽的衣袍在她身上丝毫压不住她身上的那股子英气。
「是嬷嬷说你要纳侧妃,虽我也不知为何嬷嬷让我过来,但我就过来了。」许凤仪望了望门外的嬷嬷,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那此事,太子妃怎么看?」赵昱颐神色轻松地落下一枚黑棋,末了还朝对面女子笑了笑。
他们看起来关系很亲密,至少没有自己与赵昱颐之前的那种疏离感。
「我觉得都可以,太子喜欢便好。」不知怎的,许凤仪觉得此刻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
「虽也不知嬷嬷让我来是为什么,但是若只是太子问我意见的话,我是无碍的。那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许凤仪未看二人,便拖着长长的衣袍一步一步回到了凤仪宫。
嬷嬷还在她身边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她原以为在东宫,自己默默地当着太子妃,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也可以,但是现在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惆怅。
她脱去了沉重的衣袍,褪去了华丽的头饰,摸着自己常年陪伴着自己的长枪,她突然很想念在外征战的那些时候,自从自己进入了这东宫,她再也没见过小芳,再也没去看看那些曾经陪自己披荆斩棘同生死的弟兄们。
嬷嬷说她是太子妃,再去见他们不合适,她也想着他们跟着自己的那些年吃尽了苦头,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她来养他们便好。
许凤仪抱着长枪坐在凤仪宫的台阶上,远远望去,一垄白衣,孤单又清冷。
想起师父教自己的那套枪法,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练习过了,师父曾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练练枪法会有用,她深信不疑。
虽也不说来她是不是不开心,但是她不快乐是真的。
一套枪法练下来,许凤仪满头大汗,她仔细地用衣角擦拭着长枪,这把长枪,它是有名字的,师父赠予她时曾说它叫红缨,但是她却嫌弃名字还娘而改名为「长虹」。
就是这样一把长虹,白天还用它来除草来着,许凤仪想到此处不禁笑了笑,也不知这般它可觉得委屈。
只要练一练枪法一切的不快都将抛之脑后,师父果然没有欺骗她。
8
许凤仪睡了一觉之后,一切便又恢复了常态,给凤凰树浇水、擦擦秋千、耍耍枪法…
仿佛太子要纳侧妃这事她不知晓一般。
三天之后,那个叫花潋滟的姑娘进了东宫。
嬷嬷说是母后求了皇上,皇上才准了太子纳她进门…
嬷嬷还说那个叫花潋滟的姑娘是朝中摄政王花百尧的女儿,因为太子需要她家的势力,所以才娶的她…
嬷嬷说她不用伤心,太子是逼不得已,她连进门都是从的侧门,婚礼也并没有大办…
嬷嬷说了很多很多,许凤仪只是笑了笑,然后从凤凰树苗里探出头来说:「嬷嬷,我没有伤心,真的。」
娶花潋滟进门的那个晚上,许凤仪还是像往常一般早早沐浴好准备入睡,可赵昱颐却突然来了凤仪宫。
许凤仪有些吃惊地看着看在殿里的赵昱颐。
「怎么?没想到本宫会来这里?」
「不是,你要喝茶吗?我给你倒。」不知怎的,许凤仪有些不安,慌忙从床上下来要给赵昱颐倒茶。
「是很口渴,不过不用喝茶。」赵昱颐上前径直抱起许凤仪,还等不及许凤仪反应便被压在了床榻上。
「今晚…」她还未开口,赵昱颐便吻住了她,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今晚的赵昱颐好像喝了酒,又好像很不开心,可是明明今晚是他的大婚啊,那个叫花潋滟的女子那般明媚娇艳,他为何还会不开心。
「你分神了?」察觉到身下的她在此时还分神了,不由地加重了力道,一股血腥味传来,许凤仪的嘴唇被赵昱颐咬破了,一股刺痛传来,许凤仪很不喜欢这般侵略性地亲近,双手使出打仗握枪的力气推开了赵昱颐。
赵昱颐被许凤仪一堆倒在了地上,本就喝了酒的他现在眼更花,知道她是习武之人,但是却没想到她会在此刻推开自己,力气竟是这般大。
「太子,你喝醉了,我让嬷嬷送你回西苑。」西苑是花潋滟住的地方,嬷嬷早前来问过她,她说把东宫最大的地方给花潋滟住吧,于是花潋滟便被嬷嬷安排住进了东宫的西苑。
「嬷嬷…」许凤仪把嬷嬷唤进房,自己乘机站到了门外,生怕他在过来。
嬷嬷战战兢兢地扶起地上的赵昱颐,赵昱颐一把推开了嬷嬷,然后自己坐在了一侧的桌案旁,胡乱喝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
「滚!」杯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赵昱颐的怒吼,嬷嬷和许凤仪都退了出去。
「你留下!」
许凤仪的脚下像是有千斤坠,又像是脚底生了根。
她一把抓住旁边的嬷嬷。
「嬷嬷别走,我害怕。」曾经那个大前锋,终究在遇到一个男人的时候表现出了害怕。
恐惧乃打仗之劲敌,许凤仪摇了摇头。
「我说滚出去你们没听见吗?」赵昱颐上前一把拉过许凤仪,砰地一声便关上了门。
被他抓得胳膊有些发麻,她挣脱了几次都没能挣脱掉,差点忘了,这位太子曾经也是和自己一样是前锋。
「本宫纳妃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本宫说的吗?」赵昱颐松开手,把许凤仪甩到了榻上。
许凤仪皱了皱眉,因为自己没有说吉祥的话吗?所以他才发这么大火?
「祝你和侧妃早生贵子?」许凤仪想了想,好像这句话挺适合现在说的。
可是赵昱颐脸上的怒气越来越重。
「那祝你和侧妃百年好合?」许凤仪一时半会竟然想不到更多的话了。
「你…」赵昱颐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许凤仪大气都不敢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赵昱颐。
赵昱颐被盯得有些发毛,她的眼神那么清澈,又那么陌生,隐约还有点闪躲,她堂堂一个前锋居然还怕自己吗?
赵昱颐大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出了凤仪宫。
屋外的嬷嬷们一直都不敢离去,静悄悄地守在宫外,见赵昱颐出来,都如释重负跑进凤仪宫看许凤仪。
「不过是桌子坏了而已,嬷嬷莫要担心。」许凤仪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嬷嬷只当她是心烦,也没说话,悄悄收拾了破碎的桌子便离去了。
9
自从东宫来了花潋滟之后,大家好像都忙碌了起来,除了凤仪宫的人。
赵昱颐也再没来过凤仪宫。
转眼已入秋,许凤仪已来西都快三个月了。
赵昱颐不来凤仪宫,花潋滟也没来过凤仪宫,起初嬷嬷说按规矩花潋滟应该每日给她请安,许凤仪摆了摆手,说自己不在意,由她去,这事便做了罢。
许凤仪整日待在东宫越发觉得无聊,凤凰树已经长得快有她高了,也没有草需要除,师父教的枪法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东宫的兵书都被她看了一个遍,院里的秋千已经换了三轮新的了。
许凤仪百无聊赖地在凤仪宫的台阶上走来走去。
嬷嬷从端着一盘衣料走来,看见许凤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嬷嬷,我想去趟外面,自打我进这东宫之后,就没出去过,我都快长霉了,你闻闻~」许凤仪把嬷嬷竖立的盘子拿下放到一边,拉过嬷嬷愣是要她闻闻身上的味道。
「太子妃说笑了,您身上香香的,哪里有什么霉味。不过这事老奴管不着啊。」
看着嬷嬷远去的身影,许凤仪笑出了声。
嬷嬷这般说便是同意了,以往都是嬷嬷看住自己,不让自己出去,现在嬷嬷既然松口了,也断然不会同宫里的人讲。
许凤仪难得兴致高昂的回殿里换了套便装,自己偷偷趁小丫头不注意翻墙溜了出去。
许凤仪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做翻墙这种事情。
西都的街比东硕国的要繁华不少,花样也多,她刚出府,就看见小芳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许久不见,小芳瘦了也黑了。
「小芳,你怎么在这儿?」许凤仪跑过去,抱着小芳,像是许久未见的亲人般。
「公主,我们退一步说话。」小芳带着许凤仪去到了一处很偏很破的寺庙,她刚一踏进寺庙,就看见曾经许多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们穿着褴褛地坐在草堆上。
见她进来,大家都露出笑容上前围住许凤仪。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小芳寻一块地,让你们驻扎吗?」
「公主何时让小芳寻一块地了?况且…」小芳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兄弟们。
「况且怎么了?」许凤仪随意地在一方草垛上坐下,看着眼前穷困潦倒的兄弟们,心里不是滋味。
「自打我们进了西都就被摄政王安排去了摄政王府,本以为只是暂时安置,却没想到摄政王是想培养我们当暗卫,兄弟们都不服,况且我们东硕铁骑可不是谁官大就跟着谁的,他手里没有凤凰令,众将领也不愿追随他,我便带着弟兄们出了摄政王府,想着去东宫找公主…」
「可是每次都被挡在门外,刚开始他们只是托词说您刚成婚不易叨扰,后来只要看到我出现在东宫附近就会有侍卫前来赶我,我..」
小芳的神色很是气愤,看了看许凤仪又愣是压下了那股怒气。
许凤仪坐在草堆上,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众将士们,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们。
他们本是东硕国大好男儿,本应意气风发保家卫国,他们自小习得一身好本领,这些年来若不是她们,她也不会征战得那般顺利,可是如今因为自己,却落得这般境地。
当初她出嫁时,父王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一个人想要立足就要有足够的威慑力,所以便把八百铁骑给了她,因为有这八百铁骑,西都皇上都要敬让她三分。
抽走这八百铁骑无疑是抽走了东硕国的护城河,她明白父王对自己的心意,所以也未多加推辞便毅然带着他们来到了西都,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西都居然容不下他们。
「前阵子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向各地加征税,百姓不服从便出动暗卫去绞杀,百姓哀声怨道,但是摄政王却把屎盆子扣在我们身上,说我们滥杀无辜…」小芳越说越气愤。
「怪不得之前有流言说我与太子有二心,原来是这样。」许凤仪回想起自己来西都的这些日子,自己一直不能出东宫,若不是今日偷溜出来,还不知道小芳他们处境。
「众位,你们随着凤仪来到西都委屈你们了,但是我许凤仪绝不是自己快活让兄弟们吃苦的人,若你们还信得过我,还请你们暂时委屈个两天,小芳随我回东宫,我会尽快安排好兄弟们的住处,若是你们有人想家了,想要回东硕的,我也会为你们备好盘缠。」
许凤仪双手握拳,咬了咬牙,便出了破庙。
小芳一路跟随着她,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小芳也知道她如今的境地好不到哪儿去,太子纳侧妃的消息他一早就听说了,除了心疼她,更多的是厌恶太子。
10
许凤仪带着小芳翻墙进了东宫,回去的时候嬷嬷正慌张地在凤仪宫外四处张望。
「嬷嬷这是怎么了?怎如此焦急?」
「我的太子妃,您可算是回来了,太子过来了,那花潋滟也过来了,已经在凤仪宫等候您多时了。」嬷嬷神色慌张地拉着许凤仪就往凤仪宫走,完全忽略了小芳。
「好,嬷嬷安心。劳烦嬷嬷帮我安排下小芳,他是我的…贴身侍卫。」许凤仪想了想,还是贴身侍卫这个有利于他跟在自己身边。
嬷嬷看了看许凤仪又看了看小芳,点了点头,朝许凤仪挥了挥手,让她快进去。
凤仪宫的大殿里站了很多侍女,赵昱颐单手揽着花潋滟的腰在殿里四处溜达,偶尔还伸出纤纤玉指来回指点嬉笑一声。
许凤仪走到门口的时候总觉得这不是凤仪宫,觉得自己跟个外人一样。
「咳咳…你们怎么来了?」许凤仪轻咳了两声,殿中的二人回过头看着她,就像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寻常夫妻看向普通的路人那般。
「潋滟说进门还未给你请过安,今日得空便陪她过来给你请安。」
「是啊,姐姐,妹妹有礼了。」
花潋滟微微欠身,做了做样子,赵昱颐扔揽着她的腰。
「侧妃客气了,我不喜这些礼仪,大可不必。太子和侧妃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不奉陪了。」许凤仪急着处理铁骑的事情,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太子还在这儿了,姐姐怎么说走就走,是吧,太子哥哥?」许凤仪刚走,花潋滟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噢,对了,我生于东硕国,父王和母后有两个孩子,我是长公主,东硕国太子是我弟,并不曾有妹妹。」
许凤仪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柔若无骨依在赵昱颐怀里的花潋滟。
「那倒是可惜了,如今潋滟怀了本宫的世子,本宫还想着让世子认你做母妃来着。」
赵昱颐此言一出,怀里的花潋滟愣了愣,随即又温柔地笑了笑。
「那倒是我受不起了。今日你们过来是特地来告诉我喜讯的吗?恭喜了。」许凤仪出了凤仪宫,拉上嬷嬷便去找了东宫的管事的。
一路上嬷嬷大气都不敢出,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许凤仪。
「太子妃,如今那花潋滟怀了身孕,怕是对您不利。」
「对我有何不利?母后他们不是早就想要太子有个世子了吗?」许凤仪笑了笑,前几日进宫请安母后就有意无意地暗示过自己,连请安这种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去的,生世子这种事她一个人可不行,况且她也不想。
仿佛花潋滟怀孕在许凤仪眼里不是什么大事一样,自打花潋滟怀了孕之后,整个西苑就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身边的嬷嬷都被赵昱颐调去了西苑。
嬷嬷去的时候百般不愿,一直望着许凤仪。
「嬷嬷不要怕,待侧妃生了我便要你回来。」许凤仪拉着嬷嬷的手,仿佛在跟自己的亲人说话。
「老奴不是怕,老奴是怕我不在您身边,您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许凤仪在这边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带过来的侍女也是她不熟悉的,跟嬷嬷接触的反而倒是更多,从开始的学规矩到现在对许凤仪的另眼相看,嬷嬷是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子。
但是这种女子却不太适合宫廷,她应生长在辽阔的土地,自由地飞翔。
「嬷嬷放心,我身边有小芳,他跟着我征战多年,信得过的。」
见嬷嬷还想多说什么,许凤仪只是点了点头,嬷嬷无奈便搬去西苑伺候花潋滟。
只用了三天,许凤仪便把她从东硕国带来的嫁妆全部典当成了金票,让小芳寻了一块地搭建了八百铁骑暂时的家。
本以为这八百铁骑多少会有人想要回东硕国,但是却无一人离开。
许凤仪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担心这八百人接下来的吃穿。
铁骑没有挂靠在任何朝堂势力之下,而自己又没有什么生财之道,许凤仪不禁夜夜愁的睡不着,暂时还能先用自己的嫁妆养活他们,可日子久了终究不是一条好法子。
思来想去,许凤仪写了一封家书让小芳带给父王和师父,希望他们能为自己指点一二。
11
事情便是这么巧,也或许就是冥冥之中有安排,小芳走的第二日,花潋滟就流产了。
许凤仪知道消息的时候是被人莫名其妙地带到西苑的时候。
西苑确实很大,比凤仪宫大得多,却不如凤仪宫装扮得好,只有花潋滟的寝宫处处彰显着奢华。
到西苑的时候,许久未见的皇上和母后也在,他们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许凤仪。西苑的侍女都跪在一旁,嬷嬷被打的已经看不出人形。
「嬷嬷…」许凤仪轻声地唤了一声。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地上的嬷嬷抽搐地呜咽着。
「我信你。」许凤仪捋了捋嬷嬷的头发,她的额头出了好多汗,许凤仪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
赵昱颐从产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深秋的晚风有些凉,许凤仪半跪着一直握着嬷嬷的手。
「许凤仪,你为何加害本宫的孩儿?」赵昱颐的双眼下一片乌黑,整个人有些疲劳。
「我没有。」许凤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根本就无暇顾及到西苑,怎么可能会加害花潋滟,况且这种行径也是自己最不齿的。
「那为何这嬷嬷会给潋滟吃堕胎药?这嬷嬷可是你身边的人!」赵昱颐走过来,踹了一脚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凤仪。
许凤仪侧过身,把嬷嬷护在身后。
「我许凤仪还不耻做这种行径,若你不信我无可奈何。」
「你无可奈何?那你身边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小芳了?早就有传闻说你与我有二心,如今居然跟你那太子弟弟里应外合,怎么着,是想把我西都纳入你东硕国之下吗?」
赵昱颐蹲下来,单手捏着许凤仪的下巴,一字一句,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放肆!」端坐很久的皇帝将手里的茶杯砸在了地上,身旁的皇后娘娘也眼神像刀一样望着许凤仪。
「皇上息怒,颐儿,凤仪是你的太子妃,你怎可如此污蔑她!」皇后娘娘起身,把许凤仪拉了起来。
「儿臣证据确凿,来人,把小芳带上来。」
赵昱颐话音刚落,两个侍卫就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芳从许凤仪的面前走过,扔到了皇帝面前。
此时的小芳已经神志不清,若不是偶尔还会抽搐一下,都不知道还活着。
明明前两日还生龙活虎的小芳啊…
许凤仪挣开皇后的手,上前想抱住小芳,可是快要触摸到她的时候,许凤仪缩回了手,她不敢碰她,她那样虚弱,浑身是伤,自己若是碰她,她该多痛啊…
「小芳…小芳…」许凤仪轻轻唤了一声,地上的人听到声音又抽搐了一下。
「父皇母后,我只是想要小芳给我的亲人们传一封书信,并无其他预谋,请你们宣旨救治小芳跟嬷嬷。」许凤仪跪在皇帝的面前,她的脸上看不到很多的表情,但是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悲哀。
饶是许凤仪多么的不近人情,多么的不在乎这些,但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啊,她怎能眼看着他们消亡。
许凤仪征战多年,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可悲,但是此刻,她有了这种感觉。
这么明显的一个棋局啊,就等这自己这颗子落下。
「你看看这是什么!」赵昱颐将两封信丢在许凤仪的面前。
这两封信,确实是自己给小芳的,许凤仪捡起信,里面内容却看得许凤仪心凉,这字迹分明是她的,可是内容却与自己所写大不相同。
怎么会了?自从决定嫁入西都,她就知道自己不再是东硕人了,自己从未想过谋反,也未想过叛国。
许凤仪笔直地跪在地上,另一封信拆都未拆,随手扔到了一旁。
「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是么?」
她没有辩解,也知道辩解没有任何用。
「听说太子妃嫁入西都你父王可是给你陪嫁了八百铁骑了,朝廷本来是想交由摄政王统一管辖,可是他们只认你许凤仪是他们的主子!」皇帝慢悠悠地站起来,说出的话却中气十足,明明已经两鬓斑白,却帝王威严显现无疑。
「朕知道,凤仪你是大前锋,朕也知道你八百铁骑得厉害,但是在西都,不需要女前锋!在后宫,也不需要铁骑!」
皇帝说完又高高在上地端坐在上方,许凤仪看了他良久,又回过头一一打量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
原来如此,她应该明白的。
「原来如此。」许凤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凤凰令。
「八百铁骑曾经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望你们待他们好点,他们不只是可以做暗卫。」许凤仪站起来,将凤凰令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又走到了赵昱颐的身边。
「如今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们咬定我叛国,咬定我加害花潋滟的孩子,但我许凤仪没做过的事也绝不会认,但若你们要我以证清白的话…」
「我拿命来证!」
许凤仪上前俯身在赵昱颐的耳边,轻轻地吐了这样一句话,一只手绕过赵昱颐的腰,还未等赵昱颐反应过来,他腰间的匕首就插进了许凤仪的胸膛。
她的脸很平静,仿佛感受不到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连痛苦的表情都不曾有,只是静静地看着赵昱颐的脸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赵昱颐看着许凤仪倒在地上,愣了良久,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应该想到的,骄傲如她,怎会任由自己做案板上的鱼肉,即便明白这是一个局,也会亲手了结。
他没想过要她的命,只是有些事…
「来人,快,宣太医。」赵昱颐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的许凤仪,尽量保持着不动到怀里的人,大步朝凤仪宫走去。
「可是殿下,侧妃还在里面…」平日里跟着花潋滟的丫鬟欲言又止。
「晚点来看她,你们好生照顾着。父皇和母后也早点回宫吧。」赵昱颐头都没回,只是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仿佛这一刻,受伤的是他一般。
12
许凤仪昏迷了两天,这两天里她一直发着高烧,嘴里时不时地说着胡话。
一会喊父皇、一会喊母妃、一会又喊师父…
却唯独没有喊赵昱颐,他守在她身边两天了,这两天里他滴水未进,一直坐在她的床前,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发呆。
许凤仪醒来时安静的异常,没有人发现,她呆愣地盯着床顶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赵昱颐回过神唤了一声「凤仪」,她才眨了眨眼。
「你醒了。」赵昱颐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忙招了招手让侍女拿水拿白粥。
她伤得很重,自己下手却是那么实打实真的直击要害,所以赵昱颐不敢移动她,只是轻轻舀了一点水递到她唇边。
许凤仪任由他喂水喂粥,从始至终未说一句话。
「对不起。」待到房里人都褪去,赵昱颐抓着许凤仪的手轻轻呢喃了三个字。
大约是累了,许凤仪闭上了眼,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如同那日倒下般安静。
没有质问,没有责怪,她什么都没说,赵昱颐心如刀绞的掖了掖被子,转身出了凤仪宫。
自许凤仪受伤之后,整个凤仪宫便死气沉沉的,她从那日之后仿佛被封印般,再也未开口说话。
养了两个月的伤,许凤仪的气色好歹是恢复了许多,赵昱颐每日都会来凤仪宫,静静地看一会许凤仪便离开。
花潋滟也未再来过凤仪宫,皇上、母后也未来过,嬷嬷、小芳也都像消失了一般再未出现再过凤仪宫。
院里的凤凰树已经长得快有她高了,可是不知为何,树干孤零零的,没有叶子。
许凤仪坐在凤仪宫的台阶上,看着院里的凤凰树发呆。
她未穿外衫,仅穿着白色的寝衣,一头长发随着风起,看着孤零零的,跟那些凤凰树一样。
「外面风大,怎么也不给太子妃披件衣裳。」赵昱颐刚走到凤仪宫门口,就看见那抹纤瘦的身影坐在台阶上,远处的侍女站在一旁,听见了赵昱颐的话连忙跑进房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了许凤仪的身上。
倒也不是侍女不体贴,只是自打太子妃醒来之后,就一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大家心里犯怵。
「最近西都来了几个东硕的厨师,据说手艺不错,我将他们留在东宫了,晚些时候让他们给你露一手。」赵昱颐走到李凤仪面前,蹲下身,系好了李凤仪身上的披风,然后便同许凤仪一般也坐在了台阶上。
「这些树如今都长这么高了,你来西都也快一年了,快冬天了,西都不比东硕,天冷,早些进屋吧。」
许凤仪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最近好像都是这天气。
她起身回了屋,留下赵昱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许凤仪进屋前其实回过头望了一眼赵昱颐,这几个月他仿佛也跟病了一般,也瘦了许多,他坐在台阶上,好像孤独感并不输自己。
许凤仪摇了摇头,他啊,他明明什么都有…
13
西都的冬天说来就来,下雪的那天,许凤仪正看着窗外发呆,手里的长虹已经被擦得锃亮,突然雪白的絮絮就飘进了房里。
她未见过雪,见雪落在指尖竟然愣了愣神。
「外面是下雪了吗?」她放下长虹,走到门外望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回头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是的,下雪了,太子妃,下雪了。」侍女是头一次听见她说话,惊诧之余多说了一遍下雪了。
「真好看…」她伸过手看着落下的雪花瞬间融化,眼神暗了暗,方才那一抹久违的神采也消失了。
「太子妃身子刚好,莫要着凉了,多穿点。」方才的侍女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仔细给她穿好。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妃,奴婢叫青葵。」
「青葵…多好的名字,从前我身边也有一帮像你一样的姑娘,我都还没来得及问她们的名字,她们就不见了。」
自从上次事情之后,她身边原来的侍女就全部被换了,嬷嬷、小芳都生死未卜,她都放在心上,但是却从不曾开口问赵昱颐。
「你忙你的去吧,我去院子里走走。」
「好,您带上伞吧。」青葵跑去拿伞回来的时候,许凤仪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头发上落了好些雪花。
「不用,这样有趣些。」
青葵本还想追出去,但是看着许凤仪脸上的笑容便止了步,照顾她的这些日子里,她冰冷得异常,从不说话,也从未有过任何神色,仿佛没有灵魂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好转了,自是由着她去。
许凤仪站在凤仪宫的台阶上,看着落满雪花的凤凰树,要是在这种场景下舞一舞自己的长虹,那是多么的畅快。
「青葵,把我的长虹拿过来。」她回过头,朝青葵喊道。
「长虹?」
「噢,好的,太子妃稍等。」起初青葵并不知道何为长虹,但是转念一想便猜到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许久未曾舞枪,许凤仪手上的茧已经慢慢地脱落,练了一轮枪法下来,手已经被磨得微微发红。
手里的长虹在雪天里划过一道道银色的光芒,好似重新燃起了斗志般。
大病初愈,身体多少有些吃力,几轮下来许凤仪已经气喘吁吁了,回到殿里简单梳洗了会便躺在长椅上打起了盹。
可能太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也太久没有睡得这般沉了。
沉到连赵昱颐来了都不曾发觉。
许凤仪醒来时伸了伸胳膊,养病许久,这身子居然还变娇气了。
「你醒了。」
赵昱颐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自己房里多了一个人。
「听闻你今天心情还不错,你喜欢下雪吗?据说东硕常年气候较炎热,不曾下雪,是吗?」赵昱颐的声音轻轻的,略带一点温柔。
许凤仪并未理他,而是自顾自拿起一旁的长虹擦拭起来。
自上次事件之后,她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一直擦拭长虹,明明擦得锃亮了,但是她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
「凤仪,你要同我这样一辈子么?」赵昱颐上前夺过她手里的长虹扔到一旁,俯身抓着她的胳膊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凤仪抬起头望着他有些怒气的脸,又看了看一旁的长虹,不发一言。
「对不起。」赵昱颐松开她,尴尬地环顾了下四周,然后又坐回了原位。
「潋滟孩子的事情,我不怪你。」
「啪!」刚捡起来的长虹又落到了地上。
许凤仪回过头看着端坐在一旁的赵昱颐,眼神突然就变了味…
「凤仪,这天要变了,这天下也只有你能与我携手俯瞰。」赵昱颐被她盯得发毛,起身想要拉起正在弯腰捡长虹的许凤仪。
许凤仪猛地站起来,长虹枪便架在了赵昱颐的脖子上。
「滚,往后不要来凤仪宫。」
这是许凤仪自上次事情之后对赵昱颐说的第一句话。
14
赵昱颐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有挫败感,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凤仪宫,只是想起她的眼神,他便浑身不自在,那眼神说不上怨恨,但是却有很明显地鄙夷。
她看不起自己,这比任何事情都让他觉得失败。
「殿下、侧妃已备好酒席,就等着您过去赏这冬天的第一场雪。」刚出凤仪宫,花潋滟的侍女就跟了上来。
赵昱颐回过头看了看凤仪宫,有些有气无力地朝西苑走去。
西苑不像凤仪宫,好歹有生机,只是他忘了,许凤仪刚来东宫时,凤仪宫也是最有生机最有欢声笑语的地方,只是那会他看不见罢了。
西苑里早已备好酒席,花潋滟穿着红似血的衣裙,旁边摆了好些个火炉,他突然就想起凤仪宫好像都没怎么生火炉,她从东硕来,不冷么?
随即招来奴才前往凤仪宫打点一二。
「殿下,快过来。」花潋滟的红衣裙,在雪天里格外的好看,鲜艳的就跟她的名字一样。
赵昱颐走过去任由她牵着自己坐下,在耳边说着自己并未听进去的话。
「殿下,殿下…」
「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你是在想太子妃姐姐吗?」花潋滟挽着赵昱颐,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他的怀抱有些冷,但是没关系,怀里是自己便好。
「莫要叫她姐姐。」赵昱颐挣开她的胳膊,独自端起一杯酒。
「殿下是觉得,我不配叫她姐姐吗?」花潋滟的眼里雾气四起,模样甚是可怜。
「哪里的话,她害了本宫的孩子,是她不配。」赵昱颐一杯酒下肚,越发地觉得郁闷,任由花潋滟怎么缠着自己,都无法起那门子心思。
「殿下,我再为你怀个孩子吧,我父亲说了,若是我诞下殿下第一个孩子,他便以手里暗卫相送,不过我父亲还有个要求。」花潋滟为他满上一杯酒,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你跟我的孩子早晚会有的,不知岳父大人有何要求?」赵昱颐放下手里的酒杯,一把搂过花潋滟,就往房里走去。
「这得殿下跟我父亲说,小女子不干涉这些的,我的心里只有殿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偶尔还能听见屋里传来一两声呻吟。
15
转眼间就快岁朝了,宫里和东宫都忙碌了起来,忙着准备岁朝的各种事宜。
东硕和西都的岁朝不一样,要准备的事情多,讲究也多。
作为西都的太子妃,许凤仪除了在岁朝当日要盛装出席之外,还要和太子一起去大理寺祈福放天灯。
青葵交代许凤仪岁朝礼节的时候,她便觉得头疼,这些事情自己没有经验,更何况去大理寺祈福要在那边住上好几天,还要跟赵昱颐日夜相处,这真是比吃败仗还让人不舒服。
待到岁朝的时候,许凤仪穿戴整齐便跟着赵昱颐进了宫,过完岁朝,便是出发去大理寺祈福,整个岁朝她都只是安静地待在赵昱颐的身边,也不说话,有人同她说话,她只是微微起身欠身一笑。
大家只当她不习惯西都的岁朝,笑笑便也过了。
马车颠簸一天,到达大理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寺里主持接见他们安排了住处,名义上他们是太子、太子妃,所以住处自然是在一起。
许凤仪本想唤青葵给自己悄悄另寻一间房间,结果却发现身边的人竟是自己不认识的侍女。
赵昱颐拉着许凤仪回了房,虽一路上她从未看过自己,也很排斥自己的触碰,但是在外人面前,戏还是要做足。
一回房,许凤仪便挣开了赵昱颐,自己由着侍女服侍沐浴更衣去了。
她沐浴完赵昱颐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这样也好,省得时光难捱。
就在她正要睡觉时,门外突然有嬷嬷端了酒进来,说是睡前喝点酒有利于睡眠。
许凤仪挥了挥手,示意嬷嬷退下,自己不喝。
「太子妃,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嘱托老奴的,说都是为了太子妃好,您且饮下,也省的老奴为难。」
「一杯酒而已,太子妃不饮便算了,母后这也能为难你?」赵昱颐站在门口,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沿上的许凤仪,又回头看了看嬷嬷。
「本宫替太子妃喝了吧。」
「太子,不可…」
嬷嬷的话还没说完,赵昱颐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这…这是娘娘特地给太子妃的,太子…你怎么能喝了?这可是要出事的。」嬷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什么事,母后还能给本宫下毒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老奴还是先告退了。」嬷嬷战战兢兢地出去了,还不忘把门给带上,顺带还叫走了守在门外的侍女。
许凤仪隐约觉得有些不安,起身卷了床上的被子便打起了地铺。
赵昱颐站在门口看着她铺床的身影,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浑身燥热,等他反应过来去开门时,门已经被锁死了。
「凤仪,我刚喝的酒里有药,我可能…」赵昱颐扶着椅子坐下,强行压制住体内的药性。
许凤仪回过头,看着满脸通红的他,几缕发丝随意飘洒在脖颈,赵昱颐咬了咬牙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许凤仪看他大汗淋漓的,想着可能是有些热,想去开窗,但是窗户也被锁死了,门方才赵昱颐已经试过,打不开。
想了想,她走到门口,双手蓄力,想试着用平时握抢的力道把门打开。
可她刚一靠近门口,赵昱颐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
「你不要过来,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赵昱颐低着头,身上的衣裳已经开始隐约有要扯开的架势。
「你且忍着,我试试看能不能把门震开。」许凤仪刚说完,便一掌向门劈过去,但是力度却是软绵绵的。
「怎么会?」许凤仪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可思议,又改用脚去踹门,可是仍旧是使不上劲。
「你中了软筋散…」待到此时,赵昱颐才明白,原来母后坚持让自己带许凤仪来祈福是有原因的,本来他是不想带许凤仪的,眼下正是拉拢花百尧的时机,怎能冷落潋滟,可是母后再三坚持,原来是别有用意。
可是体内的药性越来越猛,他快忍不住了。
「凤仪,今日若是发生什么事情,皆不是我所愿,望你日后莫要怨我。」
许凤仪看着赵昱颐向自己走开,心里开始不安。
「你不要过来,忍耐些,有办法出去的。」她想躲过去,可是浑身越发地使不上劲,只能勉强扶着一旁的桌子站稳。
「对不起,我忍不住了,也不想忍了。」赵昱颐双眼已经隐约有些血丝,理智已经无法占上风,他一把扯过许凤仪快步向床榻走去,动作很快,甚至有些粗鲁,许凤仪被拽得头有些晕,因中了软筋散,根本无力反抗。
只能由着他把自己丢在床上。
「赵昱颐,你即是不愿,那便要忍住,你不要过来,后面…有水,你去水里待会可能会好点。」许凤仪无力地抬起手朝后面屏风指了指。
这一抬手,原本还有衣袖遮的手臂便露了出来,尤其手臂上那鲜艳的一点红,那是在嫁入西都前东硕的嬷嬷点上去的,许凤仪当时问嬷嬷这是何物,嬷嬷笑而不语,只说往后自己就知道了。
「你我本是夫妻,此事本也无可厚非,凤仪…给我吧。」赵昱颐倾身过来,压住许凤仪,他本想克制自己一点的,可是一触碰到她,他的理智就全无,加上又有药性在,动作更是粗鲁了许多。
「赵…赵昱颐,你这样…比…杀了我还让我不齿。」他本不愿,可是为何还不忍住,说是夫妻,那花潋滟算什么了?
许凤仪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被赵昱颐压着更是使不上任何劲,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可是被药性冲昏头脑的人,哪能听得进去,若说平时在这种事情上,赵昱颐可能还会温柔,可是现在,他全然忘了。
屋外又下起了大雪,风吹过,呜呀呜呀的…
16
也不知天是何时亮的,也不知嬷嬷是何时打开房门的,只是进到屋里所有侍女都吓了一跳,太子妃瘫在床榻之上,露在外面的胳膊看上去青紫一片,若不是一些床幔遮住了她大半个身躯,这场景实在是不忍直视。
「看什么看,嬷嬷留下,其余人滚出去。」赵昱颐斜坐在床下,背靠在床沿上,许凤仪的一条腿还垂在他肩的一旁,头发非常凌乱,虽勉强穿着亵衣,但是却像是急忙之下套上去一般。
侍女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悄悄退了出去,嬷嬷哆哆嗦嗦地上前扶起赵昱颐。
「去看看太子妃,收拾一下,找几个口风紧的宣太医来。」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昨晚的事,他历历在目,他清晰地记得昨晚许凤仪在自己身下的神情,也清晰地记得自己有多疯狂。
他抚了抚额,看着嬷嬷隔着床幔给李凤仪收拾着,不发一言。
嬷嬷也被许凤仪吓到了,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她。
许凤仪浑身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的,身下还流了不少的血,看来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太子成亲以来一直未与太子妃圆房,还好昨晚这事阴差阳错的成了,不然回去可怎么交差。
晚些时候宫里来了御医,说是太子妃身体不适,不宜跟着太子一起念经祈福。
寺里也没在意,古往今来多少皇亲贵胄的亲眷来过,没几个亲力亲为的,况且这位还是曾经东硕国的大前锋。
许凤仪喝了御医开的药,泡了药浴,浑身才恢复了点力气。
这软筋散的威力确实大,连她这种习武之人第二天了都还缓不过来。
「太子妃也莫要怨太子,您毕竟是太子的女人,若是那花侧妃在您之前怀上了孩子,怕是您太子妃的位置岌岌可危,我们都是为了您好。」嬷嬷见许凤仪都不曾开口说话,怕她是在怨恨太子,便开口劝解。
「为我好?原来我这太子妃的位置还需要一个孩子才能保住?呵呵…」许凤仪嘲讽地笑了笑,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任由雪花飞进来。
在大理寺祈福的几日,赵昱颐除了那一晚,后面都未在许凤仪面前出现过。
嬷嬷望她的眼神,有些失望,又有些怒其不争。
「太子妃,您别怪老奴多嘴啊,你这也不比那花侧妃差,您怎的就争不过她了?」
「争?」许凤仪看着嬷嬷,挑了挑眉。
「本来皇后娘娘是想着借这次祈福,您与太子早日怀上小世子,可是您倒好,那晚之后也不去找太子,这不,那花侧妃也来了大理寺。」嬷嬷摇了摇头,真搞不懂这太子妃咋想的,不抓牢太子,以后等太子继位了她可怎么立足。
「是么。」
过了良久,许凤仪才吐出两个字,好不容易使自己不再回想那晚的事,经嬷嬷一说怒气又席卷而来。
原来这几日不见,他是跟花潋滟在一起,想起那晚他说的话,她觉得很恶心,仿佛这 3 个人之中,自己才是见不得光的那个人。
17
放天灯那天晚上,许凤仪一个人站在山顶,漫天的雪花落了她一身,远处的赵昱颐和花潋滟两人相互依偎着看漫天的天灯,她忽然就有些想念东硕,想念那群战士,想念那些鲜花怒马的日子。
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嬉笑声,此时的赵昱颐是幸福的吧,他也有过鲜花怒马的日子,现在还有人陪他看烈焰繁华,真好。
祈福回宫的时候,太子和花潋滟同乘一轿,众人皆是窃窃私语,嬷嬷也一直嘟囔着一些碎碎念,许凤仪面无表情地在另一轿辇里假寐。
回宫不过三日,凤仪宫的侍女就被抽走了一半,因为花潋滟又怀孕了。
这一次,青葵没能被调走,许凤仪怕她跟之前的嬷嬷一样,便强行留下了她。
花潋滟知道此事后也没有大闹,她流掉过一个孩子,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日后恐怕是再难有孕。
看着空荡了许多的凤仪宫,许凤仪觉得其实人少点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清静。
她白天和青葵一起扫院里的雪,一起堆雪人,一起打结在屋梁上冰凌。
晚上跟着青葵学学刺绣,倒也没有别的,无聊的日子总是要找找事情做,有时候她也会教青葵几招简单的枪法。
深夜里她也会想小芳和嬷嬷到底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那八百铁骑是否还待的习惯,父皇和母后是否过得还好,那年幼的太子弟弟是不是也该到了娶亲的时候。
以前同小芳他们在前线杀敌的时候,小芳说若是一个人越思念家乡,那么越是说明这场仗难打。
今夜的月光好像格外的亮,许凤仪躺在榻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索性便起身提着长虹在院里练了起来。
岁朝一过便是上元节,青葵说太子派人来传过话,说东硕使节大臣会在这几天来西都朝贡,随行里的人有亲王许还幻。
「许还幻?」许凤仪只有一个亲王叔,但却不是这个名,王叔平日里低调得很,许多人并不曾真正知道名字。
「对呀,太子还说到时候让奴婢们给您好生装扮着,不能弗了使节们的面子。」青葵笑嘻嘻地抱来一堆上好的布料让许凤仪挑选。
青葵不懂,太子哪里是怕弗了使节们的面子,他是担心使节们觉得他们的长公主在西都过得不好,从而丢了西都的面子罢了。
上元节的前一天晚上,凤仪宫突然来了很多侍女,在凤仪宫挂满了灯笼和红色的彩带,上一次凤仪宫这般还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
「上元节比岁朝还隆重吗?」许凤仪放下手里秀了一半的刺绣,看到青葵来回地跑,趁着她还未跑出去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太子殿下吩咐了,说要给您一个惊喜。」
青葵这丫头比许凤仪年纪还小,一天到晚似有用不完的精力,活泼得很,也幸好有她在,不然凤仪宫要无聊许多了。
许凤仪并未把青葵的话放心上,她实在想象不到自己有什么可以期待的惊喜。
上元节这天,天还未亮赵昱颐便出现在了凤仪宫,他一袭藏青色长袍,上面绣满了腾跃而起的白鹤,雍容华贵的披风彰显得整个人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他牵着许凤仪出凤仪宫的时候,院里的灯笼刚好全部亮起,上面大大小小的写满了「生辰快乐」字样。
「凤仪,生辰快乐。」赵昱颐拉住许凤仪,停下脚步,两个人站在凤仪宫的台阶上,远远望去,竟然有些帝凤登基的架势,
灯笼有规律地闪烁着,时不时还变换着颜色。
「谢谢。」许凤仪愣了愣神,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辰,自己都差点忘了,谈不上惊喜,出于礼貌,许凤仪轻轻说了两个字便迈开步伐想继续走。
「凤仪,等一下,你抬头。」赵昱颐指了指天还未亮的上空。
只见凤仪宫的正上方,飘满了天灯,那些天灯忽明忽暗,或近或远,在天上一闪一闪的,像极了星星。
「民间传说,人若是有什么心愿,放满 108 个天灯上天便会让他实现。」赵昱颐转过头看着许凤仪,她正抬头看着天上的天灯,鼻尖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宛若一丝仙气。
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也未搭话。
远处跑来两个小厮,拿着两个天灯。
「凤仪,凤仪宫的上空我放满了 108 个天灯,写的心愿皆是一个,我写的是…」
「不必说。即是心愿…上天知晓,便好。」许凤仪转过头,就这样和赵昱颐的视线触碰在了一起。
她极少和他正眼对视,即便以前、即便那晚,她的眼神里除了怒和鄙夷便再无别的情绪,可是今晚不一样,她的眼神很清冷,清冷的仿佛她不是这世间的人一般。
「好,那便不说。这两个天灯,我想和你一起放。」
小厮递来天灯和笔,许凤仪愣了好一会才接过来。
「凤仪,你过来…」赵昱颐写完拿过天灯,把有字的一面朝许凤仪。
上面赫然四个大字「颐凤和鸣」。
「来,我们一起放。」他取下她手里的天灯放到一旁,将自己的天灯放到她手里。
然后掏出火石,略微有些风,他小心翼翼地点着火。
这副深情又专注的神情,可惜了,许凤仪在大理寺放天灯那晚就见过,他与花潋滟。
18
今年的上元节仿佛办得格外的隆重,跟着许凤仪一起进宫的青葵都惊呆了。
原以为东宫里已经够隆重了,却没想到皇宫里更是奢华。
因要接见使节,大臣们也比往日穿得更为华丽,所有细节无不在彰示着西都的实力。
只是他们忘了,东硕不是败给了西都,而是败给了地势。
许凤仪跟着赵昱颐入座,看着千篇一律的歌舞,偌大的太子妃衣袍,压得她有些难受。
旁边的赵昱颐今日不知怎的,一直看着许凤仪。
「潋滟姑娘没有来么?」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口问道。
「这种场合,她怎么能来。」赵昱颐回答得也有些随意,许凤仪却听得皱了皱眉。
可是明明是一往情深的人,在背后却用这种让人难受的语气跟另一个人这样说,果然赵昱颐这个人,还真是让人陌生,也让人看不懂。
许凤仪望着面前的佳肴,突然就没了胃口。
她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常年在外征战,有什么吃什么,所以来了西都,即便这里的饮食习惯与东硕大不相同,她也适应得很快。
「报东硕亲王携使节大臣觐⻅」 一声通报,许凤仪的眼里有了光,即便来的人她可能不认识,但也好歹是东硕人。 从他们进⻔的那一刻,许凤仪的眼光便一直停留在那一群人身上。
「东硕国亲王携使节大臣拜⻅皇上…」
是东硕的打扮,是东硕行的礼…
「快快请入座,各位⻓途跋涉辛苦了。」皇帝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微笑着挥了挥,一群侍 女上前引各位使节入座。
「多谢皇上。」
待使节入座,许凤仪才看清坐在离自己很远的亲王。
「师父?」许凤仪轻唤出声。
「怎么了?」赵昱颐大约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许凤仪摇了摇头 ,殿上开始通传此次东硕带来的朝贡。
一时之间,热闹纷纷,大臣也都有说有笑地吃喝了起来,只有许凤仪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对面亲王的身上。
对面之人仿佛也感觉到了,看着她笑了笑,还拿起桌上的酒杯朝她举了举。
许凤仪的手⻤使神差的便端起一杯酒,缓缓送到了嘴边。
「你不会饮酒,还是不要喝了。」赵昱颐轻轻拿下她的酒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对面的亲王穿得跟其他使节大不相同,这种不同并非体现在东硕和⻄都的不同之上,而是他不像朝堂之人的不同。
若说⻓相,赵昱颐自然是不会比那亲王差,可是那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洒脱、温润如玉的气质却是自己没有的,他有太多的羁绊,太多的拿得起放不下。
「对面是你王叔吗?」
「王叔?」许凤仪看着面前的酒杯,这才想起来为何师父会来⻄都。
「嗯,王叔。」许凤仪点点头。
「接下来一件贡品就由本王亲自来说吧。」对面的亲王起身,甩了甩那飘逸的衣袖,走到大 殿正中间朝皇帝行了个礼。
「这件贡品,是我们献给太子妃的。」亲王转过身,望着许凤仪,脸上挂着微微笑,如沐春 风。
「这件贡品说来其实不能算是贡品,它本就是太子妃之物,只是当初太子妃离开时忘记带 了。」亲王招了招手,几个侍卫抬着一副银色铠甲送上了殿堂。
「今日也是太子妃的生辰,本王特地把陪伴太子妃多年之物带来,望太子妃收下。」亲王微微恭了恭身,朝她行了个礼。
「多谢、王叔,本宫甚是喜欢。」许凤仪起身,走到大殿中间,看着曾经陪伴自己的铠甲,看着阔别多日的师父,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语凝噎,她本不是矫情之人,今日却不知是怎么 了。
堂上之人脸上有了一丝明显的不快,众大臣也都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许凤仪曾经是大前锋,曾经也与西都交过战,此时朝贡却送来她曾经的铠甲,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还劳请父皇派人将这铠甲送到东宫,凤仪祝贺西都千秋万代,国泰⺠安。」许凤仪倾身跪 下,朝皇帝行了个大礼。
「今日既然是凤仪的生辰,那更是大吉喜庆之日,诸位今天不必拘礼,畅饮~」皇帝或许是看许凤仪行事还算周到,勉强收起脸上的不悦,举起酒杯邀群臣共饮。
「师父,好久不⻅。」许凤仪起身,声音小得很几乎听不⻅,但身旁的人还是听⻅了。
「仪儿可好?」许凤仪微微点了点头,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了赵昱颐的身边坐下。
上元节不比岁朝,岁朝更庄严些,上元节多了几分随性,所以当许凤仪看⻅师父独自出去的时候,自己也借口出去透透气跟了出去。
但毕竟自己是太子妃,就算是出去透气,身边也跟着一大帮侍女,东硕礼仪多,也有了上次小芳的教训,她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师父望着一汪湖水发呆,也不知道师父在想些什么。
19
她出嫁那日,师父未来,只送来了一个写着喜结良缘的纸鸢给她。
师父曾经在送自己回宫的时候问过自己愿不愿这一生就做他的小徒弟,但是许凤仪不能,她有使命,从她 5 岁那年被送去⻦语山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这一生要为东硕而活。
「太子妃,您原来在这儿。」身后跑来的侍女打破了宁静,远处的师父回过头朝许凤仪走来。
「殿下在到处找您了,快点回去吧…外面风大。」侍女见许凤仪一动不动,又补了一句。
「好久不见,太子妃在西都过得可还习惯?」师父走到身前,朝许凤仪微微行了个礼。
「还好。此次朝贡,师…您怎么来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太子妃往日在东硕的时候,每次生辰本王都会亲自到场的,这次怎能有例外。」
「你瘦了,也…」师父温和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参见太子殿下。」许凤仪原本想问师父许多话,但是师父这句话又让自己的话咽了下去。
赵昱颐走过来,揽过许凤仪的腰。
「亲王客气了,因着太子妃,我也该唤您一声王叔的。」赵昱颐话虽如此说,但是却没有一丝恭敬之意。
「殿下折煞本王了,风大,本王先回殿里了。」
师父走后,赵昱颐的手还揽在许凤仪的腰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只当是方才吃了不该吃的食物导致的,抬手拍了拍胸口。
「你怎么了?」
「走开!」许凤仪一把推开赵昱颐,俯身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赵昱颐看着她弯腰在一旁干呕,又想了想之前的花潋滟,突然上前抱起许凤仪。
「来人,去给父皇母后通传一声,说太子妃不舒服,备轿,回东宫。」
一路上赵昱颐只是紧紧抱着许凤仪,生怕她出事一样。
「你做什么?我只是吃坏了东西不舒服而已。」许凤仪被抱得不舒服,这轿里也还算宽敞,他却偏要抱着自己,许凤仪不喜欢这般亲密的接触,在外她因着自己的太子妃身份,要与他亲近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四下又没人。
「你这些年真的是把心思全花在打仗上了,女人家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懂。」赵昱颐见她挣扎得厉害,放开了她。
许凤仪也懒得与他多话,他倒是懂得多!
还未到东宫,轿辇便转了方向,过了许久才在一家小医馆停了下来。
许凤仪不明白,自己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为何不直接回东宫。
大夫搭脉的时候,一会皱眉一会微笑的,搞得许凤仪也有些懵了。
「恭喜二位,夫人是有喜了,不过夫人应该是才有孕不久,近期可能会有些呕吐症状,饮食清淡些应该会稍微好一些。」
回去的路上,大夫的这句话一直在许凤仪脑海盘旋,自己怎么就…
她呆愣地坐在轿辇里,心里不是滋味…
赵昱颐看着发呆的许凤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孩子生不下来吧?」许凤仪回过神盯着赵昱颐看了好一会。
赵昱颐的脸就这么僵了下来。
「殿下,到了。」轿外青葵的声音让两人僵持的气氛暂时松了一口气。
赵昱颐并未送许凤仪到殿里,只是站在殿外看了很久偌大的凤仪宫转而去了西苑。
20
第二天太子就派人传话过来了,说是太子妃身体不适,凤仪宫闭宫,外人一律不许进,里面的人也不许出。
许凤仪听到青葵说的时候,赵昱颐这个人做什么都不奇怪,只不过没想到赵昱颐却是对外封锁了所有消息。
为了保住花潋滟的孩子和地位,他竟能做到如此。
「殿下怎能如此对您…」许凤仪知道自己有孕一事瞒不过青葵,回宫那天晚上便告诉了青葵,青葵气得跺了跺脚,叹了好几口气。
「现如今那西苑热闹非凡,据说殿下为了讨侧妃欢心,日日唤宫里的舞乐来…」青葵的眼角有些红,她越发地为许凤仪不值,自己家太子妃多好的人,太子怎么就不长眼!
「在意那些事情做什么,去看看院里的凤凰树长叶子了没?」许凤仪把青葵推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绣着之前没有绣完的刺绣。
那是一幅将士出征图,虽针法不太好,但出征的气势丝毫不减。
夜里许凤仪早早便睡下了,凤仪宫如今比以往更清静了些,白天赵昱颐派人来点名带走了好几名侍女。
西都过上元节后便没再下雪,但是夜里还是有些冷,许凤仪模模糊糊之中伸出手扯了扯被子,但手感却不对,许凤仪警觉地从床上弹坐起。
「嘘~仪儿,是我。」 许凤仪揉了揉眼睛,自己的师父正坐在床沿上,在火炉的光照耀下,只隐约能看得见他的轮廓。
「师父,你怎么来了!」许凤仪上前抱住了他的肩膀,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久到身上都没有寒气了。
「仪儿,师父要走了,你…」
「要跟我一起走吗?」他拍了拍许凤仪的背,顿了顿。
明明自己来的时候只是想道个别而已,这个问题,7 年前他就问过。
「我是说如果你过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为师,为师可以带你走。」怕她为难,他摸了摸她的长发,还是和以前一样柔顺,只是长了许多。
「师父,我走不了。」许凤仪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虚无,方才见到师父的那种欣喜转瞬就黯淡了下来。
「师父,你是如何进来的?」想起凤仪宫如今的境地,她有些担心。
「为师溜进来的,厉害吧。」他拉起伏在自己身上的她,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张脸,消瘦了许多。
「凤仪宫不宜久留,师父…你走吧。」许凤仪望了望寝宫,用力地朝他笑了笑。
「傻丫头…你要好好的。」
许凤仪点了点头,她知道师父要走了,想要下床送送他。
「不用,睡吧,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雕花小瓶递给许凤仪。
「若是有一天,你撑不下去了,就吃了它。」许凤仪接过师父手里的小木瓶端详了好一会,不是好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而是师父的话让她难受,原来自己的那些事,师父都知道。
「睡吧,师父看你睡着了再走。」他倾身上前,替她盖好被子,轻轻地拍打着,就像她第一年上鸟鸣山学艺的第一天晚上一样。
许凤仪闭上眼,努力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强迫自己睡去,可是当师父的拍打停止的时候,她的眼角还是滑出了一滴泪。
夜太漫长,长的有些凝噎。
21
赵昱颐自上元节之后再未来过凤仪宫,转眼间西都已到了盛夏,许凤仪的肚子也越来越显怀,月份越大,她也越发的嗜睡。
院里的凤凰树终于长了许多叶子,有几棵树还开了花,许凤仪让青葵在院子里搭了个小草亭,她爱躺在那里看着凤凰树发呆,偶尔也会看看管家送过来的书,那副未绣完的刺绣在师父来的那天晚上就丢了,她本想再绣一副,可青葵说这个时候刺绣伤眼睛。
前几日管家来传话,说宫里皇帝病得厉害,她要做好准备。
她不太明白皇帝病得厉害她要做什么准备,况且在上元节见到皇帝的时候他还神采奕奕的,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说病就病。
管家只是摇了摇头,说病来如山倒。
转眼快入秋了,许凤仪也到了快临盆的日子,虽说凤仪宫闭宫很久了,但是却样样不缺,产婆和大夫赵昱颐早就派人送进了凤仪宫。
「太子妃,您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草亭里睡着啦!」青葵跑过来,轻轻推醒许凤仪,小声嘀咕着。
「入秋了,春困秋乏嘛。」青葵扶着许凤仪起来,朝殿里走去。
「怎么了?有心事啊?」平日里这丫头话多得很,今日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西苑的侧妃生了,昨晚生的。」
「噢,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青葵愣了愣,其实她会错意了,许凤仪并不在乎花潋滟生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只是随口一问。
许凤仪点了点头,青葵以为她在担忧,也不敢再开口讲话,都怪自己这张嘴,怎么就没忍住。
近日许凤仪脚肿得厉害,连带着腿也开始疼得无法走路,大夫说大约是快生了。
这一日许凤仪早上刚起床,肚子突然就疼得难受。
「青葵,快,我肚子疼。」
青葵见大事不妙,忙慌地去叫了大夫和产婆。
许凤仪足足从早上生到了晚上,屋里才传来孩子的哭声,这期间,凤仪宫静得可怕,许凤仪并未发出任何叫声,只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轻哼一两声。
整个凤仪宫虽人手不多,倒也还算井井有条。
「恭喜太子妃,是个小世子。」青葵挽起衣袖,擦了擦满头是汗的许凤仪。
产婆擦拭了孩子抱去给许凤仪看,许凤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
大约是许凤仪怀着孩子的时候总是心情不佳,所以生产的难度自然也大了许多,但好在她有多年习武的底子,好生修养还是能养好的。
她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仿佛遭遇了车裂一般,一旁的青葵守在小摇床,双眼已经困得快合上了。
「青葵…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产后虚弱,许凤仪的声音沙哑中透露着疲惫。
「您醒啦,大夫开了好些个补品,说您身子虚,我去端来。」青葵把孩子轻放在许凤仪的身旁,小步跑了出去。
这丫头,明明凤仪宫还是有其他侍女的,可是她却事事都抢着做。
「哇~~~」身旁的小人儿发出一声哭声,许凤仪轻轻拍了拍,摸了摸他肉嘟嘟的脸,他太小了,像个肉丸子。
22
许凤仪休养了一段时间,好歹是能下地了,大夫和产婆一直住在凤仪宫,这让许凤仪恢复起来快了许多。
「太子妃,小世子都出生快半个月了,可是殿下一次都没来过,只派管家送来些补品…」青葵泪抹了抹眼睛,这小世子如今连个名字都没有。
「不来便不来吧,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太平。」许凤仪看着小摇床里熟睡的孩子,觉得日子总算有点期待了。
青葵撅了撅嘴,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太子本就来凤仪宫少,来不来好像没什么区别,不来还省的自家太子妃郁闷。
或许是凤仪宫有了新的生命诞生,院里的凤凰树今年也长得格外好,虽入秋了,但依然还有树叶。
按理来说孩子满月,是要昭告天下的,尤其还是太子妃生的孩子,但是由于凤仪宫禁宫太久,久到大家都快忘记东宫里还住着一位太子妃,所以小世子出生的事情也没人知道。
青葵闷闷不乐地绣着虎头鞋,那侧妃的孩子出生,太子还大办了满月酒,庶出的居然这般大张旗鼓,嫡出的到现在都无人知晓,青葵越想越气,索性把手里的虎头鞋丢在一旁,闷闷地坐在凤仪宫的台阶上。
许凤仪修理好凤凰树,看着青葵坐在台阶上就知道她有心事,她的心事其实她早已知晓,虽说凤仪宫消息不太灵通,但是东宫发生那般热闹的事她还是从侍女的嘴里听到了七七八八。
「又生闷气呢?」许凤仪挨着青葵坐下,拿胳膊碰了碰她。
「没有!就是为您不值。」嘴上说着没有,可是语气还是气鼓鼓的。
「我师父说,人不开心的时候就练练枪法,会有用。」
「噢,我去拿长虹。」青葵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跑进殿里去拿长虹。
「太子妃,这长虹这么重,您是怎么武得那般轻巧厉害的?」青葵抱着长虹,小心翼翼地立在了许凤仪的脚边。
「简单,像我一样练个十几年,就可以了。」许凤仪单手拿起长虹,单脚蹬台阶,一跃而起,华丽地落在了一片凤凰树中。
「好厉害!」青葵抱了抱拳,一脸的崇拜。
「拿着,来,我教你!」许凤仪折掉一枝凤凰树枝,扔到青葵脚边。
一轮枪法练下来,青葵气喘吁吁地趴在台阶上,果然太子妃说的没错,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练练枪法就好了,光顾着累了,哪里还会不开心。
这样一想,青葵突然觉得那些名啊利啊不重要了,只要太子妃活得开心,只要小世子健健康康地长大,这样下去也挺好,自己陪着她们一起变老。
青葵到底还是太年轻,在东宫、在西都皇宫里生活,哪里有那么简单,就算是暂时是宁静的生活,那也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奏。
这个冬天,西都没有下雪,一年一度的岁朝就快来临,就在大家都准备要过节的时候,皇帝驾崩了。
23
那天夜里十分寒冷,赵昱颐一身风霜地出现在许凤仪的寝宫。
许久未见他,他好像变得更陌生了一些。
「凤仪,你再忍忍,很快、很快我便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许凤仪刚沐浴完,身着白色亵衣,外面披了一件长袍。
赵昱颐顾不得身上的寒气会过给她,牢牢地把她抱在怀里,像是失而复得,像是久别重逢。
皇帝驾崩,她与太子要一起进宫为皇帝守灵,偌大的皇宫缟素一片,乾坤殿跪满了身着丧服的文武百官,皇后哭得有些天怒人怨。
「母后,节哀。」许凤仪走到皇后身边,跪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她良久,才拭了拭眼角。
赵昱颐扶起皇后,跪下烧了一沓纸钱,又上了一炷香。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但国不可一日无主,赵昱颐守了三天孝,在岁朝初三登上了他眺望了多年的皇位。
许凤仪和花潋滟皆入住皇宫,西苑还叫西苑,凤仪宫也还叫凤仪宫,不同的是凤仪宫里再也没有凤凰树了。
许凤仪站在陌生的凤仪宫门外,怀里抱着小世子看着进进出出搬东西的侍女们发呆。
「现在天气冷,院里的那些凤凰树不宜迁过来,待天气热了,我再派人把那些凤凰树迁进来。」赵昱颐伸手逗了逗许凤仪怀里的孩子,大约是他手有些冷,刚一摸到孩子就哇哇地哭出了声。
许凤仪轻轻拍了拍孩子,朝殿里走去,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他。
「这孩子,我仔细查过古籍了,就取名泓翰,愿他能在这浩瀚的世间自由翱翔。」回到殿里,孩子已经熟睡,青葵从许凤仪手里接过孩子抱回了里殿,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安静。
「好。」许凤仪坐在一旁,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凤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赵昱颐拉着许凤仪出了凤仪宫,一直往皇宫的最偏处走了很久才在一处破旧的宫殿前停下来。
宫殿破旧不堪,里面结满了蜘蛛网,宫殿前有一处小亭子,里面早已备好了酒菜。
「凤仪,过来,陪我喝一杯吧,好久、没有人陪我喝酒了。」赵昱颐坐下,朝许凤仪招了招手。
「你什么都有,现在还是西都的皇帝,你想喝酒,还愁没人陪吗?」许凤仪环顾了四周,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他们不同。你不懂西都的皇帝有多无奈。」赵昱颐笑了笑,举起一杯酒看了看许凤仪,一饮而空。
许凤仪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赵昱颐,他一连喝了好几杯,耳朵微微有些发红,不知是醉了还是被冻的。
「吃点菜吧,光喝酒不吃菜。」许凤仪夹了一箸菜送进嘴里,菜微微有些凉,西都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可能喝点酒会暖和点,如是想,她便也饮了一杯酒。
「那你呢?在西都的这些日子可有怨恨我?」赵昱颐紧紧盯着许凤仪,生怕漏掉她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怨恨?谈不上。」许凤仪摇了摇头,又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能力的人才会怨,因为爱才会恨,她两者都不是,所以谈不上怨恨。
「是么。」像是反问,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赵昱颐看着手里的酒杯,突然就觉得自己醉了。
赵昱颐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拉着许凤仪喝到了子时才被太监们接走,太监们问他要去哪儿,隐约听见他说要去西苑。
太监们面面相觑好一会。
「你们带他去西苑吧,我自己回凤仪宫即可。」许凤仪摆了摆手,头有些晕,自己的酒量原来是真的不行。
赵昱颐自这晚饮酒之后,便时常傍晚来凤仪宫,许凤仪不大爱和他说话,他总是逗一会泓翰之后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女太监们转身去西苑。
许凤仪觉得赵昱颐这个人实在是心大,大到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在努力端平一碗水。
祛旧除新,自赵昱颐登基一来宫里就忙得很,许凤仪还是和往常一样,逗逗泓翰,绣一绣各种图,时不时练练长虹,隔三岔五也会跑回东宫看看那些凤凰树。
西都的冬天冷,但是夏天却也是真的热,就在许凤仪热得睡不着觉的时候,赵昱颐把东宫里的凤凰树全部移植到了皇宫。
「以后又可以在树丛中练枪啦!」青葵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最爱凤凰树的人是她一样。
「那你可要小心点了,这些树刚移植过来,你可别伤了它们。」许凤仪摘下一朵凤凰花,插在泓翰的衣襟上,回过头看着青葵在凤凰树里乱窜。
「哪能啊~太子妃你宝贵的自然就是青葵宝贵的。」
「不过…」青葵突然停下来,仔细回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
「不过什么?」许凤仪抱着泓翰,小孩子时不时伸手去抓树上的花。
「按理说皇上已经登基了,应该唤您皇后的,可是皇上却迟迟未正式敕封,这种事情在西都还是头一回了。」青葵摸了摸额头,这新皇干的新鲜事还真多,侧妃的孩子出生大办特办,太子妃的孩子到现在都无人知晓,登基这么久了,既没正式封太子妃为皇后,也未给那花侧妃任何封号。
许凤仪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青葵是不知道赵昱颐这个人,在他身上,其实发生什么都是不奇怪的。
24
赵昱颐虽没明确说凤仪宫解禁了,但是新帝登基新气象,凤仪宫早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进出。
可能是赵昱颐移植凤凰树的事情传到了西苑,没过几天,花潋滟就亲自来了凤仪宫,说是要赏花。
她来那日天气热得异常,院里的凤凰花也开得异常灿烂。
她一袭牡丹绣花长裙,外面一层薄纱,大有要与那凤凰花一较高下的架势,那纤细的脖子都快承担不起满头的珠钗。
相比之下,许凤仪就朴素了许多,她并未多加装扮,只是简单的穿着常服,头发高高束起,白玉发冠上插着一支白鹤玉簪。
花潋滟见到许凤仪的时候呆愣了很久,她早就派人传出风声今日要来凤仪宫,她本以为她会盛装示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结果许凤仪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会来,这样一来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许久未见,身体好些了吗?」花潋滟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殿里,环顾四周,又仔细看了看许凤仪。
「大胆,您怎可如此和我家太子妃说话!既不行礼,还这般肆无忌惮。」青葵看不惯花潋滟目中无人的模样,忍不住出了头。
「太子妃?哈哈哈…」花潋滟撩起衣袍,风情万种地坐在殿里最上方位置。
「如今皇上都登基了,我与她皆未封号,谁知道将来谁给谁行礼呀!」
「你…」
「青葵,你去帮我把院里的杂草除一下。」许凤仪抢在青葵说话之前把青葵支了出去。
青葵瞪了一眼花潋滟,才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许凤仪站在大殿的门口,也未进去,就那样斜靠在殿门边。
「好了,你们也出去吧,我想同太…噢,不,姐姐说会话。」花潋滟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手,见侍女们都退了出去,才收回手看着自己精心染得鲜红的指尖。
「凤仪,我这样唤你可好?」待人都走远了,花潋滟起身,走到许凤仪身边,一把拉过她。
许凤仪看着花潋滟的行为有些吃惊,她跟赵昱颐还真是般配,当初赵昱颐也是这么问自己的。
「随便你。」许凤仪拿开花潋滟的手,她不擅长搞这些表面行径。
「你知道为何皇上迟迟还未给我们封号吗?」没有了其他人,花潋滟也收起了之前那副柔若无骨妩媚的体态。
「是因为我。」不待许凤仪开口,她扬了扬眉梢。
「你不妨有话直说。」许凤仪懒得听她绕弯子,她今天来肯定不只是简单来看凤凰树,这点许凤仪早就知道。
「好。我要做皇后,你把皇后的位置给我。」花潋滟开门见山。
「给你?你拿得住吗?」许凤仪的视线突然就凝固到了她身上,不是她在乎这皇后之位,而是一旦她不是皇后,那东硕的父皇母后怎么想,东硕的臣民怎么想,跟着自己来的八百铁骑怎么想!
她自己的脸面她可以丢到一边,但是东硕的脸面她不能丢。
「不管我拿不拿得住,但是你是一定拿不到。」
「你把后位给我,我保你跟你的孩子活。」花潋滟深吸一口气看着许凤仪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真诚。
「你在凤仪宫产下孩子,我并非不知道,我父亲曾劝过我,说你的孩子不能留…」
「你威胁我?」许凤仪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花潋滟。
「谈不上威胁吧。你知道父皇为何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就驾崩了么?」
「因为他不是寿终正寝!」
「你知道为何我第一个孩子失去了我并未怪罪你吗?」
许凤仪转过身,眼里有了怒气,当年他们是如何给自己下套的,如何逼自己交出凤凰令的,她历历在目,到如今了,他们居然一个个都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了她的孩子。
「你先不要生气。我知道那件事你是无辜的。」花潋滟苦笑一声。
「父皇畏惧你手里的八百铁骑,也畏惧我父亲手里的暗卫。」
「不仅如此,他还担心赵昱颐一旦得到那八百铁骑野心太大会取而代之。」花潋滟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仿佛茶很苦,皱了皱眉头。
「西都的皇子其实不止赵昱颐一个人,只是如今只剩他而已。所以为了让他的父皇不对自己生疑,他贡献了我的孩子,还有你的声誉。」
「你说是他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许凤仪觉得自己简直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虎毒都不食子。
「是啊,那天他亲手端来一碗堕胎药,我哭着求了他好久,可是没有用。」花潋滟笑了笑,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所以你说,那么有城府、那么狠心的一个人,连自己父亲、兄弟、孩子都不放过的人,他会真心待一个人吗?你对于他来说,你有什么了?八百铁骑现在归了他,你没有利用价值了。」花潋滟嘲讽地笑了笑,像是在笑许凤仪,又像是在笑自己。
「但是我不一样,他对我有愧疚,而且连父皇都畏惧我父亲手里的暗卫,你说他能不畏惧吗?」
…噢,对了,他的皇位也是拿兵权和我父亲换来的,父亲拥立他登基,皇位归他,兵权归我父亲。」花潋滟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走到许凤仪身边,仔细打量着她头上的玉簪,这样的玉簪,赵昱颐也有一支。
「这样的一个人,你不怕将来有一天,你对他没用的时候,也会被弃之如敝屣吗?」许凤仪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个人怎么能可怕到如此地步。
「怕啊,但是那又能怎么样了?我从小就幻想着有一天能嫁给他,哪怕是个侧室也没关系。我爱他,即便是知道有朝一日会栽在他手里,那我也认了。」花潋滟的脸上挂着笑,笑得那么无力,不堪一击。
「那他爱你吗?」许凤仪问道。
「他?呵…」花潋滟望着许凤仪的脸,目光黯淡了下去。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我走了。」花潋滟转身往外走去,留下一身甜腻的香味。
「凤仪,如果有选择,你还会来西都吗?」走到门口,她突然转身问许凤仪。
花潋滟等了好一会,见许凤仪都未说话,才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道。」许凤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还会吗?大约是不会吧。
「不会的,如果有选择,你不会来西都,像你这样的姑娘,应该是飞在蓝天之上,怎么能被囚在一方围墙。」
花潋滟看着院里的凤凰树,突然想起她刚进东宫悄悄溜去凤仪宫的那晚,本想去看看太子妃到底如何,却趴在墙上恰巧碰见她在院里练枪。
月光下的她,英姿飒爽,身法了得,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输了,这样一个女子,那般神采照人,谁会舍得移开目光。
她是英气逼人的,那自己便做妩媚动人吧,她如是想。
但其实她也明白,爱这种东西,狭隘得很,一旦里面待了人,他人便再也难进去了。
25
赵昱颐当晚就来了凤仪宫。
「她跟你说什么了?」他的脚还未踏进殿里,声音先传到了许凤仪的耳边。
许凤仪原本在认真地擦拭长虹,她便是这样,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一直握着长虹,仿佛这样能让她安心一点。
「这你应该去问她。」许凤仪收回思绪,看着殿门口的赵昱颐,有那么一刹那,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不管她说了什么,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赵昱颐深吸一口气,走到许凤仪身边,蹲在她面前,许凤仪擦拭长虹的动作并未停下,他就那么望着她。
很多时候,赵昱颐都觉得许凤仪很遥远,明明人就在自己身边,但是却遥远的让他抓不住,摸不着。
「对她好点吧,毕竟她是全心全意地在爱你。」
赵昱颐愣了愣,他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
「可凤仪,我不爱她。」
「嘘,你小点声,你不怕打雷吗?」许凤仪放下手里的长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昱颐,她的嘴角挂着笑,眼里却一片寒意。
「你日理万机的,早点去休息吧,凤仪宫,你能少来就少来。」许凤仪转过身,背对着他。
过了良久,赵昱颐的脚步声才渐行渐远。
从这之后,赵昱颐果然很少来凤仪宫,只是偶尔来一次,说他想泓翰了。
西都又开始转凉了,夜里泓翰时不时地闹一闹,大约是太冷了,许凤仪不放心他便直接把放在了自己的里殿。
转眼间泓翰也快一岁了,赵昱颐好歹是对外公布了这个孩子,只不过依然打着孩子体弱,不宜见人的由头,便也未办过任何生辰礼。
西都自许凤仪来的第一年下过雪之后便一直没用下过雪,冬天总是干冷干冷的,冷得人心发慌。
这天夜里,好不容易哄睡了泓翰,赵昱颐来了。
「凤仪,最近朝堂的局势不太好,众臣都在上谏立后之事。」赵昱颐解下身上的长袍,交由侍女挂在一边的屏风上。
「那你权衡好了吗?」她本以为上次花潋滟来过之后,这事会很快有着落,但是没想到愣是又拖了快小半年赵昱颐才在自己面前提起此事。
「凤仪,这是最后一次,等我拿回一切,所有属于你的,我都会还给你。」
「还给我?」许凤仪看着赵昱颐有些好笑,有些东西是说还就能还的吗?
「对,我保证。」赵昱颐紧握住许凤仪的肩膀,力道有些大。
「赵昱颐,你真的要让我处在如此不堪的境地你才满意吗?」许凤仪挣开他的桎梏,往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凤仪,我必须掌控暗卫,也必须拿回兵权。我不能走我父皇的老路,不能让花家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我要让西都真正姓赵。」赵昱颐咬了咬牙,眼里的狠戾令许凤仪浑身生寒。
「好!我可以不要那后位,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半晌,许凤仪才开口。
「好,你说。」
「后位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实你比我更清楚。」许凤仪其实也明白,就算她不同意,赵昱颐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反对而改变计划,那么能用这个后位挽回一点便是一点。
「我要你公告天下,正大光明地送八百铁骑回东硕。」
安静,整个凤仪宫都很安静,他们二人就这么互相望着彼此,都在想着各自的处境和心事。
「好!」赵昱颐咬了咬腮帮子,点了点头,他怎能不明白,她是东硕的长公主,也是东硕曾经的大前锋,她的地位一旦撼动,东硕王室、将士、民众大概都会愤怒,东硕和西都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将会打破。
虽八百铁骑相当于东硕的护城河,但实则他们跟着许凤仪陪嫁过来也是东硕在警告西都,如今虽八百铁骑握在他的手里,但不是自己的人,他始终用得不放心,不如就此顺水推舟,送八百铁骑回东硕,也比将来送还给许凤仪强。
在赵昱颐看来,如果是许凤仪拥有这八百铁骑,他也是不放心的,自己是西都的皇帝,是她的夫君,自己的枕边人不需要有兵力与自己抗衡,如果她需要,他也有信心自己能保护好她。
「既如此,希望你说到做到。」许凤仪伸手指了指门外,示意他出去。
赵昱颐看着许凤仪,好像她一下子就憔悴了许多。
「这是最后一次,凤仪,你信我。」他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凤仪宫。
26
终于,新帝登基半年之多,终于册立了他的皇后——花潋滟,许凤仪为皇贵妃。
天下哗然,正妻尚在,册立侧妃为皇后的还是头一回见。
虽对外说许凤仪身体不适,无法承担起统领后宫的职责,但是民众还是议论纷纷。
同年岁朝过后二月,新皇亲自送八百铁骑到西都的城门,说感念他们一生戎马生涯,现特地恩准他们回东硕安享余生,众人纷纷称赞新帝有情有义,况且还封了皇贵妃,为了弥补皇贵妃,连那么大一股兵力都能舍弃。
与此同时,册立皇后之子为太子,摄政王花百尧降封丞相,赐良田百亩,钱财万贯,免死金牌三道,西都终于姓赵了。
这一年前后,西都发生了太多新鲜的事情,比如权倾朝野那么久的摄政王突然就成了有名无实的丞相,比如明明新帝也才二十多岁,却早早立下太子…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茬一茬地都不用愁会冷场。
花潋滟自册立皇后之后便搬去了坤宁宫,自赵昱颐父皇死后,他母后便搬去了龙华寺吃斋念佛去了,所以偌大的坤宁宫就空了出来。
皇宫里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便是许凤仪,她还是同往日一样,练练枪,逗逗孩子,泓翰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她与青葵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
没有了花家的挟持,赵昱颐这个皇帝也当起来得心应手多了,对于他来说,和花家交换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后位给花潋滟,他得暗卫,封花潋滟的孩子为太子,他得兵权。
对于赵家的列祖列宗上来说,他是伟大的,他结束了西都从他父皇以来就一直是花家当家的无奈局面,对于黎民百姓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没有了暗卫长期以来的苛征税收,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
相比之下,花潋滟虽当了皇后,但是却好像失去了夫君一般。
「泓翰,过来,过来父皇这里。」许凤仪正在一大片凤凰树前和青葵扶着泓翰走路,赵昱颐站在凤仪宫门口,蹲下身伸出手。
泓翰咿呀咿呀地笑了笑,就要往他那边跑,可他却还站不太稳,这些日子,泓翰倒是和他熟悉了不少,从开始地抱他会哭会闹,到现在一看到他就笑,着实进步不少。
赵昱颐也时常宿在凤仪宫,只不过自始至终,他睡哪个殿,哪个殿里就没有许凤仪。
赵昱颐走过去抱起泓翰朝殿里走去,许凤仪和青葵跟在身后。
花潋滟站在凤仪宫外,华丽的皇后装扮让她看起来像是她在装饰它们,她从赵昱颐下朝之后便一直在坤宁宫等他,许久不见他来,我知道他定是来了凤仪宫,还是没忍住来凤仪宫看了一眼,他们三个人,幸福得那么刺眼。
回坤宁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值不值,有了这后位又如何,赵昱颐却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也好像越来越可悲。
父亲前几日进宫说让自己小心,赵昱颐可能在预谋着要重新立后,父亲一直说自己傻,但是爱一个人奋不顾身难道错了吗?
花潋滟回到坤宁宫自己一个人待在寝宫里大哭了一场,她羡慕许凤仪,羡慕得要疯掉。
27
花潋滟自一个人大哭一场之后,她也跟转变了战术似的,天天往凤仪宫跑,有时候还带着那年幼的小太子。
两人都是小孩子,很容易就玩到了一起。
只是每回赵昱颐下朝之后都以各种理由把花潋滟赶回了坤宁宫。
「你看不出来她来这里是因为想见你吗?你又何必这么无情。」许凤仪想起每回花潋滟脸上窘迫的神情,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凤仪,我之前说过,是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快了。」赵昱颐抱起泓翰,亲了一口他的小脸。
「你想做什么?」许凤仪想起之前花潋滟对自己说的话,她突然就害怕了起来,赵昱颐做起事来太狠绝,他生泓翰那会为了不让自己产子的消息让外界知道,给自己把脉的那位大夫当天夜里就被人杀害了。
「你安心等着好消息便是。」
他的话更加让许凤仪不寒而栗,但好在后面他也未再提起过。
就在大家都相安无事的各自按部就班的时候,西都边境突然爆发了一群造反的人,那群人专干劫富济贫,事情大得已经闹到了西都皇城。
赵昱颐为了搞清楚事情原委,亲自微服私访去了边境。
他不在宫里的这几日,凤仪宫就安静了许多,花潋滟也不往她那跑了。
就在赵昱颐要回宫的时候,花潋滟却在深夜带着一大帮人去了凤仪宫。
「凤仪,太子这几日说孤单得很,不如让泓翰去陪陪他吧。」
「你可以带太子来凤仪宫,何必要泓翰去你那。」许凤仪想也不用想,让泓翰去她那儿肯定是不放心的。
「那由不得你了。」花潋滟挥了挥手,一群太监侍女冲过来就要去里殿抱泓翰。
「慢着!」许凤仪走到一旁,拿起长虹往手里一横,挡住他们的去路。
「想要带走泓翰,过了我的枪再说。」
众太监侍女互相示意点了点头,准备上前。
「大胆!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都胆子肥了吗?凤仪宫也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吗?」赵昱颐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花潋滟花容失色地回过头,怎么会?父亲明明说他明早才回来的,父亲说自己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处理了她们,不然这次赵昱颐回宫一定会废了自己立许凤仪为后,她坚持了那么久,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就这么算了。
「皇后,你就是这么掌管后宫的吗?」赵昱颐走了进来,挥手遣退了太监和侍女们。
「我…」花潋滟语塞,这会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然如此,那朕便收回你的凤印,暂交由皇贵妃保管。」花潋滟跌坐在地上,原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么?
几个太监得令火速跑去坤宁宫取回了凤令。
「赵昱颐,你好狠的心啊。」花潋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笑着离开了凤仪宫。
他原是要明早回来的,但是他总是心里觉得不安,便提前回来了,本来还想届时找个什么理由废了花潋滟,她自己倒先沉不住气了。
「赵昱颐,你放我出宫吧,我不想妨碍任何人。」许凤仪等花潋滟彻底离去才开口。
「你没有妨碍任何人,我承诺过的一定会做到。」赵昱颐起身想要拥她入怀,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实在太累了。
但许凤仪却往后退了退,转身放下自己手里的长虹。
28
第二日赵昱颐突然宣旨让泓翰去坤宁宫陪陪花潋滟,说是太子生了病,想看看泓翰小弟弟,有圣旨在,还有不少护卫,许凤仪阻挠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派青葵跟了过去,毕竟那么拙劣的借口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
许凤仪也去找过赵昱颐,但巧就巧在今日是他母后的生辰,他去大理寺了。
可青葵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她回来时,许凤仪正焦灼不安地在院里走来走去。
「娘娘,娘娘….」青葵大喘着粗气。
「怎么了?泓翰了?」
「皇后…根本不让我进去。」青葵跟着过去连坤宁宫的门都没进去就被拦在了外面,泓翰就那样被抱进了坤宁宫。
「我去寻他回来。」许凤仪走到门口,一群侍卫早已守在了凤仪宫的门口拦住了她。
她转身回到殿里寻了长虹,提着枪就走了出去。
「你们谁敢拦我,我就让你们人头落地,如果泓翰有半点闪失,我血洗花府!」
众侍卫往后退了退,许凤仪乘机提着长枪跑远了。
待到侍卫们追到许凤仪的时候,她已经抱着泓翰出了坤宁宫,只见她满脸通红,一脸杀气地冲了出来。
「快快快,宣太医!」身后的太监慌张的朝太医院跑,留下一群侍卫在原地发怵。
泓翰送到太医院的时候已经呼吸很薄弱了,浑身湿漉漉的。
「泓翰,你听得到母妃讲话吗?」许凤仪的声音很轻柔,中间还夹杂着一点哭腔,她抓着泓翰的手,来回轻轻揉搓着。
泓翰的眼皮有气无力地睁着。
「泓翰,你不要睡着好不好,母妃说过等你长大了就带你去东硕的,母妃还要带你去看母妃的师父,还有你的皇外公…」说到最后,许凤仪泣不成声,这是她来西都第一次哭。
可是无论她怎么说,怀里的小人儿还是越来越虚弱,一群太医围着焦头烂额地叹了好几声气。
渐渐的,怀里的人没有了呼吸,连体温都开始下降。
「贵妃娘娘…小皇子薨了。」太医院所有人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许凤仪仔细擦了擦怀里孩子的额头,又理了理他的头发,然后抱起泓翰一声不响地回了凤仪宫。
青葵坐在凤仪宫的门槛上,看着许凤仪一脸的死沉便知大事不好。
她忍住眼里的泪水,跟着许凤仪回到殿里,看着许凤仪轻轻把泓翰放在榻上,而榻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
「娘娘…」青葵大哭一声,跪在许凤仪的脚边。
「嘘~不要吵,泓翰睡着了,让他好生睡着。」许凤仪回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泓翰,你好好睡觉,母妃晚点来陪你。」她回过头掖了掖被子,转身去了里殿。
青葵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听着里殿里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娘娘…你不要青葵了吗?」青葵望着一身银色铠甲的许凤仪,声音哽咽地断断续续。
「照顾好泓翰,等我回来。」许凤仪拿过一旁的长枪消失在了凤仪宫。
天色渐晚,青葵跪在殿里看着许凤仪离去的身影,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许凤仪出皇宫的时候并未有人多加阻拦,赵昱颐在之前去微服私访的时候就有留下出宫的腰牌给她,她出了宫顺势在路上劫了一匹马,想要打听丞相的府邸不是难事。
许凤仪一身铠甲出现在丞相府的时候,花百尧正在大厅里与人畅饮,那笑声直击许凤仪的天灵盖。
「您找…」开门的小厮话还未说完就倒在了地上。
「那孽障就是不听老夫的,愣是拖到了现在才动手!不过好在如今事情总算是圆满了。」
「相爷未死,这事还不算是圆满。」
许凤仪踏进大厅,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将长枪指向花百尧,方才小厮的血顺着长枪滴了下来。
「你…你怎敢独自来我府上?来人啊!」花百尧起身,往后躲了躲,其他饮酒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觑的缩起来头,生怕许凤仪错杀了他们。
外面也来了一帮人围在大厅外,但如今的花府已早不是之前的花府,没了兵权和暗卫,花府只是个空架子。
「我今日来只是找相爷,其他人想死我也不拦着。」许凤仪挥了挥手里的长虹,长虹划过一阵呼啸的声音,其他人吓得纷纷跑了出去,花百尧绕到长桌后面站定。
许凤仪也不废话,直接一枪劈裂长桌,酒水洒了一地,她步步逼近花百尧。
「你不能杀我,我有免死金牌,杀了我,你也活不…」话还未说完,许凤仪的长虹就贯穿了花百尧的身体。
她抽出长虹,花百尧应声倒在了地上,外面的人一拥而上,许凤仪杀红了眼,凡是朝大厅来的人,她都没放过。
一个时辰之后,花府寂静一片,仿佛方才的打斗声是幻觉。
许凤仪在花百尧身上擦了擦长虹,出府骑上马扬长而去。
29
青葵守在凤仪宫的门口,一直张望着远处。
她说让自己等她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青葵不断地在心里祈祷。
许凤仪是回宫了,不过她没回凤仪宫,而是直接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的守卫们吓了一跳,只见她左手提着一个人头,血还顺着那人头的脖颈处涓涓的流,她原本银色的铠甲上也全是血,发丝有些乱,随着血贴在脸上,右手拿着长枪,长枪上也还滴着血。
「让开,我找她。」众人听到声音才知道是许凤仪,胆大地多看了两眼她手里的人头才发现原来那是丞相大人。
他们本不是侍卫,只是负责站岗守着宫门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皆被吓了一跳。
许凤仪径直走到花潋滟的寝宫,她正在沐浴。
「发生了何事?」听到外面有声音,花潋滟问身边的小侍女,可是等小侍女还未回答,皆尖叫着跑了出去。
花潋滟转过身,许凤仪正站在屏风前。
「咯~你父亲。」许凤仪将手里的人头扔到她的浴桶里,霎时浴桶的颜色蔓延开来。
「啊!」花潋滟吓得尖叫一声,从浴桶里爬了出来,眼里瞪得老大。
「怎么?自己的父亲你害怕?」许凤仪走过去,用长虹拨了拨浴桶里的人头,那人头像个皮球一样在水面滚来滚去。
然后又走到花潋滟面前。
「你别过来,不要过来,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她闭着眼浑身发抖,一直念叨着这一句。
许凤仪扯过一旁的衣裳,搭在赤身裸体的花潋滟身上。
「你怎么不来杀我?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动手?他才两岁不到啊,连母妃都还叫得不是很好,连路都走得不是很稳,你怎么忍心啊?」许凤仪摸着花潋滟的脸,两行泪水落下,原本满脸是血的她,两行泪水流过划出两道痕,看上去可怕极了。
「我…我没有办法。」自始至终,花潋滟都只重复这一句。
许凤仪闭了闭眼,看着面前的浴桶。
「这是你溺死泓翰的那个桶吗?现在里面还有你父亲的人头,不如我就在这里也溺死你怎么样?」许凤仪拉过花潋滟,单腿蹬在一旁的浴桶上。
她正准备把她的头也按进浴桶的时候,乳娘抱着小太子出现在了屏风外。
「娘娘…啊…」乳娘话还未说完,就被许凤仪吓得尖叫一声。
小太子也被吓醒,从乳娘怀里挣扎着伸出头揉了揉眼睛。
「我求求你,你不要动孩子。他是无辜的。」花潋滟终于瘫软在地,死死抓住许凤仪的腿不放。
「那泓翰就不无辜吗?他就该死吗?」许凤仪咬牙切齿地盯着花潋滟。
「泓翰走的时候痛苦吗?你溺死他的时候他有挣扎吗?」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他不该承受这些,她明明知道他来坤宁宫会有危险,自己却没能坚持到底,说到底还是她居然相信了赵昱颐不会伤害泓翰!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许凤仪眼里似有火要喷出来,她用长虹枪杆弹开了她抓着的手,一步一步朝小太子走去。
乳娘被吓得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快走,快去找皇上。」花潋滟起身再次抱住许凤仪,乳娘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抱着小太子就往外跑。
许凤仪伸脚踢开花潋滟就追了出去。
她的理智已经全没了,杀人能让她好受点。
抱着太子的乳娘离自己越来越近,许凤仪扔出手里的长虹。
长虹贯穿乳娘和太子的身体,一股血从他们的胸腔里随着长虹喷了出来。
「琰儿!不!」花潋滟连滚带爬地跑过去,长虹还插在他和乳娘的身体里,她不敢挪动,只是一个劲地按住他身上流血的地方,试图让他不流那么多血。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我的琰儿啊…」花潋滟的哭声响彻坤宁宫。
许凤仪走过去拔起长虹,此时坤宁外已经来了许多护卫。
「你杀了我吧!」就在许凤仪要走的时候,花潋滟嘶哑的声音哀嚎道。
许凤仪转过身,将长虹抵在花潋滟的脖子上,长虹上的血顺势滴了花潋滟一身,分不清是乳娘的还是太子的,抑或是花家那接近两百人的。
「你好好活着吧。」许凤仪抬眼看了看天,天黑了,她要回去陪泓翰了。
坤宁宫的护卫纷纷围住许凤仪,许凤仪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去找赵昱颐,你们若是轻易动我,我可不保证那八百铁骑是否是真的离开了西都。」许凤仪挥了挥手里的长虹,血顺势还甩到了护卫们的身上。
他们都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30
「上天保佑我家娘娘平安无事…」青葵一直守在凤仪宫的殿门外,天已经黑了,自家娘娘还未回来,她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
「娘娘…」果然,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许凤仪回来了,青葵跑过去想抱她,可是刚一靠近就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她有些反胃。
「我累了,替我梳洗吧。」许凤仪看着她,知道自己的模样吓着她了,表情柔和了不少。
青葵虽有点害怕,但是也还是跟在她身后进了殿。
知道青葵害怕自己这一身的血,她便自己先把铠甲脱了挂在外殿。
「娘娘,你受了这么多伤?我去叫太医来。」青葵的手抖得厉害,经她一说许凤仪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受了伤。
「不用。」这会太医院的人估计都在坤宁宫,况且她也不需要。
青葵替许凤仪把衣裳一件一件退下来。
「啊…这是什么?」待退到中衣时,突然一个东西掉了下来,撒了一地。
「师父给我的药。」许凤仪看着地上碎掉的红木瓶,大概是自己在打斗时不小心弄坏的。
「我去找个新的瓶装起来。」青葵捡起地上掉下的一颗颗药粒,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看着许凤仪。
「去吧。」许凤仪点了点头,她是真的怕自己了。
许凤仪沐浴更衣之后并未睡觉,而是难得的盛装打扮了一番,她坐在床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小人儿。
凤仪宫死一般的沉静,侍女和太监们也都未睡,都安静地守在殿外。
「皇上…」殿外的太监打破凝固的空气。
赵昱颐大步迈进殿里,从他收到消息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他的衣袍上沾了不少灰尘,应该是骑马回来的。
走到殿里,许凤仪的铠甲正挂在一旁,上面的血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地上滴了一滩。
「凤仪,你没事吧。」赵昱颐跑过去抱住许凤仪。
「嘘,你小声点,泓翰睡着了,不要吵醒他。」她任由他抱着自己,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赵昱颐心如刀绞,松开许凤仪,半跪在她面前。
许凤仪双眼空洞,眼神一直望着床榻。
「何事?」外面的小太监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赵昱颐走了出去。
「皇上,方才暗卫来报,花府两百余人全部丧命,小太子也薨了,皇后娘娘疑似神智出了点问题。您…」小太监越说声音越小。
「您要不要去坤宁宫看看。」小太监望了望殿里,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从白天小皇子出事他们就派人去通知皇上了,哪承想后面的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那花家和小太子,据护卫说…皆是…贵妃娘娘所杀。」小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等待着赵昱颐的指示。
「你下去吧。」赵昱颐扶着额头顺势蹲坐在殿外的门槛上,他靠在一旁的门边上,望着天空良久,他的头发有些乱,看上去风尘仆仆又疲惫不堪。
他一个人在门外坐了很久很久才走回到殿里,许凤仪还是之前那般姿势。
「凤仪,你本不用如此的。」赵昱颐握着许凤仪的手,她的手很冷很冷,仿佛没有温度。
「赵昱颐,你去摸摸泓翰,你去看看他,那么小的孩子啊,这么冷的天,你问问他冷不冷。」许凤仪抽回手,反抓着赵昱颐的手,放在泓翰苍白的脸上。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的。」赵昱颐趴在床边,将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许凤仪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给赵昱颐。
「赵昱颐,我累了,杀了我吧,泓翰还未走远,我去陪陪他,省的路上他再被人欺负了。」许凤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一汪死水,嘴唇也白得吓人。
「不,凤仪,孩子我们还能再有。」赵昱颐起身摇了摇头,抓着她手里的匕首生怕她寻了短见。
许凤仪看着赵昱颐摇头笑了笑,那笑充满了太多的含义,有嘲讽,有鄙视,有恨,有绝望…
她一把推开赵昱颐,反过匕首,朝自己胸口刺去。
赵昱颐飞扑过去用左手握住了刀锋,许凤仪使的劲大,深入骨。
「滴答、滴答…」刀锋划过赵昱颐的五指,血滴下来,落地有声。
外面的太监听到屋里的动静,忙冲了进去。
赵昱颐右手拉过许凤仪,将她揽在怀里,遮住了他受伤的手。
「不许伸张,宣太医去乾坤殿。」
太监得令快步跑了出去。
许凤仪松开手,也推开了他,何必了?自己就算现在不死,也活不长的。
赵昱颐起身复杂地看了一眼许凤仪,转身离开了凤仪宫。
回到乾坤殿的时候,只来了两三个太医,其余的都在坤宁宫。
「皇上,您的手伤得不轻啊,有两根手指骨头已经断了,就算是恢复了…恐怕日后也难再像以往一般灵活自如了。」太医跪在一边,另外两个太医则负责上药绑纱布。
「退下吧。朕累了。」赵昱颐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待太医走后,太监上前披了一件长袍在他身上。
西都的天太冷了。
31
那天晚上,皇宫的人都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群臣就进了宫,联名上奏要求斩妖妃。
赵昱颐坐在龙椅之上,望着群臣,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登基那会的场景。
「皇上,花丞相一家辅佐几代帝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居然一天之间被这个妖妃灭了满门,此事若您不做个表态,吾等心有不安,西都百姓也难以咽下这口气。」
「是啊,皇上,请皇上立刻下旨赐死皇贵妃。」
「请皇上下旨赐死皇贵妃!」
众臣的声音响彻西都的皇宫,赵昱颐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若朕不呢?」赵昱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群臣。
「若皇上执意要保妖妃,吾等只有辞官以保自身安危!今日妖妃灭丞相满门,来日灭的就是吾等!」为首的大臣起身,摘下头顶的官帽,其他官员都纷纷起身效仿。
「你们要反了不成,皇后假传圣旨戕害小皇子,花家就算不被皇贵妃灭,朕也不会饶了他们!」赵昱颐将手里的奏章扔下高堂,单手插在腰间。
旁边的太监站在角落瑟瑟发抖,想起昨天皇上去大理寺之前盖章的一道没有写字的圣旨,难不成是皇后偷了去?
「那也由不得皇贵妃如此肆意妄为,况她并非是我西都人。小皇子的死到底跟皇后有没有关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太子之死是皇贵妃所为,无论哪一条,皇贵妃都非死不可。」
「请皇上赐死皇贵妃!」
「请皇上赐死皇贵妃!」
群臣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上若一日不下旨,吾等便在这朝堂之上等一日。」
「你们….你们….」赵昱颐话还未说完,就晕倒在了龙椅之上。
32
凤仪宫里,许凤仪在床榻边坐了一夜,见天快亮了才起身去换了一身东硕带过来的衣裳。
「娘娘,你吃点东西吧。」许凤仪从昨天中午之后便滴水未进,青葵端着茶水站在许凤仪身旁,这位娘娘,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青葵,替我梳洗一下吧。」许凤仪回过神,看着眼睛红肿的青葵,拉着她坐在了梳妆台旁。
「娘娘,你想梳个什么发髻了?」青葵散下许凤仪的青丝,看着铜镜里的许凤仪问道。
「你会梳东硕公主的发髻吗?」许凤仪想起自己未嫁入西都时,每次在回宫后,母后都要给自己梳一个很好看的发髻,自己嫌麻烦,每次都被母后训沉不住气。
「会,青葵知道娘娘你是东硕人,很久以前就学了,想着哪天给您梳一个。」青葵笑了笑,以往许凤仪都不在意梳妆,她日常喜欢把头发高高竖起,戴个发冠插个玉簪就算完事,自己学的手艺也没地方用。
「那便给我梳一个吧。」
「青葵,你家里还有亲人吗?」许凤仪看着铜镜里为自己梳头发的青葵,自己好像一直都未问过她的身世。
「有,其实娘娘您刚来西都不久我就见过您。」青葵笑了笑,挽起一个小小的发髻。
「那会我哥哥正生着重病,您还去过我的家里了。」
「去过你家?」许凤仪想了想,好像自己很少出宫。
「是啊,跟着我娘一起去的,那时您去的时候我正在煎药,您还帮我端碗了呢。」青葵嘴角上扬,和红肿的眼睛搭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是说之前我身边的嬷嬷是你娘?」许凤仪转过身,青葵点了点头,手顿了下来。
「那…嬷…你娘还好吗?」这两年里,她不敢问起嬷嬷和小芳。
「我娘走了。」青葵垂下眼角,嘴角的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没关系的,娘娘,我娘说她从知道自己要去西苑那会就知道自己活不长,她让我也不要报仇,好好跟着您就算是为她报了仇。」青葵强行笑了笑,转过许凤仪的身子,继续帮她梳头。
怪不得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事事都亲力亲为,怪不得自己总是觉得这丫头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嬷嬷的女儿,如果自己当初坚持不让嬷嬷去西苑,嬷嬷可能就不会死…她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眼角落下去。
「娘娘,不要哭,青葵会心疼的。」青葵挽好最后一个发髻,弯下腰抱着许凤仪的肩膀,明明说好不哭的,自己的眼泪却打湿了许凤仪的衣裳。
她不只是在哭自己的娘,也在哭死去的小皇子,还有怀抱里的许凤仪。
「傻丫头…」许凤仪拉过青葵,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这些东西给你,你拿着,出宫去找你哥哥吧。」许凤仪将桌上的首饰塞到青葵怀里。
「不,娘娘,我不走。」青葵摇了摇头,这偌大的凤仪宫看着人多,但是真正对许凤仪好的人没几个,自己怎么能走。
「听话,就你这个性子,在后宫里估计还活不到我这个年纪就死了。」许凤仪强颜打趣道。
「你且拿着先出宫,这样我也有一条后路不是?等我处理好宫里的事情就去找你,你家我可是去过的,我记得路。」许凤仪拉起青葵,又从怀里掏出腰牌塞在她手里。
「真的吗?娘娘真的会去找我吗?」青葵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
「嗯,我何时骗过你。」许凤仪点点头,像往常一样弹了弹她的额头。
「那好,我在宫外等着娘娘。娘娘你坐,我再给您插几只珠花。」青葵破涕为笑,仔细挑了好几支珠花为许凤仪戴上,许凤仪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任由她折腾。
「好啦,娘娘你真美。」青葵仔细打量着许凤仪,以往她不爱打扮时是英姿飒爽,如今打扮起来女子的风情和娇艳居然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她不知道,这是许凤仪最后一次这般穿着打扮了。
「你快走吧,早些出宫我心里安心些。」许凤仪看了看殿外,虽又是阴天,但天已经大亮。
「好,您可以一定要记得出宫去找我。」青葵点了点头,把一堆金银珠宝揣进兜里,朝殿外走去。
「对了,这是您的药。」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昨晚她装起来的药还没给许凤仪,又折回来把药塞进许凤仪手里。
「娘娘,我走了,您记得,一定要来找青葵啊!」
许凤仪看着青葵一步两回头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再见了,青葵。」
青葵一路小跑着出了宫,她哪里敢耽搁,她要去当了怀里的东西,早点回家,把家里收拾一下,等自家娘娘出宫的时候住进去舒服点。
只是可惜,她的娘娘,这回食言了,她不会去找她了。
33
青葵走后许凤仪抱起榻上的泓翰,他已经浑身僵硬四肢苍白,她咬下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泓翰苍白的嘴唇上。
「泓翰,母妃一生杀孽无数,母妃的血也定是戾气十足,带着母妃的血,你路上也顺畅点。」
赵昱颐醒来时,文武百官皆跪在乾坤殿,大有之前他父皇过世时的光景。
「皇上,您终于醒了。」一旁的太医擦了擦汗,这两日太医们都忙疯了。
「皇上是手伤感染,导致得发高烧,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啊。」太医端过一碗药,递给赵昱颐。
赵昱颐喝完药,扫了一眼跪着的文武百官,天气虽冷,但殿里却有些燥热。
「皇上,请下旨赐死皇贵妃。」待赵昱颐放下手里的碗,群臣再次开口。
一声、两声、三声…
赵昱颐单手扶起床沿,走向群臣,在他们面前来回徘徊。
「来人,拟旨!」
赵昱颐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太监连忙把早已准备好的纸砚搬了过来。
「皇后假传圣旨,戕害皇子其心当诛,罢去职位,发配边境,花家诛九族!」
「皇上!请慎言!」为首的大臣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唯恐赵昱颐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爱卿、莫急!」赵昱颐盯着众臣,又望了望殿外,摆了摆手示意太监继续。
「皇贵妃替天行道,诛杀花府,虽无功无过,但…杀害太子…铁证如山,赐…白绫三尺,死后抛尸西都城外,不得…葬入皇陵!」赵昱颐说到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他眼神阴沉得吓人,像是在极度忍耐。
「皇上圣明!」赵昱颐说完,群臣声音再度响彻乾坤殿的上空,那语气、那态度仿佛刚才咄咄逼人地不是他们一般。
「既如此,众位不用罢官了吧。」赵昱颐自嘲地笑了笑,又指了指门外。
「贤臣择良木而栖,皇上是一代明君,是西都之福,吾等…」
「好了,众位散了吧,朕不打算请众位用午膳。」赵昱颐转过身,背对着群臣,看不出情绪,只觉得周围弥漫着一股阴沉。
「待传旨的公公去了那凤仪宫,吾等自会散去。」为首的大臣仍是不肯退让,生怕赵昱颐反悔。
赵昱颐看了看身边的太监,又瞪了群臣良久,点了点头。
太监忙领着圣旨去了凤仪宫,群臣看目的达到也都纷纷告退滚回了自己的府邸。
「噗!」
群臣刚走,赵昱颐就一口血溅了出来。
「皇上、皇上,快,宣太医。」乾坤殿里又忙成了一团。
宣旨的太监到凤仪宫时,许凤仪轻轻放好泓翰,替他换了一身东硕的华服,那是她之前和青葵一起绣的,本想等他大一些了带他去东硕看看的,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放好泓翰,许凤仪又看了看凤仪宫跪了一夜的众侍女,然后抬了抬手。
「都起来吧。」她站在殿门口,她知晓她们如今怕极了自己,她本不想这般的,她也知晓那太子不该死,也知晓花家其他家眷是无辜的,但是自己的泓翰又何尝不无辜,她打了多年的仗,只为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她叹了口气,又回头望了望床上早已凉透了的泓翰,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茶入喉,好凉。
「贵妃娘娘,皇上的白绫到了。」茶刚入喉,凤仪宫外一个小太监快步奔跑到她跟前,小太监的身后跟着提圣旨的太监和一个端着木盘的小侍女。
「呵~来得倒是快,给我挂房梁上吧。」许凤仪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凤仪宫战战兢兢的众人。
「怎么?我都要死了,你们还怕我啊?」她笑了笑,神色极其嚣张,仿佛间,像极了她初次来西都的神情。
「去告诉姓赵的,没有我许凤仪,他就是个屁!」她极少说脏话,除非厌恶一个人到极致,自己到死居然还被他摆了一道,替他除了花府。
送白绫的小太监把白绫挂好,就一股烟地溜走了,这地方他总觉得杀气太重。
是啊,她这凤仪宫说好听点凤仪宫,其实就是个阎罗殿,人人怕得要死,可是那又怎么样,只要有她许凤仪在,就没人敢在这里造次,姓赵的也不行!
许凤仪看着眼前挂着的白绫,有些好笑,果然姓赵的还是比自己毒,这样死去,估计死样很丑。
将士以战死为荣,但是自己却死于宫闱之争,说来也是可笑至极。
她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把药在手里,一仰头就全部下了肚!
「你们都走吧,往后,不要再来凤仪宫了。」她挥了挥手,长长的白色纱袖像一把利刃,波澜不惊的脸上风华绝代。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蹑手蹑脚地纷纷从她身边退下,生怕再触恼了她。
待人都走完时,她才从嘴里咳出一口血,血溅在了眼前的白绫上,像一朵朵梅花一样蔓延开来。
「姓赵的,这辈子,你都不会好过了。」她勉强支撑着,坐到了凤仪宫大殿正中央的那把太师椅上,理了理衣袍。
「师父,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会有今天。」许凤仪笑了笑,望着凤仪宫的大门出神,手里的小瓷瓶落地,最后一丝浅笑停留在她的嘴角。
34
西都下雪了,自她来西都第一年下过雪之后,这是第二次下雪,可惜她看不到了。
西都的雪越下越大,大到可以直接盖住许凤仪的尸体,她就那样直直地躺在草席上,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和她苍白的脸融为一体,她就那样安静的任由宫人们拉着她出皇城。
昔日那个鲜花怒马的大前锋啊,死时却草席裹尸。
她来西都不过才三年多,却长久的像是过完了一生。
她来西时还未满十八,离开时也不过才二十一,她的生命在西都也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年。
她来时身着东硕的红色喜袍,走时身着东硕公主的穿戴。
从始至终,都与西都没有太多关系。
只带走了一身的伤。
许凤仪篇番外:
西都的雪越下越厚,宫人们将许凤仪拉到西都的城门外,其中一个嬷嬷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许凤仪,不忍心看她脸上落满积雪,还伸手扫了扫她脸上的雪,大家都面面相觑了一会转身离开,留下许凤仪孤零零地躺在草席上。
「西都城」,偌大的城门上雕刻着这三个字,她来的那日天气大好,阳光四射,走时却天气灰蒙蒙的,只有漫天飞雪;她来时浩浩荡荡,走时却孤零零。
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长斗篷的人,一身黑,看不清面容,在苍茫的雪天里刺眼得很。
他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并未撑开,身形高挑消瘦,向许凤仪走去。
「仪儿~为师来接你了。」他打开伞,蹲下身,仔仔细细地将她身上的雪拍干净,然后抱起草席上的她,捡起地上的伞,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仿佛走了很久,久到怀里的人脸色都没那么苍白了,他才在一处茅草屋前停下。
「师兄,你可回来了,快。」茅草屋外早有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人来回徘徊,见他回来忙打开门,取下他手里的伞,一起进了屋。
「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轻轻将许凤仪放在床榻上,退到一边让师弟上前查看情况。
「晚了一个时辰…现在呼吸是回来了…」师弟给许凤仪施了几针,然后喂了点药,又看着他摇了摇头。
「醒不过来了吗?」
「师兄…你知道那个药的药性…」师弟欲言又止,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他和许凤仪在房里安静的异常。
上一回见她,是在东宫,那会儿的她虽疲惫,但是却鲜活,如今人虽就在眼前,但是却成了活死人,他坐在床沿,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就那么坐着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不觉,脑海里就想起了第一回在鸟鸣山见她的情景。
「我叫萧风吟,你的师父。」
那个时候的她才 7 岁,也是自己第一次收徒,待她行完拜师礼,他才瞧仔细了这个小娃娃。
她第一次到鸟鸣山觉得什么都稀奇,拉着他父王在鸟鸣山到处逛,他就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娃娃蹦蹦跳跳的,觉得甚至有趣。
但是到了晚上,这个 7 岁的娃娃居然不敢一个人睡觉。
「师父…我害怕。」她蹑手蹑脚地趴在他的门外,声音滑稽又可爱。
他起身将她抱回屋,笑了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慢慢地哄睡了这个小娃娃。
师父说他们鸟鸣山一脉皆因有朝廷照拂才能有今天,所以他们虽然远离朝堂之争但是却要世代守护朝堂委托之人,那个时候的许凤仪便是他们要守护的人。
原因无他,皆因东硕皇室子嗣单薄,皇帝一生只娶了皇后一人,皇后诞有两子,大的便是许凤仪,小的是太子,皇位理所当然是小太子的,但是在皇帝和皇后的心中,许凤仪的分量并不亚于小太子,所以他们在她 7 岁的时候就送她去了鸟鸣山,更是在她 17 岁那年破格册封她为长公主,由于皇帝年事已高,虽到了退位之时,但是太子还小,皇帝暂代其管理朝政。
只有使她成为强大的人,她才能在乱世立足,只是可惜,她父皇母后的苦心全部毁于一场洪灾,曾经的大前锋在战场能杀敌,能排兵布阵,但是却斗不过人心,也不屑于过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最终毁于他人的算计。
屋外刮起的大风伴随着雪花,在哀嚎。
他就那样静坐着守了她一夜,仿佛白发都多了些许,他从怀里掏出一幅绣的差强人意的将士出征图看了良久。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出生显赫,本身实力不俗,但是却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但其实只有他明白她身上的责任和使命,也明白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
「师兄…」门外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他收起刺绣,替许凤仪掖了掖被子,才去开门。
「师兄,你吃点东西吧。」门外的师弟端着吃食担忧地打量着自己。
「有劳师弟了,我们吃完就回东硕。」
「那…仪儿了?」师弟望着还安静躺在榻上的许凤仪不禁也有些失神,自从上次来东硕之后,他们便一直宿在这西都城外,他曾问过师兄是否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师兄只是一直望着西都城摇头。
「带她一起走,西都太冷了,这些日子她冻坏了。」萧风吟侧过身让师弟进门,又望了好一会门外的大雪。
「师弟,你先回鸟鸣山吧。」下午他们收拾妥当,萧风吟抱着许凤仪,坐在马车里不断地搓着许凤仪冰冷的双手。
「那师兄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说不定回鸟鸣山,有更好医治仪儿的办法。」
「不了,我想带着她去其他的地方试试。」萧风吟笑了笑,眼里尽是温柔。
师弟本还想再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马车渐渐离西都城越来越远,气候也越来越温暖,待到傍晚鸟鸣山下,马车停了好一会,师弟站在鸟鸣山下,看着远去的马车,他蹲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在夕阳的照耀下柔和而美好。
「师兄,一路平安。」
赵昱颐篇番外:
赵昱颐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她,又吐了一口血,太监上前想要替他擦拭一下,他却挥了挥手,地上的血很快被雪掩埋,一起被掩埋的,还有这三年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其余关于她,很早便入了自己的梦。
第一次见她是在战场上,他本以为一介女流能强到哪里去,结果却在第一次交手以平局的结局告诉了他——她的实力。
后面他们也有再次交过手,每次她英姿飒爽骑着马朝自己奔来时,他都觉得自己仿佛不是不是在打仗,而是等待着心上人奔赴到自己的内心,虽看不到她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却刚毅地让自己难忘。
但是他也怕,怕自己伤到她,又怕自己打不过她,他时常想,像她那样的一个女子,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或许是常常梦见她,所以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娶到了他。
第一次看到她的脸,是在西都的城门口,她拒绝了自己的搀扶,自己掀开盖头,抬头望了望西都的城门便骑马扬长而去,自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
可能是他们不熟,他如是想。
自己带着迎亲队跟着她来到皇宫门口,她一身东硕红色喜炮坐在马背上,在太阳的照耀下格外得耀眼,东硕女子原来除了英姿飒爽,也会美得如此夺目。
后来他发现这个东硕女子,简单直率,没有心眼,她是那般洒脱,那般坚毅,即便后来一直被困东宫,自己一直冷落她,她也从未自暴自弃过。
赵昱颐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太冷,还是他在哭泣。
纵然他对她有太多的亏欠和利用,但自己从未想过要置她于死地,他千算万算,算漏了那一份母爱,也算漏了她身上那不屈的性格。
雪太大,他的身上落满了雪,雪花飞到他的眼睛上,化成一滴一滴泪水淌下。
民间不是说放满 108 个天灯,自己的心愿就会实现吗?可是为何,她还是离开了自己。
他的心愿并不大,只是想要和她携手白头而已。
从前他一直不信天,觉得自己想要的自己去争来就好,但是遇见了她,他愿意信。
人都道帝王要无情,江山方可稳固,可是人啊,都是有弱点的,帝王也是人啊。
赵昱颐蹲在地上,身上的雪跟着唰唰落了下来。
自己这一生,算计十余年,却无一人信得过,也无一人可以诉说。
「皇上,您还发着高烧了,回宫吧,都白头了。」旁边太监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本来出来是有带伞的,但是皇上愣是把伞给扔了。
「你说什么?白头了?」赵昱颐起身抓住太监的双肩。
「是…是啊,您的头发上都是雪花。」太监颤巍巍地指了指他的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不对。
赵昱颐松开太监,仰天长笑,过了很久,他侧过身看了看早已消失在皇城的人,终于蹲在地上大哭了一场。
原来上天是让自己与她白头了,只是却未携手…
自许凤仪死后,赵昱颐大病了一场,后病情稍微好转一些他便时常去凤仪宫,自己一待就是一晚上。
无人居住的凤仪宫寒气逼人,往日这里都是灯火通明,如今却冷淡至极,让人犹坠冰窖,宫里还放着她生前用过的东西,她的铠甲还挂在外殿,上面的血渍还依然停留在上面,她的长虹也安静地立在一旁,昔日明光锃亮的长虹如今暗淡无光。
西都这一场雪,连续下了三个月才停。
新帝登基第五年,因感染肺痨过世,英年二十五。
自皇后被废,贵妃赐死之后,后宫便再无一人。
那个皇帝,他用了十几年谋划,在皇位坐了五年便匆匆离世。
花潋滟篇番外: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孩子死后,花潋滟一个人在坤宁宫像个幽灵一样晃来晃去,人人都道她精神失常疯了,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亲手葬送了她们花家满门、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孩子。
她头发凌乱,衣裳也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远远望去,十足的落魄美人。
「娘娘,皇上回宫了。」丫鬟小声地在身后通报,离自己大概有一丈远。
花潋滟没有回头,还是呆呆地看着宫殿的墙壁,时不时地伸手去摸一摸。
他回宫了又怎么样呢?他不会来自己这里,以前有父亲在,他还有所忌惮,现如今父亲不在了,她又亲手杀了许凤仪的孩子,怕是他过来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吧。
「孩子?…」想到孩子,花潋滟突然就又发疯似的往外跑,那个地方依然还能闻到血腥味。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通报皇上?」
「皇上?….哈哈哈哈……皇上…」花潋滟回过头,神情有些呆滞,笑得有些失常。
是啊,他是皇上。
她与赵昱颐其实算不上青梅竹马,他们的相识缘于一场斗诗会,那个时候的花家,风光无两,整个斗诗会只有花家独占鳌头,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识时务的会来搅局,那个时候的赵昱颐便是那个搅局人。
要不说人有时候就是犯贱。
吃惯了甜的,总是想要去试试那些与众不同的。
赵昱颐和其他人不同,他并没有阿谀奉承花家,也没有对花潋滟有任何的爱慕之情,他对诗毫不留情面,只要是花百尧出手的诗,他必定会对下来,一时之间,场面还颇有些难看。
大概是觉得和其他人不同,也或许是他的才华吸引了她,花潋滟头一次破天荒地出面替一个陌生人说了好话,花家就她一个掌上明珠,花百尧百般不开心,也还是给了她面子。
后来她才知道赵昱颐原来是天子的后人,只是天子后人之多,他根本连名号都排不上,所以她才不认识。
再后来,这个陌生人便时常出现在的自己的视野里,他经常会来府邸,时常和父亲说话到深夜,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折一枝海棠花给自己。
也不多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成为前锋出征,他走的那晚,他站在花府的门前,微微笑着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送海棠花了。」
她愣愣地接过花,还来不及问为什么是最后一次,他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
那确实是最后一支海棠花,后来他再也没来过花家,每次议事都是父亲去找他。
父亲时常说赵昱颐这个人不能信,他城府极深。
但每次说完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叹息,那叹息隐约有些后悔有些惆怅之意,花潋滟不懂朝堂局势,只是还会偶尔张望会不会有人来送她海棠花。
「海棠花…」花潋滟不自觉就念叨了出来。
「娘娘,宫里没有海棠花了,自从皇太后去了龙华寺之后,宫里就再也没有海棠花了。」丫鬟疑惑地看着花潋滟,不懂她为何会突然提起海棠花。
「没有海棠花?」
「是的,海棠花是皇太后之前最喜欢的花,先皇在世时为了讨她欢心,在坤宁宫外种满了海棠花,但是皇上好像很不喜欢海棠花,所以皇太后去了龙华寺之后便把坤宁宫的所有海棠花都砍了。」丫鬟上前,想要给花潋滟披一件衣服,她穿得太少了,皮肤隐约都冻得有些发紫。
「皇太后喜欢海棠花?」她突然想起以前在府邸的时候,家里的庭院也是种满了海棠花,父亲对那些海棠花很是爱惜。
「娘娘您也喜欢海棠花吗?」
「滚!皇上在哪里?我要去找皇上!」花潋滟推开丫鬟,疯了一样往外跑。
「不对,皇太后在哪里,我要去找皇太后…龙华寺….对,龙华寺,我要去龙华寺。」丫鬟吓得连滚带爬地出去安排车马,一路上花潋滟都惴惴不安的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要逃避什么。
嘴里一直念叨「不会的,不会的…」
到龙华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花潋滟折腾了一天,走路有些踉踉跄跄,她不要丫鬟地搀扶,也不要人跟着,就自己一个人东摇西晃地进了龙华寺。
寺里侍卫不让她进,纠缠了很久。
直到她仰着脖子对着寺里喊了一句「我知道海棠花…」,皇太后的贴身嬷嬷才从寺里走出来示意放她进去。
龙华寺没有皇宫里豪华,但是却有种幽静的感觉,但是今晚,注定因为花潋滟而变得不再幽静。
「母后…」花潋滟站在门口,看着端坐在房里的皇太后有些晃神。
「夜深天凉,你闹什么!」皇太后看着一身狼狈的她,皱了皱眉,其实她一直不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像不喜欢当初的那个她。
「我闹什么…是啊…闹什么…花家都被我闹完了…」她干笑两声,蹲坐在地上双手自然垂在两边。
「起来吧,外面凉,进来说话。」皇太后点了点头,嬷嬷上前搀扶着她进了屋。
一时之间,屋里寂静得很。
「花家的事,哀家很痛心。」皇太后看着花潋滟,脸上看不出神情。
「痛心吗?您也会痛心吗?是痛心那一庭院的海棠花,还是痛心我父亲?」
「你回去吧!花家的事情已成定局,我也干涉不到。」皇太后闭着眼似是在假寐,有气无力的朝门外挥了挥手。
「不,我不回去,我今天来就是来问您一件事,您与我父亲是不是…」
「住口!」花潋滟话还未说完,嬷嬷上前一巴掌打得花潋滟瞬间就倒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哈哈哈…果然是这样…」花潋滟理了理衣服,强行使自己看起来有力量些,一步一步走到皇太后的面前。
「嬷嬷您先出去,我想和皇太后单独聊聊。」
嬷嬷双眼警惕地盯着花潋滟,就差出手再一次扇她耳光。
「你出去吧。」皇太后起身背对着她,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像是要做一个了断一般。
「你想和我聊什么?」待嬷嬷出去,皇太后才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人。
「聊我父亲,聊…聊赵昱颐…」他的名字,她差点都无法开口直接叫出来。
皇太后望着她的眸子良久,拉着花潋滟坐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她只是一个闺中待嫁的少女,他与花百尧本是天定的情缘,从小一起长大,人人都道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家也早早地便定下了娃娃亲,可是天定的情缘有时候也会反悔。
就在她和花百尧将要举行婚礼的前一个月,她跟随父亲进宫,遇上了那时候的天子。
天子并不是一个骄奢淫逸之人,但是遇到她却连眼都移不开,回到府的第二天,就迎来了圣旨,为表诚意,天子要以正宫之礼迎娶她,连升父亲三级,官及丞相,与此同时,花府花百尧封位摄政王,位极人臣。
皇帝并非昏庸无能,但是却封花百尧摄政王,这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接到圣旨的她忐忑不安,三次登门想与他商议办法,但是花府却三次谢绝见面。
就这样,第二天她入宫,他拜王。
她从此心死,他从此官场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她爱海棠花,还在府里时便爱得紧,许是入宫断了她所有的念想,所以海棠花成了她唯一的情感寄托,天子知晓她爱海棠,在宫里种满了海棠花,只是西都风大,海棠易凋零,经常一早起来落一地的花瓣。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这是她未入宫前常常站在海棠花下说的话,每回她说这话时,花百尧只是笑着折下一只花戴在她的头上。
只是后来,海棠花落,她只静静看着,从不言语。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花潋滟重复着皇太后的话,笑了笑,原来啊,他送自己海棠花,并不是真的想送给自己,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父亲和皇太后的往事,所以故意一直送自己海棠花…
「原来如此…」花潋滟眼神空洞,抬眼看了许久皇太后,她虽已上了年纪,但是风韵犹在,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一位大美人吧。
「如此…潋滟叨扰了,告退。」花潋滟起身,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然后一摇一晃地出了龙华寺。
皇太后也并未多留她,只是她单薄的身影像是浮萍,明明一摇一晃,但是却让人觉得轻飘飘的。
花潋滟出龙华寺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太阳刚刚爬起来,一丝金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摸了摸,仿佛看见海棠花下一对璧人相互依偎。
「海棠花…海棠花…」花潋滟回过头看着龙华寺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连她自己都忘了,其实自己并不喜欢海棠花。
原来…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不怪许凤仪,也不怪赵昱颐,只怪自己太蠢,蠢到会信一个男人会对自己有那么一丁点的怜悯或者喜爱。
她错了,大错特错,赵昱颐对她一丁点感情都没有,甚至因为花家,他对自己都是恨意。
只是赵昱颐大概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吧,他不爱自己,就像许凤仪不爱他一样,他们,从骨子里就是一样的可怜人。
「哈哈哈哈…」
「娘娘,回宫吧,宫里发生大事了…」远处跑来的侍卫挡住了照在她脸上唯一的一丝光,就像当年赵昱颐递海棠花的手突然收回一样,她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啼笑皆非、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觉得自己悲凉…
刹那间脑子乱哄哄的,所有的情绪争相而来。
「娘娘…娘娘…」身边人的声音她开始听不太清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倒地的那一刹那看见赵昱颐在对她笑。
再后来,她醒来时是在马车上,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海棠花,嘴里一直念叨海棠花,所有过往种种,都随着倒地的那一刻不见了…
身边的侍女丫鬟们都说她得了失心疯,她只是傻傻地笑,那笑容,跟未遇见赵昱颐时候的笑一模一样。
皇太后篇番外:
「太后,皇上下旨了…」嬷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思索到底该不该直接说出来。
「下了什么旨?」她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来回在太阳穴轻轻按压。
「灭…花家九族。」
嬷嬷的话刚落音,她的手就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那个自己曾经那么恨的人,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心里竟然也很不好受。
「太后…皇上还下旨…」
「嘘,你不要说话,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唤我?」她双眼有些迷离,望着眼前的帐幔就那样倒了下去。
「菁菁…菁菁…」远处好像传来他年少时呼唤自己的声音。
许多年不曾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了,时间久远到她已经开始遗忘原来还有人这样叫过她。
「可能我真的老了吧…」皇太后躺在榻上,单手放在额头上,眼角隐约有些湿,最近这些夜里,她一直头疼。
也时常做梦,梦见了许多以前的往事,有先皇、有花百尧,还有那个和她长相神似的女子。
那个女子啊,她时常在花百尧的怀里笑,花百尧将海棠花插入她的发间,他们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
「太后哪里的话,您好生休养着,身体还好着了,哪里老啊。」嬷嬷上前替她盖好被子,眼角的余光也瞥到她鬓角的白发。
以往,入梦最多的还是花百尧,许是不曾真正拥有的才是最难以忘怀的吧。
在梦里,他一直在唤的人是「菁菁、静静」,她分不清他到底是唤的菁菁还是静静。
那个叫静静的女子是在花百尧成为摄政王三天之后迎娶进门的,当年知晓此事的时候,她气得当场昏厥了过去。
当初有多爱,那时候就有多恨,她恨花百尧,也恨拆散他们的皇帝。
现在想想,也是好笑,有些人,哪里值得去恨入骨髓。
说来讽刺,自己不喜欢宫中生活,却也还是在宫中蹉跎了这么多年。
现如今,自己不在宫中生活了,却总是还能梦见宫中的事情,梦见那个曾以正妻之礼娶自己的人。
因为恨,当初她入宫多年,虽荣恩盛宠,却不曾有子嗣,这是天子对她唯一缺憾之事,天子比她更明白,若没有子嗣,有朝一日自己不在,她的下场怕是不好看。
在后宫中生存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所有的难易皆在一人之念。
为了弥补这唯一的缺憾,那时候的天子让她装作怀孕,宠幸了她的贴身侍女,偷天换日,「生」下了赵昱颐。
皇帝子嗣众多,加之赵昱颐并非是她亲生,所以赵昱颐并不受宠,甚至一直活在皇宫的「边缘」。
但一直站在权力的边缘,看久了,野心从来都不会问出身。
其实关于赵昱颐,她这个做母后的并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她任由他被其他妃子、皇子欺负,她有多受宠,赵昱颐就有多招人厌。
也任由宫里的太监侍卫侍女们看不起他,她不是狠心,是不想管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但随着赵昱颐野心的膨胀,他居然打起了花百尧的主意,因为恨,她故意在他面前说漏嘴,让赵昱颐知晓自己和花百尧之前的往事,她在赌,她想证明一件事,花百尧是真的爱过她。
果然,赵昱颐多次登门拜访,因着她的缘由,他们终于暗中结盟。
宫变之际,皇帝垂死的那天,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
「菁儿,我不愿叫你菁菁,别人叫过的我不叫…」
「菁儿,下辈子不要喜欢海棠花了,在西都,海棠花容易凋零…」
「菁儿,我从未在你面前自称过朕,朕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菁儿,有时候早遇到的人未必就是正确的…」
「菁儿,我其实不想死…但若我死会让你解恨,那我可以去死…」
「菁儿,我死后你不要自责,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菁儿,你不要哭,美人落泪我就真舍不得走了…如有来生,要么不曾遇见你,要么我定要早点遇见你…」
他说了很多,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
她握着他的手,突然就潸然泪下,那是她进宫之后第一次落泪,许是感动,许是愧疚,许是终要天人永隔。
她一直认为当初若不是他拿皇权富贵来逼他们,她就不会和花百尧分开,后来她才明白,有些人对权势这些东西的痴迷,足以让他牺牲一切。
花百尧是这样的人,赵昱颐也是这样的人。
「太后…不要太过忆往事伤神,皇上那边您还是要去看一下的。」嬷嬷用帕子轻轻擦拭了她的眼角,叹了一口气。
「他那边不需要我了,他有许凤仪的。」她侧过身,不想再说话。
「可是…皇上赐了贵妃娘娘白绫…贵妃娘娘现在,恐怕尸体已经被运往西都城外了。」嬷嬷跪在榻前,生怕她情绪激动。
「什么?他杀了许凤仪?」她从榻上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嬷嬷。
当初赵昱颐要娶许凤仪的时候,在她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求她在皇帝面前说话,还用皇后的位置作为条件,他设计除掉先皇后,她顺利登上后位,然后扇枕边风立赵昱颐为太子,本来这些她都不想答应的,但是他最后却说如果他不成为太子,不迎娶许凤仪,他就要娶花潋滟。
她不喜欢花潋滟,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女人,她在宫宴里见过她,娇弱无骨地依偎在花百尧的怀里,若不是她在场,当真要令后宫粉黛无颜色。
所以她同意了,先皇后在御花园被毒蛇咬伤,救治无效去世,后宫不能无主,以她当时受宠的地位,早就和皇后没有差别了,只是皇后去世了,她就更加名正言顺的登上后位了。
先皇也曾过继了好几个有才华、有头脑的小皇子在她名下,但是都早早夭折,落到最后发现她膝下竟只剩了赵昱颐,纵使先皇有多不喜欢他,但还是看在她的份上立了赵昱颐为太子。
她对许凤仪的印象不深,即便她经常由着礼数进宫请安,大多时候也是不说话,就安静地跟在赵昱颐的身后。
第一次见她是成婚那日,她穿着红得耀眼的东硕喜袍,骑着马立在西都皇宫的城门口,她站在城墙远远地看着她,东硕女子飒爽英姿,果然名不虚传。
第二日,许凤仪进宫那天,她梳妆打扮好等着她来请安,没有了前一日的喜袍加身,换上了西都太子妃服侍的许凤仪也是那样的艳丽无双,不似宫中女子般娇弱,高高抬起的下巴,即便是在行礼的时候也未低下分毫。
她本不喜欢她,虽她在东硕有长公主的头衔,也是打仗的前锋,但一个从男人堆里打滚的女人,能干净到哪里去,所以他们成婚的当晚,她便派人送去白帕,还派了心腹的嬷嬷过去,只是这个女子身上仿佛有什么大能量一般,竟叫那般难缠的嬷嬷对她死心塌地。
真正对她改观是花潋滟流产那日,从东宫派人过去说侧妃流产了,她心里大概就猜到了事情的缘由。
赵昱颐是一个连花百尧都能拿捏的人,怎么能让花潋滟顺利地生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加上自从许凤仪嫁到西都之后,手里的八百铁骑一直未正式收编到朝堂的势力之下,各方势力都在虎视眈眈,皇帝想要这八百人为他卖命,摄政王也想要,为了表忠心,赵昱颐设计让这八百铁骑顺利的归了皇帝,因为他知道,那个皇位早晚是他的。
只是可怜了这个太子妃,成了这件事情的替罪羊,她无从辩解,孤立无援,事实摆着是为她下的套,她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
她别无办法,也无可奈何,为了自证清白居然以命自证,看着她倒下的时候,她那颗死了的心突然就跳动了起来,她这么倔强,生猛无谋。
后来才知道,他们居然成婚多日,两人却从未同房,当初呈进宫的白帕居然是为了糊弄她,本来这种事情她是不在意的,她也知晓那东硕长公主性子孤傲,但是这样刚毅的一个女子,又有花潋滟这样的一个对手,若是她连一个自己的子嗣都没有,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她强行撮合了他们,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许凤仪与自己不同。
这件事,如今回忆起来,她对许凤仪是有愧疚的,同样都是女人,当初她不愿为不爱的人生孩子,许凤仪又何尝不是,可是她担心许凤仪在西都没有根,有个孩子或许对她来说是好事。
「哎…」她长叹一口气,难道都是因为自己,事情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么?
她本以为赵昱颐和他父皇一样,虽爱权势,但也是一个情种,但是她错了,他终究还是和他父皇不同,他比他父皇心狠多了,为了自己的江山和皇位,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可以不要。
许凤仪和自己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都是在自己不爱之人身边蹉跎了岁月,也都曾遇到过爱自己的人。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她爱凤凰花,刚毅又火热,像极了她的性子;她爱海棠花,多愁善感,为情所困。
「太后,皇上也有苦衷。」嬷嬷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她,宫中之人,谁没有苦衷。
「你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她抱着双膝坐在榻上,长发洒落下来,黑白分明。
她没回宫,连着在龙华寺点了七天的天灯,诵了七天的佛经。
她本想在龙华寺颐养天年,但是却没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回宫。
她回宫那天,是赵昱颐病重的那天。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个权势熏天的人,会为一个女人伤到再也站不起来。
她回宫的时候,赵昱颐正在龙榻上咳得令人生颤。
「母后…如今…我真是孤家寡人了…」他咳出最后一口血便倒在了她的怀里。
这个孩子,她终究还是对不起他,他抱着他良久,才让内官对外发丧。
西都的皇宫一时之间死气沉沉,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威严和繁华,西都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但这些她都再也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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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太子妃
本宫执笔,画江山
流星非尘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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