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没有人比朕更懂宫斗

没有人比朕更懂宫斗

眼下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自入了惊蛰后就一直在下雨。

姜虞从姜府回宫已经半月有余,这些天一直在下雨,她就一直在明和殿里没出去。

今日难得放晴,有曚昽日光透过窗照进来,落在餐桌上。

姜虞的一日三餐照例是水煮青菜。

她看着桌上绿油油的青菜,靠在椅子上半天不动弹,试图把身体控制权让给温怀璧:「我吃这么久了,你帮我吃一顿,就一顿。」

温怀璧看着满桌青菜,然后闭上了眼:「你都吃了这么久了,继续吃。」

姜虞夹起一根青菜在面前晃来晃去:「你在我身体里好歹也要做点什么吧,我都吃这么久了,所以该你吃了啊。」

温怀璧不为所动:「进宫三年不都这么过来了?」

姜虞嫌弃地把菜叶子丢回去,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那是因为经常有加餐!」

温怀璧:?

姜虞说着,突然拍了拍脑袋:「对了,加餐!」

她「嗖」地一下站起身来,从屋子角落里翻出一只小竹篓,径直就出了明和殿。

温怀璧看着她越走越偏,终于忍不住问:「去哪?」

姜虞搓搓小竹篓上的把手,扒开了御花园中的一处灌木,踩着小径往前走:「加餐去。」

脚下的泥土还有点软,她走了一会儿,才终于走到了小径尽头。

小径尽头和入口处一样是一丛灌木,她舔了舔唇,蹑手蹑脚扒开灌木,入目便是一座幽静园林的一角,不远处还有一面静谧的湖。

温怀璧声音凉飕飕的:「这就是你说的加餐?」

姜虞鬼鬼祟祟走到湖边长廊上,从长廊里摸出来一把鱼竿:「对啊。」

温怀璧也看见那把鱼竿了。

他深呼吸,深深呼吸,深深深呼吸:「来蓬莱池加餐?」

蓬莱池是一座大大的园林,园林里有一面大湖,园林外有侍卫把守,通常没什么人会来这里。

姜虞在鱼钩上放了饵,然后慢吞吞把钩子放进湖里:「以前我天天来这里加餐,这几天下雨,我都差点把这里给忘了。」

她一边说,一边甩了甩鱼竿,语气低落:「最近南疆的鱼苗进贡得少了,这湖里都没多少鱼了。」

温怀璧告诉自己要保持微笑:「湖里的鱼为什么少,你心里没点数?」

姜虞盯着湖里的鱼:「难道还是被我吃少的不成?」

正说着,突然有一条肥嘟嘟的红色大鲤鱼游了过来,甩着尾巴把湖面荡出一圈涟漪。

姜虞抓着鱼竿的手紧了紧,屏住呼吸,盯着那条大鲤鱼:「你看我把这条糖醋鲤鱼钓上来!」

温怀璧:「……」还说不是被你吃少的?

突然,手里的鱼竿微微沉了一下。

姜虞死死盯着水里的动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又轻又缓。

等那条大鲤鱼咬死了鱼钩,她猛地一收鱼线,就把那条鱼钓出了水面,然后美滋滋地把鲤鱼放进小竹篓里,又往里加了些湖水,动作十分熟练。

钓上来大红鲤鱼后,姜虞又放了个饵在钩子上,然后继续把鱼钩放下去钓鱼。

她晃着鱼竿开始哼不知名小曲儿,突然又游过来一条鱼,她舔舔唇:「再看我把这条清蒸鱼给钓上来!」

温怀璧:「……」就是被你吃少的!

他刚想开口讽刺两句,就顺着她的目光瞥见了湖面上的倒影,只看见她唇角勾着笑,一双明亮的杏眼亮晶晶的,满脸笑意。

刚才没说出来的话突然就不想说了,他瞧着湖中游来游去的鱼,突然控制着身体指了指近处的一条灰色肥鲫鱼。

姜虞的目光落到那条鲫鱼身上,语气疑惑:「怎么了?」

温怀璧垂眼,一不小心与湖中倒影对视了一下,他赶忙挪开视线:「你不想喝鲫鱼豆腐汤?」

姜虞掌控住身体,准备把鱼竿收了:「是你想喝吧?」

温怀璧急忙出声:「放肆!朕怎么可能?」

姜虞开始收鱼竿:「就是你个馋鬼想喝!」

她指了指竹篓里活蹦乱跳的两条鱼:「行了行了,一人一条。」

温怀璧不说话。

姜虞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就直接自己收了鱼竿,拎起小竹篓走了。

到御花园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雨了。

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雨越下越大,直接变成了倾盆大雨。

姜虞没带伞,拿起小竹篓顶在头上就准备跑回明和殿去。

还没动呢,身后就响起李承欢带着嘲讽的声音:「哟,这不是姜美人吗?这么大雨,怎么连个撑伞的下人都没有?」

姜虞压根没理她,顶着小竹篓往前跑了两步。

李承欢见姜虞不理她,于是小跑两步追上她:「也对,像你这种不得宠的货色,身边能有个人伺候就不错了,哪儿配有人给撑伞?」

姜虞眉头皱了皱,继续往前跑。

李承欢见状,跺跺脚,直接又追上去,扯住了姜虞的袖子:「你跑什么?我说错了?你们姜家人可真有意思,出了你个假清高不得宠的玩意儿就算了,你那个疯子姐姐居然还被你给斗死了。」

姜虞脚步顿了顿,拧眉瞧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承欢松开扯着她袖子的手,笑嘻嘻凑近她:「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姐姐要害你的事情整个宸阳都传遍了,她也是个蠢的,竟然连你都斗不过,还臊得上吊自杀了!」

姜虞抓着小竹篓的手突然收紧,指甲都陷进了竹篓里。

李承欢笑得更开怀了些:「当初你姐被马匪玷污都能厚着脸皮活着,居然因为这么点小事儿就自杀了,姜虞,你们家可真是一家子尼姑命,就等着绝后吧!」

姜虞沉默地看了李婕妤一会儿,突然面无表情道:「那婕妤姐姐圣宠三年都未能有子,莫不是绝种命?」

李承欢脸上的笑意霎时收住了,她气急败坏推了姜虞一把:「你胡言乱语!」

雨天地滑,姜虞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一个没站稳连连后退两步,小竹篓也没拿稳,「啪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竹篓里的两条鱼顺着滑了出来,活蹦乱跳地在地上甩尾。

李承欢瞥见地上跳着的鱼,后退一步躲开了些,嗤笑道:「姜美人不仅是尼姑命,还是个穷酸命,这鱼又是哪儿偷的?」

姜虞垂着眼,目光随着那两条鱼动。

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砸在她身上,顺着湿淋淋的头发流到脸上、肩上,把浑身都浸了个湿透。

突然,她弯身拎起两条活蹦乱跳的鱼,然后用那条跳得正欢的红鲤鱼猛地扇了李承欢一下:「那婕妤姐姐一路跟着我是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向我讨条鱼吃?」

李承欢被带着腥的活鱼扇了一下,吓得连连后退,一个没站稳就「扑通」一声滑倒在地,整个人狼狈至极地倒在了地上。

姜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把手里两条鱼都用力砸在她脸上:「那这几条鱼就当是我送你的,请婕妤姐姐多吃点,用、力、吃!」

两条活鱼离了水,一下子被砸在李承欢脸上,瞬间就又扑腾着弹起来乱跳,但是鱼没有脚,跳不了多远,没过多久就又「啪唧」一下摔回李承欢脸上。

李承欢紧紧闭着眼,双手胡乱挥舞着要把鱼赶走:「啊——」

姜虞把竹篓又扣在她脸上,然后才看向李承欢那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婢女:「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说完,她就直接转身走了。

这回她没有跑,拿来遮雨的小竹篓也没了,她却慢悠悠地走在雨里。

温怀璧察觉她情绪不对劲,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先前在姜府他骗她姜嫣死了的时候倒是张口就来,眼下姜嫣真死了,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雨很凉,他见她走得慢,终于控制住身体把衣服裹紧了些:「非要生病了你才开心?」

姜虞没回话。

他裹紧衣服快步往明和殿跑,快到明和殿的时候,却听见一路沉默的姜虞笑了一声。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姜虞却越笑越大声,像是抛却了所有包袱和伤心事一样开怀大笑。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你不觉得好笑吗?被满城传裸身小像的时候没有羞愤自杀,被退婚的时候没有羞愤自杀,做了那么多坏事没有羞愤自杀,现在她就这样自杀了?」

温怀璧没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半点开心。

她还在笑,像是疯魔了一样:「她那么想我死,我还没死呢,她就自杀了?」

温怀璧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他低头仔细看路,直接冲回了明和殿里。

他取了张帕子把脸擦干,又把头发上的水擦干,许久才说:「你哭了。」

姜虞一愣,控制住身体往眼睛上狠狠抹了一把,声音平静得出奇:「她该死。」

温怀璧摇摇头,直接去烧了洗澡水,等水温合适的时候闭着眼坐了进去。

若是放在往日,姜虞这时候肯定要和他夹枪带棒说几句,但今日却没说话。

温怀璧叹了口气,洗完澡又坐到镜子前去把头发擦干了,然后把桌上的小青菜和米饭给蒸热了。

他拿了双筷子,就着淡而无味的青菜开始埋头猛吃。

等一碗大米饭和几碟青菜见了底的时候,姜虞才突然问:「你不是不吃吗?」

温怀璧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但还是夹起一筷子米饭往嘴里送:「你哪只眼睛看见朕不吃?」

姜虞没抢身体的控制权,声音有点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温怀璧用筷子戳了戳盘中青菜:「那朕现在在干什么?」

姜虞沉默一会儿:「你以前不吃。」

温怀璧把最后一口青菜吃完:「朕这是怕你饿死。」

他咽下青菜,又喝了口水,才慢吞吞又补一句:「你死了,朕也活不成。」

姜虞闷声道:「你能不能别说得和咱俩生死相许一样?」

温怀璧「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朕还没瞎,能看得上你?」

姜虞突然掌控住身体,回身把湿衣服拿出去晾:「要看不上也是我看不上你,人鬼还殊途呢!」

正说着,衣服里突然「啪唧」一声掉出来个灰蒙蒙的东西。

是小草人掉出来了。

姜虞赶紧屈身捡起它,就见小草人已经吸饱了水,被浸得膨胀了一圈,缝在草人上的线绷断了不少,上面的稻草散开一半,露出里面那个叫作「魂引」的黑色木牌,那魂引上未写名字,只用金字刻着生辰八字。

温怀璧赶紧控制住身体,把小草人里的水都挤出来了。

姜虞屋子里没有针线,他找明和殿的下人借了针线要缝补小草人,然后把针线一股脑全摆在姜虞面前:「你帮朕把它缝缝。」

姜虞伸手戳了戳桌上的针线,然后拿起来对着草人比画了两下:「这草人也没用啊,这么多天了,你不还在我这里。」

她拽了拽草人的小头发,然后指着草人的身体:「起效的话,你就该住进去了吧?」

温怀璧看着草人丑兮兮的身体:「朕当然是回自己身体里去。」

姜虞往小草人上扎了一针,慢吞吞把线穿进去:「你死都死了,说不定身体早就烂得只剩骨头了,你回去有什么用?」

温怀璧冷笑:「快缝。」

姜虞突然停了动作,把针线一放:「归心似箭啊!你埋在哪?离大邺宫远不远?」

温怀璧额角青筋直跳:「朕活得好好的。」

姜虞把针线抽出来:「不缝了不缝了,你活得好好的,还要它干什么?」

温怀璧掌控住身体,拿起针线又往草人上戳:「你不是想朕早点走吗?怎么不缝了?」

他垂眼看着小草人,半天才戳下去一针:「你别是舍不得朕走……」

「我舍不得你?!」姜虞直接打断道。

温怀璧挑眉,继续缝线。

姜虞直接把身体抢回来,拔了针线就拍在桌上:「你天天用我身体作妖,我舍不得谁都不会舍不得你!」

温怀璧瞥着被她放到一旁的针线:「那姜美人应该赶紧缝好它,把针线放到一边去做什么?」

姜虞把小草人往桌上一放,嘴张了半天,最后蹦出句话:「你有本事自己缝,用激将法算什么本事,我才不上当。」

正说着,突然身后伸出来只手,「嗖」地一下把桌上的草人抢走了。

姜虞猛地回身,就见同住明和殿的陆才人正抓着那草人。

她站起身就伸手去抢:「你随意进我屋子?」

「姜美人,是你这屋子没关门。」陆才人微微侧身,整个人后退两步,「我道你找殿里下人借针线做什么,原来是要缝这草人啊。」

陆才人伸手把草人微微扒开,瞥了一眼里面的魂引,然后面色骤变!

她一张脸霎时变得苍白,连红润润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还不等姜虞伸手来抢,就直接把草人扔回姜虞怀里,转身仓皇就跑。

姜虞:「……」什么毛病?

她一头雾水地接过小草人,然后抓着小草人左看右看,最后把里面的魂引抽出来看了一眼。

她顿时脸色也是一变,然后直接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起来:「你这魂引上刻了生辰八字,现在和草人放在一起,一看就是行巫蛊!」

温怀璧不紧不慢道:「朕若是没记错的话,陆才人和李承欢关系不错。」

陆才人走得慌慌张张,想必是去寻李承欢了,怕是过不了多久李承欢就要带着人来搜明和殿,给姜虞扣个行巫蛊的大帽子。

姜虞找了个盒子把草人装进去,又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藏哪呢?藏我放银子的地方?」

温怀璧控制着身体,拿着盒子避开宫人们往外走:「你还想把东西藏明和殿?就你这巴掌大的破地方,李承欢一会儿带着人来搜宫,直接能把你那点私房钱全翻出来。」

姜虞冷哼:「你以为我想住这个鬼地方?要怪怪皇帝去。」

温怀璧:「……」

姜虞又嘀嘀咕咕:「你倒好,一天到晚就会害我,还往里面魂引上刻皇帝的八字,你知不知道先帝一个妃子对太后行巫蛊,后来直接被株连九族,整个宫三四十个下人全送进尚方司里打断了腿!」

她想到魂引上的八字,又问:「不过,你写皇帝的生辰做什么?你不会真想夺舍皇帝吧?你个孤魂野鬼,可别被人家天子的真龙之气克死了。」

温怀璧扒开蓬莱池前的灌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朕就是皇帝。」

姜虞沉吟一会儿:「也是,你要是夺舍成功的话就真成皇帝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咱们可是穿一条裤子的过命的交情,不如……」

温怀璧把盒子放在长廊底下,站起来左看右看,然后又把盒子拿出来了。

他寻了个小铁锹开始挖坑,准备把盒子藏进土里,声音凉飕飕的:「不如什么?」

姜虞百无聊赖看着他挖坑:「你还欠我那么多钱,不如你封我个皇后当当,到时候再给我搞个独立大院?」

温怀璧把盒子往土坑里一放:「朕什么时候欠你钱?」

姜虞看着他填土:「好哇,你那一罐子换不了钱的破铜烂铁你忘了是不是?你们鬼说的鬼话真是一个字也不能信!」

温怀璧把土填实,又往上插了朵小黄花做记号,冷笑:「行啊,你……」行啊,你这记性只有提到钱的时候不差。

姜虞直接打断他,断章取义:「你说行,你答应了!」

温怀璧:「……」呸。

他擦了擦手,从小径又加快步子回了明和殿,走到明和殿门口的时候才道:「朕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走小径从蓬莱池到明和殿也要一盏茶时间,他们回来的一路上没说话,姜虞听见他的话,云里雾里道:「考虑什么?」

话音方落,明和殿院子里就传来个尖锐的声音:「哟,妹妹这是又去哪儿偷鸡摸狗了?」

姜虞一抬眼,就见李承欢正站在院里趾高气扬看着她。

李承欢得意扬扬又往前走了两步:「你行巫蛊之术祸乱后宫,好大的胆子!」

站在李承欢背后的陆才人也跟上来一步,瞪着姜虞:「就是!」

姜虞的目光落在李承欢空空如也的手上:「无凭无据,姐姐给我扣的好大一顶帽子。」

李承欢眼中喜色一闪而过:「无凭无据?」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个宫人急匆匆跑过来:「婕妤,找到了!」

李承欢从那宫人手中接过草人,然后把草人晃了晃:「如此也叫无凭无据吗?」

姜虞眼睛眯了眯,心里对温怀璧道:「不对,明和殿到蓬莱池走小径一来一回也要半个时辰,李承欢从她那里过来也得半个时辰,不可能还有时间去蓬莱池搜。」

温怀璧慢条斯理道:「先静观其变。」

姜虞目光挪到李承欢手上,又嘟囔一句:「我觉得她是自导自演。」

李承欢见姜虞瞥她的手,于是把手收了回去:「姜美人,你还有什么说的?」

姜虞走上去要拿她手中草人:「给我看看。」

李承欢急忙后退一步,把手背在背后:「你别想毁灭证据!」

姜虞脚步顿住,突然盯着李承欢笑开了:「姐姐,你平日就不喜欢我,今日你我又起了冲突,这会儿不会是随意寻了个草人来栽赃的吧?」

李承欢咬咬牙:「人赃并获,你还敢抵赖?」

她直接冲着周围宫人们一摆手:「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押去长德殿!」

宫人们得了她的命令,一瞬就全都围了上来,有宫人伸着手就要狠狠推姜虞一把。

温怀璧直接控制住了身体,在那人的手将将要落下来的时候钳制住她的手腕,然后反手一拧,「咔」的一声把那人的胳膊拧脱臼了。

那人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弯身抱着胳膊痛呼。

余下的宫人见状,都不敢过来了。

温怀璧踹了踹面前胳膊被拧脱臼了的宫人:「不是要带我去长德殿?还不带路?」

姜虞见他要去长德殿,急道:「太后可是她姑母,咱们去了也讨不到好。」

温怀璧漫不经心在脑中对她道:「一会儿你装死别说话,朕应付。」

说着,他又踹那宫人一脚,张口道:「走吧。」

李承欢见「姜虞」不仅不慌,而且还叫宫人带路,不由得跺跺脚拧眉指她:「姜美人,你这是不见棺材不……」

温怀璧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打断她:「这戏都开场了,婕妤姐姐一会儿可要好好演。」

说完,他就直接跟着宫人走了。

李承欢看着他的背影,捏着小草人的手更用力了。

陆才人一直跟在李承欢后面,见「姜虞」去长德殿了,赶忙又凑到李承欢耳边道:「姐姐,你刚才还说她一定会把那草人和木牌藏起来的,这东西你是如何得来的?」

李承欢把草人里的木牌抽出来看了一眼:「你说那木牌是黑底金字刻了陛下生辰,你走后,我突然想起来姑母殿中佛龛下有个差不多的,就拿来了。」

陆才人也看了一眼那木牌,见它是黑底红字的,连忙又道:「这木牌除了字的颜色不一样,别的都一样!」

她冲着李承欢比了个大拇指:「高啊,姐姐!」

「历来巫蛊之术都是后宫同审,还不快去把后宫妃嫔都叫到长德殿?!」李承欢烦躁地甩了甩帕子,然后也往长德殿的方向去了。

长德殿里,太后正坐在主殿里与自己对弈,面前的小几上摆了个棋盘。

见有人进来,她皱着眉头把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今日大家兴师动众地来哀家这长德殿,是为何事?」

李承欢走上前来行了个礼,然后指着一旁的姜虞:「姑母,臣妾今日发现姜美人在明和殿偷行巫蛊之术,祸乱后宫,罪无可恕!」

太后抬起眼来看李承欢,手指还慢慢摩挲着手中棋子:「可有证据?」

李承欢把手中草人拿出来:「就是这草人,她还在里面放了皇帝哥哥的生辰,想必陛下昏迷不醒也与此物有关,实在是……你干什么?!」

她话都还没说完,手里的草人就被温怀璧抢走了。

李承欢一跺脚,伸手过来就要抢草人:「姜虞,长德殿里容不得你放肆!」

温怀璧微微闪身,抓着那草人来回翻看:「这草人我都没见过,自然要瞧瞧。」

这草人中间也是硬的,他伸手往草人里面一探,就摸到一块硬邦邦的木牌。

他垂眼看着这草人,然后将里面那块木牌拿出来翻看。

姜虞见了那木牌的样子,在心中惊疑道:「这木牌和你那个魂引长得有点像。」

温怀璧的手指轻轻蹭过木牌边角,意味不明道:「不是坏事。」

姜虞夺过身体控制权,伸手蹭了蹭木牌:「摸起来手感也差不多。」

温怀璧没急着控制身体:「木牌都是这个手感。」

「不,这个摸起来贵一点。」姜虞摇摇头,又把木牌凑鼻子边上闻了闻,「等一下,这个木牌上……」

她说着,直接把木牌举了起来,开口对着大殿上的人道:「这木牌上是百转沉香的味道!」

大殿上的人神色各异,太后闭着眼坐在上首,脸上没什么表情。

姜虞咬了咬下嘴唇,然后眼珠子一转,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木牌扔在了地上:「太后娘娘,臣妾若是没记错的话,这百转沉香只有太后娘娘一人可用。」

太后常年礼佛,百转沉香是太后特地寻人配的香。

百转沉香虽是沉香,里面却加了许多旁的名贵香料辅佐,燃香之时能闻见其香气变换百转,太后特地起名「百转」,长德殿里常年都燃着它。

太后闻言睁开了眼,目光落在木牌上,摩挲着棋子的手指顿了顿。

姜虞扭头看向李承欢:「婕妤姐姐,妹妹我身份低微,可万没有机会用这百转沉香,又如何会有熏了百转沉香的草人?莫不是姐姐误会了什么?」

李承欢握着绣帕的手指收紧:「姜美人,你别颠倒黑白!陆才人分明告诉我你天天在明和殿里拿着这草人行巫蛊,难不成陆才人骗我?」

陆才人闻言,「唰」地一下站起来:「我说的千真万确,姜虞,你不要血口喷人!」

姜虞哼笑一声:「可若我天天拿着这草人行巫蛊,这草人与木牌上又怎么会熏上百转沉香的味道?」

陆才人走近一步:「满口胡言!难不成还是太后要害陛下了?」

李承欢立马厉喝出声,打断陆才人:「放肆!」

温怀璧见状,在心中问道:「你确定这是百转沉香?」

姜虞捏了捏腿:「你仔细闻长德殿里的味道,这就是百转沉香,我不会闻错的。」

温怀璧余光瞥见太后要说话,于是直接控制住身体,拔高声音道:「臣妾怎么敢给太后娘娘泼脏水?许是鼻子不灵敏,闻错了也说不定。不如各位姐姐们也都闻闻,瞧瞧这是不是百转沉香?」

当初在孤鸿寺的时候无厄只给了他魂引,并未提起其余的事情。这木牌与魂引相似,上面又是百转沉香的气味,说明是太后的东西,想来也必定与他昏迷一事关系匪浅,只是不知道究竟在他昏迷一事里扮演多重要的角色。

太后现在必定知晓他与姜虞之间有联系,眼下许是正酝酿着怎么才能无声无息杀姜虞,巫蛊术是个送上门的由头,若他方才让太后开口说话,太后必定会收回木牌,直接把巫蛊的脏水泼在姜虞头上,将此事盖棺定论,名正言顺地让姜虞死。

但眼下后宫妃嫔们都坐在这里,这些妃嫔背景各异,不乏母家是朝堂中与李家敌对的。众目睽睽之下,太后就算要姜虞死也得名正言顺,这木牌上的香本就是百转沉香,他现在只要把水搅浑了,太后也是无法的。

他话音方落,太后就揉了揉额头,闭上了眼。

大殿里安静得出奇。

过了许久,太后才揉了揉额头:「那就让大家都闻闻,免得错怪了姜美人。」

宫人们得了太后的话,于是走上来接过草人和木牌,躬身交给在座的妃嫔们一个个闻过去。

须臾,殿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最终是个武将的女儿站出来道:「太后娘娘,这的确是百转沉香,与这屋子里的香味相符。」

她说完后,又有个品级低些的贵人道:「臣妾也觉得这香……是百转沉香。」

李承欢的脸都黑了,握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陆才人见状,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道:「姐姐,你别怕,这木牌本就是从太后娘娘这儿拿的,太后娘娘都将它给了你,现在一定会罩着你!」

李婕妤狠狠把她的手打掉,压低声音喝骂:「蠢货!这木牌是我偷的,你没事提太后作甚?!」

温怀璧似笑非笑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又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最熟识百转沉香,不如太后娘娘也确认一遍?」

太后坐在上首,闭着眼,许久才又缓缓点了点头。

宫人见她点头,赶忙又恭恭敬敬把木牌呈了上去。

太后睁开眼,将那木牌拈到鼻尖轻嗅,过了许久才道:「的确是百转沉香。」

温怀璧扭头看向李承欢,丝毫不掩眸中嘲讽,嘴上却是楚楚可怜的语气:「婕妤姐姐,这东西是你拿出来的,为什么上面会有百转沉香的气味?」

李承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也不敢抬头看太后。

温怀璧的目光又挪到陆才人身上:「陆才人,先前婕妤姐姐说是你告诉她我每日拿草人行巫蛊,按说这草人也是从咱们明和殿搜出来的,为何上面会有百转沉香的味道?」

李承欢咬牙:「陆才人,你骗我?!」

陆才人见李承欢翻脸不认人,眼神空洞了一瞬,然后赶忙转了个身对着太后磕头连连:「臣妾没有说谎,臣妾千真万确看见姜美人拿着草人!」

温怀璧哼笑,把话题推回太后身上:「陆才人的意思是,我从太后娘娘的长德殿偷草人?」

陆才人慌了神,绞着帕子:「对,就是你这手脚不干净的!」

温怀璧用帕子捂住嘴:「才人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你是说太后在宫里行巫蛊,咒陛下?」

他趁着陆才人怔愣,又赶紧看向李承欢:「婕妤姐姐,这陆才人满口胡言,还大胆给太后娘娘泼脏水,她说我行巫蛊,我便行巫蛊?」

殿中一道道目光都落在李承欢身上。

李承欢头皮发麻,她深呼吸一口气:「是我没有调查清楚。」

温怀璧笑眯眯的:「那这草人究竟是哪儿来的?我极少出门,太后娘娘也宽仁,免了我每日请安,所以我根本无法接触这长德殿的事情,莫不是有人故意放了草人在长德殿里熏百转沉香,好嫁祸给太后娘娘?」

李承欢死死拽着帕子,打死不认偷东西的事:「这草人就是从明和殿搜出来的!」

温怀璧沉默地看着她笑,直把她盯到浑身汗毛倒竖,而后才将目光转向陆才人:「巧了,我也没见过这草人,莫不是贼喊捉贼?」

陆才人脑门上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慌张地瞪大眼,语无伦次:「不是我,这草人是李婕妤从太后娘娘的长德殿偷……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欢打了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长德殿里回响,陆才人直接被打得偏过脸去。

李承欢拽着她的衣领:「好哇,你就是贼喊捉贼,不仅栽赃给姜美人,现在还敢往我与太后娘娘身上泼脏水?」

她把陆才人拽近,在陆才人张口说话之前又是一巴掌扇上去:「贱人!」

陆才人直接被这两巴掌打出了鼻血,一滴滴的血落在长德殿的地上。

眼看着李承欢要继续扇她,坐在上首的太后突然出声道:「够了。」

李承欢立马安安静静跪好了。

太后揉了揉额角:「此事尚有疑点,将陆才人和她的宫女都关去尚方司吧,务必查清真相。」

尚方司是宫中监牢,审人几乎都是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关进去的妃子下人们就算能活着出来也会落下终身残疾。

陆才人闻言,跪下猛地磕头:「太后娘娘,臣妾是冤……」

李承欢一脚踹在她背上,把她踢得呕出一口血,然后厉声呵斥:「还敢胡言乱语?」

她看向一旁宫人们:「这贱人惯会坏我姑母的清名,还不把这贱人的嘴给我塞上!」

宫人们抬眼看向太后。

太后揉着额头,摆了摆手,于是宫人们连忙走上前去把陆才人的嘴给塞上了,强行押着她去往尚方司。

陆才人还「嗷呜嗷呜」地挣扎着,但力气不如宫人们大,又因为挣扎得厉害,很快就弄了一身伤,被拖行时甚至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太后手指摩挲着木牌,又道:「这木牌与草人酷似巫蛊之物,此物先放在哀家这里,哀家明日会叫大国师进宫处理。」

她目光在李承欢身上停留一瞬,然后又看向「姜虞」:「此物毕竟是在明和殿发现的,事情尚未有定论,姜美人与明和殿的另一位才人仍有嫌疑,明和殿也需搜宫,你们就先迁去永安宫住着吧。」

永安宫是大邺宫里的冷宫,住的都是些做苦差事的低等下人和戴罪妃嫔,先帝的一个妃子就是在永安宫里投井死的,死后还有闹鬼的传闻。

明和殿里另一位才人闻言,也赶忙跪下来喊冤,太后却摆摆手,直接散了场。

从长德殿出去的时候,温怀璧控制着身体折了枝花。

那花上还有一片绿叶,他执花回首看向殿中的李承欢,而后对着李承欢粲然一笑,挑衅似的伸手把花枝上的那片绿叶给扯掉,一边把绿叶往地上抛,一边还对着李承欢比了个口型。

李承欢看明白了,那花分明是她,被扯去的那片绿叶便是陆才人。

而那口型,是一句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咬着牙看向「姜虞」,却见那片绿叶打着旋落在了地上。

殿中的妃嫔们也都渐渐散了,最后殿里只剩下李承欢一个人。

她没敢起身,跪着用膝盖挪去太后身边,扯住太后的衣袖:「姑母,我……」

太后看起来很疲惫,她将衣袖从李承欢手里抽出来:「承欢可知永安宫是什么地方?」

李承欢一直害怕自己这个姑母,如今更是吓得抖如筛糠,但她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惧意,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身体抖得太过明显。

她绞着帕子回答:「永安宫是冷宫。」

太后往棋盘上落了一子,意味不明道:「永安宫里人多,都关的是些不听话的,若是悄无声息死两个,也无人知道是谁。」

李承欢脸色煞白,手指把帕子上那只珍珠鸳鸯拽得都变了形:「姑母,承欢听话!承欢听话!」

屋外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地砸在房顶屋檐上,屋子里没点灯,光又暗了下来。

太后隔窗看了一眼外面浓云密布的天,幽幽道:「下雨了,回吧。」

李承欢也不敢多留,连忙磕了个头:「是,承欢这就告退了。」

等她走远了,太后才扭过头去,远远瞧着她的背影:「你找个机灵些的去她身边伺候着。」

一旁的婢女走上去给她按额头:「娘娘,您的意思是?」

太后摆了摆手,目光挪回棋盘上。

她落白子吃了一片黑棋,然后伸手把黑棋扫进棋盒里:「承欢骄纵,又与她有龃龉,今日之事不会就此作罢的。」

婢女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太后手中的棋子上:「长德殿有个叫觅荷的宫女怪机灵的,奴婢这就去安排。」

太后好像乏了,没继续下棋,而是走到窗前去把支窗摘了下来:「去叫赵鉴盯着,看看李承昀那参将任左侍后做了什么。」

婢女应声,又问:「娘娘,李将军那日用姜美人的异常处与您换这位置,您可曾将陛下离魂的事情告诉他?」

屋外一道惊雷劈过,轰隆隆地响,把婢女的声音盖了过去。

太后的脸被闪电映得惨白,她关上窗:「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的声音很小,还在与婢女继续说着些什么,却被愈发急促的雷雨声盖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一下就是两三日。

到了第三日夜里,雨才渐渐又小了起来。

姜虞住进永安宫的这三日以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总觉得……有人看着她。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但她每次突然回头,屋子里却是空空如也。

而且周遭的不对劲不止是来自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这几日大雨,哗啦啦的雨声每天不停歇地往耳朵里灌,时而夹杂着呜咽似的风声,但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声音被雨声盖着,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但今日雨声小了,这一次她清楚地听见了被雨声掩住的声音。

那是女人的歌声,那声音嘶哑尖锐,如同断了弦的老古琴。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有风刮过,风声低沉,也像人在低声呜咽。

屋子外面也黑漆漆的,除了月光,没有一点别的光亮,只有树影在窗棂上摇晃。

黑灯瞎火的,还下着大雨,谁会在外面唱歌?

姜虞把头埋在被子里,她还觉得冷,于是伸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那歌声好像离得很远,又闷又虚空,又好像离得很近,穿过重重宫墙在这间漏风漏雨的小破屋子里回荡,就在耳边,好像就在被子外面。

她死死咬着下唇,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终于忍不住叫了温怀璧一声:「鬼哥,鬼哥?你睡着了吗?」

温怀璧幽幽开口:「怎么,怕?」

姜虞忍不住把被子掀开一条小小的缝,见屋里没人:「其实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但我一直没说。」

温怀璧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意味不明道:「难不成是鬼在看你?」

姜虞深呼吸两下,强行鼓起勇气起了床,慢吞吞走到桌边点起一盏油灯。

屋子里霎时亮了,但油灯的烛火摇摇晃晃的,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用嘴轻吹,屋子里也因为烛火晃动的缘故一直忽明忽暗。

姜虞赶紧回过身,不看那烛火:「你不是总说自己是皇帝嘛,那你倒是说说,这永安宫里还关了谁,怎么每天大半夜的……」

她吞了口唾沫,摸着自己的胳膊颤声继续道:「怎么每天大半夜唱曲儿扰民?」

温怀璧哼笑:「这三年你见朕往永安宫关过人?」

姜虞得了他的回答,心跳一滞,把衣服又裹紧了些:「我就说你不可能是皇帝!这永安宫分明关了个爱唱曲儿的,就算是先帝关的,皇帝总该知道唱曲儿这个是谁吧……」

正说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袭了上来,就黏腻腻地贴在她背上。

好像有人在看着她,在背后看着她……

她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见墙上烛影轻摇,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忽高忽低。

她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咬着下唇又叫温怀璧:「我真的觉得有人在看我。」

温怀璧这回没说话,安安静静的。

似远似近的歌声还在耳边飘,她回过头去继续往床边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没胆子大步走。

突然,屋子里的烛火又晃了晃。

她感觉背后很凉很凉,好像那个看着她的东西正往她背后吹气,轻轻地、轻轻地冲着她吹气。

突然,温怀璧开口轻笑:「那你觉得谁在看你?」

姜虞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一个哆嗦:「你能不能别突然开口说话吓人?」

话音方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她这回不敢回头了,只觉得有又轻又细的气流落在颈间,又冰凉又潮湿,而耳边幽怨断续的歌声也愈发清晰了些。

她终于受不了了,一个箭步就要冲到床上去,抬起脚时却猛地打了个哆嗦——

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