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锦堂回春记
锦堂回春记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穿越的第六年,我的夫君争皇位失败。
眼看要被赶尽杀绝,我趁着夜色爬上夫君的床:
「王爷,咱们造反吧,我借你钱。」
我穿越了,是个不受宠的小妾。
来的时候原主才十三岁,嫩得能掐出水。
不过原主似乎拿的不是女主剧本,因为我在这待了整整六年,见王爷的次数也不过三回。
王爷和王妃是城中的模范夫妻,两人天天腻到恨不得绑到一块。
但王爷毕竟是皇帝老子的亲儿子,所以往府里塞美女的人不在少数。
于是就变成了,齐王府里女人一堆,个个都快闲出屁。
大家都知道王爷爱王妃爱得死去活来,所以也没有人争宠,都开始自己找乐子。
而我的乐子,是赚钱。
来的第一年,我就拿着月例去做小生意。
靠着现代生活积累的技能,我发明了一堆东西。
到了现在,吃住玩乐行行都有我的份。
小金库越堆越多,真正的富可敌国。
不过这事我谁也没告诉,做生意一直用的别的身份。
直到那天后院聚会唠嗑,我才发现,不能再瞒了。
「阿祁,你说王爷要是真败了,咱跑得掉吗?」秋绢嗑着瓜子,一张小圆脸愁得不行。
我扭了扭腰,摇摇头:「我哪知道,外边的事我一件都不知道。」
这话也不算撒谎,毕竟我确实不知道朝廷的事。
姝雅叹了口气:「明明跟咱们打牌的时候机灵得不行,到了生死大事上你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什么意思?」
「幽王平反有功,皇上要立他为太子。」
「幽王跟咱们王爷可是死对头,一旦成了,咱们估计没一个能活的。」
姝雅又叹了口气,秋绢这回是瓜子都嗑不下去了。
我又问:「那咱跑不行?」
「来不及了,这段时间城门关了。」
「给钱也不行?」
「不行。」
……
我慌了,连忙把手里吃的全扔下,跑回屋里想法子。
跑肯定不行,光是我那些钱和资产都得盘算好些天。
躲也躲不了多久。
最后我一拍脑门,打算干件一本万利的事。
趁着夜色,我偷偷摸进王爷房里,腰间别着一串小金库的钥匙。
王爷以为进了贼,举着剑就要劈,吓得我连忙举手自报身份:「王爷我是阿祁,住在王妃左边第三个院子。」
他收了剑,瞥了我一眼后继续坐下看书。
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剑眉星目的,还挺帅。
「你来干什么?本王不记得曾唤过你。」他嗓音低沉,自带威严。
我抖了抖钥匙串,说:「王爷,咱们造反吧,我借你钱。」
他先是一怔,随后神情暗了下来,问:「谁派你来的?幽王?」
我啧了一声,这人是把我当成奸细了。
「我在你府里住了六年,真要是幽王的人也早被你查出了吧?行了,我借你钱,你保我性命。」
随即,我再次抖了抖钥匙串:「我真有钱。」
王爷这回不再说话,只是打量了我一遍,估计真觉得幽王没必要派我这么个不受宠的人来。
我急了,毕竟再拖下去就真没命了。
于是我搬出了毒誓那一套,拽着王爷出门去看我那些小金库。
当他看到第三个院子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什么要求?想做皇后?」
我摇摇头:「保我性命,还有,你当皇上后,要允许我继续做生意。」
王爷签下了欠款,发起了宫变。
就在我们几个姐妹嗑瓜子聊八卦时,王爷成了皇上。
王妃自然是皇后,姝雅和我成了妃子,说是进府的岁月久。
搬进皇宫的第一天,我就腾出一间空屋子用来放账本。
秋绢坐在庭院里吃着西瓜,看我忙上忙下,问今晚还要不要一起去找姝雅打牌。
她没被封妃,做了个贵人,住在我的侧院。
我以为她会不开心,结果搬进来第一天就抱着我笑到合不拢嘴,说幸好离我近,以后还能吃我做的菜。
「打牌可以,今晚不许再吃夜宵了。」我将手中的帕子丢进水盆,指了指她那越发圆润的脸颊。
秋绢瘪了瘪嘴,低头认真吃瓜。
到了晚上,牌局没能凑成,半路上我被太监叫住,说是皇上翻了牌子。
秋绢气得连桃酥都吃不下了,连骂皇上是个花心萝卜,吓得我连忙捂她嘴。
「明晚!明晚咱们几个决战到天明!」我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秋绢这才消气,同我拉钩。
谁知第二天也没打成,因为这狗皇帝连着三天翻了我牌子。
离谱的是什么也没干,两个人各躺各的被窝,一睡睡一晚。
直到第四天,我再也受不了了。
「皇上,您别翻我牌了,再翻也得还钱。」我将脑袋钻出被窝,小声却认真。
皇上翻书的手一顿,脸色黑得难看。
我想了想:「肉偿也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按了按眉心,然后将我冒出来的脑袋摁回被窝。
这晚皇上撤了另外一床被子,将我搂在怀里睡了整晚。
我靠着他的胸膛,听着平稳的呼吸声,猜着他应该是把我当皇后了。
当替身的感觉可不好受,至少我睡得不好。
第二天早上给皇后请安时,我腰还时不时疼。
「静妃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比刚进王府时更好看了。」皇后坐在上边,笑吟吟地瞧着我。
皇后个子娇小,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难怪皇上喜欢她,这换我也是天天抱怀里。
我看她看傻了,直到姝雅掐了我一把才回过神。
「娘娘冠绝后宫,妾身哪比得上。」我低下头,说着真心话。
皇后不答话,嘴角扬起一道浅笑,半倚在椅子上,目光不知落去了哪。
从凤梧宫出来后,姝雅非要拉着我走另一条小道。
「你当心些皇后。」她压低声音,左右打量了一阵。
我笑她想多了,待在王府那么多年,也不见皇后对咱们做过什么。
姝雅一脸恨铁不成钢,摇了摇扇子后伸着脑袋想要靠近我些。
她欲继续往下说,秋绢却急急忙忙追了过来:
「你们俩真是,绕路走也不告诉我,害得我好找。听说前边莲花开了,咱们去看看呗?」
秋绢仰着一张脸,碎碎念着皇后宫里的点心如何昂贵,后又抱怨味道不好。
姝雅嫌她烦,连约着来我宫中打牌,这才清净了些。
几轮牌下来我赢了不少,秋绢输到哭丧着脸,不愿给钱。
提到钱我就容易急眼,一把抓着她,说:「八两银子,少一分也不行!这钱就是皇上来了也得给!」
「皇上真来了!」秋绢也急了,指着我后边。
我一回头,那不值钱的皇上正站在门外。
我尴尬,他也尴尬。
秋绢和姝雅连忙行了个礼,她们向来烦皇上,随便扯了理由就双双跑路。
在我和皇上大眼瞪小眼一会后,再也憋不住:
「我没跟她们说您欠我钱的事。」
皇上脸又黑了一层。
他没回话,只是在乱七八糟的屋子里找了片干净的地方,认真批起折子来。
待屋子里收拾好后,我将下人赶出了里屋,抱着算盘坐到了角落里。
他工作我算账,各不耽误。
但时间一长我也受不住,毕竟屋子里有个外人在怎么都没那么自在。
我将账本合上,脑子里冒出姝雅早上提醒我的话。
姝雅向来沉稳,不会无故说这些。
我想了又想,试着开口:「皇上,夫妻吵架可不能冷着,这一冷只会让感情越来越麻烦。」
他握笔的手一顿,问:「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坐直了身子,继续说:「皇上得多去看看皇后。」
可别天天拿我当替身,我长得也不像。
皇上大概是烦了,将朱砂笔一丢,脱了靴子就往床上躺。
「朕和皇后,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散了头发,半倚着床栏,眼中颇有几分愁色。
听了这话,我顿时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可是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没了下文。
直到第二天睡醒,我也没能吃到瓜。
「今日不用去给皇后请安,好好歇息。」皇上临走前留下话,目光却不知落到了哪。
不用打卡上班当然好,可还没开心多久,我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用膳时,一群小太监捧着梨木盒子鱼贯而入,将我这不大的庭院占得满满当当。
「皇上可真疼咱们娘娘,听说那夜明珠正是今年上供的里边最稀罕的一件宝贝。」
「那还用得着你说?这么些日子皇上可只来了娘娘宫里!」
两小宫女交头接耳,声音倒是全传我耳朵里来了。
虽说我不会宫斗,可剧和小说也看了不少。
皇上这种做法,摆明了是要捧杀我啊!
我坐在椅子上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装病。
从小金库里取出了几袋子钱,塞给请来的太医后,他倒是犯了难。
「娘娘的意思是,想找一个月不用侍寝的病由?」太医皱着眉,弯着腰半天才开口。
我点点头,打量着这小太医长得还不错,不比皇上差。
「最好是也不能接待探病的。」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伤寒?」
「时间太短,还得假模假式地喝药。」
「头痛?」
小太医犯了难,眉头拧成川字后终是想到了个办法。
他低头写了一长溜,最后拜别离去。
从那天开始,宫里就流传起了一条消息。
静妃患有风疹,赏不得花吹不得风,除了宫里侍者外更是见不得旁人。
姝雅与秋绢听信了这消息,急急忙忙围住我的院子,恨不得将门敲出个洞来。
我心疼那刚换的梨花木雕,只能将她们放进来解释。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事?」姝雅点了点我脑门,气得双目圆瞪。
「倒是有些头发分叉。」我叹了口气,一副悲伤感秋的模样。
秋绢翻了个白眼,招招手,让人抬来了牌桌。
正当我们准备关门打牌时,太监那尖细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皇上有旨,邀静妃娘娘前往秋猎。」
我急了,扯着嗓子回道:「还望公公告知皇上,本宫病重,出不得门。」
那公公站在门外再次开口:「皇上说,抬也要把娘娘抬过去。」
去,我去你大爷。
我最终还是被抬到了秋猎的地方。
毕竟我拎得清,躲皇上不能太强硬,不然就是个死。
为了把戏做足,我出门时戴了面纱,白天也是躲在帐篷里炫吃的。
这次后宫只来了三个人,我和皇后还有姝雅。
姝雅是武将之女,骑马射箭是一等一的好手。
她每日被皇上拉着到处跑,回来就黑着脸关门跟我骂上几个小时的皇上。
刚开始我乐得不行,可到了第三天便笑不出来了。
皇上不知抽什么疯,半夜跑到我屋里,非要拉着我出去找野兔子。
「臣妾病重……」我低眉顺目,压根不想看他一眼。
他冷哼一声,将我面纱取下,道:「再装病就把你丢出去。」
我剩下的理由全部堵住,只能叹口气认了命。
夜间出行,皇上命护卫们远远跟在后边。
我不会骑马,他便拥着我共乘一骑。
初秋的夜风凉爽,朗月皎洁,林子里格外幽静。
我仰着身子靠在他胸前,只觉那铠甲硌得背疼。
「为什么躲着朕?」他忽然开口,缰绳紧了紧,马儿停下了步子。
为什么?我总不能说自己不想因为盛宠而被人暗算吧?
我低着头,答不上来。
「朕只是觉得,与你相处格外舒服,不必时时权衡利弊。」他声音清冽,配上秋风竟显得有些落寞。
随后他翻身下马,伸手将我也抱了下来。
前方有一片湖,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你不要恩宠,不要后位,到底是为了什么帮朕?」他转头看我。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过清冷,此时的他平添一分柔情,连那双眸子都好似揉进了星星。
「臣妾与皇上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帮皇上只是为了自保。」
我不再隐瞒,答出了真心话。
他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出来:「确实是你能做出的事。」
我没答话,只是将目光落在了湖面,久久未曾移开。
那晚我们在湖边待了很久,一只兔子都没打到。
回去后皇上留在了我屋里,将我抱在怀中,一遍遍念着「阿祁」。
隔日一早他便离去,等我醒来时,床边已然空荡荡。
原以为装病的计划就此失败,却没想到那日之后,皇上不再见我。
他开始翻姝雅的牌,夜夜去往她的宫中。
秋绢问我会不会难过,我摆摆手,叫她认真出牌。
没了姝雅,我只能做出一副扑克,继续叫上位贴身侍女做牌搭子。
三个月过去,姝雅有了身孕,皇上便不再去她宫中。
我和秋绢担心得不行,日日跑到她宫里陪着。
「我绣了好几双虎头鞋和虎头帽,等着小皇子出来就能用上。」秋绢摆弄着她的小竹筐。
里面的虎头帽活灵活现,堪比宫中第一的绣娘。
我拍了拍她脑袋,拿出珍藏的宝石手钏,说:「肯定是个小公主,到时候我得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秋绢半躺在美人榻上,嗑着瓜子:「生个球!」
「幸亏皇上现在不来了,不然我真的能烦到跳湖!」姝雅又骂了一句。
怀孕了的女人就是脾性大,我明白。
我与秋绢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拿出了扑克,姝雅这才露出了笑意。
为了让姝雅开心,我一下午输光了一个月的例钱。
牌局结束后,姝雅扶着腰说累了,想吃我做的枣花酥。
我刚应下,皇上就到了门口。
他带着一大堆好东西,看向姝雅的眼中满是疼爱。
我与秋绢坐在一旁,宛如两颗强功能电灯泡。
「朕知道你待在宫中太过烦闷,便让人移了几株梅树到你宫中。」
皇上握着姝雅的手,未曾移开一眼。
我闻言转头往外看去,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此时天地一白,点点红梅格外好看。
「等到开春,再换成桃树,这宫里便不会显得孤寂。」皇上又说。
他柔情似水,活脱脱一副十好夫君的样子。
秋绢这个电灯泡当不下去了,拉着我随便扯了个由头便离开了。
回宫路上,秋绢踩着雪,忽然叹了口气。
「南边的战事平了。」她伸手接了片雪,神情寂寥。
我没听明白,转头看她。
秋绢忽然又恢复到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朝着我嘻嘻一笑。
「今夜我还想跟你睡!我那屋子太冷了。」她抱着我的胳膊撒娇。
这些日子以来,秋绢日日缠着我,到了夜里少不了要跟我聊天。
她话匣子一开就得聊到半夜,累了便钻进我的被子,死活不肯走。
渐渐我也就习惯了,被她八爪鱼抱着居然能睡得更香。
那天夜里她依旧是拉着我聊天,但左右聊得都是些不打紧的事。
我昏昏欲睡时,她突然戳了戳我的胳膊:
「那虎头鞋绣错了。」
起初我没明白这句话,直到开春之时,宫里传来了噩耗。
姝雅恃宠而骄,顶撞皇后,甚至被人在宫中搜出了一个写着皇后名字的小草人。
皇上龙颜大怒,念在她怀有皇嗣的分上罚了四个月的禁足。
旁人我不懂,但姝雅怎会恃宠而骄,她平日里最喜清净,恨不得连门都不出才好。
如今正值倒春寒,我和秋绢担心她的身子,备着不少东西送到她宫门外。
「娘娘们回去吧,皇上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一个侍卫挡在了前边。
我摸出几块金子费了好半天口舌,总算是给了半炷香的时间。
进到里面后,姝雅正躺在床上看书。
瞧见我们,她脸上立即布满笑意,说:「急什么?我在这出不去,那狗男人也进不来。」
「倒是我们多担心了。」我瞪了她一眼,真是个没良心的。
姝雅挑了挑眉,又给我们说起她在这多快活,谁也管不着。
我听她说完,又细细交代了一旁的小宫女,拿出一袋子钱递过去,让她缺什么就拿钱买通门口的人,再让那些人来找我。
眼见时间快到了,姝雅便催着我走。
「等禁足结束了,咱们将牌桌搬去御花园,那花不错。」
姝雅捧着小手炉,眉眼弯弯,脸上尽是憧憬。
我点点头,盼着日子快些过。
可她到底是没能等到结束的那天。
姝雅死了。
被抬出来时,我和秋绢就站在人群前边。
那副如花似玉的脸,如今像是结了霜。
她是抹脖子走的,用的是砸碎了的花瓶瓷片。
有的人说她因为禁足疯了,也有人说她使用了秘术得盛宠终被反噬。
都是在放屁。
我和秋绢心里清楚,她是被人害死的。
「我要见皇后。」我转头,才开口泪便落了下来。
要见皇后,要找她讨个说法。
至少,得要个说法。
明明说好了一起去打牌赏花,明明是个最不爱争的人。
就死在了这么一个初春的夜里。
我靠着秋绢,哭到直不起身子,连心口都一阵阵地疼。
皇后姗姗来迟,捧着手炉远远站着,一张脸藏在了雾里。
我红着眼就要去找她,秋绢却死死将我拽住。
「你没有恩宠,娘家无人,若是顶撞她,下场会是怎样你知道吗?」秋绢压着嗓音。
她双眼通红,却硬是将泪憋了回去。
此时我才明白,向来没心肺的秋绢竟想得最深。
随后她又给我擦了擦泪,拉着我去向皇后请安。
「德妃性子倔,若是想开些,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皇后幽幽开口。
「娘娘向来身子弱,还是早些回去,以免在这染了风寒。德妃姐姐的后事,就交给臣妾去办吧。」我欠了欠身,不想多看她一眼。
皇后在宫中向来有个温柔娴熟的好名声,被我戗了自然也不好发作。
她假情假意又惋惜了几句,这才回到凤辇上。
等她走后,我让宫女搬来几箱银子,将姝雅原本宫里的人上下都打点好。
直到下葬那天,皇上都未曾来看过一眼。
我派人去请,也只得到前朝政务繁忙抽不开身的破借口。
等到后事全部处理完毕,秋绢跑来拉着我喝酒。
「我娘写信来说,姝将军一夜白头,姝夫人更是病重到卧床不起。」
我心里难受,知道姝雅是独女,将军夫妇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
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醉醺醺地丢下杯子,起身回了屋。
不知道躺在床上多久,门被轻轻推开。
迷迷糊糊中我被揽入一个怀抱,带着寒意和几分檀香气。
来人是皇上。
「阿祁。」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呢喃着。
醉意在此时彻底散去,心里也翻起了恨意。
恨他不尽夫君的责任,恨他站在皇后那边助纣为虐,最后逼死了姝雅。
「朕好想你。」他声音沙哑,手臂越发收紧。
我抬头望向窗外明月,不愿开口。
他也不再说话,抱着我沉沉睡去。
那日后,我重获恩宠,院子里恢复刚入宫时的热闹。
皇后倒开始称病,接连免了小半月的请安。
向来素衣淡妆的秋绢,竟开始隆重打扮起来,每每皇上来我宫中说话时,她必然会出现。
有时夜里也使了不少招数,将皇上从我屋里请到她那边去。
这样折腾下来,她成了宫里最当红的人,虽未抬位分,但皇上却让她搬出去做了主宫。
秋绢搬走的那天,我替她收拾着东西。
「当日你劝我不要冲撞皇后,如今你倒是主动去博恩宠。」我心里有气,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姝雅是怎么死的,难道她就忘了?
秋绢握着帕子,闻言叹了口气,将下人都遣了出去。
「你当真以为,姝雅的死全因她圣眷正浓?」
「姝雅说得对,在这些事上,你真的笨死了。」
秋绢点了点我的额间,坐到了一旁,将整件事细细道来。
皇后的父亲是一品大将军,替着先帝稳定江山,也是后来帮皇上宫变的人。
他手握兵权,早成皇上的眼中钉,为了削弱他的势力,这才独宠姝雅。
姝雅在宫中受宠,姝将军在南边平乱有功,皇后父亲的兵权被蚕食不少。
后来姝雅怀有子嗣,而皇后这么多年未有过一个孩子。
若让姝雅生下来,皇后别说保住娘家,就连自己也没好日子过。
「可你如今这般出头,我担心……」我皱了皱眉,剩下的话不敢说出口。
秋绢笑了,道:「皇上喜欢你,这事我比谁都清楚。可你无父无母,升到妃位已是不易,在这后宫想要安稳度日,总得有个靠山。
「我虽比不得姝雅,但家父好歹是个正二品文官,皇后真想对我动手,也没那么容易。」
她拍了拍我的手,起身收走了那副扑克牌。
她的东西不多,很快便搬完,我这宫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清。
每日除了面对账本,就是琢磨些新东西。
有时做个汉堡,有时研究怎么让可乐提前出现。
但无论干什么,都不如以前痛快了。
秋绢有时来我宫中,却也待不久,连几局牌都打不下来。
我实在是闲得无聊,便常常跑去御花园一个人钓鱼,翻着花样做鱼肉吃。
一日午后,我继续坐在池边垂钓,眼见一条肥鱼要上钩,皇后就走了过来。
「才妃妹妹闲情逸致,每日过得这般自在,真是让人羡慕。」
快要入夏,皇后的衣裳却比旁人要厚了不少。
她这一开口惊了我的鱼,索性将鱼竿丢到一旁。
「今天吹了什么风,把娘娘吹到这了。」我拍了拍裙摆,满是不耐烦。
皇后束着手,静静瞧着面前的水面,看不出神情变化。
到我快走时,她总算开口,和我说起明年开春选秀的事。
宫里高位的也就剩下我和她,但平日里我俩恨不得绕着走,怎么今天突然跟我提起这事。
「眼下秋贵人受宠,她在皇上那边或许比你我更能说得上话。」
我这下算是明白了,皇后这是来挑拨离间了。
鱼是钓不下去了,我将鱼竿丢到了一旁,转头瞧她。
我冷声道:「秋绢性子好,我可不是。娘娘有闲心来挑拨我俩的关系,不如想想姝雅母子的这笔账该如何算。」
皇后脸色微微变化,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摇摇头,答:「德妃福薄,承不住皇嗣。」
啪的一声,脚下的凳子被我踹了个跟头。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么继续拐弯抹角也没必要。
我往前走了一步,凑近到她耳侧,问:「娘娘自进王府到如今已有十年,依旧无子嗣,福薄不薄我不知道,但前朝的折子可是一本一本在奏。」
这回她再也忍不下去,整张脸都绷到了一起,看着我的眼神宛如利剑。
我见好就收,没再纠缠,到了夜里,皇上竟然来了我宫中。
「你同皇后吵架了?」
皇上将我揽进怀里,低下头来,一双眸子漆黑如夜。
我被他看得浑身直犯恶心。
如果说刚进宫时,我被他这张好看的脸迷惑过,那么现在我对他只有恨意。
我理了理发簪,答:「怎么,皇上打算也给我来个顶撞皇后的罪名?」
皇上放在我腰间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再次收紧。
他轻声哄着:「胡说什么,朕答应过要护你周全。」
这话说得多动人,其实只是因为那一张薄薄的欠条。
我细细想着,虽深居后宫,但因做生意的原因,我能接触到不少外边的情况。
如今南边洪水泛滥,北边又刚平完反贼,国库空虚是肯定的。
不如,赌一把。
「皇上,我可以撕欠条,您欠的钱我不要了。」我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他轻轻挑眉,在等着我的下句。
「废后。」
我刚吐出这两个字,下巴便被死死扼住。
在我面前向来装得柔情蜜意的皇上,如今一眸子冷若冰霜。
他指间用力,痛到我怀疑下巴都要被他捏到粉碎。
「阿祁,不该是你。」他将我一把甩开,像是对一件玩具彻底失去了兴趣。
我嗤笑一声,宁愿背负巨债也要护着这位皇后,这两人还真是恩爱到羡煞旁人。
「那你放我和秋绢出宫。」我换了个条件。
既然扳不倒,那我就逃,带着秋绢逃离这四方天地。
可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刺激到了皇上,他抬臂扫去桌面杂物将我按了上去。
任凭我如何挣扎,都逃不过他的桎梏。
他像是发了疯,要将我拆骨入腹。
整整一夜,我被折磨到浑身是伤,小太医来时都不忍多看。
消息走得很快,秋绢收到后便急急忙忙跑来见我。
「到底是怎么了?」她握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望着窗外,头一回觉得这么累。
秋绢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药汤,细细吹凉,嘴里不停念叨着让我以后小心些。
见我不答话,她又说:「你要这样下去,我可怎么和姝雅交代。」
「会有办法交代的。」我转头看她,心里再次笃定。
日子还长,我总能等到办法来治皇后。
可没想到等到办法之前,先等来了秋绢的死讯。
那天刚选完秀女,秋绢就被皇后喊去宫里喝茶,说是她待到了夜里,回宫的路上崴了脚,溺死在了池塘里。
尸体打捞上来时,皇后就站在我的身边,她拿手绢捂着鼻子,装得一副悲痛模样。
我静静指挥着一切,看着秋绢的尸体被抬进棺材。
回去之后,我病了整整半月,皇上日日来看我,皆被拒之门外。
半月之后,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洪灾肆虐,朝廷却拿不出钱来拨款赈灾,只能广告天下商人,让他们出钱筹款。
我没有犹豫,喊上几位宫女,将金库的钥匙装进梨木盒子里,主动求见皇上。
这回,我不仅要废后,还要她拿命来抵。
殿里烛火葳蕤,皇上撑着头愁容满面。
「你来做什么?」
「送钱。」
「你准备掏空家底来助朕渡过此关?」
「天下商行领头人是我,由我召集他们出钱,效果要好过朝廷出面。」
我将梨木盒子放在桌上,里面是这些年来我所有金库的钥匙。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金属相撞发出叮当声。
「你的条件是要废后?」
「不,我要她的命。」
「她是一国之母,是朕的结发之妻。」皇上收回手,面容藏入阴影之中。
我冷笑一声,将盒子盖上,问:「那么皇上是打算拿千万子民的命来换皇后一人了?」
「只能废后。」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毫无波澜。
我将盒子再次递出,答:「成交。」
眼见第一步成功,我没打算多待,准备离去时却被皇上叫住。
「阿祁,过来帮朕研墨。」他招了招手。
我脚步一顿,随后再次抬起,朝着殿门径直走去,道:「新秀女马上要进宫了,里面应该有研墨高手。」
「你还在恨朕?」他又问。
「我只是累了。」
我仰头望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点点繁星映成河。
以前有秋绢姝雅陪着,淡出水的日子也能过出花来,如今留我一人,这才明白活在这皇宫中有多难熬。
废后来得很快,不过短短三日,皇上便处理好了一切。
他确实聪明,先是让某位年岁高的老文臣来了场以命相逼的戏码,自己又演了个情深义重,所有的骂名都推到了皇后身上。
什么帝后情深,结发夫妻,都是编的。
皇后被废才两天,就被赶去了冷宫,连饭菜都是捡些各宫不要的。
我带着一盒糕点来到冷宫,看见皇后那病恹恹的身子又瘦了不止一圈。
「你是来瞧我笑话的,还是来杀我的?」她还是穿着那身厚衣服,缩在椅子里。
冷宫湿冷,竟在暑末里都有几分凉。
她仰着头看我,一双眸子平静如水,仿佛自己没有被废,还是那一人之下的国母。
「你害姝雅是为了保住自己家人,那你害秋绢又是为何?」我坐下开问。
她眉头微微一挑,答:「秋绢的死,与我无关。」
我拿糕点的动作顿了顿,都到这份上了,她没有必要再撒谎。
见我不说话,皇后这才伸出手来拿过一块荷花酥。
「我十二岁进王府,与恒岳结为夫妻,那时我眼中只有他一人,满心满意想做个他人眼中的好王妃。」
她娓娓道来,我没有打断。
「恒岳待我极好,虽然府上总会出现新人,但他每日心里念着的只有我。十七岁那年,我有了身孕,他说城外花开了要带我去看。
「我与他共乘一骑,可那马儿受了惊,将我重重甩下,孩子就这样没了。他将我抱回王府,每日汤药灌着,可我这身子就是好不起来。」
皇后说到这,眸子低垂,瞧不见喜悲。
「我对他用情至深,可他未露半分真心,他想警告姝家便用我做刀,想要压制文官清流便派人将秋贵人推进湖里,偏偏还是从我宫里离开之后。
「我是真羡慕你,在宫中有过真心待你的姐妹,也无须担心宫外的家人。」
她叹了口气,说完这句就再也没开口。
我没接话,心里却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宫里的女人都是身不由己,可再怎么样,皇后手上也沾了姝雅母子的命。
我将煮好的茶为她倒上,起身出了门,三位小太监弯着身子钻了进去。
当时姝雅怎么死的,皇后就得怎么死。
皇后自缢的消息传遍了宫里,连我院中扫地的丫鬟都将这事翻来覆去聊了几天。
皇上下旨厚葬,还将皇后送入了陵园,我称病不出,却在夜里偷偷跑去了姝雅原先住的院子。
那里的梅树无人打理,早成了枯木。
我拎着她生前最爱的酒,坐了一宿,骂了她半宿。
最后我看着面前的两个酒杯抹了把泪,姝雅的仇是报了,可秋绢的怎么办?
那是皇上,我再有钱,也买不来他的命。
我哭到鼻涕眼泪混到一块,守在外边的小丫鬟都拎着灯笼跑来,以为是这宫里进了狼。
小丫鬟给我顺着气,时不时宽慰几句,我俩谁也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别哭了。」
皇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丫鬟听了浑身一震,趴在地上半天没敢抬头。
我将酒杯举起砸碎,捏着那几片碎瓷朝着他的脖子插去。
他先是一怔,随后极快地抬手握住了那片碎瓷。
「你要杀朕?」他俯视着我,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冰潭。
我当然知道自己杀不了他,就算是杀了估计也得搭上自己整个宫里的人。
可我就是忍不下去这口气!
他为了皇位将所有人当做棋子,需要时恩宠无二,一旦有所威胁便铲除干净。
可这些棋子,也是活生生的人,是与我日夜相伴的人。
我手上加了几分力,尖利的瓷片划破了我与他的手,血味溢了出来。
小丫鬟依旧埋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皇上一步未退,脸色却变了又变,最后浮现一抹苦涩。
「你要废后,朕同意了。你去杀她,朕也替你遮掩了。阿祁,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他开口质问,带着怒意与不解。
我没说话,松了手拿帕子擦血。
还要什么?我要姝雅和秋绢活过来,我要他血债血偿,他能给吗?
我与他,无非是拿钱堆出来的关系,说什么为了我。
做了半辈子没心肝的冷血货,现在跑来我跟前装什么深情。
「我什么都不要,秋绢的仇我报不了,不如皇上你放我出宫,我也算能安稳过完这辈子。」
「朕不会让你走。」
他朝前一步,伸出手臂想要揽我入怀。
我下意识往后躲开,借着月色开始认真看他。
我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我已经把钱都给他了,欠条也撕了,何必再困住我?
此时月色渐浓,映在他的发间,一如几年前的湖边,衬得他平添几分柔情。
我忽然想起,他曾说过,只有同我在一起时,才能卸下所有防备。
关于皇上的流言,宫里也传过不少。
他是被先帝最不看好的皇子,母妃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他从小在这宫里如履薄冰地活着。
同胞相残,父皇从不过问,十岁那年差点被关系最好的三皇子推下城门摔死。
所以,他将我当成了唯一能说真话的人。
想明白后,我突然觉得可笑。
他所谓的喜欢和我待在一起,还有那句我与她们不同,只不过是他自己的猜想。
想要将我困在这宫中,也是他自私,想要为自己留出一片虚假的世外桃源。
他爱的不是我,真正疼我的人已经埋在了土里。
他是个疯子,是个怪物,我没法从他手中逃脱。
「罢了,皇上问我想要什么,我只想别再见你。」我叹了口气。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拦我,后来的日子也没有来打扰我,只是那夜陪我去祭拜姝雅的几位小丫鬟,全被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杖杀了。
半月后,宫里新进了一批秀女,小丫鬟说皇上亲自留牌的那位小主,长得和我很像。
「听说那位小主可会跳舞,跳的还是当年娘娘进王府时的那一支。」
小丫鬟剥着花生,一脸的八卦。
我捧着手炉,心里起了波澜。
「进王府时跳的舞?」我开口询问,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小丫鬟点点头,继续道:「娘娘可是忘了?当年娘娘还在教坊司,是一顶一的舞姬,八王爷将您亲自送来的王府。刚开始半年皇上待娘娘极好,什么珍贵的玩意儿都往咱院子送。」
「那后来呢?」我继续追问。
「后来娘娘不慎跌落湖中,醒来后皇上就没怎么来过了。娘娘也像变了个人,倒是同以前从不说话的德妃娘娘和秋贵人交好了。」
小丫鬟拍了拍手,将红彤彤的花生仁递到了我面前。
我将头转向屋外,见着几位小太监捧着盒子在外面等着。
「听说是皇上派人用宝珠打造了一副娘娘最爱的麻将,好像还有那个什么……扑克牌。」小丫鬟解释着。
「退回去。」我扬了扬手,只觉得头疼。
小丫鬟应了一声,将那小太监赶了回去。
自打皇后死后,我的头疼就越发严重,那个为我做假病单的小太医拎着药箱差点将门槛踏烂,也没能治好。
小丫鬟怕我闷得难受,常常拉着我讲宫里的八卦。
什么贵人得了恩宠就得意忘形,使手段抢走我宫中的红珊瑚,被皇上罚了三年的例钱。
我只是听着,但每回越听就越想那打牌不给钱的秋绢,还有话少但毒舌的姝雅。
后面一年,我病入膏肓,宫里的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
我不愿喝那些汤药,只觉得早些走也好。
皇上常常来我院中,却不敲门,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瞧着。
最后弥留之际,恍惚之间我看见皇上推开众人来到我床前,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唤着阿祁。
我心口疼得难受,想要挣开他的手。
「还给我……把她们还给我。」
我断断续续说着,眼前出现了幻影。
秋绢举着虎头鞋,骂我打牌骗她钱。
姝雅满脸怒气点了点我眉间,问我怎么这么笨,不会好好活着。
我沉沉呼出一口气,最后笑了。
我朝着她们说:「等我,咱们一起去看莲花,打整晚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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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不干了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芋头央央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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