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囚鸟的放肆

囚鸟的放肆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那个对我承诺「定不负卿」的少年成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利用我把我全家逼上死路。

他把我囚禁在逼仄的空间里,狠狠将我箍住,「阿盈,见到我不高兴吗?」

「你已经要娶皇后,可以放我走了吧?」

「阿盈,你怎么还学不乖呢?在我身边,是你一辈子的宿命。」

可他不知道,我已经藏起匕首,准备好了一切。

1

「叮……叮……」挂在门口的铃铛轻响了两声,我知道那人来了。

身体不自主地僵了僵,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我倾身伺弄着眼前这盆奄奄一息的芍药,在这一方暗无天日的地方,和我一同苟延残喘。

从门口到这里大约五步的距离,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后边环住我的时候,我还是瑟缩了。

手的主人显然不悦,换了个姿势将我箍住。

「阿盈见到我不高兴么?」

耳边轻声呢喃,宛如情人厮磨低语。

我心如止水,挣开他的手转身看他,那双眼眸是熟悉的阴鸷。

「我恨不得你死。」

他置若罔闻,自顾自往旁边的贵妃塌走去,单手撩了长袍随性一躺。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三年之期已到,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我看着他,语气冰冷。

「今日吏部尚书在大殿上死谏,要我立后,首推的人选居然是他自己的女儿,你说他们是不是把朕当傻子糊弄呢?」

他不接话,絮絮叨叨地讲着,这幅画面意外的和谐,像是在与我拉家常。

「他们以为我不会答应,我还就偏不如他们所愿,既然那老匹夫要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那就不怪我了,你说对吧阿盈?」

我看着眼前的笑颜,脑海中有什么回忆刺痛着神经。

「你我约定,你立后之时或三年之期一到,你便会放我走。」

他坐直身体,收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锋利地盯着我,像是捕捉到什么猎物一般,「可是,我反悔了。」

眼前这个人,是大庆国年轻的帝王刘瀛,从前是我的心上人,如今是我的杀父仇人。

2

我呆在这座牢笼里,消息传不出去,但外头的消息却总能及时地传进我耳朵里。

是刘瀛授意的我知道,他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向我证明他的能力。

……

「阿盈,最终还是我赢了。」

他提着剑站在我面前,嘴角扯出一丝释然的笑。

而此时我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同胞兄弟,刘渲。

他胸前是拳头大的伤口,满身猩红的血液,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刘瀛,像是在看来自地狱的恶魔。

……

我从噩梦中惊醒,每每午夜梦回,眼前总是会重演刘渲惨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幕。

「桃枝,替我更衣。」

侍女应声而来,手上动作利落且轻柔,「今儿天气不错,小姐要不要去石碑那儿坐坐?」

这三年来,我每日就在这厢房里活动。

数月前,刘瀛忽然与我说,那走廊的尽头有一座石碑,石碑上方有个三寸大小的口子,我每日无事可以去那儿玩。

因着距离较远,我抬头望去就好像只有一个小圆点。

可是透过那个小窗口可以看到外头日升日落,月圆月缺。

他大发善心,给了我一处可以打发时间的消遣。

自那日起,我闲来无事就会去那里坐着,偶尔抬头看看。

桃枝不懂,「小姐到底在瞧什么?洞口那么小,不就是光么?」

是啊,不就是光么?可是这样的光我已经有无数的日夜没看到了。

不过这些,她不会懂的,所以我总是笑着回她,「我在这儿啊,等哪只鸟儿能落下来陪我玩呀!」

她被我逗笑,大抵是觉得我在说疯话。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小姑娘还是单纯罢了。

从前我也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满腔的爱意浓烈,恨不得将自己变成长了翅膀的鸟儿,扑进那人的怀里。

这世间的爱大多不由己,我不知和刘瀛如今的纠葛应如何定义,我无法舍下血海深仇去爱他,可也不能全心全意地爱他。

于是我只好将自己的心麻木,混沌地数着日子过。

那日我如往常一样,洗漱完就抱了一卷书到石碑那儿坐着,桃枝替我奉了茶,是新上贡的君山银针。

说来也是可笑,我在这里用度皆上品,与潮湿冰冷的墙壁,简陋的内饰格格不入。

3

霜降过后的天渐冷,三年前我生了场大病,从此每到冬日便需要拿炭盆汤婆子等煨着,金贵的很。

只是从前高门贵女,出门乘轿坐辇,又何需劳累?

在这地下呆的日子久了,这双腿总是时不时发疼。

后来我知道,腿一疼,外头便是下雨。

今年的天冷得快,一个汤婆子捂不住,我使了桃枝去给我端来炭盆。

回来的时候,小丫头眼尖,瞧见我手里的东西,「小姐手上这花儿是哪来的?怎得跟咱们自己种的不大一样?」

我笑着轻点了下她的鼻头,「这话是外头的鸟儿看我可怜,从洞里捎给我的!」

她一脸惊讶,双眼瞪得圆圆的,「还真的有鸟儿!」

就那一小朵花儿,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个罐儿,放在罐口插着,有些滑稽。

刘瀛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篮新鲜的柿子。

我能猜到,大抵是最近心情好。应该是朝堂上的事儿推行得顺利。

我就好比他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心情好时便投喂些吃的,心情不好时便随我自生自灭。

不过我们都知道,我是不会轻易让自己死的。

我父亲忧心劳力为国为民,最后却落的个叛国走狗的名声,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将事情的真相大白天下。

「朕记得你以前最喜柿子。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法子,将父皇赏的一大筐柿子做成柿饼,可惜最后也没做成,倒是浪费了那一筐好东西。」

他最近格外喜欢与我扯回忆,我亦是来者不拒。

「我也记得你最不喜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倒是刘渲哥哥与我口味相近。不过那年捣鼓那一大筐柿子,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干活的全是你们俩…」

刘瀛不喜欢听我说三人行,我偏要说。

只是有时候我不知道我是为了刺激他,还是在惩罚自己。

过往的种种,早已将我们的血肉融为一体,若我对他只有恨,我手中的利刃便可以轻易贯穿他的灵魂,可这恨一旦被爱意渲染,就会变成钝化的刀,日夜磋磨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此痛锥心,却心甘情愿无法逃离。

4

和刘瀛刘渲熟识起来,是在十三岁那年的宫宴上。

因着我爹的官职够高,我和母亲被邀请至皇后寿宴。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人心险恶,不知在宫里应处处谨小慎微。

穿过回廊,后头是满院芳香,各种奇花异草,嶙峋山石,我正瞧得入迷,不小心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还未曾抬头便听到一旁的少年冲我大喊,「哪来的不长眼的小丫头,竟敢冲撞皇子!」

进宫前母亲说,千万不能冲撞了宫里的贵人,是要被杀头的!那人声音严厉,喝得我心神微颤。

慌乱中,我将母亲出门前的叮嘱忘的一干二净,行礼的手势左摆右摆均不对劲,还未抬头,对方却笑出声。

「噗呲!二哥,你快看这小丫头连行礼都不会!」

我从小到大,见到我的无不夸我聪慧灵敏,何曾被人这样戏弄过?!

心下愤懑,仰起头正准备辩解,却忽的被一身玄色圆领袍,腰间坠着一块宝石璎珞,眉峰高扬,刚刚正是这人出声吓我。

而旁边被称为「二哥」的男子则身着天青色锦衣,五官标致,轮廓分明却不凌厉,见我惶恐的状态更是温声开解。

「三弟,莫要取笑她了。」他语气平淡却如山中清泉,温润而潺潺,「你应当是周相家的女子吧?」

听完他们的对话,再加上性格穿着,我大致也能猜出这二人的身份。

「臣女周宛盈见过二皇子,三皇子,两位殿下万安。」

「哟,倒是也没我想象中那样笨嘛~」

刘瀛站在刘渲身旁,两人一静一动对比明显。

既然知道对方身份尊贵,我也开始摆出一副恭敬谦卑之态,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刘渲大抵是看出了我的紧张,开口解围,「抱歉将周小姐的衣裙弄脏了,我命宫人带你去换一套吧,算是赔罪。」

很好,有借口开溜,我看着刚刚不小心跌坐在泥上的裙裾,心疼得要命,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福了礼,被宫人带到偏殿后头到厢房里,「贵人先等一会儿,奴婢去取衣服。」

「好。」

我被丢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看看,甚是无聊。

大约过了一炷香到时间,我久等不到那宫女,正准备出门去寻,却发现房门在外头被人上了锁。

5

前殿高朋满座,热闹得紧,没有人会在意偏殿到小厢房里头还关着一个小小的我。

我高声呼救,却被不知从何处来的烟雾呛到。

热浪袭来,东边的窗户火光漫天,这屋子却像一个密封的坛子,我冲不出,撞不破。

记不清在大火中被困了多久,我晕晕乎乎倒下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这下全然没了意识。

本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之时,好像有谁冲进火场将我带出,醒过来时,手里的璎珞好似说明了一切。

刚醒来的时候,外面日头已经西斜。我踩着羊绒毯往外走,门口有两位小宫女坐在台阶上聊天,没有发现我起身。

「小桃,你认识里面那位小姐吗?」

「我怎么认识啊,人家可是主子。」

「可是我刚刚看三皇子冲进火场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好像很紧张她的样子,你说她会不会是未来的皇子妃啊…」

「不一定吧,全都城的姑娘不都喜欢咱们二皇子么?」

「可是三皇子救了她的命呀!还受伤了……」

「要不是三皇子冲太快,二皇子背着湿被褥跑得慢,怎么会被他抢了先呢!」

我躲在门后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不禁腹诽道,没想到那毒舌的三皇子刘瀛,居然会舍身冲进火场救我?

身后一阵风撩过脖颈,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惊动了牵头两个宫女,两人惊慌失措地行礼,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那穿锦色宫装的侍女上前服侍,又对着另外那个小丫头说,「快去禀报皇后娘娘,就说小姐醒过来了。」

「我刚刚听你们说,全都城的姑娘都心仪二皇子,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我缓过一阵咳嗽,开始打听八卦。

名唤小桃的宫女将我扶会床上,又取来袍子披上,「奴婢都是胡言乱语的,小姐莫要怪罪。」

我佯装生气,表情严肃地看着她,「好啊,要我不怪罪也行,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我就去皇后娘娘那儿告发你。」

6

后来,我从她口中知道了,原来刘瀛和刘渲虽然关系好,但两人并非一母同胞。

刘渲性格温润正直,是个君子。

刘瀛爱冲动,但胜在有勇有谋。

那次火场逃生,刘瀛用背替我挡住了掉落的房梁,为此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我心有愧疚,带了礼品前去探望。

他却趴在床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本皇子在场,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小女娘受伤呢?」

我坚持道谢,他话锋一转,「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以身相许?」

「好啊。」他话音未落,我欣然答应。

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凝固,大约是没见过我这么奔放的黄花大闺女。

若不是提前了解过,这人总是喜欢满嘴胡吣,我大概也会被唬住。

经过这件事,我和他们俩也熟悉了起来,嫁娶之事却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说想嫁刘瀛,是认真的。

「若是有人也能奋不顾身保护我,将我的生命视作他的生命,又怎么会不被感动呢?」

那段时间,我每每和刘瀛见面,即便是远远瞧见一眼,都会觉得欣喜。

我小心翼翼地恋慕着眼前的「盖世英雄」,却不知道浓烈的爱意其实是毒蛇的诱蛊,深情让人上瘾,亦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以为小心思藏得很好,可爹爹火眼金睛,早就瞧出端倪,有一次下了朝,面色铁青地进了书房。

「盈儿,如果爹不能护住你了,你就去找二皇子。」

「爹……」

「记住了吗!」

我那时不懂,爹爹明明知道我心上人是三皇子刘瀛,却为何让我去嫁刘渲。

可是如今,明白过来为时晚矣。

7

「你这花儿是哪来的?」

刘瀛敏锐,其实他有能力有手段,只不过从前总是与刘渲在一处,众人皆知翩翩君子如美玉,却不知明珠易蒙尘。

「今儿早晨从那洞口掉下来,我还以为是你送我的。」

我摆弄着瓶口的花,大抵是离开枝干太久,花瓣已经有些蔫了。

「若是要送花,我又怎么会吝啬一朵?」

是啊,他从不吝啬表达爱意,从舍身冲进火场救我开始,还有无数悸动瞬间,这份爱无时无刻都能给我心上重重一击。

我曾在无数梦回中,幻想过我与他的千百种结局,甚至弃了女儿家的羞赧,反复演练温习着如何向他表明心迹。

我可以陪他做个闲散王爷,也可以助他辅政掌权,唯独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他上位的台阶,利用完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刘瀛刚歇下,桃枝奉上茶,上面便传来消息急着找他。

自从他登基以来,原本想借力打力推行新政,却屡屡受挫。

我端了茶壶里的水,正在给那盆半死不活的芍药浇水着,眼皮都没抬。

「桃枝,将桌上的茶倒了吧。」

她应声退下,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门口传来她的惊呼声,以及身旁越来越高,难以忽略的温度。

「走水了!小姐,您怎么还在这而浇花啊!快跑!」

见我脚下没动,她以为我是心疼眼前这盆花。

「小姐,奴婢帮您拿着花儿,快跑吧咱们。」

房间里帷幔垂地,火舌一舔,瞬间火光漫天。

地下室通风口少,我本以为被热浪灼烤着皮肤是难以忍受的温度,然而越来越稀缺的空气,攀上脖颈的窒息感,才是令我寸步难移的元凶。

「砰」的一声,外头的门被人撞开,碎石散落一地,火光冲天中闯进来一道身影。

和数年前一样,只需一眼,就撞进我心里。有时想想,我觉得自己挺恶心的,明明我有无数次机会手起刀落,杀了他为我周氏百余口性命报仇,而如今在生死一线,内心却还在奢望,他是否能再一次舍命相救。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以前爹爹让我读书,我总也一知半解,如今看得真切,却依旧逃不开。

我早已认命了,谁知一头扎进的怀里,并没有熟悉的熏香。

侍卫将我背出来的时候,刘瀛正在密室出口处站着,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日失火时,在火场外焦急而担忧的那个人。

我口中念念,「刘渲……」

8

再次睁开眼时,我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了遮。

一千个日夜没有见到的,久违的阳光。

密室走水,差点烧到皇帝的议事殿,这件事在宫里传了开来。

「那密室走水,居然从里面救出来一位美人儿!」

「难道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找咱皇上的么?咱们皇上生的俊俏,可是迷倒了无数小姑娘,看来天上的仙女儿也寄情啦!」

人一旦在黑暗里待久了,耳朵总是会灵敏些的。

我听着外头人的闲聊,心下有些发笑,三年时间,这宫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再也没人记得我是谁,我父亲是谁……

「桃枝。」

我实在口渴,开口喊了声,才发现喉咙沙哑得很。

桃枝手脚麻利,也伺候我多年,自然是不用多说便把温水端到我嘴边。

后面跟来两位宫女,双膝往地上一跪,行了个大礼。

「奴婢明珠、明烟请小主安。」

「恭喜小主,皇上今儿早上下旨,封您为妃,赐住坤庆殿。」

我万万没想到,刘瀛给我这个凭空出现在宫里的人,安了个新的身份之后,还要继续将我留在身边。

那天之后,我就成了他的宛妃,宫里人传闻我是天上来的仙女,他也没有否认。

越神秘的身份,才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这样我要悄无声息地逃跑便更加不可能。

碍于之前见不得光的身份,刘瀛到我那儿的频率并没有很高。

掀开这层布之后,他每日一下朝便往我宫里钻,宠妃的名头在我身上立得彻底。

那盆从密室火场中抢救出来的芍药居然还坚强地活了下来,寻了个晴天,我准备把它移植到花园中去。

桃枝和其他两个小姑娘想跟着我,被我拒绝了。

「就出去种个花,不会逃的,你们不必看着我。」

小姑娘脸上写满了诚惶诚恐。

我寻了一处「风水宝地」,还没把土坑挖完就已经感觉手臂有些酸疼。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皇上的新宠么?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无名小卒也敢和本宫争宠?」身后传来尖锐的嗓音和挑衅的口吻。

我不愿意卷入后宫的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架不住总有人要惹事。

「若不是你,皇上有怎么会被你这狐狸精勾了魂?明明皇上最喜欢本宫!」

直到被一双手拉住,我才转过头,对上宠妃林氏的眼神。

她拿起我手中的铁锹,狠狠地往自己腿上扎去。

「绿翘,快去禀告皇上,宛妃妒忌成性,罔顾宫规,残害妃嫔,请皇上裁决!」

9

刘瀛踏进前厅的时候,我正在用午膳,桌上摆了一道酒酿圆子,他摒退下人往桌旁一坐,舀了一匙往我嘴边递。

「阿盈,你不是最爱吃酒酿圆子么?我特意让他们做的,你尝尝?」

我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许是这味道太久没尝过,我竟然没有记忆中喜欢了。

「你不怪我,残害宫妃?」

刘瀛放下碗,敛了脸上体贴和煦的笑,「东施效颦,跳梁小丑罢了,理她作甚。」

听说,林妃家世煊赫,从刘瀛登基以来便荣宠加身,曾经我以为,刘瀛并不喜欢她,只是看中她的家世背景。

可是在密室的那些日夜,我听过他为她请来乐人逗她开心,为她燃一城烟火互许终身,为她母家大肆封赏,甚至对反对者大发雷霆……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真的没有半分真情吗?

可若是有真情,如今又为何丝毫不为她撑腰?

「刘瀛,你真的有爱过一人吗?」

「阿盈,这宫里再无人敢议论你的身份,你知道的,我只爱你,这江山天下,我只愿和你一同看遍。」

「可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凄凄地望着他,「我要我父亲正名,我要爱我和我爱之人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你能做到吗!」

他倾身过来,环住我的肩,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像捧着绝世珍宝一般。

一呼一吸,倾吐在耳边,温柔且虔诚地说着,「除了这些,我都满足你。」

「不然,你把那个火场里的刘瀛,还给我吧?」

他望着我,满眼愧疚和恳求,「对不起阿盈,我办不到,我拼尽全力才坐上这个位置,已经找不回最初与你相遇的那个刘瀛了。」

「可是我每每坐在那冰冷威严的宝座上,心里想的全都是你。我这辈子只有两个夙愿,一愿百姓富庶国泰民安,二愿心中挚爱相携相守…」

「难道当年在围猎场你一字一句真真切切的心意,现在都不作数了么?」

他话语中带着哽咽,像是被巨大的悲恸包裹着,强忍着疼痛将伤口剖开在我面前。

我看着眼前的爱人,心中凄厉,怎么会不作数呢?

我的少女心事,满腹柔情,曾经都在他耳边细细诉说过的…

10

庆和三十二年,正值皇上五十大寿,各部官员上言到崤山行宫进行围猎为皇帝贺寿。

皇帝大喜,当即拍板,都城所有达官贵人携家带口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爹爹作为一品官员,母亲得封诰命,自然在随行之列。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儿女情长,「这么说,刘瀛也会去吗?」

皇帝出游半月,留下二皇子刘渲监国。

圣旨一下,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更加波谲诡异。

陛下虽未立太子,但命刘渲监国,谁能继承大统不言而喻。

深秋的平原,晚风猎猎,我从没骑过马,有些好奇。

和父亲母亲交代一声后便往马场走去,还未来得及踏进去,远远地就瞧见熟悉的身影。

「臣女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我端着身,徐徐行了个礼,本以为按照他的性子,又会打趣我。

「周小姐如今越发礼数周全,举止得宜了。」

耳边没有等来熟悉的揶揄,我这才发现他似乎兴致不高,朝我点头示意之后牵着马走开。

那天晚上,我偷了营帐里的一壶酒,悄悄溜到后头的小山丘上,寻到了刘瀛。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衣襟画满了风的形状,「周小姐金枝玉叶,夜里风冷若是害了风寒我可成罪人了。」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轮廓,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孤寂,此时此刻我只想坐过去,倚在他身边。

他朝着远方,嗓音微凉。

「从前我以为,是我事事不如二哥,父皇母后才更偏心他,可若是从生下来就低人一等呢…」

「我甚至不知我的来处是哪里,又如何能奢望会有归处?」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话里的落寞令人心疼,忍不住开口安慰。

「其实我爹爹之前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我娘亲便对他一见钟情了。」

「她不在乎身份地位,义无反顾地和我爹爹来到都城,我从小就知道,什么阶级地位,什么富贵权力都不如真心喜欢来得重要。」

我的双眸闪烁着满腔爱意,怕是黑夜里的星辰都会失色。

后来,他将我送回营帐的时候,偷偷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

「若得夙愿,定不负卿。」

11

他曾说过,「阿盈,老天垂怜,让我此生能遇见你。」

「得卿相许,必以江山为聘。」

「阿盈,我总有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的…」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恨刘瀛了,可为何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耳边回荡的都是他的声音。

由爱生恨,由爱生怖。

如果这辈子注定逃不开他,或许下辈子我们可以在更早之前遇见,我和他也便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了。

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我翻出了箱底早就备好的三尺白绫,往梁上一挂,我活这二十年不负父母,不负挚爱,唯负本心。

已不知在混沌中昏昏沉沉多少日,一切都如同梦境般,我见到爹爹,娘亲,和从前的宰相府,小小的我就在庭院里戏耍,忽感阳光刺眼,一抬头便又撞上那双熟悉的眉眼。

还不及反应,又被狠狠拽进怀里,撞到对方的胸膛上,鼻头有些发酸。

「阿盈,别离开我……」

耳边是刘瀛的哀求,浅吟怒吼像只困兽。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窗外是残花簌簌落满回廊,我即便想舍了这条命弥补我所做下之事,大抵是上天不想如此便宜我罢。

「原来没死成啊……我真是没用,死竟也这么难。」

曾经我也想过,若是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睁眼便能看见对方,可如今我却只觉负罪重重。

刘瀛将我藏在密室三年,我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或许他总觉得,一切还有回寰余地,可若不是他借我之手害死我家人,这刺骨锥心之痛何人又能懂。

生死一线的徘徊,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三日刘瀛倒是日日登门,汤药衣食,事无巨细地照顾。

朝堂上又寻了错处,将当年陷害我爹的主谋之人下了狱,近几年做过的贪赃枉法之事不计其数,下令严刑拷打,为当年的事情还原一个真相。

「如今我有诸多身不由己,但我定会尽我所能弥补。」

年轻的帝王忽然为叛国之徒翻案,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这几年刘瀛坐上皇位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背地里多少人议论他即位手段非常,他如今想要推行新政,更是阻力重重。

三日后我终于能下床走动,宫里却来了意想不到之人。

「宛妃妹妹大难不死,日后定是有享不尽的福气的。」

是那位争风吃醋的林妃。

「前几日皇上命人罚了我,姐姐这才知道冤枉了妹妹,原本想着上门赔礼的,可偏偏妹妹又生了病,这才拖到今日。」

「这是我去京郊青光寺求的平安符,里面是亲手抄的佛经,定能护佑妹妹身体康健。」

她这边亲亲热热地演了场戏,我应付得有些累,于是她前脚一走,后脚我便退了下人,躺回榻上休息。

背朝着外头,我拆开了林妃给的那个平安符,里面是她给我的密信。

12

林妃是我的人,刘瀛从来不知道。

当年那封陷害父亲的关键罪证,是他哄骗着我,在我不知情的前提下放到了父亲书房里的。

这些年,我握着唯一能帮周家平反的证据,煎熬地活着,为的便是寻到合适的时机,将自证清白的证据所藏之处透露出去。

那天和林妃在花园中上演的一出戏,原想已经圆了我日夜所念,如今她递过来信却说,「计划有变。」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心中的惆怅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既然证据送不出去,那便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我心绪繁杂,刘瀛进来时我正在低头摆弄着从密室中带出来的,所剩无几的旧物。

他见着了,却忽然暴走,紧紧拽住我的手腕,劲儿大道似乎想将我捏碎。

「我已经在妥协了,你为何还是一定要走!」

我还来不及辩解,他已将我掀翻在床,整个身子倾压过来,密密麻麻地吻落下,令我有些喘不过气。

第二日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挪了下身子,发现被褥的一角被压住,刘瀛就躺在我旁边。

他应该是没睡沉,眼睫微动,侧过脸望着我,眼神缱绻,恍然间好似昨日的争执从未发生。

他翻身坐起,低声唤了宫人「更衣」,呈上来盥洗用具我才知道他今日根本没有上朝。

一旁的大太监跪着伺候他穿鞋,低头呈报着内外事宜,末了思索了一番又再次开口,「陛下,关于南下出巡之事,内阁那边还等圣裁,好推进施行。」

「南巡朕会和宛妃一同出行,交代下去安排,其余诸事不变。」

他怕将我留在宫里我会寻死,却不知道出宫反而给了我新的机会。

南下的日程渐近,桃枝领着宫里的下人忙着收拾行李装箱,我本想阻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跟随我多年,从那昏暗无日的密室里出来,好不容易跟着我这个「宠妃」过上好日子,终归没忍心拒绝她的一番好意。

「娘娘畏寒,身子本就有亏损,出了宫赶路,奴婢怕您再收了风寒就不好了。」

她絮絮叨叨的,明明是二八年华的小丫头,却像个老妈子。

「娘娘前几年受苦了,以后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说着,她倒是哽咽了一番,这傻丫头心疼我,却从没为自己抱怨,明明跟着我待在密室受无妄之灾的是她自己。

「桃枝,你服侍我多年,一直未曾问你,可有家人?」

「奴婢是自小就被发卖的,家里穷,养不起许多儿女,有幸被遴选进宫服侍贵人,如今宫里便是我的家,说句大不敬的话,前几年在奴婢心里,娘娘便如同家人一般。」

「那若是有人伤害你的家人,你会怎么做呢?」我望着天上的残月,朦胧而渺远。

「若是有人伤害娘娘,奴婢拼了这条命也要替娘娘报仇。」

「拼了命也要报仇……」我低声呢喃,没有发觉桃枝语气中的低落。

若说这三年过去,宫里除了刘瀛还有第二人知道我是周家嫡女之事,那边只有桃枝了。

那时候我从火场生还,她还只是爱八卦的小宫女小桃。

13

一行人出巡,虽已低调行事,却还是拉了好几车行李。

大抵是我身子经不起折腾,还没出两日,便害了风寒,在马车上咳得难受,刘瀛下令停车休息,脚程又耽误了好几日。

途径阳城,刘瀛提出北面行宫有汤泉氤氲,对我身体有益,于是绕了半天的路程,改道行宫休息。

一路上刘瀛均对我照顾有加,说是南巡,但他似乎也不着急处理政务,反倒是更像寻常夫妻出游,而他扮演着体贴的夫君,两情缱绻琴瑟和睦。

可我心底明白,这些全都是假象。

在行宫汤泉连住了两日,刘瀛昨晚通宵处理搁置的政务,如今正在寝殿休息。

桃枝被我吩咐了在外头守着,我瞧着这眼前冒着热气的热汤,拢了拢半褪的衣裳取出藏在隐秘出的行李,偷偷从窗户溜走。

跨上马背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我一刻不停,策马往北边狂奔,漠北边郡的首领李淳右,是我父亲的旧交好友,我的第二张底牌便是前往边郡投靠。

日夜兼程赶了五日,终于行至城门下,守卫通传后,我被领进府衙,见到了这位从前只在父亲口中提过的李将军。

「宛盈给李伯父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你受苦了。」

李淳右并不如传言那般面露凶色,反而身上带着一股子文人的儒雅。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眶有些发红,开口的气息有些不稳。

「当初听说贤弟通敌,我是万万不信的,那时我在西北打仗,得知消息为时已晚,这些年我以为周家已无后人,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我起身,朝他行了大礼,「当年之事究竟如何,还请伯父如实相告,宛盈一介女子虽然能力有限,但还是想尽己所能,为父亲母亲,宗族亲戚洗冤正名。」

李淳右端起桌上的茶盏,沉吟片刻,「原本,这已经是父辈恩怨,你父亲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若是你想知道,我必知无不言,只是你真的想好承担的后果了么?」

话音刚落,我眉心微跳,虽早已知晓大半,但仍旧带着一丝期盼。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对我来说只是以何种形式为父亲翻案罢了。

14

先帝在时,虽未立储君,但朝中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陛下更下属意二皇子刘渲。

不论是立长立嫡,怎么算都是名正言顺。

「可刘瀛刘渲,不都是皇后宫中所出么?」

「二皇子乃中宫所出,三皇子刘瀛,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并非皇后亲生,而是其生母梅妃生产是难产,没能撑过去,这孩子才被抱至皇后宫中抚养。」

「这件事宫里的人闭口不谈,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同长大,感情也胜似亲兄弟,两人时常在一处,二皇子勤勉和善,三皇子聪慧洒脱,本以为一人会成为明君,一人会成良臣。」

「当时你父亲是主张立二皇子为储君,更是多次上书先皇,立储之事宜早不宜晚,可先皇并没有采纳。」

「还记得那次围猎么?我在宫里的线人来报说,三皇子在皇后娘娘大闹了一场,从此性情大变,具体缘由我不清楚,不过从那之后三皇子便处处针对二皇子,在朝堂上也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两边渐渐形成牵制。」

那段时间,我记得爹爹经常进宫,刘渲也常常到府中和爹爹议事,次数多了,我还总抱怨,「刘瀛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不想找我玩么?」

后来,刘瀛开始与我偶尔通信,我以为是我闺中的抱怨终于得到回应,却没想到那是扳倒我父亲的关键一招。

「当时你爹在朝中位高权重,与二皇子几乎是捆绑在一起的,比起贪污弄权,通敌叛国的罪名,才能惹怒上意,将周家和二皇子的势力连根拔起。」

我脑海猛然一阵空白。

「所以……这一切都是刘瀛的主意?」

「他从一开始接近我,便是怀着此种龌龊的目的?」

我将双手握成拳,开口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还记得你父亲与我交谈时提到过,二皇子仁慈,他定能成为明君,三皇子虽聪慧,但遇事容易过激,不拘手段只需达到目的即可,贤弟从政数十年,看人从未走眼过。」

「所以,一切都是利用,并无半分真情……」

胸口似被剜了一下,血淋淋地,刺痛得很。

虽然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难过。

「我虽早就想为贤弟翻案,可是我远在边境,手中又无证据,实是有心无力。」

我揩了脸上的泪痕,将贴身藏着的文书翻出,「我有证据。」

真正通敌之人,另有其人。

刘瀛不是不知道,他私底下将此人秘密关押,却将罪名安到我爹头上,为的是实现他的谋略。

「他以为将所有知情之人处死,这件事便无人可提起,可我偏要掀起风浪,还我周家清白。」

或许在上位者眼里,为了大局,总要牺牲性命,可能是边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也可能是朝堂上明争暗斗的失败者,但绝不会是他们自己。

「我有证据,恳求伯父帮我!」

我再次叩行大礼,字字真切恳求。

「好孩子,容伯父周全一下,连日赶路你也累了,此事明日再议。」

14

府衙的厢房虽比不得宫中精致,但比起囚禁我多年的密室已经好上许多了。

我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路策马全靠着一口气撑着,烈烈冷风,似是又回到围猎场的夜晚。

京城贵女,骑马只是消遣,又何曾像这般亡命似地赶路?

我没有睡觉,抱着被褥枯坐一夜,因为一旦入睡,满脑子都是刘瀛的影子。

其实这些事,细细想来好似都有迹可循,只是我不愿相信。

例如初见时明明无甚交情,他为何舍命救我于火场?

他身为皇子,身边自然是贵女无数,又为何偏偏心仪我?

围猎场那时他情绪低落,大概是计划受阻罢,我却还傻傻地哄他……

那日在山坡上,他曾低声问我,「是不是足够狠,才能坐上那至高无上之位。」

他知道,只要刘渲在一日,他便不可能上位。

所以他可以狠心设局,害死他情同手足的兄长,害死我无辜的父亲,和周氏一族百来条人命。

刘渲死于仁慈,父亲死于党争,他们都没有错,都是为自己所求之事而死,那么我呢,苟活至今唯一的价值是什么?

我想让父亲重拾贤臣之名,想让刘渲继续保有良善宽厚之德,想让刘瀛认错,或是悬崖勒马,成为正直明君……

第二日,李伯父寻我到前厅议事,商讨为父亲翻案一事。

「如今陛下虽然从登基起便试图推行新政,改革税收,但此举触及各方利益,所以至今仍旧阻力重重。此番南巡也是因为此时,地方税收逐年减少,民众却反而苦不堪言,陛下本想将税权收归中央,可地方各级又如何愿意将手里的肥肉拱手让出?」

「漠北郡本就属于边境要塞,此间的态度牵连甚广,若是此时效忠交出税权,起码北边各地会跟从上交,我本想以此作为筹谋的砝码,向上面求得边境买买开放之便,如今你来了,这是我欠你父亲的,此事你若需要帮忙,伯父全凭你的意思。」

在漠北的第三日,刘瀛追来了。

侍卫通报的时候,我内心毫无波澜,我知道我必不能瞒得太久,但算上脚程,刘瀛来的速度还是比我预想之中快了些。

他冲进府衙之时我才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来寻我的。

李伯父看了眼环抱在一起的我俩,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将守卫打发得远远的,生怕惹恼这位「贵客」。

他喘着粗气,呼吸喷洒在我耳边,颈部有些微凉,隐忍地开口。

「阿盈,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真怕你又离开我……幸好」

他眼角有泪珠划过,似是自己都无知觉,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像无力之人抓住指尖流沙。

我坦言到漠北之后所知道的一切,他一边帮我拭泪,一边慌乱的想解释些什么。

「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你是有目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知何时我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被你吸引,宫宴上穿着明艳的你,偷溜出府见我的你,围猎场那日委屈的你,一切的一切,都刻在我心里。」

「阿盈,你是我生命中的变数,我原以为我给自己设定的道路从不会又差错,可偏偏你出现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动。」

我听着他的表白,心中哀恸,所有是委屈怨恨、渴求和倾注的爱意,似乎要将我的灵魂割裂成两半。

一半深深爱着他,一半又深深恨着他。

「我定会为你父亲翻案,你信我一次,和我回去好吗?」

15

我辞别了李淳右,和刘瀛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临行前,李淳右给了我一块令牌,「此物是我李家独有的信物,你若是想清楚了,遣人带着令牌来寻我,伯父必定相帮。」

我俯身行礼,心中感动和感激无以言表。

一上马车,刘瀛不知从哪寻来的链子,一头绑在他的手腕上,一头又系着我的。

许久没见过如此幼稚的他,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位杀伐决断的年轻帝王,而是宫宴中偷溜寻乐的闲散皇子。

「我不会跑的,既然答应了和你回宫,我必定说到做到。」

他凑过来轻啄了下我的唇瓣,嘴角扯出一抹笑,「我可不再信你这张嘴了。」

「北境风光独特,你若是喜欢,下次再带你过来,我陪你好好玩。」

他见我总瞧着外面,忍不住开口计划着下一次的出行。

「之前一直听父亲说塞外风光,如今亲眼见到,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能和谁诉说了。」

「你可以和我说,说什么我都听着,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三番五次的出逃,大概是给刘瀛造成了阴影,每日他都要问上我无数次,要听我亲口保证,「周宛盈此生不会在离开刘瀛。」才肯作罢。

回城的路走了十天,刘瀛将我送回宫中之后便去处理政务了,入眼的精致装饰,还有熟悉的熏香以及跪满一地的宫人,恍然间又好似回到刚从密室出来那时。

我的视线在屋中逡巡一圈,却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于是开口询问。

「桃枝呢?」

这小丫头如果知道我抛下她走掉,怕是在哪里偷偷抹眼泪吧。她曾说过将我当成家人,再一次被家人抛弃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领头的小宫女福了礼,「桃枝姑娘和娘娘出宫之后便没回来过。」

我心下一惊,不顾宫人阻拦便直接冲到议事殿去。

厉声质问刘瀛,「你将桃枝怎么了!」

话音未落,有宫女上前奉茶,瞧见我满眼惊喜,「娘娘!您回来了!」

是桃枝,我敛了怒气,心中松了口气。

「皇上说娘娘去寻旧友,不日便会,于是命奴婢在御前伺候着,等娘娘回宫再把我要过去。」

桃枝与我一路回来,嘴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说我突然消失吓着她,一会儿又说在御前伺候多么不容易。

我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是钝钝的。原以为刘瀛会责罚桃枝,却没想他这次竟格外宽容。

我盼望着有两全之法,便将心中的计划延了又延。

每每夜里被噩梦惊醒,我总会梦见旧时之人来向我索命。

16

见我日渐消瘦,桃枝心有不忍,「娘娘要不去花园里瞧瞧当初种的芍药?如今开的正好呢。」

我这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未曾出去走动。

入眼是熟悉的草木,故地重游,眼前忽然浮现林妃那日无理取闹的情形,炒菜发觉许久未见她,不知她过得如何。

「林妃近日在做什么?怎么不见她来宫里坐坐了。」

桃枝不知当初原本就是我与林妃设的局,还对她颇有敌意。

「娘娘问她做什么,据说她害了病,正在宫中休养已经两月未曾见人了。」

日子往回数着,两月之前,正是她来我宫中送平安符的时候。

桃枝看不出来,刘瀛肯定一查就能知道我与林妃从前是旧识,密室纵火,花园争执,通传消息,这些在宫中光靠我一个人定是完不成的,他一定知道林妃……

我脸色微变,快步往林妃宫里走去。

宫门紧闭,侍卫却严守着四周,我抢了刀架在脖子上,威胁着闯了进去。

眼前的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眯着眼望了望我,嘴角泛着一丝微笑。

「小姐,你来看我了……」

「思茹!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妃林思茹,曾是我宰相府里的乐师,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我与爹爹施以援手,救回它一条性命,此事除了我家里亲近之人,再无旁人知晓。

刘瀛大约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只好将人囚于这宫里,严刑拷打讯问。

我看着她破碎的衣裳,包裹着伤痕累累地躯体,想抱住她却无从下手。

「对不起思茹,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她明明痛极,却仍开口安慰,「小姐,不必为我伤心,我这条命本就是您救回来的,如今……也算值了,只是我不能亲眼看到,老爷沉冤昭雪的那一天…若是…还请小姐,明年清明时替我燃炷香,这样,我也能瞑目了……」

「传太医!」

我厉声喝着,看着思茹在我眼前呼吸逐渐微弱,脑海中似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急急起身的时候眼前忽然发黑,再之后便没了知觉。

在醒来时,我才发觉我躺在刘瀛怀中,我挣扎着起身,却被他按住。

「你发着烧,听话别动。」

我一言不发,直直地瞪着他,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太医已经看过,林妃目前性命无碍,只是需要调养。」

「放她出宫。」

刘瀛闭口不言,我态度强硬,再次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石碾过那般刺痛。

「我已保证不会离开你,你放她走。」

「好。」

刘瀛会对我心软,从漠北回来时我便知道了。

这样也好,事情,总归要了结的。

17

林思茹出宫那日,我去送了送,她让我保重身体,我却塞给她一个锦囊,让她好好活着,一定要活得比我更长久。

天气渐冷,年关将至,按礼制来说宫宴理应由皇后操办,刘瀛不曾立后,此前从未操办过。

我忽然想起那时还在密室之中,说的要将吏部尚书的女儿纳入后宫,大抵也是为了刺激我罢。

今年年关,他却说,要将宫宴交给我打理。

「朕的皇后只有你一个,先熟悉一下宫务也好。」甚至还会同我撒娇,「阿盈不是说不会再离开我了,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吧!」

我只好接过此事,循着旧例操持着。

民间百姓企盼新年,旧岁辞冬雪,新岁迎春光,宫中贵人们也不例外。

歌舞尽兴,觥筹交错,我起身行礼。

「臣妾新学了一段表演,想献给陛下,以贺新春。」

说是宫宴,除了皇室宗亲,还有朝廷重臣携家眷一同出席,我等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好时机。

我换上一声莺色的广袖缕金百蝶裙,一出场的乐声便引了全场的目光。

舞至高潮,乐声一变,我抽出早已藏好的匕首,振臂高呼。

「臣女周氏宛盈,替父伸冤,恳请陛下还我周氏一族清白,我父亲,没有叛国!」

从我抽出匕首那一刻起,刘瀛的脸色就变了,脚下微动,便朝我手中的武器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我掉转匕首,将刀刃刺入心脏。

众臣早就乱了起来,被禁军清场之后,整个大殿只余我和刘瀛两人。

「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他将我揽在怀里,手臂却在颤抖,脸上写满慌乱和无助。

「不必了,皇上,我刀上我还淬了毒,太医来了也无用的。」

他终于彻底绝望,抱着我放声痛哭。

「你为何就这么恨我,不是说要留在我身边了吗…」

「我若是恨你,我就不必死了,刘瀛哥哥。」

我抬起手,想要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满手猩红。

「其实我早在三年前就应该死了,苟活至今,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为周家翻案。」

「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我心悦你,于是引狼入室,害死了我全家。而你为了谋求上位,所作所为皆狠辣,如今至高无上的孤寂与冰冷,你应该承担的。」

「我们都有罪,我没资格活着爱你,我们这辈子注定无法相守,下辈子我一定不要爱上你了。」

我给林思茹的锦囊中,是让她在我死后,将信件和令牌送到漠北。

给刘瀛的信,是用生命为代价,祈求他为我周家翻案。

当然,漠北会在朝中极力支持他推行新政,我告诉他,「你有能力成为明君。」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爱上错的人,但是再来一次我仍旧会对火场中舍命相救的少年心动。

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从那日宫宴上偷溜,遇见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我一定不会缠着父亲带我去围猎场,在山丘上给他递那壶酒。

如若可以,我愿意舍去所有爱恨,换得所有人结局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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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要疼人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盐焗小梨子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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