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上喜欢我娘亲

皇上喜欢我娘亲

别有幽愁暗恨生

皇上喜欢我娘亲。

这狗皇帝,一天天的不去做正事,尽来骚扰我娘亲。

幸好我阿爹的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否则我阿爹一定气得把狗皇帝给杀了。

我没见过我阿爹,娘亲告诉我,他坟头草比我还高,但是她也从来没带我去看过我爹的坟,其实我真想看看,什么样的坟头草能长得比我还高。

今日这狗皇帝又来了,还带了宫中好吃的糕点,好看的布匹。每次我娘亲看到他,从不给好脸色,我也不给他好脸色。

狗皇帝对我其实不错的,但是我不想待见他。不过我想,我提到我阿爹应该能气到他,所以他一和我说话,我就三句不离我阿爹。直到有次他问我,我阿爹是什么样的人,我答不上来,只好说,我阿爹坟头草都比我高了,我也不知道。他一听这话,脸色着实不佳,我有点担心他找我娘亲麻烦。

我娘亲着实是个妙人儿。

本来我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大抵是娘亲见我光长个子不长肉,就支了个小摊去做生意,一来二去,我们日子也渐渐好起来,能吃得起肉了。街坊四邻有点不喜我们,说我娘亲做什么不好,偏偏天天抛头露面做生意。我娘亲倒是很看得开,她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自己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随便别人去说,不必理会。别人不愿意跟你来往,那便不来往,不必为了融合圈子而去迎合别人。

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玩,别人可能看我和娘亲,都是两个怪胎。

我也曾问过我爹爹是谁,但是她从来不说。她只告诉我,我爹爹死了,说多了反而伤心,过去的还不如就过去,过好眼下才是要紧事。

别的姑娘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是要送去绣娘那儿开始学习女工了。更有些讲究人家,女子稍微大点,就在家里不大出来了。我也问过我娘亲,我是否也要像她们一样。我娘亲的至理名言又来了,她说学这些劳什子做甚,费时间费眼睛,有这工夫多赚几两银子不好吗,到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天天关在家里,能知道怎么赚银子?要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于是娘亲一有时间便带着我四处游玩,游玩时我们两个作男子打扮。娘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水粉,涂完肤色能黑好几个度,娘亲还要再贴上她的假胡子,我们俩就这样玩遍了周边的小城。

娘亲在周边一个小城还买了一处小宅子,很不起眼。我之前还以为要搬家,结果她告诉我大隐隐于市,又说狡兔三窟,我那时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娘亲要防的就是这个老皇帝。

其实老皇帝不老,四十不到,长得还不赖。但是我喜欢背后叫他老皇帝,谁让他一有空就往我们这小院跑,跑来骚扰我娘亲。

起先他刚到我们小院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皇帝,只好问他来干吗,他见到我一副又欣喜又欣慰的样子,搞得像是我的阿爹一般,但是我娘亲见到了,只冷冷一笑,说她不是你的孩子。

其实我还真不在意我是谁的孩子,就是老皇帝带来的许多糕点我有点想吃,但是娘亲那么讨厌老皇帝,所以我也就看看,我不动。结果等老皇帝一走,娘亲直接对我说:「想吃就吃吧,吃食又无罪。」

我一边吃一边实在好奇:「娘亲,你和皇帝怎么会扯上关系的?」

「我跟他早就一刀两断,没有关系了。」娘亲也拿起一块糕点,又提醒我,「这是桂花糕,你可别吃这个。」

我对桂花过敏,一点点也碰不得。

「这……老皇帝,不会是我爹吧?」

「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他才不是你爹。你爹长得比他英俊多了。」

「真的吗?可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阿爹的事情。」

「你如今大了,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他不在这世上,告诉你了你又念着,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你爹生得很好看,不然我怎么会嫁他呢?他就是大字不识几个,除了没什么学识外,其他一切都挺好。你爹是个猎户,那年冬天下雪,太冷了,你爹说去山里猎只狐狸,给我做件狐裘,结果……半道上被野物攻击了,回来发了两天烧就去了。」

「总之,你千万记住,你不是皇帝的孩子。」

「嗯嗯,我晓得。但是娘,你跟皇帝……怎么有关系的?」

「狗皇帝那点破烂事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先在这缓一阵子,趁他不注意,咱们还是得溜的。」

狗皇帝又来了。

我看到他那副殷勤的嘴脸就头疼,我娘亲不理他,他就要来烦我,索性我换了男装便到外边去玩了。

可是我今天着实倒霉。

我跑到柿子林玩,结果一条小蛇从我背后窜过来,绕上了我的脖子。

娘亲说过,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遇事不能慌,关键时刻全靠装。

虽然我慌得要死,可是我一动不动,毕竟我一动,我就交代在这里了。我可不想交代在这里。

本来我想等会儿,它自会离去,可是我肚子突然疼起来,我要坚持不住了,我可不想死啊。

「公子,你看那边,那小公子似是遇到麻烦了。」

我喘气都不敢大声,当然也不能喊出声,只能心里祈祷这个人能救救我。

「你不要怕,我来救你。」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传来。

最终,他瞅准时机将那条蛇抓了下来。我拿起娘亲给我防身用的匕首,把蛇一刀劈两半了。

我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他长得真好看。

就像书里说的,长身玉立,剑眉星目。

「谢谢公子搭救。敢问公子姓名?」

「我叫……叶照。你呢?」

我正要回答他,却突然感觉有股热流,我低头一看,夏日薄薄的衣衫竟已被血染透。

我不想在他眼里留下这般狼狈的形象,便将那匕首往他手里一塞,告诉他,十日后在此见面,我要答谢他。

说完我就急急地走了。

娘亲说过,男人的长相英俊是很吃香的。先前我不信,如今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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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烨本是与侍卫一起办事,只是半路在郊外迷了路,夏日炎炎,他们俩准备进柿子林找块阴凉地歇歇脚,刚进去便看见一个小公子被一条蛇缠住,那小公子强自镇定,待他抓住蛇后,小公子手起刀落,将蛇砍死,很是干脆利落。

只是没料到,这小公子是个小女子。她癸水来了,虽强装镇定,到底有些窘迫。便急急地塞了把匕首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赵烨想起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澈明亮,身姿挺拔,显得十分英气。

他们有个十日之约,赵烨想,下次见面可得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十日很快就到了。

今日我特地换作女子装扮,穿了我最漂亮的鹅黄纱裙。娘亲说我穿什么都好看,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骗我。

不过我娘亲生得是很好看的。

我娘亲是鹅蛋脸,五官很明艳,眼尾有点上挑,一笑最是风情迷人的。

娘亲说她当时嫁人一定要瞅准对方相貌的,不然生出来的孩子丑,浪费她的好样貌。我长得是有些像我娘的,不过我的眼尾不上挑,娘亲说我这样更端庄周正些。

我从小到大没什么玩伴,我想那个叶照,若是他愿意,我是想交这个朋友的。没什么别的原因,首先因为他长得好看,再来,他又救了我。

话本子里不是都有英雄救美的情节,如此看来,我们成为朋友十分必要,并且甚是合理啊。

我在柿子林等他。当时走得太仓促,也没约定个时间,现在只好一大早就在此等候。只是等得实在是烦闷,我只好给自己唱歌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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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烨一早便来此等候,他觉得自己是有些发神经。远远地瞧见她来了,他又躲起来,看她过来会做甚,他其实也摸不清自己来见她是为何,他只是觉得她胆子挺大的,又有趣得紧。

他还在思索,听她哼起歌来,模样很是快活。他看着她,觉得她周身的空气都仿佛鲜活起来,又看她举止随意,不似闺阁女子循规蹈矩,他看着她这副自由自在的模样,跟着心情也好起来,他走上前道:「姑娘歌喉甚是动人。」

「你这人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那天你救了我,我还未答谢你。多谢叶公子出手相救。」

「这就完了?」

「当然不是。不如这样吧,这把匕首是我娘亲给我的,削铁如泥,防身用最好不过,你若是不嫌弃,这个就送你了。另外,我再答应你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

「一件事?我要你做的事,可是很难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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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立刻拍了拍自己胸脯假装豪迈道,其实我心里也有点忐忑,可别叫我去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的声音轻轻的,尤其说到你的名字四个字,尾音极轻,带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傻傻地问了一遍,

「什么?」

「你的名字。」

他声音低低的,很动听。

娘亲和我行走在外,一直用的假名字,真名甚少用到。只是我看着他这样真诚的问我,我决定将我的真名告诉他。

「林楚。我叫林楚。」

叶照说,他家是在城区做布匹生意的,他那日到城外迷路了,便进了柿子林打算歇脚的。

我从小到大不曾有过朋友,因为街坊四邻当我和娘亲是怪胎,说我和娘亲假清高,孤傲得很。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朋友,我越来越期待与叶照见面,和他说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新奇玩意。他很羡慕我,说我和我娘亲过得真是潇洒恣意,快意人生。

他有一身上等的马术,我不会骑马,他便说每日黄昏时在这郊外教我骑马。

他脾气很好,也很有教养,完全不像是商贾之家出来的孩子。他虽尽力教我,可我骑得还是勉勉强强。我心里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太笨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娘亲从前教我很多东西,我学起来都很快的,唯独这骑马,我却学得很慢。

狗皇帝还是隔三差五有空就过来,怕我娘亲逃跑,还派了两个护卫,美其名曰是保护我们。可是娘亲说他就是想看住我们。

娘亲和我说她已经想出来怎么逃跑,也规划好了路线。到时候我和她一起走,我知道我是要走的,可是我舍不得叶照。

我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娘亲让我去好好告别,她让我将叶照的地址弄来,日后我们可以再互通书信的。我觉得自己真的太粗心了,到现在只知道他叫叶照,都没过问是哪家布匹庄。

明日我和娘亲就要走了。我在老地方等叶照,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今日没来。我从早晨一直等到天黑,整整一天,他都没来。

或许是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可我明日就要动身了。我只好留了一张布条,写道日后再见。

我不能坏了娘亲的事情,所以不能留新家的地址。娘亲说,我们到了新家,还要在里面待一段时日不出门,老皇帝肯定又要到处找我们。想来想去,我想只能以后有机会,我再到这个老地方等他了,他家在城区,离此处并不远,我们应该会再遇见吧。

天色已晚,我不能让娘亲担心,待我赶回家时,正好要吃晚饭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娘亲突然之间倒地,脸部迅速浮肿起来,她只来得及和我说,不要吃糯米糕。

她说完便晕了过去。我探她鼻息好似都没了,慌得赶紧叫侍卫过来查看。未曾想到,其中一个侍卫却忽然拔刀朝我而来。

另一个侍卫便与他厮打起来。我顾不上这许多,只想抱着娘亲,牵那侍卫的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奈何我力气太小,扶不起来娘亲。那帮我的侍卫已经身中一刀,若他不敌,那我们三人都要命丧于此,我便加入他俩的混战。

终是我胜了,我的右胳膊被刀深深地刺入,但我是左撇子,除了读书写字我用右手外,其他全用左手。

于是,我用左手,将刀深深地扎进这刺客的胸腔。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但是我一点也没有犹豫,因为我和我娘亲的命,都在我手里。

娘亲和我说过,任何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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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马奔去医馆,又将郎中带回,那大夫说,我娘亲已死去多时,死因是碰到身体相克之物,发作得猛烈又迅速。

我明白了,这就是娘亲和我说的过敏。

我对桂花过敏,我娘亲对糯米过敏。她死前叫我不要吃糯米糕,难道糯米糕有毒?

我又请郎中一一验过食物,郎中告诉我,食物均无毒,只是桂花糕里,面粉材料被替换成了糯米粉。

看来,是有人知道我娘亲对糯米过敏,所以特地在桂花糕里做了手脚。娘亲叫我不要吃糯米糕,是怕糯米糕也被动了手脚,好让我们两个都一命归西。

这绝不可能是无意。

这是一场谋杀。

难不成要杀我们的人是老皇帝?

那帮我的侍卫倒在地上,郎中在为他上药。我拿了匕首逼问他:「是圣上要杀我们的吗?」

他摇头,说自己是御前带刀侍卫,奉了圣上的命要保护我们的,他不知那刺客为何会突然动手,他从没有接到过圣上的旨意要刺杀我们。

我与郎中合力将娘亲挪回屋内。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很木然。明明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我和娘亲与外界并无多少往来,从没有仇家。想来想去,只有老皇帝。

但是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他。若真的是他,我就一刀结果了狗皇帝。若我杀不了他,那我就死。

如若不是他,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能帮我找出来凶手。

娘亲已经安葬。就葬在这城外,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那日老皇帝听闻消息赶到,天才蒙蒙亮。

他看到娘亲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脸上神情凄厉,一遍遍叫我娘亲的名字。

宁昭。

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我娘亲原本叫宁昭。不承想,老皇帝竟然也知道。若是他杀的我娘亲,此刻演戏未免也太真了些。

何况他没有杀我。但那晚刺客是要杀我的,这说不通。

老皇帝问我愿不愿意随他进宫。

我当然要去,我要去找到那个害我娘亲的人,我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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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与娘亲包袱已经收拾好,如今娘亲的却派不上用场了。我在屋内将她包袱打开,里面竟然有封信,打开竟是写给我的。

「楚楚,若这封信你看到了,我便是凶多吉少了。你不必去找寻仇家为我报仇,我若真的死了,那便算了。往事随风,一切皆是命数。你要记得娘亲和你说的,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地活下去,你是我和你阿爹生命的延续。替娘好好活着,去我们的秘密住宅。切记不可与皇帝来往,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你斗不过他。」

我好像看懂了,却又什么都没看懂。

只是我一定要进宫,为我娘报仇。我做不到她说的,白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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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带了太医来给我诊治胳膊上的伤。其实只是皮外伤,不打紧,就是上药换药太疼了。

京郊离皇城不远,老皇帝叫我收拾收拾随他入宫。

我心里明白,若是我进宫了,大概是没有机会见到叶照了。

我又去了一趟。

他没有来,连那布条都还挂在那里。

或许是他做布匹生意,去其他小城卖货去了。

我在那里等了整整一天,马车早已备好在侧,可到底我也没等到他。

老皇帝似乎以为我是他女儿,他竟要封我为公主。

那日我跟他讲明侍卫刺杀我一事,老皇帝神色镇定,只说了句他知道了。

他既没有震怒会有人刺杀我,也没有和我说一定会替我报仇。

他只说了句,他知道了。

这就是娘亲和我说过的,喜怒不形于色。

进了宫,老皇帝的确不同了,通身的帝王威严之气,全然不像在我家那小院里的样子,那时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贵王爷,神态慈祥。

我在进宫的路上告诉他,我是猎户的女儿,我娘亲告诉我的。

他默然一会儿,只说,无论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他的女儿。又嘱咐我进宫无论何人问起,都说我是他的女儿。

我很奇怪他为何要这样。他只说是他对不起我娘,我爹娘既已不在,他会好好待我的,算是弥补我娘。

我问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娘的事情,他也不搭理我,只叫我少打听大人之间的事。

他册封我为思宁公主。

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老皇帝,因为他刚找到我娘的时候,我娘告诉他,我叫朱珠。现在,我进宫是为了找凶手,我想,那便以后吧,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告诉老皇帝我的真名。

我又想到了叶照。

不知道以后我们还是否有机会相见。

我已到达宫中,这一扇又一扇的宫墙,层层叠叠,我只觉得宫闱深深,压抑得很。有句话叫一入宫门深似海,但是我万万不会一辈子都留在这宫里的。

老皇帝赐了揽月阁给我住,又给了我一大批仆人。宫里连宫女都生得很漂亮,白白净净的。

我很想我娘,从未这么想过。

娘亲一直说我是个后知后觉的,我一直不服气,如今我懂了。

我真的后知后觉。娘亲刚去的时候,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连一滴泪都没掉。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我的心被人用手攥住一般,疼得我都喘不过气。

我从小到大身体一直很好,可进宫我却病了。太医来看过,老皇帝也来了,太医说我心病难医。

我知道自己没病,我只是太想我娘了。

可是我还不能倒下,我进宫是为了找出凶手的,我努力吃饭,喝药,虽然那药难喝得要死,我还是闭眼一口气都喝完。

英姑姑说我是她见过最乖的一个公主,这草药难吃,许多皇子公主每每喝时,嘴上都要抱怨两句的。

我这一病,竟然过去了半个多月。后面我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竟像个老人一般缠绵病榻。我越想越不甘心,结果焦虑得嘴角起泡,整个嘴唇都肿了起来。

终于,这炎炎夏日慢慢过去,我嘴角的泡也开始结痂。

我细细想了一遍,想杀我娘亲的,首先肯定是认识我娘亲的人,并且很熟悉,熟悉到知道我娘亲对糯米过敏,并且他也懂过敏。其次,我娘亲应是威胁到他的利益了。但是我娘亲一直在宫外,只有老皇帝来以后,他一心扑在我娘亲身上,我只能想到,或许是宫中妃嫔也未可知。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是谁。

那侍卫定是被买通的。如今已死无对证。线索已断,唯一的线索只剩这宫中的糕点房——五芳斋。

我对英姑姑说我最喜欢吃糕点,但是我对糯米过敏,一点也不能沾。我怕回头日日给我送桂花糕来,那我真的要被毒死,便说我不喜欢桂花糕,因为我娘亲就是吃桂花糕过世的。

所以我不喜欢桂花味的一切东西,连图案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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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见我病好了,说要给我举行册封大典,昭告天下。我无所谓这些,他便着手让人去准备,又让英姑姑教导我宫中礼仪。其实礼仪并不难学,只是规矩实在是太多了,有事没事就要下跪参拜,行礼连左右手如何叠放都有讲究。

我知道宫中规矩多,可着实没有想到会精细到这个地步,连坐都只能坐一点点,难道这些人不累吗?

我心里默默腹诽,面子上做的还过得去。毕竟老皇帝待我如亲生父亲,我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他见我如此,欣慰一笑:「你娘是个离经叛道的,你倒是个听话的。」

「我娘亲可不是离经叛道。我娘亲是天底下最聪明、最美貌、最有想法的女子了。」

「这话倒是不错。你娘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每做出的事情十分出格,有时候还只得由我给她收拾烂摊子。我一开始可烦她了,但是我一看到你娘亲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眼里还包一包泪,我就忍不住又帮她了。」

「我娘亲都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那时候她老是作男装打扮,在大街上到处闲逛。这便也罢了,偏偏还到那烟花之地,说要见识见识头牌姑娘长得有多漂亮。结果被认出来是女儿身,困在里面出不来,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救出来,我刚要斥责她,她就摆出来那副可怜委屈的表情,我知道她是装的,但又不忍心真的再斥责她了。」

「老皇帝,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娘的事情啊?」

「说了多少遍,要叫父皇,」他似是有些无奈,「我与你娘亲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依我看,是某些人心中有愧。我娘亲可大度了,你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惹她伤心了,所以她才不肯原谅你。」

册封大典后,我又去参拜了皇后娘娘。虽说我不情愿,只是依着规矩,我还是得叫她一句母后。

只是我去参拜的时候,那里妃嫔众多,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只能凭衣服认人。我有轻微的脸盲症。不过有一个人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娴妃。

偏偏她尖酸刻薄,跟娴静一点也沾不上边。

「你模样倒是生得周正,不像你娘,生了一双狐媚子的眼睛,很是勾人。」

他妈的。

娘亲和我说过,一般打得过对方的情况下,能动手就不要和对方多费口舌。拳头会教会她做人的。

所以我动手了,这世上,没有人能说我娘一句坏话。

我虽然武艺不高,但是比起这宫中身娇肉贵的娘娘,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娘亲从不曾请什么绣娘教我女工,但是她请了武馆先生教我武艺防身,她自己还教会我游泳。她说一定要会水,还要跑得快,这两样用来保命最好不过。

「放肆!」

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我本不想跪的,只是英姑姑在一旁拼命拉我,于是我被她给拉倒在地。

「思宁罚禁足半月,娴妃闭门思过三日。另外,思宁,罚抄女戒三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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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抄书,有什么了不起。其他我不会,学问我还是精通的。娘亲只对我两件事严厉,一件是读书,一件就是我不能作弊。

那个娴妃下次若还敢这样说我娘,我还动手。

只是禁足这半个月着实太闷了。我本来想册封大典结束,我借着机会多认识一些娘娘的,现在倒好,还是怪我沉不住气。

我有点想见老皇帝了,毕竟我在宫里只认识他。可是英姑姑告诉我,他今晚宿在娴妃那里。

我很不高兴。狗皇帝,亏你还说喜欢我娘亲。我娘亲说的真对,狗皇帝就是狗皇帝。

第二天狗皇帝竟然来看我,我不想理他。我还在抄我的女戒。

「你娘将你教得很好。」

我一时听不出来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

「还在怄气?你娘的确将你教得很好,这一手字很是大气,丝毫不输男子。」

「不要以为我们女子什么都不行。我娘亲说过,男女平等,男子会的我们也是可以学会的,其他不过是世人的偏见。」

「那你娘亲还同你说过别的什么?有没有提到过朕?」

「没有。」

「当真?」

「当真。」

其实还是说过的,说他是个狗皇帝,不过这话我还是不传了,免得破坏我娘的完美形象。

「过几日有个游园会在宫中举行,我已同皇后讲过,免了你的禁足。你回头去向皇后认个错,这事便翻过去了。」

「我没错。我为何要认。」

「你怎么认死理,认个错能掉块肉?她是皇后,你那日在她宫中,的确放肆了些。」

「我就是不认。要认也应该是娴妃认错。是她先口出恶言的。」

「这点你怎么不随你娘呢?一点不知变通。认个错你就自由了,多划算的买卖,你干吗非要拣吃亏的路走。」

「我就是不认。说我可以,说我娘就是不行。游园会我不去就是了。」

「我还真是拿你没办法。」老皇帝叹口气就走了。我还没计较他去找娴妃呢。

英姑姑却劝我,叫我不要和老皇帝对着干,别宫娘娘如今觉得我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都想与我走动,我若是惹得皇帝厌烦,在宫中日子不会好过。她还说,她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对一个公主这样耐心。

游园会我可以去,但是我也没认错。老皇帝为我说了好话,皇后自然是要卖他面子的,未与我计较了。

游园会前我去了一趟五芳斋,盛糯米粉和面粉的盒子就放在一处,如若不是侍卫要杀我,我可能都以为只是不小心弄混了而已。

五芳斋做点心的也就那几个大厨,每人都会做糕点,我看不出来什么便走了,以免打草惊蛇。

我每日都会尝一遍送来的点心,我要等着,会不会有人用同样的方法来害我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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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大早就被英姑姑给拉了起来梳妆打扮。她说游园会亲贵大臣的女眷也会参与其中,今日这游园会,许多人冲着太子来的。太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刚立储不久,许多人想将女儿嫁给他,借着这个机会来认识走动的。

末了她又告诉我,我是皇帝刚封的公主,今日肯定也有诸多人对我好奇,许多双眼睛都会盯着我。她一再嘱咐我,行事不可再像上次那样鲁莽,失了皇家颜面。

来来回回地讲了好几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是这公主服饰不像我在宫外的女子服饰,衣袖很是宽大,长裙还拖曳在地。我生怕哪个不长眼的踩到我裙子。

皇家还是很讲究的。上午女客和男宾是分开的,女客在一起喝茶聊天,男宾我不知道,约莫差不多。只是可能我从小被娘亲当作男孩养,对这些胭脂水粉一窍不通,她们说话我也插不上嘴。我倒是看过许多话本子,可是也没人说这个。

我知道很多人还是在偷偷打量我,大约是好奇。于是我就坐得更笔直些。忽然我听到有人喊救命,似是有人落水。

众人都跑向湖边,侍卫刚刚在此巡逻过去,我叫英姑姑赶快去叫人。其他女眷娘娘都有些慌乱。我看湖面渐渐快没声响,暗道不好,准备下去救人。只是这头饰衣服实在太过累赘,我便将头上发钗迅速拔掉掷到地下,又脱去外裳与鞋袜,跳入湖中。

到底是深秋,虽是艳阳天,湖水还是有些冷。我费力游到落水女子身旁,将她背后抓住,游向岸边。好不容易上了岸,这女子双目紧闭,已然没有意识,我顾不上许多,用娘亲教我的心肺复苏法,快速施救。

所幸我才刚按,那女子立刻将呛着的水吐出来,咳嗽两声后便醒过来了。

英姑姑快速将外裳给我披上,我冷得牙齿都打颤。皇后宫殿离这游园会最近,我们便先过去了,只是我见皇后似是脸色不佳。

我可是救人的,也没失了皇家颜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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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来了后,说我们无大碍,皇后吩咐嬷嬷熬了两大碗姜汤,让我们喝下去驱寒。

听说太子也到了皇后殿外。不过我们在内室。难道皇后是因为这落水搅了他儿子的相亲会?可是他是太子,又不愁娶不到媳妇。

那女子生得很是小家碧玉,她怯生生地向我道谢。我蓦地想起叶照那次同我说,我要你办的事便是,告诉我,你的名字。

于是我依葫芦画瓢:「这样吧,你若是真想谢我,那就为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我看她似是很紧张。

「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菁。」

「既如此,那便算你已经报答过我了。」

「那怎么行?做人要知恩图报的。这个怎么能算谢礼。」

「那暂时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你后面记得来宫里找我玩,我是思宁公主。」

「好。」

幸亏我算半个习武之人,体质好。虽然落水了,我躺床上睡了一觉就好了,倒是听闻那江菁似是感染了风寒,在府中养了些时日。

这江菁是江国公的孙女。她派人递了帖子给我,说待她痊愈后会同家人亲自到宫中来拜谢。

我倒不在意这些,举手之劳的事情,愣是要谢来谢去,真是讲究。只是今日英姑姑给我梳头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询问了她好几遍,她才吞吞吐吐地将话传给我。

说是外面都在传我是个女二流子,那日救人又是脱衣服又是脱鞋袜的,完了还趁机袭胸,又狂亲那个姑娘。

「我那是在救人!渡气懂吗?再说了,我是个女的,我能把她怎么样?」

「宫中人多口杂,传闻传来传去变了形也是常有的,公主还是不要动气了。」

「那这变得也太离谱了。我就真是个女二流子,被救的人还没说话呢,关他们屁事。」

我看这宫里人都闲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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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菁来宫中拜谢我,一同来的还有她的父母。江菁竟还带了许多谢礼,说都是她亲自去挑的女儿家的衣裙与首饰。我想起那日谣言,不由得有点心虚。我自己倒是无所谓,若是影响到她就不好了。

她很大度,一点也没计较这些,直说我救了她的命,她感谢都还来不及。

我央了父皇让江菁与我住一段时日,这宫中我没什么认识的人,我觉得我好歹与江菁算是有点交情。

没想到小江子这厮彻底暴露了她的真面目。

那日我救她,她明明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连谢我都斯斯文文的,我还怕我大嗓门吓到她。不承想,她都是装的。

她说她听闻我与娴妃动手,就一直想看看我是何方神圣,她也不喜欢娴妃,也是因为娴妃那张嘴。

她说她崇拜我得紧。这话我听了受用得很。她又特别羡慕我会些拳脚功夫,说她小时候就想学,可是家里人都拦着不让。

我武艺还是不错的,这个不错到底到什么级别,我心里也没谱。不过我是会点剑术的,只是还没与人正式交过手。小江子一听,立刻要我演一段给她开开眼。

我换成男装表演完后,小江子眼睛亮晶晶的,直说我要是个男儿身,她一定拜倒在我的剑下。

小江子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给人打扮。她一直说我宫里的宫人给我妆扮得太艳俗了,完全破坏了我谪仙一样的气质。

「我娘亲以前也说过我气质好。不过她说我气质清冷,像一株翠竹。」

「对对对,就是这个形容,就像那竹子,浑身都透着清冷。但是你的脸,又会让人觉得,你是个沉默、孤傲、又坚韧的人。」

「这样吗?还能从脸上看出来这么多?」

「你就信我吧。真的,我可是潜心研究这些多年。」

哦对,研究英俊男子与貌美女子,是小江子的爱好。

「小江子,我们是朋友吗?」

「那你说呢?」

「小江子,我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朋友,我这个人死心眼得很,认准了的朋友就是一生的朋友,不会改变。」

「那我也一样。」

小江子住了些日子就要出宫了,我托她帮我去打听叶照,我告诉她,叶照是我的另一个朋友,长得很好看。她果然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叫我等着她的好消息。

然后宫中又谣言四起,说我与小江子行为怪异,如同两情相悦一般,只差私订终身了。英姑姑一再嘱咐我不要太过于招摇,流言也会杀人于无形。

呵,我还怕杀我的人不来呢。

今日是中秋,老皇帝又安排了一场宴会,除了这些王子公主,还宣了些清贵权臣一同前来。只是听闻太子腿伤着了,告假养于东宫,不曾前来。

我高兴的是小江子也来了。她又装出那副小女儿姿态,讲话都轻声慢语的,我差点笑出声。她趁人不注意对我翻了个白眼,我喝酒呛到了,趁机拼命咳嗽,心里却明白,这酒是糯米酒。

只是糯米酒味道极淡,应是只混了一点点在里面,要来试探我的反应。

呵,该来的果然来了。

过敏实在是不好装,我只好拼命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才罢休,又装作一副呼吸不畅的样子。我感觉我都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了。

好在这殿中有歌舞奏乐,我的声响不足以惊动众人,又恰好可以给想看的人看到,正合我意。

我让英姑姑去查看下,为何这酒里掺杂了糯米酒,害得我起反应。英姑姑是老皇帝派给我的人,很有分寸。

殿中歌舞又换了一支,这支显然很不一样了。因为跳舞当中的那个女子,全程都盯着老皇帝,含情脉脉的。老皇帝似是也被惊艳了,目不转睛地看着。

八成又是哪家大臣或亲贵进献的美女,要么是讨老皇帝开心,要么就是要稳固自家的位置。

不过我看老皇帝笑意不达眼底。

我不由得感慨起来,老皇帝也不容易啊,这把年纪了,还要被安排一把,还要配合演戏,真是不容易。

小江子的婢女说,小江子出去更衣时不小心把脚扭了,要我去看看。

「你脚扭得严重吗,怎么不宣太医?」

「不严重,只是走路需要人扶。」小江子笑嘻嘻地看着我。

「那你怎么不回宴会上,还要我前来。」

小江子对我使了使眼色,我想起来她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公开形象,心下了然。我走到前面蹲下,准备背她,没想到她伏在我背上竟说:「这下谣言更要传得满天飞了,这英雄救美的活都让你给揽了,阿楚,你真应该是个男孩。」

「我若是男子,难不成你要嫁给我?」

「你若是男子,都救我两次了,我怎么着也要以身相许了。」

「那你现在便以身相许吧。」

「那又有何不可?那你便把这个拿着,这可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说完,她将一只珠花递给我,附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方才出去碰巧看见,一个小宫女往你的酒里兑糯米酒,我正要上前,她便急急地走了,慌乱中掉下这枚珠花。阿楚,那人是娴妃宫中的,我绝不会认错。」

我将那珠花放入我的锦囊中,背着她回到了宴会门口,她又摆出一副柔弱文静的样子来。

真是戏多。

从那日我拿到珠花起,已过去整整半月,竟丝毫没有动静。难道是没寻到下手的机会?

我已经日日胡吃海喝,连带着个头又长了些,我细细琢磨,单凭这枚珠花能说明什么?这证据委实太弱,小江子倒是可以算个人证,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要将她牵扯进来。

小江子托人送信给我,说她并未寻到哪家布匹庄是姓叶的,也全然没有叶照这个人。倒是有一家布匹店男掌柜生得好看,年岁却又不大对,她邀我有机会可出宫看看。

我实在是坐不住了,寻了个赔礼道歉的缘由,准备去见见娴妃。

这个娴妃我先前不晓得,她竟是个番邦女子,送来和亲的。她母国是西越,西越人向来骁勇善战,怪不得她生得浓眉大眼,讲中原话总是带了口音。

她既是西越人,那日我动手,她竟然没有还手,看来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到了她宫中,她神色如常,招待我吃茶与点心,又说:「不是那般护着你娘亲,今日怎么有空到我殿里来。你娘亲是个福薄的,这么年轻就死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你不必用这种吃人的眼神看我。我又没说错什么。」

「你以前,见过我娘亲?」

「见过,算是半个熟人吧。你娘亲是个聪明人,而且很仁善。这点我很佩服。你那日与我动手,我看你是小孩子,便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若再有下次,不保的就是你自己。我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说完她眼中精光一闪,竟是狠戾。

「看来你中原成语学得倒是不错,还知道以德报怨。不过我可不像我娘亲,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耍嘴皮子功夫谁不会呢。」她懒懒地靠在座椅上,眼神又恢复如初,一双丹凤眼半眯着,很是有妃嫔的气势。

这个娴妃,绝非等闲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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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要我过去用午膳,说是我进宫许久,和兄弟姐妹都不熟悉,太子这段时日一直忙于政务,我们还不曾见过面。

其实我的揽月阁还算热闹,大抵是老皇帝隔三岔五来我这小坐片刻,于是老皇帝的莺莺燕燕就闻着味过来了。老皇帝艳福不浅,那一众妃嫔各有各的好看,每天都涂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的,有些竟和我一般大的年纪。

怪不得我娘亲不喜欢老皇帝,我娘亲最不喜这种左拥右抱的,用她的话说,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都是伪君子。

英姑姑又要给我涂脂抹粉,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些,一闻就想打喷嚏。小江子也说我不要抹这些胭脂水粉,艳俗得很。英姑姑拗不过我,只得在我额间贴上花钿,也算我精心准备赴宴。

我万万没想到,太子竟是叶照。

他见到我也很吃惊,皇后似是看我们表情古怪,询问我们是否认识。我正要答话,却见叶照急急道:「不曾认识。只是我第一次见到思宁,有些局促,让母后见笑了。」

我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伪君子,一种是骗子。

我用完午膳与叶照一同告辞,出了宫门他急急地拉住我道:「阿楚,你怎么在这里?思宁公主不是名为朱珠吗?我那几日有事耽搁了没去,后来我连去许多天都没有等到你。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不是不认识我吗?殿下可要看看清楚,莫要再认错人了。」我不想理他,抬脚便要走。

「阿楚,莫要再说赌气话。你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他神情紧张,又与我在这里拉拉扯扯,实在不像样子,便扯了他身上的令牌,让他明日去老地方等我。

太子的令牌果然好用,我畅通无阻地又来到这柿子林。

他早已等在那里。一如从前,风度翩翩。大约是因为我知道了他是太子的缘故,我觉得他不似从前那个贵公子的模样,倒是身上带了些天潢贵胄的气派来。

他眼睛是一双桃花眼,盯着人的时候显得深情款款。

我质问他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身份。

「阿楚,我并不是刻意要瞒你,只是你知道,我虽为太子,但到底出宫时也不可能逢人便说我是太子。」

「那后来我们已经熟悉,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我倒要看他如何申辩。

「我原本打算完全教会你骑马后告知于你,只是后来你不见了,我派人都将这附近村庄每户打听遍了,没有林楚这个人。谁曾想你竟在宫里。中秋宴会我都向父皇告了假,就是我寻你的时候,马儿突然发狂,我从马上摔下,将腿摔伤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我额前碎发拨到耳后,我看着他,他双手捧着我的脸,道,「这下你该信我吧,阿楚,你怎么会成为公主?你不是猎户的女儿么?」

我想起老皇帝叮嘱的,和任何人都要说我是他的女儿。只是叶照是我的朋友,我不想骗他。

我只好拣了些重点说了,说到我娘亲被人害死,我进宫要找仇人。

「那你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女儿?」他急急地打断我。

「这个……很重要吗?」

「这个非常重要。」

这个,这个……老皇帝不是知道我不是他女儿么,叶照是太子,算是宫里人。

这……

我有点拿捏不准要怎么说。

我又想到刚刚叶照同我说的,他为了找我腿都摔伤了,我不该骗他。

「嗯……我娘亲说我不是老皇帝的女儿。」

「那父皇说什么?」

「父皇说,不管是与不是,我都是他的女儿。」

叶照脸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我有点害怕,他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你自己竟也不清楚。」

「我信我娘亲的,她说不是就定然不是。只是叶照,我拿你当朋友,不想瞒你什么。圣上叮嘱我,对任何人都要说是的。不然捅出来,我就是罪犯欺君了。」

「阿楚,你不明白。」他神情有些狰狞,声音似是有些痛楚,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在意我的身份。难不成,他希望我是皇上的女儿,但是又失落于我不是吗?

「我不明白什么?」

「罢了,阿楚,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娘亲被人害死这事,你可有什么眉目了?后宫不比外面,你在宫中千万要保全自己。」

「放心吧,我觉得此事或许跟娴妃有关。只是我还拿捏不准。」

「这个你拿着。」他又将那把匕首还给我,「这匕首是个防身利器,你千万记住,在宫中有任何你应付不来的事情,叫侍从速来找我。」

我见他这样关照我,心里很感动:「我娘亲有把一样的匕首,我已带在宫中。这个还是你收着吧,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

叶照答应我,他会暗中帮我查探我娘亲的事情。

侍卫来寻他,说是太傅有事在等他,他让我同他一同回宫,我好不容易出趟宫,还想找小江子一趟。

他将侍卫的马留给我,自己便疾驰而去。

我今日出宫是男装打扮,到了江国公府上,让人通报他家小姐,就说有位俊俏的楚公子找她。

我远远瞧见她那副袅袅婷婷的样子就想笑,真是个能装的。

她见到我显然很高兴,直言要和我一同出去玩。我问她想去哪里玩,她说想去赌坊看看,又说想去看下明月坊。

明月坊我倒是很熟,因为我娘与坊里老鸨是认识的,我娘亲从前还带我来过一趟,说是凡事都要看看,才不至于以后成瘾。赌坊她也带我去过,还告诉我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赌徒是最没有底线的人。

小江子羡慕道:「你娘亲对你可真好,什么都带你见识。不像我,一直被关在府中,这些只能在话本子里看看,想开开眼界都是不允的。」

「那我今天带你去赌坊玩,不过,你回去可千万别说漏嘴,否则我们俩都要受罚的。」

「这个自然,我哪有这么傻。」

我带小江子去店里换了身男装,又乔装打扮了一番,只是这小江子着实太白净了点,我又给她抹黑了肤色。小江子个头比我矮点,我让她称我为兄长,一同入了赌坊。

刚进赌坊,小江子就急急地问我,那种买大买小的在哪儿,她要玩那个。

大约是没玩过,小江子很是纠结买大买小,踌躇半天。我见她磨磨唧唧,便上前一把将她手中的筹码都压在大,她似是还在犹豫,我拉着她手一把扯回,道:「买定离手,不必纠结输赢。」

这把我们赢了,小江子兴奋得脸都红了,后面我让她自己再下,她又买大,又赢了一盘。

新手一般手气都很好,小江子连赢了五把,我有点担心她上瘾,便带她出去了。

「阿楚,真的太过瘾了!!!而且我还每回都赢了!下次我们来玩不一样的。」

「可以的,不过这个只能当作消遣,不可沉溺其中。」

「我懂我懂,这可比话本子里写的有趣多了。」她说着又兴奋起来,「阿楚,你今日怎么出宫的?」

「我偷了太子的令牌出来的。」

「真的?」

「当然是假的,实际上是我直接抢来的。」

「你怎么抢……」

「别说话。」我们已然离开赌坊一段路程,可身后这两人却一直跟着我们。我本来以为只是顺路,现在看来是冲我们来的。

这没有道理,我们赢得并不多,赌坊不会找我们麻烦。

难不成,是看出来我们是女子?

「待会儿若是打起来,你瞅准了机会就跑,记得跑回去叫人。可千万别犯傻要留在这看我打架。」

「是有人跟着我们吗?」

她似是很紧张,我只好安慰她:「放心,我还是会武功的,再说了,大白天的他们也不敢怎样。但是你记得跑啊。」

说话间我们都加快了脚步,果然那两人脚步跟着加快,遇到岔路后我推了小江子一把,让她快回府上叫人,我便转身走向另一边,不过很不凑巧,我拐进了一条死胡同。既然无路可走,我便看向后面这两人,他们手中竟握了利刃。

我左手亦握住我的匕首。

我娘看话本子时说过,反派一般死于话多。我想不然我拖延点时间,就道:「两位尊姓大名?我也不认识你们,别是找错了仇家,滥杀了无辜。」

结果这二人竟一句废话也不说,立刻抬手向我面门直冲而来。我险险避过,转身先将一人踢倒在地,左手向另一人刺去。

那人似是意外我会些武艺,一时不察,被我刺中肩膀,踉跄着后退一步。我转身又与另一人厮打起来。

这二人起的是杀心。

我凭几分灵巧与他们过了几招,左臂被划了一刀,失血后有些脱力,寻了个空突围出来便向路上跑。

可能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我感觉我长这么大都没跑这么快过。身后两人穷追不舍,所幸我对这大街小巷甚为熟悉,绕了几条街后稍稍拉开了距离。

小江子还是有点用的,她带了人来,我终于可以停下喘口气:「快去……抓那两名刺客……一人肩膀被我砍伤……」

江府护卫一拨去寻那刺客,我只得暂时去江府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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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给我包扎伤口,我疼得一头都是汗,幸好只是皮外伤,只是江府大夫给的一瓶粉末说是止血良药,撒上去实在太疼了,我忍不住,嚎出杀猪一样的叫声了。

小江子在旁边哭丧着脸。

待包扎好后,她还是哭丧着脸。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还是她救了我,道:「没事了,你家这药还挺管用的,你看都止血了。」

「呜呜呜……是不是……很疼?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没有这么严重,习武之人有点皮外伤很正常的,真的,你别哭了。」

「那个……不然你叫丫鬟去打盆水来,再给我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吧,我这个样子不能回皇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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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子屏退了丫鬟,帮我换衣服。不过她估计没伺候过人,笨手笨脚的,我让她用匕首把外裳直接划烂了,才脱掉外面。她又拧了帕子来给我擦脸,问道:「你下巴这里怎么会有个疤啊?」

「小时候摔的。好像是六岁吧,我娘亲在灶台做饭,我站在凳子上唱歌,她叫我下来,说我会摔倒,我还兴高采烈地在上面说我不会的,结果刚说完我就栽跟头了,下巴这里好巧不巧嗑在桌子角上,然后立刻就血流如注了。后来还是我娘亲抓了把香灰才给我止住血的。」

「阿楚,你是不是很想你娘亲?」

她突然这样一问,我愣住了。

「小姐,太子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小江子,你记得你是在外正巧遇到我了,然后救的我。」

说完我便出去见叶照。

他神色紧张,问我可有哪里受伤。

在江府耽搁了一会儿,我就与叶照一同回宫了,回宫路上我问叶照会不会连累小江子。

「连累江府倒是不会,不过江菁定要被责罚的,但她乃闺阁女子,想来也就是禁足一段时间吧。这事对外我会处理好,江府是知进退的。刺客已经抓到,我会让大理寺来查。」

「那……宫里都已经知道了?」

「嗯。你回去先好好养伤,查案的事交给我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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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跑来看我,阴沉着脸,我有点害怕。老皇帝半晌不说话,我也不敢大声出气,实在是拿捏不准他什么意思。

末了,他阴恻恻地来了句:「这件事朕会查清楚,连带你娘的那份。」

说完便走了。

他既然说到我娘,我心下有点安心,至少这件事他没忘记。我便将珠花一事告知于他。

老皇帝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神色镇定,只说了句他知道了。

大理寺审了三天,说是受皇后指使,老皇帝又细细查了下去,那刺客是西越人,显然与娴妃脱不了干系。

不承想,娴妃竟然在殿内一身戎装,要逼宫造反。

我惊了,真的惊了,妃嫔造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英姑姑叫我千万待在殿内,她又将我护在身后,只是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响动。

这……造反怎么没动静?

待了半晌,我决定出去看看,结果后宫一片安宁,完全没有造反的样子啊。

皇帝派人传话给我,说娴妃已贬入冷宫,黄昏时赐死。

我要去见一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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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伤这么快就好了?怎么,要亲眼看到本宫死你才安心?」她一身素衣,气势竟不减半分。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呵,想杀便杀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我娘亲是不是你下的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嘲讽地对我笑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你不是要造反吗,怎么,被圣上识破了,功亏一篑了?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呵,你倒是和你娘亲一样,喜欢诛心。」

「我娘亲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杀她?」

「我是西越人,那里不像中原,地大物博。我们只能靠着牧羊牧马来维持生计。虽然我们是小国,兵力却不弱,中原一直很忌惮我们。我西越边疆土质沙化,并逐渐向城区侵袭,游牧面积一再缩小,不得不向中原求助。中原皇帝趁人之危,虽答应给我们粮食,却要我们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又要我国嫡公主和亲,以固两国邦交。于是,我便来了。」

「这些跟我娘亲有什么关系?」

「你娘亲很聪明,她一早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来到中原,看到这里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辛勤劳作。可是凭什么呢?我西越的百姓一样辛勤节俭,就因为我们投胎于那片土地,就要受这样的折辱吗?」

「你娘亲那时与皇帝闹掰,她虽看穿了我的心思,但她并不看好我。她自己当时心灰意冷,便走了。这一走就是这些年。」

「那你为何现在要杀我娘亲?」

「我谋划这么多年,就是想一举攻下中原这半壁江山,让我西越百姓从此不愁生存。你娘亲偏偏这时被皇帝找到,若他二人旧情复燃,她难保不会泄露我的心思。当年我就与她说过,我佩服她洞察人心的本事,但若是她阻了我的路,我也不会手软的。」

她说完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下去,又道:「至于杀你,谁让你进宫呢,你进宫不就是为了查你娘亲是怎么死的?那我也只好顺带一起做了,免得被你咬着不放,坏了我的好事。」

「即便没了我娘,你不还是败了?我中原泱泱大国,人才济济,中原的皇帝也绝非草包。」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道:「是我棋差一招,这都是命。你娘亲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我也有我的路要走,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她饮的是鸩酒,很快便毒发吐血,忽地她抓住我的手,外边宫人似是听到响动,冲进来将她拖走,她食指用力在我手心划了几下便被拖走,尔后悄然无息了。

赵烨一点也不想做太子。他生长于深宫,从小到大一直被规矩拘着。他又是皇后的儿子,将来必然是太子,所以盯着他的人格外多。

皇后对他要求一直很严厉,每样都要做到最好,并且要甩开他人一大截的程度才算满意。赵烨虽天资聪颖,只是每样都做到最好还是颇为费神。从小到大他心底一直期盼着,向往着外面新鲜自由的生活,哪怕只让他享受一日也好,让他这枯燥烦闷的皇子生涯里,有那么一刻钟是自由的,也好。

年岁渐长,他是皇子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又是嫡长子,父皇也看重他,早早地便立了他为太子,他有了自己的行宫,母后对他的要求才稍稍宽松些。

只是常年的严厉要求,是无形的一张网,他自己身处其中亦已习惯。他再也不渴望那无拘无束的一日自由,也不想体会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风发。

赵烨也不信一见倾心。更何况,他的太子妃,只会是圣上赐婚。若是将来太子妃脾气温顺,宜室宜家,那他便与她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虽有女子向赵烨示好过,赵烨都彬彬有礼,进退适宜。赵烨不曾动过心。他自己想,或许他已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直到他遇到林楚。

起先赵烨以为他是哪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公子,生得倒是俊俏,他顺手便救了他,后来才发现她是个小姑娘。

赵烨觉得小姑娘蛮有趣的,胆子大,话不多,动起手来也不拖泥带水。一双眼睛生得很周正,眉目清冷得很,身姿挺拔,暗暗地带着一股韧劲,似是一把放在鞘里的冷锋。

赵烨第二次见到林楚时,林楚换了女装。许是鹅黄带着暖意,竟衬得她越发遗世独立,她似是等着不耐烦,哼起歌来,声音也低沉空灵,林楚转身看到赵烨后,那双眸子带出了暖意,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似月牙,混了少女的娇憨。

他们约定每日都在这里相见。

起初,他们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宫中太过烦闷,赵烨从来不曾吐露过心事。

他的父皇对他寄予厚望,将来要将这朝堂交给他。他的母后一心要他坐稳他的太子之位。赵烨不懂事时,曾哭闹过自己不想做太子,引来母后的斥责,他从未见过母后发那么大的脾气,更是一整天都未允他吃饭。后来奶娘晚上便哄他,等他长大了,当了太子,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从那时候起日日夜夜盼着长大,他想他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去宫外看看,是不是可以睡个懒觉,不必每日晨起时天还未亮,是不是可以不再烦恼那些恼人的学问,是不是可以玩整整一天的蹴鞠。

只是真的长大了,他又明白了,这是他的命,他必须接着。他享受了这锦衣玉食,便要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

他对林楚隐去身份,只说自己是布匹商人之子,不过家中教导很是严厉,他从小要学习很多事情,每日过得疲惫又烦闷。

「那我小时候跟你可不一样。我娘亲虽对我学习之事严厉,但是其他却很顺着我的。我小时候喜欢用泥巴捏小人,我娘亲还特地去寻了做娃娃的材料,给我捏着玩,还教我用染料上色,捏出来的小人可好看了。」

「还有,听我娘亲说,她早先出摊做买卖的时候,我对捏糖人的感兴趣,足足盯了一上午,她就陪了我一上午。后来我记事了,她就做一段时间买卖,然后带着我去周边游玩。你去过江南吗,那里景色如画,气候宜人……」

动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赵烨想,这世上竟有这般潇洒恣意的人生。

他的阿楚真幸福,遇到这样好的娘亲,带她去做想做的事,去看想看的美景,去尝世间特色的美食,去听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阿楚见他每次都策马而来,嚷嚷着要学,他与她一同坐在马上,闻着她的发香,赵烨觉得自己的心好似飘荡起来,找不到方向,看到她的时候,心却又落在她身上。

赵烨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太子。他想,权力的顶端有个好处便是,他可以得到他要的。

他会向父皇请旨,让阿楚嫁给他。以后阿楚会是他的妻子,他们可以一同去看塞外的大漠,一起去赏江南的烟雨。春日可在御花园赏百花绽放,冬日可在梅园中嗅着阵阵梅香。

赵烨亲手做了一支玉簪,他会和她表明身份,也会和她讲明他的心意。

只是政务繁忙,他连续三天都与太傅论政到天黑,母后又留他用晚膳,他已经三日不曾赴约。

后来他终于寻得机会去了,却再也不见阿楚的身影,只留了布条,写着日后再见。

他又日日过去等,却再也不见她来赴约。起先他以为她或许是又出游了,只是等了许多日后,都再不曾遇见。

他听闻,父皇在宫外带回了他的私生女,名为朱珠,亲自册封为思宁公主。

皇后同他说起此事时,只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倒是便宜了她。」

——————————

皇后是知道宁昭的,那是陛下还为太子时在民间遇到的一个女子。起先她并不在意,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起,后来慢慢发觉陛下似是动了真情。

只是,太子妃只会是她。她也相信陛下的选择只会是她。

陛下到底是个聪明的,江山和美人,显然江山的诱惑力更大些。宁昭也是个烈性女子,扬言从此便一刀两断。

只是她未料到,江山与美人,陛下都志在必得。

陛下抓住了宁昭,将她囚禁于客栈。她派了死士前去,准备杀了宁昭。

她的夫君,心里又怎可有他人存在?她是太子妃,将来会有儿子,任何人都不得撼动她的位置。

死士当场毙命,宁昭亦在混乱中下落不明。

这不明,便是十九年。

她知道,他在找她。

直到陛下勤到日日出宫,她明白,他找到了。

她派了暗卫去。暗卫回报消息,说陛下去的一户农家小院,里面是一位女子与一位小公子,陛下与他们很是亲昵。小公子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具体拿捏不准。

她坐不住了。难道这孩子是陛下的?看上去十六七岁,有个一两岁的相差是可能的。若是这样年岁是对得上的。当年陛下囚禁了她,陛下也曾夜宿客栈……

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又怎会容忍他的存在?又怎会与他亲昵?

若是这般,烨儿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

她绝不会让他们回宫。她知道,宁昭是怕糯米的,她不必派人前去刺杀,只悄悄动点手脚即可。她已买通大厨,陛下就是查到又如何,不小心弄混了罢了,厨师一家老小的命在她手里。

后宫连着前朝,陛下不会愚蠢到,为了一个女人要得罪她的母家。

小公子又如何,就是接进宫中,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若是烨儿连此事都摆不平,他的东宫太子也委实没用了些。

她知道她的儿子,天资聪颖,心计颇深。她也相信她的儿子。

她十六岁便奉旨嫁给了陛下,成为太子妃。如今与陛下夫妻这么多年,太子都已经年满十八。

陛下待她何曾用过真心。

不过不打紧,他真心相待的女人,已经死了。

她只要看到烨儿荣登大统,她家族会维持住这份荣耀,那便够了。

真心,呵,真心有什么用,宁昭不为此丧了命。真心相待有什么用,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

赵烨知晓皇后要杀宫外那个令皇帝倾心的女子。他曾与皇后商量,不如用毒,再祸水东引,引到那蠢蠢欲动的三皇子母妃身上。

这次,皇后却不想一石二鸟。她说宁昭太过于特殊,用毒还是太过于明显。皇帝并不知宁昭怕糯米这样的细枝末节,如此最好不过。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陛下的确带了人回来,不承想是个女子。

暗卫那日的确见的是身着男装的公子,想来是女扮男装。赵烨心中吃惊,面上不露痕迹地打听了此女姓名,原是叫朱珠,他暗想或许只是巧合,天下女扮男装的又不止阿楚一个。

既是个女子,封为公主,他懒得再纠缠于此,他只想快点见到他的阿楚。

皇后心里更痛快了,宁昭啊宁昭,你做梦也想不到,你的女儿会叫着杀母仇人一声母后吧。

直到赵烨见到林楚时,那一刻,他心底从未如此慌乱过。皇后问他们是否认识,他强装镇定,直言自己不曾见过。

皇后到底是起了疑心,赵烨只好分辩说不曾想到思宁生得貌美,自己一时有些惊叹,才打消了皇后的疑虑。

赵烨在得知思宁就是阿楚时,他第二次对自己是太子这件事,生出了满满的抗拒。那从心底里生出的愤懑与不甘,深深地裹挟着他,让他一夜又一夜地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那日阿楚遇到刺客受了皮外伤,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神色镇定如常,便去了国公府。天知道,他强行压下自己的情感费了多大的力气。可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明白,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心仪一个人,是压不住的。

他整整想了三天。虽然阿楚已经告诉他,她娘亲说过她不是陛下的孩子,只是这样的巧合,让他不敢再相信那一点点命运的恩赐,他在心底,对这可笑的巧合深深地咆哮与呐喊,可是没人能听见,他心底呼啸的绝望。

他每每想到阿楚的母亲命丧于他母后之手,悔意便往上涨一分。只是到底是心有不甘,他内心深处又忍不住冒出丝丝缕缕的一点点幻想,只那一点点的甜,就足够让他疯狂。

他最终做了决定。

若阿楚真是他的妹妹,他认命。或许他的命就该如此,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强加于他。他会隐去自己那无法言说的心思,护她一世周全。

可若是阿楚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不敢再想下去,自己脑海深处隐隐的疯狂。

所以他将这难以抉择的两条路,推回给了上天。

天意来决定该当如何吧。

若是他的,他再不会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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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弄清楚是很简单的,来回套几句话便可。

只是这几句话,就注定了他与阿楚的命。

更何况,他不能让母后看出他的心思。他的母后是不会同意的。他的太子妃,只能出自陈家——皇后的母家。

他会去求父皇。他想,父皇本就忌惮陈家,此事父皇未必不同意。如果真的不同意,他会求到父皇同意为止。

他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哼,那还不是你对我娘亲心里有愧。」

「你要再是这个态度,那这个看来某些人是不想要喽。」老皇帝手中拿着一块金灿灿的出宫令牌。

「这是给我的?」林楚惊喜道。

「那是自然。我知道,你是宫外长大的,这宫中多少有些拘束。这令牌你拿着,想出去看你娘便去。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第一,你出宫,要在申时前赶回来。第二,以后在宫中行事不可鲁莽,要给皇后三分面子。如何?」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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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出宫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小江子。

小江子一听说门口有位楚公子,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急急地换上男装便出门了。

「阿楚,我们今天去哪玩?」

「那你想去哪里玩?」

「我想去的地方可太多了。不如……就去那教坊里看看姑娘?」小江子露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来,「我要看看花魁究竟有多美~」

「走,我带你去。不过进去后你可得跟紧我,别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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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公子有日子没来了呀~~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老鸨周妈妈一见林楚热情得很,她时常这样与林楚打趣。

林楚笑道:「周妈妈,今天我可是带了朋友来,你给我安排一间雅间,多叫几个姑娘来弹琴助兴。」

「这好说好说~我一定安排最漂亮的姑娘来伺候。」

林楚与小江子到了雅间后,小江子低声问林楚:「在这儿能看到花魁吗?」

「不要着急,先喝点茶,等会儿看好戏。这儿的花魁,每天都有一场竞价,只给十个名额。谁出价高,谁才能跟花魁相伴一天,稀罕着呢。」

「不愧是京城啊,公子哥儿有钱的多,这消遣花样都格外的多。」

林楚谨记在外不可喝酒,以免遭遇不测,她便和江菁只吃一些茶点,听着一众姑娘弹琴跳舞助兴。

「我还以为个个都会貌若天仙呢,现在看来有时是自己想得太美好了。」江菁偷偷摸摸与林楚耳语,「说实在的,庸脂俗粉罢了。我现在只等着看花魁了。」

正说着一声锣响,竞价已然开始了。

到最后,只剩两人在比拼,俨然到了白热化阶段。江菁对林楚说:「那两人我认得,一个是陈相的孙儿,陈显。还有一个是太子伴读,贺朗。」

「不过……这贺朗风流我是听过的,没想到他会来这烟花之地。」

「这里有美酒佳肴,还有美人宽慰,公子哥儿来这里太正常不过了。」

「贺家满门忠烈,均战死沙场,只剩得他一个。陛下将他召入宫,同皇子一起读书,偏他成这样一个风流公子哥,多少有些……」

「小江子,你怎么在背后说人坏话。难不成……」林楚将身子微微倾向江菁,打趣道,「难不成…你吃醋了?」

「你瞎说什么,我就是突然感慨一下。看美人看美人,美人才是我毕生的追求。」

林楚见她止住话头,也不再打趣。这一局最后是陈显胜了,夺得花魁。那陈显生得白净,林楚一时竟不知,是谁更占便宜些。

江菁与林楚为避开贺朗,又待了会儿再出明月坊的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冤家路窄。

贺朗出门后原本打算回府,只是对面酒楼新开张,一时鞭炮齐鸣,人头攒动,他便等上一等,谁知道他转头就看见了女扮男装的江菁。

江菁旁边还站着个小公子,身姿挺拔,个头高出江菁一截,竟也不比寻常男子矮几分。

贺朗有点不高兴了。

「江菁,你长本事了,竟敢厮混此地。回头我定要禀明你父亲。」

「贺朗,没想到你长大了还是没变啊,还是这么爱告状。」

「怎么,贺公子,这跟你有关系?」开口是有些低沉清脆的声音,竟是位女子。只是这身姿挺拔,眉目清冷,只要不开口,足以以假乱真。

贺朗心底又高兴了,不过他还是趁机拉近关系:「江菁,既然遇见了,我送你回府吧。」

「那倒不用,我会送她回府的。」还未等江菁出口回绝,林楚便拉着江菁走了。贺朗觉得这人着实碍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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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渐渐来临,天气越来越寒冷。林楚与江菁外出游玩的机会便少了许多。好在她们还有个共同的爱好便是看话本子,二人便隔三差五约在宫外讨论话本子。

林楚在宫中也不太愿与人来往,虽说各宫娘娘对她不错,只是林楚实在不想应付这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在宫中每日无事便尝尝点心蜜饯的新品,老皇帝时不时还赏赐一些各地特色的吃食,林楚觉得自己整日胡吃海喝,似是长了些肉。

为此,她每日又在院中练一套剑法,让剑法更为熟练些,出手更快些。

叶照在宫内从未来找过她。倒是在宫外遇到过几回,叶照同她说自己近来政务繁忙,再过段时间与她小聚。

如此,便渐渐地到了新年。

除夕前夕,林楚又去了娘亲那里。她每次去都烧很多纸钱,生怕她娘亲不够花。叶照这次同她一起来的,说是祭拜一下她的母亲。她心底拧着的弦慢慢地放松,泛起一阵阵的心安。

新年开始了,林楚又长了一岁,已经年满十七。

新年,小江子做了一套新的衣裙送给林楚作为新年礼物,林楚则偷偷送了她一直想要的春宫图。

叶照的礼物早在宫外那天便给了她,是支玉簪,样式简单,玉簪通体晶莹剔透,隐隐泛着光泽。

老皇帝送了林楚一堆金杯碗盏,制作精美,华丽大方。

林楚问叶照想要什么礼物,叶照的那双桃花眼深深地看着她,说上元节的时候再同她说,只是那双眼看着她,林楚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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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烨那日见到林楚失态后,他知道皇后仍是有疑心,便连忙数月,只在宫外短短地见了阿楚两次,只说自己政务繁忙,让她等一等。

他觉得阿楚有些没心没肺的。他每日虽不见她,内心却牵挂得紧,可他瞧着阿楚,整日同江菁混在一处自在得很。

除夕夜,他与母后一同守岁。守岁是漫长而又无趣的。母后又同他讲到游园会,说上次要不是被思宁救人给扰了,她早便将那高玉如与他介绍认识了。说着又恼了思宁,年关事多,只能又拖上玉如一岁。

「母后,那思宁母亲对父皇当真特殊,父皇对思宁与其他公主大不相同。」

「不过一个女儿罢了。再宠,将来不还是要嫁人的,又能成什么气候。」

「父皇找她母亲花了多长时间?这天下之大,犹如大海捞针,找个人可不容易。」

「哼,再不容易,拿时间来抵,只怕是也将整个中原翻了一遍。不过你父皇这份情真意切倒是真得很,本宫从未想过他能找上十九年,当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着皇后又冷笑了声,「只是皇帝愿意宠爱思宁,那咱们就顺着他的心思。隐患已经除去,又何必在小事上计较呢。」

赵烨表面神色如常,内心却是狂喜。阿楚年后才满十七,她不是父皇的孩子。

这是他最好的新年礼物。

他与阿楚一同祭拜她娘亲时,他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他只得在心底默默地起誓,如若苍天垂怜,他此生会用尽一切弥补,他也绝不会辜负阿楚。

赵烨越来越期盼着上元佳节,那日,他将会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想到那日,又莫名地有些紧张。

一日日地临近,上元节终于来了。

今日是上元佳节,热闹团圆的好日子。

圣上早早地在宫中设午宴,阖宫嫔妃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晚上这些皇子公主在这一天难得都被允许出宫,带上自己的侍从去热闹的灯市瞧瞧。

赵烨午宴后回到东宫便一套套地试衣服。他觉得黑色太严肃,墨绿颜色太深,其他的又似乎不太能衬得出他与别人不同。

童忠看着殿下这般举动有些不解:「殿下是在……找寻什么?」

「童忠,你看我穿哪件更好看些?」

「殿下,您本就面如冠玉,英姿勃发,穿哪件都很好看。」

「我问你最好看的是哪件?」

贺朗进东宫原是想与太子一同结伴去灯市的,结果他刚进来便看这主仆二人对着一大堆衣服发愁,出声打趣道:「此事殿下问错人了,殿下怎么不来问我呢?」

「贺朗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参详参详。」

「你这是……要去相亲?」

赵烨示意童忠,童忠了然,便下去了。

赵烨与贺朗一同坐下,又亲自给贺朗斟了杯茶,递给他,道:「我且问你,比方说,有一男子要去向姑娘表明心意,那应当怎样穿着比较好?」

贺朗看赵烨都亲自给他斟茶了,心下了然,虽说他二人一同长大,私下亲如兄弟,并不讲究虚礼,只是,这到底是不一样了啊,赵烨这厮心里怕是有人了。

俗话说,看破不说破,还能做朋友。

「那得看这个男子想留下个什么印象了。不过……这讲明心意很是看中时机的。」

「这里头有什么讲究?」

「怎么,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您可是太子,直接亲临府上,那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简直手到擒来。」贺朗要吊一吊这厮胃口,赵烨被他一激,催促道:「你倒是快点说,你还想不想去见江菁了。」

「嘿,你还急上了。俗话说得好,两情相悦两情相悦,首先你得两情都悦了,你才能开口讲明心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否则你一挑破心思,那姑娘日后不得见着你都绕道走了。」

「这样么……」赵烨突然有些拿不准,难道他要再等等?可是宫内他没多少机会见阿楚,宫外他又不能时时去。这样蹉跎下去,难保阿楚不会看到中意的,那便糟糕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还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么,早点讲明,早点被拒,早点解脱嘛~」

「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你不照样在江菁这一棵树上吊死。」赵烨明白过来他是在打趣自己,忍不住也回击道。

「江菁这丫头,着实难搞定。」贺朗叹了口气,「就那件白色的吧,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哪位闺阁女子不心动呢。」

「你还别说我,你自己不一样打扮得英俊不凡,生怕别人看不出似的。照我说,我直接让父皇给你们赐婚,不也省了这些麻烦。」

「本公子是那等低级趣味的人吗?本公子要的是真心,要的是两情相悦相守一生。强扭的瓜本公子可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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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烨长这么大,从未有哪一天让他这样地期盼,忐忑与紧张。这份不安与紧张中,还带了一丝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羞涩。

他有些理解父皇了。

若是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看到她,心会安稳地落下来,眼睛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她,会为她的喜悦而喜悦,会为她的蹙眉而担忧。

她是这世上,最特别的那个。

虽然前路迷茫,甚至困难重重,但他会摆平一切的。

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错事,他会用一生去弥补。他知道这样有些不堪,可是他已经将这选择留给了上天。

既如此,他不会放手。

他第一次感谢一直以来怨憎的命运与身份,让他那日在林子里迷了路,遇见了阿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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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与江菁总是形影不离的,赵烨便同贺朗一起去灯市。他与阿楚约定在花亭桥见。

京城曾有说法,在上元节这天走一趟花亭桥,日后便可以事事遂意。后来传着传着,又变成了两情相悦的人在河边放花灯,再一起走过花亭桥,便能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赵烨年少时听到这传闻时,心底是嗤笑的。这定是那卖花灯的放出来的好做生意罢了。

如今他虽然不信,但也想讨个好彩头。

林楚今日竟难得与江菁两人都作女装打扮。林楚今日穿得很是暖和,外面套了件雪白的斗篷。那斗篷领上一圈绒绒的狐狸毛领,衬得林楚的脸粉扑扑的,又贴了花钿,减了清冷的气质,越发衬得眉目精致。

江菁着了件浅紫的斗篷。她与林楚两人早早地便出来玩,又一起早早地放了花灯。花灯里有一小卷纸,她们便各自写上自己的心思,随着花灯一起漂走。二人又尝了许多小摊吃食,吃得多了,便一步一捱往桥那边走,正好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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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烨与贺朗兴冲冲地往长街去,刚出了宫门,瞧见六公主的马车停在那里,六公主听见响动,探出头对赵烨道:「太子哥哥,我也要出宫去,我们便一道去吧。贺朗,这么巧,你也在。」

赵烨不好回绝,便嘱咐贺朗先去,他随后就到。赵烨登入马车后,发觉竟还坐着一位女子,六公主笑道:「太子哥哥,这位是高家小姐玉如,你还没见过吧。母后说她年龄尚小,同我们一同出去更安全些。」

赵烨觉得自己就像那盆燃着的木炭,抖然被泼了一盆凉水,连带着全身从头到脚都冰了起来。

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母后的手笔。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从母后那里尝到这种挫败、不甘却又无处宣泄的味道。

他知道,父皇不喜母后,所以母后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他也尽自己所能满足母后。只是这一刻,他深深地厌恶起这假模假样的寒暄,这无穷无尽的试探与安排,厌恶这马车里的一切。

赵烨面上带了冷意,只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话。高玉如本想高高兴兴地打个招呼,发觉殿下似是不高兴了,又只好沉默下来。六公主见了,便一路上时不时说几句,打个圆场,赵烨不好太为难六公主,偶尔应上几句。

如此便到了灯市。六公主又找理由推脱,便只剩下高玉如与赵烨。赵烨心里很是烦恼,心底默默盘算怎么样能不着痕迹地甩开她,让侍从跟着她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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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贺朗急急地赶到了花亭桥,这会儿是灯市最热闹的时候,人头攒动,可他还是远远地一眼便瞧见了江菁。她与思宁公主一人打着一个小灯笼,不知在说什么,两人一起在笑。

「贺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江菁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贺朗。

「今日这灯市如此热闹,良辰美景岂可辜负。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这灯笼有点小啊,要不要换个大点的?」

「这灯笼小巧别致买来玩玩的,我们又不照路,换大的做什么。」江菁将灯笼提高点示意贺朗看。

「是挺精巧的。你们是在这等人吗?」

「是啊,思宁在等太子殿下,我便在此处陪她。」

「什么?你是在等太子?!」

贺朗委实吓到了,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他心想思宁不是赵烨妹妹么,应该是他想岔了吧,肯定是他想岔了,赵烨不大可能禽兽到这个地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想来是有什么事吧。」

正说着,赵烨竟赶到了,看样子是一路疾走过来的,竟有些气喘。贺朗的眼神都快要在赵烨与林楚之间戳个洞了,赵烨暗自示意,贺朗想不如回头再问,便对着江菁道:「我到现在还没去看花灯,江菁你与我一起去吧。」

江菁本不想去的,只是太子似是有事要与阿楚讲,她在这终归不大方便,便同贺朗去了,又跟阿楚交代一会儿还在这碰头。

「叶照,你可想好了要什么礼物了。」林楚见叶照来了,微微一笑,脸上又带了些暖意。赵烨不由得赞叹道:「阿楚,你今日真好看。」

赵烨先迈脚向桥上走去,林楚便在旁跟上。他本想牵上阿楚的手,理由他都想好了,就说人多牵着不容易走散,只是话到嘴边他却开不了口。

林楚看着身旁的叶照,觉得他今天真好看,比那日她第一次见他还要好看。林楚想,宫里养大的到底与民间不同,举手投足处处总透着矜贵,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桥中间,林楚有些奇怪赵烨的沉默:「叶照,你怎么不讲话,有心事吗?」

「阿楚,我什么事都可以同你说的,对吗?」

「那是自然的。你要说什么?」

「其实……其实,我很感谢那日的迷路,因为那日我遇见了你。」赵烨想或许委婉点,阿楚也能明白他的心思。突然将喜欢宣之于口,又是人多的场合,他有些羞涩。

是的,羞涩。只有他自己知道是羞涩。

「哦,就这个啊,我也很高兴遇见你,真的。」林楚想这事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是因为这灯市热闹非凡,叶照突然想矫情一把?毕竟他们是朋友,相遇也算奇特,感慨一下也着实正常。

「你……听明白了?」

「这……很难明白吗?」林楚想你说的不是人话么,我又没聋又没瞎的,怎么会听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

「太子哥哥,思宁你也在啊。太子哥哥,高玉如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赵烨现在只想吐血,他懊悔自己在害羞个什么,这样好的场景,这样好的气氛,这样好看的阿楚,偏偏来了个煞风景的。

「我一时不察,与她走散了。不过有侍从跟着她,想来不会有事。」

「那我们还是一同去找找她吧,母后要我们好好照应她的。思宁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林楚也有点恼,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来了人破坏了她同叶照独处,她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平日里她与叶照见得不多,她总觉得叶照似是与她疏远了许多。她本就是个后知后觉的性子,不想同这么多人一起,便婉拒道:「我就不去了,江菁还在那边等我呢。」

说完也不等赵烨开口,便往回走了。赵烨无法,此刻他还不想惊动母后,免得招来祸事。便同六公主往前走寻那高玉如去了。

赵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想同她一起走完这桥,再去放花灯的。

罢了,以后还会有上元佳节,到时候再来一同走过,也算圆了心愿。

夜色渐渐深了,灯市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林楚听江菁告诉她,高玉如是个娇纵的小姐,皇后一直想让这高家贵女嫁与太子做太子妃的。林楚想,叶照那个性格怕是不喜娇纵的,她娘亲曾经说过,成婚一定要选两情相悦的,如此过日子遇到矛盾可以互相体谅退让,并且不会生出隔阂。

她后来送江菁回府时,远远地瞧见了赵烨与那女子在一起,赵烨似是不喜,冷着一张脸。她想,她应当告诉叶照,不能听从他人的安排成婚,否则难过的是自己。她与叶照是朋友,应当告诉他。

只是她自己心中却有些闷闷的,不太高兴。她想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叶照这段时间疏远了她,她多少有些不高兴。

叶照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她很珍惜,她希望叶照同她一样。

林楚最近有点不开心。

那日她在御花园巧遇了赵烨,林楚在皇宫里是从不带随从的,赵烨身边只带了一个童忠,赵烨便示意让童忠去把风。

林楚思索了会,便开口道:「叶照,两个人成婚的话,最好还是要两情相悦的,不然怕是没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

「就是……你那日不是跟高家小姐在一起么,我听小江子说,那是皇后要给你指婚的。嗯……我听说那个高玉如性情不大好。」

赵烨见她主动提及,面色不佳,忍不住试探道:「怎么,你嫉妒她?」

林楚见他这样说,生怕他误会自己是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连忙辩解道:「我一点也不嫉妒啊。」

赵烨深深地叹了口气,终归还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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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世上任何人都爱

别有幽愁暗恨生

晚晚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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