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很虐的古风短篇小说?
(《宁折枝》已完结)
我有孕那日,从大殿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皇上连忙护住了身
后的贤王妃。
婢女青绫急忙将我扶起,我小腹带着丝丝绞痛,原以为是葵水
来了。
表姑母则立刻派太医替我诊治,原来我已有孕月余,如今动了
胎气,头三个月都要卧床静养。
我正想派人去请宁封,却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母后换了你的避子汤,想来那日的催情香也是她的主意。」
宁封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与宁封是被按着头成的亲,贤王妃还是白府小姐时他们就定
了情,奈何表姑母与白太妃向来不对付。
成亲那晚,宁封喝得烂醉,他说,他在表姑母殿前跪了一日,
表姑母亦绝食了一日。最终,白太妃赐婚白知月和贤王。
宁封那夜抱着我的腿一边说,一边哭,泪水鼻涕如泉涌。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看他可怜,于是用扯下来的红盖头替他擦
了擦。
宁封很喜欢同我说他同白知月的事,从相识到私定终身,再到
各自安好,说得我如今都能将其倒背如流。
后来他不说了,因为我烦了。每次他一说开头,我就能立刻说
出结尾。
他一直让我说说我的心上人。
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我的心上人是前朝余孽,是山上的匪寇?
说在我同他表完心迹后让他带我私奔,而他却回了我两个字
「保重」?
同样是爱而不得,他是两情相悦被棒打鸳鸯,而我至始至终都
是一厢情愿。
这场婚事,我和宁封都身不由己。
所以我们在一些事情上非常默契,比如床一人一半,互不干
涉;他替我打听我的朱砂痣,我替他关心她的白月光。
但我们都忘了,我们上方还有一个太后,一个求孙若渴的皇太
后。那日,我听说有人上书要剿匪,急忙赶去和宁封打听,没想到
竟中了招。
荒唐过后,我落荒而逃,让青绫给我熬了避子汤。
这一个多月,我都对宁封避而不见。
今日我本躲在众妃嫔中间,但不知谁在我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也猜到了。你快些给我弄些落胎药来。」我想到我要卧床
这么久就很苦恼,更何况还要我生下这个孩子!
宁封欲言又止,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我们当初可是约法三章的!」宁封神色凝重,就像爹
爹那夜说服我出嫁一样。
「朕来之前,母后同朕说,要是你这胎保不住,她就让知月一
同下去陪他。」
「朕思来想去,这或许不是件坏事,赵贵嫔的孩子现下也没
了,若你腹中是个皇子,你我日后就能过清闲日子了。」
我白了他一眼,他倒是想得周全。
我和宁封都想为自己的心上人守身如玉,但太后日日在我耳旁
唠叨,前朝日日上书。
最后,只能委屈宁封临幸了出身低微的赵贵嫔,日后将孩子养
在我膝下。
赵贵嫔诊出有喜脉后,宁封让太医日日问诊,饮食用具都派人细细检查;而我则日日拜送子观音,求她腹中怀的是皇子。
没想到最后是赵贵嫔自己不争气,去游湖的时候落了水,孩子没了。
其实宁封的话句句在理,我反驳不了。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朕知道,不要剿匪。」宁封坐到床边,「话说,你一个京城的世家小姐怎么就和山上的贼寇相恋?」宁封挑眉,这是他一百零三次问我。
「怎么,想拿去写话本子充盈国库啊?」如果不是我不能乱动宁封早就被我踹下床了。
「你能写朕不能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之前我闲来无事,改写了宁封和白知月的风月情事,拿出去卖,一时间洛阳纸贵。但后来被宁封发现,将钱全收走了。
「钱最后好像进了皇上的私库吧?」我对着宁封的腰就是一拳,他猛地起身。
「季桃枝!」宁封捂着腰咬牙道。
我看着宁封不敢动我只能干瞪眼的样子,我笑道:「如今臣妾有孕,还请皇上当心点,别到时后悔莫及啊!」我揉着小腹,忽地想起月余前派去贤王府的太医同我说白知月
这一胎会难产。
「对了,差点忘了,贤王妃她这一胎只怕不太容易。」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朕!」宁封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内。
「你放心,我已经将顺胎丸给了张太医,届时他会给她服下
的。」这颗药是表姑母在成亲第二日给我的,可解难产之症,
听说是神医所制,一药难求。
宁封面色稍霁,但忽地又问:「那你怎么办?」
「你是在咒我吗?」我说着就要拿起脑后的枕头打他。一开始
把药给张太医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我会有孕。
宁封忙后退几步,「没没没,朕让人去再求一颗便是。」
「快滚!看到你就觉着烦!」他就嘴就不能说点好话吗?我转
过身不想理他。
「走就走。」宁封说道,脚步声渐渐远了。
「等等!」我叫住他,「去把你私库里的送子观音都拿过
来!」
宁封白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行。」
希望观音菩萨看我这么诚心的份上能让我一举得男吧。自我有孕以来,我就成了太后的掌上明珠,阖宫妃子的眼中
钉。
每日太后都要随太医一同过来,听到我腹中胎儿平安才放心。
时不时还要拉着我的手感叹我命苦,让我不要怪她赐婚我和宁
封,还不忘在我面前数落一把宁封。
送走太后之后,那些莺莺燕燕就会轮流进来看我,变着花样在
我面前说着恭维的话,就是不知有几分真心。
最近还开始孕吐,吃完吐,吐完吃,吃完还要喝安胎药。
我觉得有孕可以列入本朝十大酷刑之一。
今日孕吐缓解了不少,喝完药我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梦见了湛行殊,他如初见时那般,带着半边面具遮住他眉上
的胎记。
我们对视一眼,一言不发。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落花无意恋春华,为何开在春好处?
但他没开口我就哭着同他说,算了,不问了。
问了又如何,不过是得到他一句「抱歉」。
我带着满目泪水睁开眼,就看到宁封的脸。
顿时心碎成了惊吓,偏生宁封还俯过来打趣我:「你要问什么?还一直在哭。」说着,将帕子盖在我脸上。
我擦干眼泪,「你来做什么?」
「你该庆幸来的是朕,要是母后,你那乱臣贼子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他不是乱臣贼子!再说,表姑母不会像你一样,随便乱闯我寝殿。」
「呵,母后巴不得朕日日宿在这里。要不要朕今晚就留下陪皇后,嗯?」宁封不怀好意地凑过来,我脑里闪过那日旖旎的场景,伸手就给了他一掌。
宁封迅速地避开,「这般粗鲁,就该去做压寨夫人!」
「你再说一句我明日就去游湖!」我捂着小腹,要挟他。
「罢了,不说了。快些起来,母后正等你用膳。」宁封停止了与我斗嘴,替我掀开被褥将我扶起来。
「表姑母怎得又来了?」明明用完午膳才回去的。
「她闲来无事,你如今又有了,她撮合朕与你便更是有理由。今日送来的折子还没看了一半她便来御书房骂了朕一通,季桃枝,算朕求你,快些用完膳……」
「呕……」宁封还没说完,就被我吐了一身。我擦擦嘴,抬头看他一脸要杀人的神情,憋着笑道:「怪你儿
子,别怪我。」
晚膳才开始,赵贵嫔就来了,还带了她自己做的鲥鱼。
正好我今天很想吃鱼,忙招呼她一同用膳。
等太医检查完鲥鱼,我便向青绫使了个眼色,让她帮我夹。
但她却没看见,不一会儿,那盘鱼就全进了宁封嘴里。
期间我踢了他几次让他留一点给我,他却吃得更快了。
更可恨的是他吃完还说:「爱妃手艺甚好。」
太后不知怎得也很高兴,「哀家记着赵贵嫔是父亲是在横江一
带做官罢?」
「是。」赵贵嫔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横江一带的鲥鱼最为鲜美,既然皇帝爱吃,你便让他多送些
进宫。」
「不必因此兴师动众。」宁封道,脸色忽地有些难看。
赵贵嫔想来是不想错过重获恩宠的机会,「不过几条鲥鱼而
已,不会太劳烦父亲的。」
「是啊,既然皇上想吃,又怎会是兴师动众呢?」我也在一旁
劝着,毕竟我可是一点没吃上。
才说完,我就被宁封用鞋尖蹭了蹭脚踝。
之前才说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现在就只许他一个人吃鱼!
不过最后以我和太后完胜宁封告终。
本来以为用完膳就能清静一下,没想到太后竟然让宁封留下来陪我,还让人将折子搬到了我寝殿。
「宁封,你上辈子是猫吗?还是饿死的那种。」竟然一点鱼都不留给我!
「你以为朕很想吃鱼?如果不是怕你……」宁封将目光移到我的小腹上,「怕朕的太子出事,加上母后一直让朕吃。朕才不愿意去吃那多刺的鲥鱼。」
「太医不是都看过了吗?」
宁封戳了戳我的额角,「在宫里事事需谨慎,若是真有查不出的怎么办?」
我拍开他的手,无法反驳,但是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我没错的神情。
「希望朕的太子别遗传你这脑子。」宁封越过我,坐到案前批奏折,许是真的太想批奏折了,连我用鞋打了他的头都未曾察觉。
「今夜朕睡地上就成,你记得让人多拿几床被褥过来。」声音从奏折传来,「省的你磕了碰了连累孩子……」
尽管后面那句说得很轻,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入我耳中。
任谁听了之后都会觉得宁封是一个体贴备至的男子,只有我最清楚他是记仇我有几次把他的被子抢了过去让他染上了风寒。
宁封一个月都会来我寝殿里待几天,一是因为表姑母时刻盯着,二是来我这他还能有时间批奏折,省得面对后宫那些妃子。
每次他走后,我还要接受妃子们投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就挺冤的。
有孕嗜睡,没多久周公就让我去见了湛行殊。
我其实很少做梦,一做梦就会梦见湛行殊。
我梦见他带我去山里,我看见狼窝里的狼崽想要去掏,不料母狼回来了。幸好湛行殊及时制住了母狼,手臂上落了一排牙印,鲜血涌出,触目惊心。
我想问他,既然不喜欢,为何当初要对我这么好?
双眼一睁,天还未亮,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宁封就躺在我身边。
面对流氓,我通常都是直接动手的,于是我狠狠地掐了一把宁封的脸。
宁封捂着脸醒来,「季桃枝,你做什么!」
「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吗?昨夜还装作温柔体贴说什么不上床,现在怎么离我这么近!」
宁封起身,「昨夜是你抓住朕的手不让朕走的,朕怕用力甩开伤了肚子里的太子才……」
「你不走近我怎么会抓到你的手啊!」想来我昨夜一定说了梦话,宁封这厮定是想来偷听!他之前就是这样才知道了我的心上人是湛行殊。
「蛮不讲理。」宁封打了个哈欠,走到地上铺好的被褥上继续睡。「记得早些叫醒朕,免得被人发现。」
「懒得叫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我将枕头朝宁封的背扔去,宁封转过身一手接住,将它抱在怀里阖上眼道:「是,朕千不该万不该爬皇后娘娘的床,朕罪无可赦、罪该万死,求皇后娘娘饶命。朕只想在上朝前有个好眠。」
到了该上朝的时辰,我才看清宁封眼下那两片乌青,再看案上已不见昨日堆积的奏章,才意识到他没睡多久。
我心里刚冒起的一丝同情,就被宁封亲手将它掐灭了。
我回过神时,左脸正被宁封掐着,抬头正对上他那宠溺的笑容,「阿桃昨晚睡得不安稳,再睡会儿罢。」
我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装作一脸感动,「臣妾谢皇上关心。」周围的宫人看见宁封与我的「浓情蜜意」,都纷纷羞涩地低下
头。
「你等着!」我对着他做了口型。
宁封眉眼尽是得意之色。「好」,他以口型回我。
我躲进被窝里,边气边心疼地揉着脸。
今日喝完安胎药后,平时里的杏仁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
颗青梅。
青绫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这是新进贡的青梅。前些年宫中
并无宫妃有孕,加上皇上同太后不喜吃酸,所以就免了这青梅
的上贡。」
「听闻此次娘娘有孕,皇上早些日子就让人恢复青梅的上贡。
皇上待娘娘很是用心。」
我将青梅放入口中,酸酸地,十分爽口。
「青绫,你日后的夫君记得找我过过眼。」
说到夫君,青绫面露羞涩,「娘娘怎的说起这个?」
「你心思单纯,怕你遇人不淑。」我说完,又一颗青梅入口。
连宁封都觉得好,可见青绫看男人眼光不太好。
「谢娘娘关心。」青绫虽有些不解,但仍应下了。「皇上还说,若娘娘喜欢,就让小厨房做成腌渍梅子让您慢慢
吃。」
话音才落,宁封就来了。
青绫笑着退了出去。
「怎么,不用批折子了?」
「如何?」宁封似没听见我的话,坐到我身旁问我,眼神里还
有着那么点……期待?
「什么如何?」我被他看得忙移看眼。
「青梅,合你胃口吗?」
我塞了一颗到他嘴里,「你吃了不就知道了吗?」
宁封脸色扭曲,忙将梅子吐出来,「有孕的又不是朕。」
我真被宁封这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整得云里雾里,「你究竟想
干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朕听闻酸儿辣女,所以……」
「真的?」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有孕以来,我确实喜食酸。
看来菩萨真的听见我的话了!
「所以?」宁封的手覆上我的小腹。我拍开他的手,点了点头。
「所以,少惹我。」我说着,用力地掐了他一把。
「怎么又要打人!」
「是你欺负我在先!」
「明明是你扰我清梦。」
「吃我豆腐还卖乖,活该!」
宁封起身,一脸无奈,「好。朕的错,朕认输。朕去批折子,
不打扰皇后养胎。」他边说边往门处退。
才退到一半,他又走回来,「朕知道你有孕嘴馋,但……」
「不能乱吃来历不明的,尤其是后妃们给的。若是真的想吃,
就叫小厨房的人去学,就算是小厨房做的也要让太医检查过再
吃。」这话宁封和太后每日在我耳边轮流说,我已经倒背如流
了。
「可以滚了吗?皇上。」我假笑着。
宁封语塞,转身离去。
虽然我之前也烦过那些后宫的嫔妃,但如今连能陪我说话的人
都没了。隔三两天表姑母就查出了有人要害我腹中胎儿,宁封
把害我的妃子都送走了。
从前表姑母对我出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倒好,给我安排了一大堆人,天天跟着我,别说出宫了,连去个御花园逛逛都没心情。
我实在是闷得慌,正巧今日白知月临盆,我知道后急忙赶到了御书房。
「皇后怎么来了?」宁封正埋头批奏折,见我没应他,抬头对宫人们说:「都退下吧。」
待宫人们合上门,他又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该不会是你心上人被抓了罢?」
「呸呸呸!才没有。」我走到他身旁,「白知月要生了,你还不出宫看看!」
宁封丢下手上的笔,「好,多谢!」他起身拍了下我的肩。
「我也要去。」我拉着他,生怕他丢下我。
「不成。」宁封握着我的肩将我移到一旁,「带着你诸多不便,更何况你如今还有着身孕。」他下颌朝门点了点,让我回去。
「我一定要去,在宫里都要闷出病来了。再说,如今都过了三个月,胎也稳了不是?」我扯着他的衣袖,坚决不走。
「要是让母后知道,朕怎么办?」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她知道?」宁封同我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极不情愿地从嘴里憋
出一个字:「好。」
为了方便,我换上了男装,同宁封一起从暗道出宫。
被困在宫里两个月,出宫让人心情格外舒爽。
「宫外就是好,闷在宫里这么久,连御花园的每朵花长什么样
都记得了。」我抬头仰望没有被高墙隔开的天,忍不住感叹
道。
「是吗?今日的夏荷长什么样?」宁封低下头没好气地说。
「我不过是夸张了点,你用得着这样吗?」我左手被宁封死死
地抓着,怎么都甩不开。
宁封不理我,将我拉得离他更近了些。
「能不能别这样,街上看见我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
统。你也不怕别人以为你有龙阳之好?」我已经察觉到街上百
姓的目光,让人十分不自在。
「好,我送你回去。」
我叹了口气,「嘁,我又不是真男子,我又不怕。」
于是,在去贤王府的路上,我每走开两步就被他拉回来,我猜
这里面一定有报复的成分。
其中有一次路过书铺,听见两个女子在说我写的书。「《玉徽记》怎么还未出新册,我都盼了五个多月了,不知及
笄前能不能看到?」
「就是,我这几日一直在看前面的。」
「希望谢徽和萧玉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他们多么般配啊!」
……
在《玉徽记》中,谢徽就是宁封,而萧玉就是白知月。
我特地用余光去瞄宁封,怕他听到后难过。
宁封垂下眼眸,面色黯淡。
「满京城都知道了。」他自嘲道。
谢徽与萧玉的结局未知,但他与她却是走到尽头了。
「其实,以后的事也说不定的。」我尝试着安慰他,「若干年
后,说不定贤王先你们两一步去了,你就可以把她接近宫了,
是吧?」
他低头无奈地笑笑,「季桃枝,你安慰人比你写话本子差多
了。答应我,别再有第二次罢。」
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了。我一番好心还被损。贤王是本朝第一位异姓王爷,前些年卫国有功,便封了王。我
曾听长兄说过,贤王忠心耿耿,一心守卫边疆,很少回京。
上一次我从大殿前摔下去,白知月虽被宁封护着,但也受了
惊。贤王虽担心,但也只能写信回府。
幸好宁封早些日子找了个理由让贤王回京,让他能陪着白知月
生产。
「不进去吗?」宁封就站在墙外,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
「带着你,我怎么进去?」宁封靠在贤王府的外墙上。
「你进去便好,我在外头等你。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季桃枝,我建议你撒谎前先对着镜子练习几遍。」说完,他
抬手敲了敲我的额头。
我揉着额头问他:「那你放心吗?」
「她有贤王,轮不到我担心。」他阖上眼,穿过树叶的日光斑
斑点点地落在他脸上,倒有几分像泪光。
到了傍晚,我们才听到稀疏传来的婴儿哭声。
宁封松了口气,「回宫罢。」话音还未落,他就牵着我离开。
「哎,我还想去地方呢!」
「时候不早了,回宫。」宁封脸色不大好。白月光生了孩子,但却不是自己的,这件事是个人都会难过。
罢了,我就体谅他一回。
走到半路,他忽地同我说:「你把《玉徽记》写完罢。」
「怎么?」我实在是没想到宁封受情伤刺激后竟然会让我继续
写《玉徽记》。「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把上次的钱给我一
半。」
「前两个月闹饥荒,拿去赈灾了。」
拿我挣的钱去赈灾,我出力,他领功,真不愧是宁封!「那这
次五五!」
「我七你三。」
为什么这个人不久前才为情所伤,现在竟有心和我讨价还价?
就在我刚想开口时,迎面对上了湛行殊。
他今日没有带面具,眉上的胎记上了粉遮住,同平日里一样,
他穿了一身墨色劲装,更称得他身姿挺拔。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与宁封擦身而过,目光直视前方,并未向我半分。
而我的目光却无法收回,直至被宁封截断。
「他为何会在这里?」
「什么?」我将眼泪憋回去,装作无事发生。「嘶——」宁封又敲了下我的额头。
「真当我瞎?你一副想哭不哭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他,他还能是谁?」宁封看着我一副样子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我回瞪他一眼,「不是要回宫吗?」说着,我拉着他往前走。
不料宁封用力将我往回拉,我猝不及防地撞到他身上,抬头对上他严肃的目光。
「他最好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不然我无法手下留情。」
我从未见过宁封这般严肃,心里一惊,有些无措地说:「行殊他不会的。」
「就怕你以为很了解他。」我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我将他推开,心里被他说得有些没底,但还是说:「比了解你多得多就是。」
我一路上越想越气,宁封凭什么这样说湛行殊?我明明就没有说过白知月一句不好,连在表姑母面前我都尽量替她说好话。
回到宫里,我急忙换好衣服就离开了御书房,懒得理宁封。
一回到寝殿,我就忙躺在床上,今天出宫不是走就是站,腿酸死了。「青绫,帮本宫揉揉腿。」
只见青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绯色从脸颊漫上耳尖。
「青绫,怎么了?」
「娘娘,恕奴婢多嘴。娘娘如今同殿下如胶似漆虽是好事,但
有孕时行房事只怕会伤到龙胎。」青绫说着,头渐渐低下。
我听得云里雾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本宫没有……」我仔细想一下,方才一回来胡乱换上衣裳梳
上发髻就走了,而且我和宁封出宫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确实
会让人往那方向想。「青绫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本宫和皇上只
是……本宫只是在御书房歇了一阵,皇上一直都在批折子!」
青绫则低头替我揉着腿,显然没有相信我的说辞。
更让人头痛的是,夜里表姑母竟风风火火地来了。
一来就让太医替我诊脉,听到「龙胎安稳」后表姑母长长地舒
了口气。
我正伸手揉着眼,手就被她拉过去。
「都怪哀家,这段日子净顾着让你同皇帝培养感情,忘了他正
值盛年、血气方刚的。」表姑母拍着我手,苦口婆心地说着:
「你也是,哀家知你性子柔弱,但也别一味就着皇帝,也要顾
着自己的身子。要是受了委屈,就告诉哀家。」
我从熟睡中醒来,本来还迷迷糊糊,但听到好像有教训宁封的机会,顿时清醒。
「儿臣没事,殿下他……也是情不自禁罢了,表姑母你别怪他。」装无辜这一招我还是第一次用,没想到用起来还挺顺手。
得知表姑母后来去了一趟御书房后,心里的气顿时顺了不少。
但经此一番,我毫无困意,于是开始连夜续写《玉徽记》。
奋笔疾书一晚,抬头却发现天已亮,于是把《玉徽记》包好,让人给宁封送去。
一夜未睡,刚沾上枕边我就入了梦。
梦里我一袭红衣,袖边绣着鸳鸯石榴图案,群尾处则是绣了一对孔雀,铜镜中的自己俏丽娇艳,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红盖头挡住了视线。
「桃枝。」手被人握住,我能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
「行殊。」我反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急忙掀开盖头,却看到朱红色直襟长袍上宁封的脸。
我猛地睁开眼,又是宁封的脸!
我怎么会梦见他?我气得伸手就是一掌,但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朕都没开始兴师问罪,你就恶人先动手?」宁封将我拉起来,「昨日朕好心帮你梳发髻,你不愿。结果让人误会朕白日宣淫,你不但不解释,还在母后面前胡言乱语,害得朕昨夜又挨了一顿训!」宁封咬牙切齿道。
「我说了,但越描越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将手收回来,「别对我动手动脚!」
「呵,朕可没那闲情逸致。现在该算算另一笔账了。」他坐到床边,从袖中拿出一本书递给我,是我刚写好的《玉徽记》。
如果不是我怀着孩子,依宁封身上的杀气,他早就将它拍在我脸上了。
「我觉得写得甚好。」我脸上仍旧装作理直气壮。
「甚好?」宁封脸色青黑,「结局谢徽与萧玉成亲后变心纳了四房小妾,抛妻弃子,最后萧玉郁郁而终,你同朕说甚好?」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看皇上昨日污蔑行殊时也觉得自己说得甚好啊?」
哼,你污蔑我心上人,我就写死你心上人。
宁封扯了扯嘴角,「朕说的是事实。」
「哦。」我淡淡地应了他一声,躺下阖上眼继续睡。
「哦?季桃枝,你立马给朕改!」宁封凑到我耳旁,温热的气息弄得我耳朵痒痒的,我转过身继续睡。「好,那朕让人去写一个世家女同反贼的话本子,结局世家女
变心同皇帝一起诛杀反贼,听着就让人大快人心。」
「你敢!」我怒气冲冲地指着他。
宁封双目含笑地望着我,将我食指偏开。「怎么,生气了?」
他拿起《玉徽记》在我面前晃了晃,「正好,今日你长兄上奏
近日京城有山寇出没,朕想着不如下旨剿了,不知皇后意下如
何?」
一听到剿匪我顿时泄了气,拿过他手中的《玉徽记》,「我改
还不成吗?」
「好啊,现在就写,朕看着。」
「不成,你看着我写不出来。」
「朕不看着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乱写?」
……
我和宁封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互相僵持着。
「你走不走?」
宁封坚决地摇头。
「行,皇上可别后悔。」说着我开始解寝衣上的带子,边解边
喊:「皇上,别这样!臣妾肚子里还有……唔……」宁封急忙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捂着我的嘴,他实在没想到我
会来这一招,有些尴尬,「朕走,朕走,别喊了。」
说着,他走开两步,松了手。
我心里暗暗得意,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就凭宁封也要和我
斗?
等宁封快走到殿门处,我才想起一事,喊道:「再加一条,以
后大家都不能说对方的心上人!」
谁知宁封竟冲我摇头,回我一个「休想」的口型。
气得我拿起书朝他脸上砸去,这厮跑得快,最后书砸在了门
上。
这几日睡得安稳,夜夜无梦,但白日里宁封总是往我寝殿跑。
由于上次出宫被误会一事,如今宁封同我独处不得超过一刻,
但他还是日日在我眼前晃。
今日午膳,他又来了。
我悄声道:「你怎么日日都来?」
结果竟被他鄙视地看着我,「多亏了你越描越黑,母后以为我
欲火焚身,无处发泄,于是送了一堆侍寝宫女过来。朕只好来
你这求个清净。」
他来求个清净,但我却被他扰了清净。「为何不去赵贵嫔那?赵贵嫔性子静。」
我才说完就被宁封塞了满满一口的鱼肉,宁封则眉目柔情,
「朕已经将鱼刺挑净了,皇后尝尝。」
我刚吞完,他又送来一口。
就这样,我午膳净吃了鱼肉。而宁封又在宫人面前得了个温柔
体贴、宠爱发妻的虚伪面孔。
一屏退完宫人,我就忍不住道:「上一次我说错了,你上辈子
不是猫,是没上过台的戏子,所以这一世才这么喜欢做戏。」
「你不是很想吃鱼吗?朕这辈子头一回服侍人,是你的福
气。」宁封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谁稀罕!我自己有手,不用人帮我挑刺、不用人喂我,还请
皇上别自作多情!」说得我很想和他扮恩爱夫妻似的。
「朕是怕你卡了鱼刺,一尸两命。」宁封似笑非笑地说。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我随手拿起茶盏朝他扔过去,宁封
全都接住了,就是被茶水洒了一身。
「幸亏你嫁的是朕,若是真去当了压寨夫人,那个破寨子可没
东西让你扔。」宁封将茶盏放好,「睡醒来御书房。」
「不去。」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最近山上的匪寇不太安分……」「去,皇上,臣妾去便是。」我暗暗握紧了拳头。
宁封揉了揉我的脸,双眼眯起,「乖。」
———————
(更02.04)
我睡醒便去了御书房,宁封见我来了,便示意宫人们退下。
待只剩下我们二人时,他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递给我。
「这是朕令人去求的顺胎丸。」
还算他有点良心,我放好顺胎丸,将新写好的《玉徽记》给
他。
我给了谢徽和萧玉一个圆满的结局,现实让他们相爱不得,那
便让书中人替他们完成年少时相爱相守的愿望。
「倾心力作,不会再改。」
宁封面带怀疑,「朕看看再说。」
「那我等着皇上被我的文采折服。」自从上次出宫被人误以为
我们在御书房里偷欢,如今我和宁封独处的时间很短。
眼看着时间就快到了,我本来想走,但宁封却要我陪他回寝
殿。我忙将手护在胸前,「你想干什么?」
宁封嘴角抽了抽,就差没对我翻白眼,「朕只是想让你送走那
些侍寝宫女,还朕一个清净。」
「那可是表姑母赏你的,我不敢。」
「如果不是带你出宫,朕怎么会被母后误会?解铃还须系铃
人。」
「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出宫也没陪我去地方,还让我的腿又
酸又累!」
宁封扶额,「罢了,若你帮朕送走那些侍寝宫女,中秋那日朕
就带你出宫。」
「当真?」
「当真。」
于是我二话不说就去了宁封的寝殿,在那里上演了一出「皇后
吃醋送走宫女」的戏码,而宁封则佯装心痛,实则心里乐开了
花。
——————-
就在我等待出宫的日子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中一件就是白知月进宫了,但她不是来见宁封,而是来见
我。我当时立马让人去通知宁封,毕竟白月光进宫了,怎么也得见
一面不是。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白知月抱着她和贤王的孩子福身行
礼。
我忙道:「贤王妃不必多礼。」
白知月笑笑,她是那种温婉大方的女子,声音细软娇柔,整个
人似水一般,让人怜惜。
「贤王妃才出月子不久,怎不在府上好好调养?」白知月诞下
世子才两月未到,产子的亏虚还未补上,面容反倒有些消瘦,
等下宁封看到可是要心疼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王爷回了边疆,臣妇在府上待着也闷,
所以打算进宫同娘娘说说话。」说着,白知月朝她身边的婢女
撇了眼。
「都退下吧,本宫同贤王妃说些体己话。」
宫人们纷纷退下。
白知月见门阖上后,便抱着孩子起身同我行了个大礼。「臣妇
谢娘娘。」
我急忙将她扶起,「这怎么使得!」
白知月面露感激,「若不是娘娘将那珍贵的顺胎丸给了臣妇,
臣妇如今只怕去了黄泉碧落。」
「你知道了?」我明明嘱咐过太医不要说的。
「臣妇服下药后,不似前时无力,生下孩儿后亦不觉虚脱,心下生疑,便让王爷替我打听。」白知月将孩子递给我,「娘娘抱一抱罢,多亏了您,才有我们母子。」
那孩子正熟睡着,还未长开,小小的。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也算给肚子里的胎儿沾沾喜气。
「这孩子倒是乖,也不闹。」我抱了一会儿就将小世子还给他娘了,生怕我粗鲁弄疼了他。
「只是这一时罢了,夜里可爱闹了。」白知月说这话时眉眼弯弯,不见半分愠色。
白知月同我说了好一阵子的育儿经,不知怎得竟说到了《玉徽记》。我实在不知她也知道《玉徽记》是我写的,有些尴尬。
「娘娘写得很好,臣妇很喜欢它的结局。」白知月一脸平静地说。
「皇上他真的很爱你。」不知为何,我觉得白知月已经放下了,心里不禁有些心疼宁封。
「皇上同臣妇不过是年少懵懂罢了,贤王待臣妇很好。」
「那不会觉得遗憾吗?」我实在是不懂,按理说,宁封不可能阻止不了赐婚,唯一的可能便是白知月不想伴君侧。我总是觉得,两情相悦的人,就是要天长地久、两相厮守的。白知月摇摇头,「臣妇觉得如今便是最好的归宿。」
一边已经放下,一边仍旧耿耿于怀,宁封也是怪可怜的。
正在我失神之时,白知月又道:「娘娘心里也另有他人罢。」
我心下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娘娘放心,臣妇不是听他人所说,不过是从娘娘那日宴上的
言行察觉到的罢。」
「很明显吗?」我问道。
「娘娘看皇上的眼神,不像看所爱之人。臣妇那日便心存疑
惑,今日进宫,娘娘又问臣妇那些话,臣妇便猜出一二。」
我借喝茶掩盖心中的慌乱。
白知月见我如此反应,忍俊道:「娘娘大可放心,臣妇不是爱
嚼舌根之人。臣妇只是觉着,如今这样未尝不是最好的结
果。」
听到这里,我顿时噎住。
白知月继续说着:「皇上心思细,体贴入微,未尝不是一个好
归宿。」
明明是我打算劝说白知月的,怎么却被她倒劝我了?
还有,她还说宁封体贴入微?「他确实挺能挑我刺的。」我小声嘟囔。
白知月没听清我的话,只是朝我颔首示意。
「哇……」她怀里的小世子忽然醒了,许是认生,声音十分响亮。
「时候也不早了,臣妇不打扰皇后娘娘歇息。」白知月边哄着小世子边起身,「今日臣妇若说了些皇后娘娘不中意的话,还请皇后娘娘宽恕。」
「怎会?」我起身送她,比起话本子里的白莲花白月光,白知月很是不同,她更善良,也更放得下……
「臣妇告退。」笑颜在她脸上绽放,为略带苍白的面容添上几分生气。
白知月走后许久,宁封才过来。
「你怎么才来,她都走了!」真是不懂他怎么对自己心上人也这么不上心。
「谁?」宁封问道,一脸疑惑。
「白知月啊!」真不知这人是不是在装傻。
「哦,朕回去批折子了。」说完,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附赠小剧场:
小桃:难道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乎他们两的感情吗?
白知月&宁封:是只有你一个人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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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就是《玉徽记》卖得更好了,听宁封说赚来的银子翻
了一翻。
听说还有戏班改成了戏,但还没唱就被宁封下令禁了,他不想
自己的情事世代传唱。
我不是很明白,既然都让我写了,怎么就不让唱了呢?
不过最出乎意外的便是宁封将赚来的银子全给了我,明明最后
同我说是二八分的。
「如此大方?」当宁封告诉我时,我又惊又喜。
「朕一向很大方。」宁封对我这个问题颇有不满,「不过,暂
时存放在朕的私库里。」
我就知道宁封不会这般好心!「当今天子竟然连自己妻子都
骗,真是可笑!」
宁封装作无辜的模样,「朕与皇后,不分彼此。再说,朕是怕你一时冲动毫无节制。」
「你糊弄小孩呢?」我怒道。
「朕并非此意。朕只是怕有人心软拿去救济匪寇。」
「滚滚滚!」我实在不想理睬这种无耻之人,忙将宁封往外推。
「朕还未说完。」宁封避开坐在椅上,「昨日朕同母后去寺里祈福,替你求了一个开了光的送子观音。」
「说完了吗?说完就滚。」就是现在送子观音下凡也不能平息我的怒火,我扯着宁封的袖子,试图将他拉起来。
「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了?」宁封将袖子往回拉了拉,好像要从里面拿什么东西。
不料我没站稳,径直扑到了他怀里,心脏乱跳声格外清楚。
「这会儿又开始投怀送抱了?」我抬起头,宁封正神色暧昧地看着我,手里扬着一把银票。
我挣扎地站起来,拿过他手里的银票。「谁有那心思同你开玩笑!」我有些尴尬,脸也有些烫。
「季桃枝,」宁封坏笑道,「不如我们都放下各自的心上人,一起过下去。」「宁封,你有病吗?」我几乎是将银票甩在他脸上,这厮竟然
想用我疗情伤!
只见宁封淡淡地看着我,语气里有些无奈:「朕还是在开玩
笑……」说完,他起身将银票捡起来重新塞到我手里。
我更尴尬了,眼神四处闪躲。「总乱开玩笑,就该被打。」
——————-
(更02.06)
中秋那日,纤云四卷,皓色千里,水映清辉。
腹中胎儿已有五月,我再扮作男儿难免不便。这一次宁封也不
再紧握着我的手腕,而是将我搂在怀里。
我处处行动受限,有些烦。「你还是拉我的手好了。」
宁封不为所动,「今夜街上人多,万一撞上了怎么办?」
不远处,有卖花灯的小摊,摊前人头攒动。「我想去买盏花
灯。」我示意宁封带我去那儿。
宁封撇了一眼,最后却将我带到人最少的小摊前。我仔细一
看,原是个让人自己画花灯的小摊。
宁封将钱付给摊主,随便拿了盏灯给我。「自己画的才有意
思。」
我看着手里四面糊上宣纸的花灯,正想着该画些什么好,谁知宁封又来了一句「画我」,脸上还带着些许得意之色。
闪动的烛火映在他脸上,俊朗的五官晦明交替,入宫这么久,我第一次这般仔细地打量宁封,一时竟忘了动笔。
若不是宁封突然走出了我的眼中,我都不知墨险些滴到宣纸上。
稍低头,花灯已到了宁封手中,「我也知道我容貌非凡,笔墨难以描绘。如若觉得为难,那边画些别的。」
我白了他一眼,「脸皮真厚。你别动,我很快就好。」
不一会儿,我便画好了头以下的部分,然后照着记忆中幼时花灯上的猪的模样画了头,而另外三面,则随便画了些花草。
「画好了。」我大方地将花灯展示给宁封看,看到他面色青黑,我还特地补了句:「我觉得挺像的。」
然后宁封一言不发地搂着我离开,竟还不忘将那盏花灯带走。
街上来往的多是年轻男女,他们多是来放水灯。
水灯用羊皮制成,此灯用以祭拜江神,希望江神能保他们愿望成真。
娘亲曾告诉我,将所求写在纸上放入灯中,来年就会成真。我十四岁那年,缠着长嫂同我出来放水灯。那时未寻到纸笔,后来心愿也落了空。「宁封,我想放水灯。」江中已有不少水灯,红红点点,江水
也沾上了几分红艳。
「出来时我同你说过什么?」
我刚刚惹恼了宁封,心里有些怕他会因此拒绝带我去放水灯,
于是我抢过他手里的花灯,挡在眼前。
「不能离开你两步远,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去江边。但是
我就是想……」
「不行。」宁封直接拒绝了我。
「就一次,」我扯了扯宁封的袖子,「等放完我再帮你画一
盏,不,画十盏!」
我慢慢拿开花灯,看见宁封叹了口气,朝我点点头。
「你真好。」我兴奋地说。
「净会贫嘴。」宁封眼神划过我,搂着我朝江边走去。
我特地让宁封买了纸笔,正兴致勃勃地再上面写着「愿母子平
安」,写到一半察觉到上方目光灼灼。
我忙挡住,「干嘛偷看我的!你写你自己的。」
「看一下罢了。」宁封收回目光,也开始在纸上写。
偷看这种事,当然要有来有往,于是我也侧过身去偷看,可惜只隐隐约约看到「平安」二字。
本打算再向前探点身,没想到宁封竟扣住我的腰将我拉到身旁,「想看便看,我不像有些人小肚鸡肠。」
我顺着看去,纸上写着「愿季桃枝母子平安」。
「你……就写这个?」不知怎得,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不写点别的?」
「不写。只有你们女子才会这般无知,尽信这些鬼神之事。」说着,他又伸手掐我的脸。
「不写就不写。」纸上的墨迹已干,我将它放入灯中。
待宁封也弄好后,我将水灯交给他,让他一起放入水中。
江边嬉戏的男女不少,笑声阵阵。我站在岸上,看着宁封一身墨袍,融入人群。红灯满江,绯红的光映在他脸上,格外柔和。不知怎得,竟让我想起那日的梦。
红烛高烧,喜上眉梢,郎君良人也。
脑海里竟还浮现我在《玉徽记》里写的词,我怎么就想起这些来?
回过神来,发现宁封正朝我走来。我心下一慌,同他的目光错开。路上他同我说了好些话,我全没听进去,含糊地应着。
接着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开口:「饿不饿?」
我确实有些饿了,宫宴上一心想着能出宫就没怎么吃。
「我想吃芙蓉饼。」
他买了两个芙蓉饼,饼是刚做好的,热气从油纸袋中飘出。
我伸手去接,他却将手收了回去。「还烫,等等再吃。」
我撇撇嘴,「好。」
「听闻当今圣上甚是可怜,皇后凶妒,最近宫女都送走了好几
批。」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要同这么多女子共同分享夫君难道就不
可怜吗?」
……
我同宁封闻声回过头,发现是一对夫妇正在我们身后说话,他
们正在讨论我和宁封谁更可怜。
「你看你,对我动辄打骂,如今满京城的男子都在可怜我。」
宁封挑挑眉,嘴角含笑。
「要是将你做的事公开,只怕全京城的女子都会觉得我可
怜。」我瞪了他一言,朝那对夫妇大声道:「堂堂七尺男儿,却难振夫纲,真是可笑。」
那对夫妇闻声回头,宁封忙将我拉走。
宁封面色青黑,「季!桃!枝!」
我则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抱歉,我说错了,你好像没
有七尺哈哈哈哈哈哈……」
宁封抽着嘴角,将芙蓉饼塞到我嘴里。
「唔……」我忙咬一口,用手接住剩下的饼。
「我振夫纲那日,你别哭。」宁封咬牙道。
—————-
ps:这里一尺取明清的长度,七尺有两米多
—————
在宫外逛了许久,还未入宫门时我眼皮便渐渐沉重,最后只记
得宁封将我抱上了马车,一睁眼便是熟悉的凤纹帐顶。
今日喝完安胎药后,没有一丝困意,想起昨日答应过宁封给他
画花灯的事。
中秋已过,花灯自然是不画了,我索性给他画幅画像。
「青绫,将本宫入宫时作画的用具找出来。」「娘娘终于要作画了。自从入宫以来,奴婢就再也没有见娘娘
画过。」青绫有些意外。
我年幼时曾随外祖学过作画,第一次去城郊作画时,我遇见了
湛行殊。
那记得那时春光正好,鸟鸣春涧,山青花含露,欲画林中鹿,
落笔却是眼前人。
当时我看鹿正看得出神,一支冷箭朝我飞来,惊慌回神,发现
脚下不远处有一毒蛇,箭中其七寸。
我顿时双脚一软,跪坐在地上。
有一人影朝我走近,带着半边面具,薄唇紧抿,一只手拿着
弓。
他来到我身旁,俯下身捡起那条蛇,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转身
就走。
「多谢你救了我。」
他滞住脚步,并未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仍未回头,继续朝前走。我见状忙起身追去。
「我……替你画幅画罢,就当报答你的恩情。」他加快了脚步,对我并未理睬。
「哎!」我拉住他的手。
他停住,撇了我一眼,眼神冷得我不禁一颤。
「我……我不想欠人恩情。你若不是答应,我便一直缠着
你!」说出那句话仿佛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
半晌,他才稍稍点点头。
心不听使唤地乱撞,仿佛到跳到宣纸上。
「你住在山里吗?」
「你多大了?」
「你上山打猎吗?」
……
等到画完,他都未曾回答过我一个问题。
但我却不死心地日日往山上跑,娘亲以为我作画作痴了。
每四五日我就能撞见湛行殊一次,每次我都拉着他说好多话,
他从一开始对我不理不睬,到后来会同我说上七八句话。
有一日有雨,我初上山时雨势并不大,上山后大雨瓢泼。我心想着如今已是大雨,湛行殊估计不会来了。正准备下山,
不料转身竟发现湛行殊站在我身后。他并未带伞,雨水打在他
脸上,滑落。
还未等我上前,他就已走到我面前。
他拉着我到山洞里避雨,还生了火给我取暖。
「你怎么还来?」我们同时问对方。
「我……我以为雨会停。」我咬着唇,低下眼眸。
「夏日雨势大,山路难行,你不该上山的。」
我将头埋下去,沉默着。
「待天气晴朗时,再上山来。我到时在半山处等你。」
我猛地抬头,发现他已拿下面具,双眸如含星光。
我以为我与他是年少定情,能相守一生,百年后能同穴而眠,
从未料想到至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入宫前夜,我烧尽了我为他画的画像;入宫后,未曾画过一
物。
没想到,第一个让我动笔的竟然是宁封。
我画了昨夜宁封放水灯的模样,只是画完才发觉本该是墨色的
袍子却被我画成了朱红色。估计是被那个梦弄糊了脑子,我忙将画收起来。
在我生辰那日,宫里设宴,我觉着没意思,早早就离了宴。
「娘娘可是身子不适,是否需要传太医过来?」
「不必,不过是觉着宴会上有些噪杂,去御花园走走罢。」
走了一会儿又觉着有些累,便到御花园中间的亭子里坐下了。
「青绫,我进宫多久了?」
「回娘娘,已经三年了。」青绫答道。
「过得真快。」我抚上隆起的小腹,不知不觉已经在宫中待了
三年。
「是啊,朕和你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了。」
我侧过头,发现青绫早就没了人影。
「你怎么来了,宴会怎么办?」
「你的生辰宴,你都逃了,朕不能逃?」宁封的手覆上我的小
腹,「希望以后皇儿不要像你,一点都不守规矩。」
我拍开他的手,「我这一个多月来,最守的就是规矩。迟早被
宫里的规矩绑死。」
「朕难道没有给你松绑?」眼皮渐渐沉了,我靠在宁封的肩上,「我想睡会儿。」
「外面风大,回寝殿睡。」宁封低头劝我,肩稍稍移开。
「你别乱动,我就歇一阵。」
我再睁眼时,天色完全暗了,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我抬起头,
同宁封四目相对。
「怎么不叫醒我,你一直在这坐着不累吗?」靠在宁封肩上睡
了这么久,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让朕别动吗?」说着,他又伸手来揉我的脸。
我一时语塞,只能任由他折腾我的脸。
「吃了朕这么久的豆腐,是不是该好好补偿?」宁封笑着收回
手。
「就靠了一阵,我肚子里还怀了你的孩子呢!」
「之前谁说要给朕画十盏花灯,如今可是连一盏都没见着。」
「那我给你画便是。」上一次本想画的,无奈那时心思太多画
错了,之后便也不怎么想画了。
「说话算话。」
我和宁封一起回到殿里,发现案上整齐地摆放好了画具,但并
不是我原先那些。「原来你早有准备。」这厮就等着我上钩呢!
「朕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可还喜欢?」宁封眉眼弯弯,宛如窗
外的弦月。
「我本就有很多画具,如今更多了。」我坐到案前,开始调彩
墨。
「朕的怎能同宫外的相比?」宁封一脸得意。
「有何不同?」我看着宁封,示意他不要乱动。
「朕送的,只能画朕。」
「天天对着你还不够,还让我天天画你,夜里怕不是要做噩
梦。」我嫌弃地说。
「梦见朕总比梦见那个匪寇好。」
「什么?」方才宁封声音很小,我并不确定我听得是否有误。
「朕说,多少女子盼着朕入梦都盼不来。」宁封声音里洋溢着
炫耀。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头作画。
上一次我没对着宁封已经能画得有七八分像,所以这一次很好
便画好了。「自己看。」我将画拿到宁封面前,结果他孤芳自赏了足足小
半个时辰。
「比宫里的画师技艺精湛些许。」良久,他才淡淡地说。
「多谢皇上夸奖,臣妾日后会勤加练习的。」我假意笑笑。
「好,从明日起来御书房替朕画像。」宁封将画收好,一副英
勇献身的神情。
「太医今早才嘱咐臣妾切勿劳累过度,臣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啊!」我捂着胸口,佯装哀伤,既然今日他戏瘾没过足那我便
奉陪一下罢。
「无妨,皇后可以每日画一点,累了就在偏殿歇息。」宁封俯
下身,脸朝我贴近,我忙推开他。
我本想开口说不去的,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我欠他
十个花灯,按理应该给他画十张画的。
「好。不早了,我该沐浴了。」我看着他,眼神有些闪躲。
他点点头,还不忘嘱咐一句:「早些过来。」
如今已是深秋,晨起伴寒风。
身子如今渐渐重了,行动不似以前那般轻快,不过幸好肚子里
的孩子很乖,没有怎么折磨我。最近前朝并没有提剿匪的事,因此我也鲜少来御书房。龙案上
奏折仍旧堆积如山,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宁封并没有将头埋在
奏折中,而是站在案前,手里还拿着一张画。
「来了?」宁封剑眉微挑,将手里的画摊开。
宣纸有些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上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
画了一只猪。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我初学作画时,才十岁。才学了几日便觉着自己技艺已大成。
外祖觉得我心浮气躁,于是让我去江边钓鱼静静心。
刚开始钓的时候,我还很兴奋。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鱼上钩,
心里烦躁得很。
「这般沉不住气,就不应该来钓鱼。」我回过头一看,有一个
少年正站在后方看我,一脸蔑视。
「哼,你少多管闲事!」我扔掉鱼竿,指着他说,「定是你将
我德语吓跑的!」
「嘁,明明是自己没用却在这怪东怪西。」他走上前捡起我的
鱼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钓鱼。」
我实在是气不过,本打算等他钓不到取笑他一番。结果,还未
到一刻钟,已经有鱼上钩了。
他提着鱼线将鱼放到我面前,挣扎着的鱼弄了我一脸水。
「看吧,这确实是你不行。」说完,将鱼放进我的竹篓里。我着实是被气得不轻,但又无法反驳他。
当时年幼,又好面子,自然是想好好教训宁封一番。
「你明日还来吗?」我朝他的背影喊道。
他回过头,笑道:「怎么?舍不得小爷我?」
我猛地点头,「嗯,想跟大哥哥学钓鱼。」
果不其然,那厮就是个不经夸的,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
「那小爷就勉为其难地再来一天罢。」
于是,我那日回家,辛苦了一夜,照着花灯上画了一只猪。。
在第二日,我成功地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在他背后。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讨人厌的狂妄鬼就是宁封。
「你就是那个自大鬼?」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宁封有些抓狂,「自大鬼?明明是你出阴招,你说朕自大?」
我沉默地避开他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做的好事,朕那日回宫,被……被
人笑了一路!如果朕觉着花灯与这幅画的猪头很像,朕都不知
原来那个人是你!」
「都这么多年了,皇上这种宽宏大量的正人君子不会要同我这种弱女子计较吧?」我伸手去拿那幅画,打算毁灭证据,反正如今我有孕宁封也不敢动我。
宁封忙将画收回,「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还想毁灭证据,罪加一等!」
「我没有,我不过是想看看罢了。」我狡辩道。
「朕不是同你说过,你说谎真的很容易被人看穿。」宁封用卷起的画敲了下我的脑袋。
看样子我横竖是躲不掉了,只好认错。「那你想怎样?」
宁封看我先投降,脸上顿时如同春风拂面。「以后,每一年朕的生辰都替朕画一幅画罢。」
我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好。」
不知为何,在御书房总是容易起困意。每次画的不多就想去睡,有还几次画着画着就睡着了,听青绫说都是宁封将我抱去偏殿的床上的。
—————-
就这样,在我枯燥无聊的孕期中又多了一项日常,就是替宁封作画像。
一日复一日,终于迎来了冬季,雪如天坠落花,随风而舞。寒风落雪遇故人,我在宫墙转角处看见了湛行殊,他换上了太
监的衣裳,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地不起眼。
只稍一瞬,就没了人影。
我让青绫留在原地等我,我急忙追了上去。
待我走到转角处,发现他正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我。
我走上前,「行殊,你为何在此处?」我心一紧,生怕他真的
是像宁封说的一样。
「你不该看到我的。」声音冰冷,更甚寒天冻地。
「你不该在这儿的,这里是皇宫,守卫森严,若是被发现了很
难脱身。」我想去拉住他的手,但却被他扯进怀里,接着便没
了知觉。
我醒来时,夜已深。屋内仅燃着几盏烛火,光线昏暗。这是我
自己的寝殿,那湛行殊呢?
我坐起来,才发现宁封一直坐在床边。
「醒了?」宁封略显疲惫。
「我怎么在寝殿?湛行殊呢?」我忙拉着他问道。
宁封握住我的手,摇摇头,「青绫发现你晕倒在地,万幸你同
孩子都无大碍。你见到了湛行殊?」
难道是湛行殊将我送回寝殿的?但这一路上宫人这么多,而且他扮成太监抱着我太过显眼,不可能不被发现。
「宁封,同我说真话。」
「阿桃。」宁封扶着我的肩,「朕说的便是真话。」
宁封他不想同我说真话,那便是,真相远超我能承受之内。
但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想过我同他之间最差的结局,只是从未设想过会成真。
「你说罢,我能承受。」泪水却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阿桃。」宁封替我拭去眼泪,「朕不说是怕你伤心,如今不说你却也伤心。」
眼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好,朕说便是,莫要哭了。」宁封受不住我哭,忙哄道。
「近日城郊的匪寇有些猖狂,劫了好几次御贡,你长兄派人去抓了好些人。湛行殊昨日潜进宫,就是想威胁朕,让朕放人。却不想,他还未接近朕就被你认了出来,他见你怀有身孕,便劫了你上山。」
怪不得那时湛行殊同我说我不该来的,因为我搅了他的计划。所以,不喜欢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如若没有昔日相识的情分或宁封晚些来救我,我或许不能活着下山。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我这时才看到宁封满眼红丝,愧疚泛满心头。
「都是小事罢了,怎比得上你金贵?」宁封敲了下我的额头,脸上泛起笑容。
宁封越是这样,我越是内疚。「你还是告诉我好了,让我知道我到底欠你多少?」
「不追究他们的抢去的上贡、放了他们的人,此外还有我在位内不能攻打他们的寨子。朕此番放虎归山,往后都寝食难安,你以后可要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日后若他打来,你可要挡在我前面。」宁封又恢复了从前同我拌嘴的神情。
「多谢。」说着,竟又落下泪来。
「怎得又哭了?」宁封剑眉皱起。
我扑入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为何我一颗真心掏出来,他却要将他撕得粉碎?
「别哭了,若是觉着难受朕就借你发泄发泄罢。」他抚着我的后背,冬夜寒冷,殿内烧了炭,但他掌心的温度却更温暖。
我将他推开,「你别说这样的话!」
「什么话?」宁封袖子挽了一半,「朕让你打还不乐意?」
说完,他将手伸给我。「别太用力。」「我还真不乐意了!」我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臂,有些想笑。
「宁封,我……」我感觉肚子有些往下坠,还伴有阵阵疼痛。
「怎么了?」宁封问道。
「我羊水破了。」话音一落,我抬起头发现宁封的脸色变了几
变。
经过快一天的折腾,这孩子终于出世了,我却是浑身乏力,连
面都还没见着就累得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被人丢在城郊,我凭借记忆下
山,却一直在山上徘徊,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本想开口叫湛行殊,但想到我们如今已形同陌路。
天渐渐暗了,风吹动树叶发出簌簌声响。我越来越慌,在树林
里狂奔,直至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阿桃。」
我迷糊地睁开眼,是宁封。
「醒了?」他抱着孩子,「我们小环还未看过母后呢。」说
着,他将孩子抱到我面前。
初生的婴儿皱皱的,睡得正香。
「小环?」这怎么像个女儿的名字?
「母后起的小字,小环是公主。」宁封看起来倒是很高兴。「女儿也好。」他又补了一句。
我有些头疼,甚至有些生气。各种迹象都表明,我怀的是个男孩,结果如今生下来却是个女儿。
宁封见我没说话,将孩子抱到我面前,「母后也很喜欢小环,想来这段日子,是不会再催了。若你真喜欢儿子,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在……」
「谁要和你生!」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宫里莺莺燕燕这么多,让她们生去!」
「怎么又扯到那儿了?」宁封声音放柔,「有你一个就不容易了,朕可没那么多心思。」
宁封这话让我脸有些热,「你今日不用批折子?」
「朕想等你醒了再走。」宁封有些无辜地看着我。
「我现在醒了,你把小环给我,回去批折子罢。」我小心翼翼地将小环接到我怀里。
「那朕走了?」他并未走出一步。
我朝他点头,挥手让他快走,省得留在这儿将我的心搅得一团乱。
自那次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湛行殊。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应再问,本就错误的感情也不应留着。从此相忘,就是最好的结局。
小环很乖,很少哭闹。表姑母说,宁封小时候也这样。
满月那日,宁封给小环起了封号昭雪。小环的名字便交由我来
起,叫宁安,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宁封很喜欢小环,每日都要以用膳为由来看小环,两三日就留
宿一日。
小环周岁时抓周,宁封特地将我的画笔也放上去了。若不是小
环抓到了,我还没发现。
小环会叫「父皇」那日,他整宿未睡向我炫耀,我险些没忍住
要将他踹下床。
宁封生辰在三月,我答应了每年要替他画一幅画像,他自然不
会放过我。
「这纸可是朕好不容易托人买来的,可别出错。」宁封最喜在
我耳旁唠叨。
「我若是出错,定是被你说烦的。」
「若是画错,你就给朕画一辈子好了。」
「我才不会……」还未说话,我手一抖,画上的人脸上多了
一笔朱红。
宁封忙上前看,「你想给朕画一辈子,就直说,这么害羞作什么!」抬头正对上这厮一脸坏笑,但我却不想反驳。
夜里,宁封在我殿里留宿。本来睡前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中间放了一床被子,但一觉醒来我却睡到了宁封怀里。
我们二人四目相对,「阿桃,朕要上朝了。」宁封眉眼弯弯。
「嗯?」我有些尴尬地错开目光。
「你的手,还环在朕的腰上。」他声音里透漏着暧昧,我的脸顿时烧得滚烫。
我急忙缩回手,「我怎么会睡到这?」之前那么多次都没有这样过。
「可能是……」宁封凑近,近到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夜里梦游跑到朕怀里了。」
我刚想反驳他,就被他吻住了唇,浅尝辄止后放开。
心砰砰地跳着,之前做亲密之事时也未尝有这般心乱。我躲进被里,不敢探出头来。
「阿桃。」宁封也钻进来,在黑暗中捕捉到我的唇,开始了新的一轮的攻略。
很快我便弃械而降,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颈部,「不是说要上朝吗?」「那朕今晚再来?」
「滚。」我推开他,轻笑声传入耳中。
良久我才探出头来,昏昏沉沉,想到今晚宁封还回来,又羞得
钻进了被窝。
「宁封番外」
他从小顺风顺水,没有兄弟夺位之争,上位之后也无外戚干
政。
一次偶然,他与白知月相遇。白知月温柔端淑,是世间男子理
想的妻子,也是他的。
但白知月的姑母早年与母后争宠,二人闹得十分不快,母后怕
日后白太妃借机搅乱后宫,离间他们母子。
无论他如何劝说,白知月做怎样的努力,母后不肯点头。
他下定决心,到母后的寿康宫前跪了一天。但母后也用绝食向
他表明她的决心。
那时,贤王也有意白知月,向白太妃求娶白知月。她终是点了
头。
还记得那日,他翻墙进了白府,问她为何嫁给贤王。
他本想,若是母后坚决不愿,他便先斩后奏,忤逆母后,册封
的话都已经想过无数遍,就差没刻在心上。
可是到后来,她却不愿了。
「若是皇上不顾太后反对执意娶了知月,日后知月与太后免不了会意见相左,届时皇上定会左右为难。久而久之,皇上同知月间难免产生隔阂、相看两厌。既然如此,为何不就此放手,让回忆留在心中。」
「太妃已下旨赐婚,还请皇上别再来白府,以防有心人传去,对皇上、对知月都不好。」
就这样,他看着她着凤袍霞帔同贤王拜了堂。
再后来,他由得母后安排,娶了季桃枝。
洞房那日,他喝得烂醉,本打算蒙混过关。却不曾想到,季桃枝也是同他一样心中另有其人。
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地上,头痛欲裂。而季桃枝则从床上探出头来,将一块站上血的帕子丢到他面前,露出的一截雪白的手臂上的血痕格外明显。
「欠我一个人情。」
他这才反应过来,拿起那块丝帕,一声不发。
「还不快些起来,等下宫人就要来了。」季桃枝已经下了床,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还没醒酒吗?」
他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子这般对自己,心里万分震惊,忙站起身。「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季桃枝打了个哈欠,「昨晚听了
大半夜,害得我都没怎么睡好。你放心,我也不喜欢你。」
「那你心悦之人是谁?」他问道。
「你猜。」
后来他一直同季桃枝说他和白知月的事,每次说完他都问她
的,但季桃枝从来都不说。
直至季桃枝在夜里说梦话,「湛行殊。」
京城一带姓湛的只住在一处,城郊山上。先祖慈悲,没有将前
朝皇族赶尽杀绝,一百多年来,他们也很安分。
只是,季桃枝为何会同前朝余孽有联系?
每一次季桃枝都闭口不谈,他都是从她的梦话里听出一二。后
来他索性直接拿湛行殊的名字问她,她除了让他别剿匪外,什
么都没有说。
他竟不知季桃枝将他与白知月的事写成了话本子,直至那日白
知月拿着话本子来找他。
白知月以为那话本子是他让人写的,是用来挽回她的手段。
但后来知道是季桃枝写的,她反倒松了一口气,「皇上待皇后
娘娘很是不同。」
他竟不知有何不同。
母后不知怎得知道了他宿在季桃枝寝殿时都未行过房事,于是给他们下了催情香。那日他刚到御书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听宫人说等下母后让季桃枝送些吃食过来。
他本想让人传话让季桃枝别来,谁知季桃枝不知从哪听到要剿匪,还未等母后唤她就急急忙忙过来了。
二人发生那事之后,季桃枝一直躲着他。若不是那日宴会上,她扑出来,他们已经有四十日未见面,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记得那样清楚。
太医说她已有一个多月身孕,他除了惊,心里竟还有那么点喜。他劝说季桃枝将孩子留下,似乎那是也他该感到「喜」的理由。
季桃枝很笨,也很善良。她真心要同他做盟友,连顺胎丸都愿意送人。但他答应她不剿匪却不是没有原则的,若是那些前朝余孽有反意,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赶尽杀绝。
白知月生产那日,他站在贤王府外,想了很多。他与白知月年少定情,如今却是各自有了归宿,不放手,就是让双方都在情感执念中苦苦挣扎。离散的结局反而能留住过往美好的回忆,得以解脱。
回去的时候撞见了湛行殊,季桃枝泪眼汪汪,就差跟着他上山了。他一番好心提醒,反倒有些吓着她了。
他让季桃枝将《玉徽记》写完,其实是想告诉她,他已经放下了。话本子上面的已是过去,而他要往前走了。但季桃枝却没
有察觉到,估计满脑子都是湛行殊。
他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季桃枝的,明明她与白知月那么不同,但两人相处起来却格外舒适。他们总是吵架,甚至有时季桃枝还会动手。但有些事,他们只能向对方倾诉,在某些方面,他们最了解对方。
他同季桃枝,一开始明明是在人们面前扮演恩爱的帝后,但到后来,他有时竟也分不清真假。
比起别人,他更愿意同季桃枝做他的皇后,尽管她真的没有半分皇后的样子。可他喜欢,她也愿意。
那日他小心翼翼地同她说出那句「玩笑话」,果不其然,她心里还有湛行殊。
他从未信过鬼神之事,但中秋放水灯时,他还往里面放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阿桃忘了湛行殊」。
那日他并没有上山,他在偏僻的冷宫里见了湛行殊。
湛行殊让他骗她,他拒绝了。「既然你爱她,为何要这般绝情?」
湛行殊对他说:「宁封,你我身上都背负了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最没资格去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的。」
「所幸,你也很爱她。好好待她,她很好。」湛行殊说完,就消失在宫墙内,不知有没有听到他回那句:「朕一向知道。」
他最终还是同阿桃说了谎,她在他怀里哭了很久,他心里也不好受。
阿桃生了个女儿,他一直在外面候着,从夜里等到日出,从日出等到深夜。当太医将小环放到他手里中,他嘴唇止不住颤抖,那是他和阿桃的骨血。
阿桃很虚弱,睡得很沉。虽然他也好几日没阖眼,但却也不困,他想等阿桃醒来,亲口告诉她,他们有一个女儿。
起初他以为阿桃会不高兴,毕竟她一直盼着肚子里的是儿子。但他猜错了,阿桃常常抱着小环不肯撒手。
小环的到来,似乎让阿桃完全忘记了湛行殊。他怕阿桃只是故作坚强,有几次故意将大臣上书剿匪的折子放在她眼前,却并未见她神色半分异常。
昨夜,他终是没忍住,踢开了他们中间的被子,将她搂到怀里。今日清晨,用尽平生最大的勇气吻上了那片樱唇。阿桃并未抗拒,喜悦涌上心头。
今日政务繁忙,他处理完夜已深了,但却未曾想到她亦未睡。
她躺在床上,早已睡眼模糊,却还不愿入眠。
他伸手揉揉她的脸,替她盖好被子。「怎么还不睡?」
「因为想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她揉着眼,「其实很早就想说了。我……想同你好好过下去。」「嗯。」他应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年少时希望同心上人度过余生,却不曾想过自己会倾心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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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02.09)
「湛行殊番外」
湛行殊平日里都会巡视山头,日日一样。直至有一日,他看见
树林中多了一个女子在树林中作画,低垂粉颈,翠袖低垂,一
看就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山中蛇虫猛兽多,她却毫无防备。
他救了她,她却缠上了他。
她就像桃花一般,在他心上开出满娇烂漫红。
但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他只能任由情种在他心上生根发
芽,直至他的心支离破碎。
那日风细柳斜,春光淡荡。她终是同他表达了心意,他想说
「好」,但开口却是「保重」。
她哭着跑下了山,他悄悄在背后跟了一路。
后来,他听说她入了宫,做了皇后。他有几次忍不住,混入皇
宫看她。青丝梳成了鸾髻,枕边睡了他人,但总归是比跟着他好得多
的。
底下的叔父不满他许久,甚至瞒着他劫了几次御贡,他将叔父
的行踪报给了朝廷,借朝廷的手清理了门户。
那日他又进了宫,他很久没看见她了,竟忘了要离她远一些。
她发现了他,她还是没能忘了他。
长痛不如短痛,相思之苦他一人承受足矣。
宁封焦急地赶到冷宫,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她。
他让宁封同他一起说个谎,让她彻底死心。
宁封问他为什么,因为他是前朝余孽,而她是朝廷重臣之女,
二人并非良缘。与其执着,不如放手。
他忘了那日他是怎么走回寨子的,雪浸湿了衣裳,泪冻在脸
上,寒风如同巴掌一般扇在脸上。
红桃已落,终究只剩一片孤寂。
「宁安番外」
宁安从出世那日起,就是皇宫里人见人爱的小公主。闯了祸有
皇祖母挡,天塌下来有父皇扛着。
母后从小就教她画画,但她不喜欢画花草树木,她喜欢画那个
长得好看的贤王世子。母后说了她好多回,回回父皇都替她说
话,「小环画自己喜欢的人,这点都是随了你。」
父皇还偷偷告诉宁安,母后最喜欢画他。所以父皇是在向她炫耀母后喜欢他?
宁安觉得母后不喜欢父皇,因为母后总是骂父皇,但父皇总是笑着,也不恼。宁安觉得父皇喜欢母后远比母后喜欢父皇多得多,怕被拆穿,所以才骗她的。
上个月,宁安从母后库房里找到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红衣男子,模样很像父皇。于是宁安就拿着画去问父皇,结果父皇看了很高兴,直接拿着画去找了母后,直接将她晾在了御书房。
她后来听青绫姑姑说,父皇在母后寝殿待了两三个时辰才走。
上元节那日,母后拉着父皇去猜灯谜。父皇一连猜了好几个,全都错了。母后则将父皇猜的都猜对了,还损了父皇一便。宁安有时想,父皇那么喜欢母后的原因可能是,全天下只有母后才敢损父皇。
宁安不想看父皇和母后打情骂俏,偷偷地跑去一旁看百兽舞去了,毕竟父皇的手只会紧紧抓住母后。
宁安看到一半忽然发现有个好看的叔叔正盯着自己看,但按照她的人美心善原则,好看叔叔应该不是坏人。宁安觉得他一定是觉得她好看才看自己的。
「叔叔,」宁安走到他面前,叔叔好高,需要她仰起头看他。「叔叔在看我吗?」
好看叔叔蹲下身来,笑着点头。「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安。」宁安甜甜地朝他笑着。「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娘亲。」
「叔叔你看,我娘亲在那里!」宁安指着猜灯谜的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娇艳的女子正伸手去打身旁容貌俊朗的男子,而她的另一只手被他紧紧地握着。
父皇无意间回过头,才发现她跑去了看百兽舞,忙将母后拉出来,穿过人群将宁安抱了起来。
「爹爹,我刚刚认识了个好看的叔叔。」宁安回过头,却发现那个好看的叔叔却不见了人影。
「咦?怎么不见了?」宁安有些失落。「他还说我像他的什么什么人来着。」
「那个人好像是……湛行殊。」父皇好像认识那个叔叔,但这话却是同母后说的。
「哦。」母后淡淡道。
「其实……」父皇面色有些紧张。
「我早就知道了,你真当我蠢?」
「你不怪我?」「舍不得。」
宁安先是看到母后的耳尖变得红红的,接着就看见父皇笑得没
了眼睛,竟有几分像世子哥哥送自己的那条细犬。
宁安托着腮,小小年纪眼里竟生出了一丝忧愁,因为今晚父皇
又会将她拎去了偏殿,然后一个人独占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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