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恶魔现形记：中国版「熔炉」是怎样炼成的？
恶魔现形记：中国版「熔炉」是怎样炼成的？
悍匪暴行录：细数罪恶的动机和末路
你见过的最虐心最残忍的案子是什么？
中国版「熔炉」案，比韩国光州特殊教育学校老师对聋哑学生实施的性暴力侵害案更残忍，更邪恶！
我们先来看两组数据：
助学 9 年，帮助 4000 多名学生，接受总捐助额 727 万，最大一笔捐款 70 万。
9 年，性侵数十位未成年女学生，最小的只有 12 岁，有人被连续侵犯至怀孕。为了获利，他还盛情邀请外地大老板去当地「玩学生妹」。
以上两组数据，说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只不过好看的那一组，是人为包装出来，为人渣保驾护航的外衣。
事情的真相是：一个罪行累累的恶魔，在长达 9 年的时间里，以「助学」为名，在广西百色构建了中国版「熔炉地狱」，他不但长期性侵多名女孩，还为数位变态提供便利残害女学生。这样的恶行，持续了足足 9 年。
…
熔炉是如何铸成的？中国版熔炉和韩国熔炉有哪些共同之处？
为何这些禽兽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残害女学生？
那些被侵害的女童为何无法逃亡，毫不反抗？
这些问题，都将在本案中阐述。
为了避免对案件被害人造成二次伤害，本案中所有被害人姓名均为化名，部分情节做了改写脱敏处理。
在走进这个让人愤怒且哀伤的案件中时，当你想要对被害人的行为作出任何批判时，我想请你和我一起默诵下面这句话：「当你想要批评任何人时，只须记住，并非世上所有人都享有过你所拥有的优越条件」，这决定了我们能否正确看待这个案件、反思当下并作出改变。
时间：2014 年年初
地点：山东泰安
讲述者：公益项目捐款人秋楚
2014 年 1 月的一天，像往常一样，山东泰安人秋楚打开 QQ，开始统计今年要资助的贫困学生信息。
秋楚是山东一个义工组织的成员，他们定期通过一个叫【百色助学网】的网站给广西百色地区的孩子捐助助学款，两年来，他所在的义工组织已经陆陆续续给当地的孩子捐款 10 多万元。
秋楚最早知道这家网站是在 2012 年，当时，已经退役的秋楚和几个战友想做点公益，刚好在一家大型公益基金官网上看到了【百色助学网】。
那个网站制作精良，在所有公益组织中排名在最顶端，上面孩子的学校、住址，捐款人的捐助金额都有公布，看起来似乎十分靠谱。
在媒体报道中，【百色助学网】是由广西隆林县沙梨乡人王杰，于 2006 年 3 月以个人名义建立的，主要为百色地区的贫困学生募集助学金。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王杰称网站创办 9 年来，资助贫困学生 4000 余人，共接受逾万名爱心人士捐款 700 多万元。 王杰也因此被称为 「助学达人」、「大山里的天使」，在当地名声大噪。
点开网站，一个个孩子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面前合照。虽然背景污浊不堪，但孩子们干干净净的眼睛里闪耀着渴望。
深受触动的秋楚当即决定资助，于是主动联系了网站的负责人王杰，由此展开了长达 2 年的资助，也陆陆续续加了一些受资助学生的 QQ。
此时，其中一个学生的头像亮起，她给秋楚发来了一段奇怪的信息：「秋叔叔，你们以后的资助款，能不能直接发给我们，不要经过王杰了？」
秋楚觉得奇怪，于是多问了一句，女孩犹犹豫豫地打字：「叔叔你们捐的钱我没有收到，王杰说想要拿到钱就要去宾馆，我不想去……」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秋楚更是摸不着头脑，就他所知，百色助学网的助学金都是由王杰上门发放给学生们，这个宾馆又是怎么回事？但无论秋楚怎么问，对面的女生都不再回复了。
冥冥中如有天意，心存异样的秋楚并没有直接找王杰求证，而是开始在助学网里寻找蛛丝马迹。正是这个正确的决定，让秋楚慢慢揭开了一个长达 9 年的骗局，和一个人面兽心的恶魔在道貌岸然的面具下掩藏着肮脏勾当。
在助学网的留言里，秋楚发现了一条 2011 年的评论，一名广州的助学者留言质问王杰：「怎么还有 S 情视频？你的网站是助学还是助色？」此时秋楚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不能直接问王杰，学生又不肯开口，要从哪里突破？
秋楚把视线转向了平时和百色助学网相关人员沟通的 QQ 群。在翻看群记录时，秋楚发现，王杰和一个叫张老板的人几乎无话不谈，对一些三俗话题也毫不避讳，甚至还在群里说过「我已经给你送了两个学生妹过去了」这样的话。
秋楚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但现在联系学生的 QQ 信息，这句话背后蕴藏的信息量，可能超乎想象。
当机立断，秋楚马上注册了一个小号，以「山西煤老板徐总」的身份，去加张老板好友。张老板在广东做建筑生意，看了秋楚发过去的信息，通过了好友请求。
在 QQ 上，秋楚开始了漫长的试探。
他花了足足 2 个月的时间才取得张老板的信任，之后，秋楚装作不在意问张老板知不知道百色助学网，得意忘形的张老板那天可能刚好喝高了，兴致高昂地回复说：「当然知道啊，去百色助学可好了，尤其是隆林，当地封闭又愚昧，（去那里）有吃有喝，还有学生妹玩！」
这露骨的话，直接坐实了秋楚的猜测！随即，秋楚同样以小号开始接触王杰，这次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是「江西来的水产老板」。
「我是张老板的朋友，久仰大名。张总介绍我过来，一起讨论助学事宜。」
王杰一开始十分谨慎，多次试探秋楚的身份，而秋楚凭借从张老板那获得的信息对答如流，连「学生妹」的秘密都了如指掌。
不久之后，王杰终于卸下防备：「既是张哥的朋友，那大家就是同道中人。」
王杰表示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
王杰表示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通过试探之后，王杰开始以介绍学生妹为诱饵，拉「江西来的水产老板」来投资，「来隆林投资鱼塘，不仅能赚钱，还有学妹玩。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有，资源多多哦。」
王杰向人「兜售」女童
…
王杰向人「兜售」女童
秋楚表示有投资意向，但是要再看看。见此情形，王杰马上在 QQ 上发来了三段视频，表示「看了之后你马上就会想来投资」。
秋楚注意到，视频是以女孩的名字命名的，点开视频，秋楚瞬间惊呆了，他接下来看到的情景，让他愤怒到一拳砸在桌面上，书桌的玻璃板碎了，手被玻璃割破，鲜血淋漓。
视频中是昏暗的室内，摄像头正对着宾馆的床，三段视频中，王杰强迫着不同的女孩发生着性关系。从视频判断，她们最多只有十来岁。
「我用过的，漂亮吧？」王杰在 QQ 里向秋楚炫耀，「我至少用过十几个，最小的一个 12 岁。」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王杰又陆续发来七八段视频，视频标题除了女孩姓名，还标注了是否是这些女孩的第一次，「早点把钱打过来，早点给你介绍学（生）妹」。
滴血的手掌疼得抽搐，但秋楚已经顾不上了。一个持续了长达九年的骗局此刻正鲜血淋漓地摆在他面前，在这个骗局中，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把魔掌伸向了一个个孩子，而成千上万个好心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善款被人利用来构建了一座地狱，恶魔在他一手搭建的地狱中持续性侵年仅十来岁的孩子！这些孩子不但没被拯救，还被拖入了更深的深渊！
秋楚马上买了一张山东到广西的车票，他必须查清楚全部的真相，拯救那些正在地狱煎熬的孩子们。
时间：2014 年 5 月
地点：广西隆林县
讲述者：被害人小梅
秋楚开始了漫长的调查，他从山东坐了三天火车，赶赴广西隆林县，根据助学网公布的资助信息一个一个走访登记在册的孩子们。
从隆林中学、克长小学和沙梨小学等等学校，秋楚一共查访了 80 多位学生。
调查的结果触目惊心：这些登记在册的孩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收到过足额的助学金！其中有 1/3 的孩子最多能领到助学金的 80%，有 1/3 的孩子只领到了 50%，剩下的孩子，一分钱都没有拿到过！
更多的黑暗开始浮出水面，在王杰的讲述中，那些被他侵害的女生中，有一个是他「从小学吃到现在的」，通过仔细对比信息，秋楚最终定位了一位叫小梅的女孩。
在接到秋楚的电话确认他并无恶意之后，小梅最终决定和秋楚见面，见面的第一句话，小梅说：「没有人比我更恨他，他毁了我的一生！」
在小梅的讲述中，她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被侵害的。当时，王杰主动找到家境贫寒的小梅，表示愿意资助她，但是需要跟他到百色去领钱。
当时和小梅一起的还有她的同学小洁，两人的背景如出一辙：留守儿童，从小在大山深处长大，家中只有年迈的老人，成绩优异却家境贫寒，随时面临辍学。毫无戒心的两个女孩就这样上了王杰的车，几个小时之后到了百色，王杰却说，天色已经晚了，银行柜台办不了助学金了，需要在百色住一晚，明天再来领。
在宾馆，王杰强行把小梅拖进了房间，他的另一个朋友则带走了小洁。
那一年，小梅 12 岁。第二天，王杰给了她「助学金」，800 元。
侵害远没有结束，一周之后，王杰通知小梅来「领照片」，此时小梅才知道，王杰甚至把过程录了下来！
惶恐无助的小梅原本以为胁迫和耻辱会远去，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的几年，小梅一直活在王杰的阴影中，王杰一直用「把你的视频发到网上」和「不给你助学金」来威胁，年仅十几岁的小梅在求告无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只有服从。
噩梦没有结束。由于缺乏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小梅甚至不懂得避孕，于是，在中考前，她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原本名列前茅的她学业一落千丈，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辍了学外出打工，但即便如此，王杰还是没有放过她，时不时发来骚扰，并且继续以曝光视频和小梅家人的安全为要挟，逼迫她返回隆林！
小梅说，自己对王杰充满了憎恨，但她害怕家人被报复、也害怕视频被泄露，最终屈服回到隆林，但并不敢报警。
在和秋楚见面时，小梅给秋楚听了一段录音，录音中，王杰强迫小梅从亲戚和同乡里给他物色处女，用于「给捐助老板提供性服务」，并说每介绍一个处女给她中介费一万元，王杰的原话是「漂亮的处女更值钱」。
在秋楚的示意下，小梅要求王杰先发来几段他跟人拍摄过的不雅视频，电话那端的王杰毫不戒备，直接发来了视频。这些视频都被秋楚作为证据保存下来。
拿到这些关键证据，秋楚心下有底了，他觉得，这一次，他一定能把王杰的画皮撕下来。但他却没想到，这会是一个艰巨到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求告无门
讲述者：秋楚
2014 年 7 月中下旬，秋楚在隆林完成了最后的考证，他保存了 2 万 7 千多件材料，包括王杰性侵受害者的视频、照片、聊天记录、电话录音，还有证人证言。通过王杰本人之前发送给「江西水产老板」的视频截图可知，王杰构建的熔炉地狱中，受害者足足有 3、40 位之多！
此时，秋楚信心十足，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接近 90% 的证据，于是在返回山东后，马上打了广西公安厅的举报电话。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冷漠。
广西公安厅让秋楚「去管辖地报警」，而当秋楚致电隆林当地警方，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你有证据的话，来隆林现场报警」。当秋楚还想多提供一些信息证明案件的严重性，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后来，当媒体记者向隆林县公安局求证此事，接电话的工作人员的回复是：「这是办公室电话，不接受报案，报案应该拨打 110 或辖区派出所电话」。
正在此时，察觉到风声的王杰意识到了「江西水产老板」可能有鬼，迅速反应并给秋楚发来威胁：「如果你敢来隆林，我让你有来无回！」
秋楚也曾询问小梅，为何这么多年一直被侵害，却一直没有向当地警方或教育部门揭发举报？「我们说要告他，可是，都没有用的，他说隆林是他的天下。」小梅说。
此时，由于持续请假，普通工薪阶层的秋楚也同时承受着来自公司和家庭的压力：公司已经警告他脱离岗位太久，而家人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耽误工作去做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三方压力下，秋楚有点撑不住了。
但他还想努力一把，于是，他联系了最初在 QQ 空间质疑王杰「助色」的留言者，但对方用一句话就拒绝了他：「工作忙，没时间。」
压倒秋楚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受害的女孩。
为了找到更多的证人扩大影响，秋楚试图联系更多疑似被侵害过的女孩，但只有 4 个人愿意协助他调查。更多的人只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秋楚这个陌生人，然后冷冰冰地拒绝了他，有女孩说：「我知道王杰的人品，我也知道王杰干的那些事，我也很敬佩你，但我真的没法站出来。」
给广西三家媒体打完电话，同样没有回音，至此，秋楚终于决定放弃：没有人愿意管这个事，包括被害人自己。
于是，7 月 20 日，秋楚删除了手机上所有的证据，告诉小梅：叔叔尽力了。小梅回复：体谅您。但这让秋楚心里更难过。
正在此时，秋楚收到了一通来自广西的电话，挂断电话，秋楚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赶紧恢复了手机里所有的材料。
万念俱灰之际，转折来了！
熔炉地狱
讲述者：广西电视台深度报道部记者
8 月初，王杰在隆林县城，接待了一位房地产老板陈总，陈总自称听人介绍了王杰的百色助学网，对此很感兴趣，于是王杰带着老板们到隆林下辖的村寨，实地考察贫困儿童生存状况。
当地村寨的贫穷与闭塞令人心惊，有些地方车辆甚至无法通行，只能下车步行。 村寨中到处是四面透风的土墙，几乎看不到一个年轻人，只有留守的老人和小孩。孩子们的床褥发黑发臭，一个个蜡黄着营养不良的小脸，好奇地看着陈总一行人。见此情景，大受刺激的陈总和下属马上从钱包里取出所有的钱，塞到孩子们手上。
看到老板们的态度和他们钱包里满满的钞票，王杰彻底相信了这是一条大鱼，于是，他设宴招待陈总一行人，还喊来小梅和另外几个女孩来陪酒。
此时的王杰还不知道，他眼中的大鱼陈总，正是那个给秋楚回电话的电视台记者、广西电视台深度报道部主管陈树胜。而陈的到来，目的，就是获取揭露王杰的第一手材料。
这里要多说一句，为什么在秋楚提供了 2 万多条证据的情况下，陈树胜还是要带队亲自暗访：根据新闻伦理和行业规范，任何通过第三方提供的资料都是间接材料，不能作为第一手材料。唯有经过媒体自身对被报道对象的实质性接触、实地探访、多方核实获取的材料，才能作为第一手材料。第一手材料原则上能最大限度降低伪造的可能，并且尽可能还原事实真相。
几轮推杯换盏，喝高了的王杰终于开始现形了。他打开手机，开始当众播放他侵犯女学生的视频助兴，眼看陈总手边也有手机，王杰警惕地提醒：你看可以，但不能录下来。
在现存的一段视频资料中，王杰和暗访记者的对话令人作呕：
记者：这个学生是哪里的？
王杰：小学的。
记者：（不敢置信）小学生啊？
王杰：嗯。
记者：（声音失控，再次确认）小学生啊？！
王杰：对，五年级。
记者：这个女孩现在多少岁了？
王杰：十几岁，读中专了，这个视频都是我自己的。
王杰：看这个，这是我搞的一个处女。
记者：（长久沉默过后再度发问）这个女孩多少岁？
王杰：13、14 岁。
王杰：我旁边那个女孩（指小梅），我是从小学五年级吃到现在，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她 12 岁。
「今晚来吃饭的女孩儿，我差不多全部睡过了，有的从 12 岁睡到现在。」
真相触目惊心，现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唯有王杰继续滔滔不绝：「我经常送女学生到老板家里，提供特殊服务，老板们要付给我感恩费的。」至于体验，王杰拍胸脯保证，给老板送过去的女学生，多数都是自己「试过的」。
「我先吃过，再给老板吃」
王杰边说，边笑，肥厚的嘴唇泛着油腻腻的光。
王杰在席间展示性侵女孩的视频
…
王杰在席间展示性侵女孩的视频
在秋楚和记者的接力暗访中，王杰的邪恶拼图终于完整现形，「百色助学网」背后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没有其他工作，王杰就从一年 100 万元左右的外界捐助中提取 20 万元作为主要收入来源。
——以发放助学金的名义，王杰在宾馆、出租屋性侵多名女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未成年人。
——利用受助女童的弱势和无知，王杰组织她们为广东、上海、江西等地多名有特殊需求的老板提供性服务敛财。
对外塑造清贫形象的王杰，不仅拥有一辆奇瑞轿车，还在县城周边买了一块地准备建房，并投资建了鸭厂准备搞养殖。至于这些钱从哪里来，答案不言而喻。
而在王杰的塑造中，为了把善款最大限度用到学生身上，他掏空身家，只在县城租住了一套简陋的房子，这所位于隆林县城文化体育广场江那小区 470 号的小破屋，一共只有三台台式电脑。王杰曾面不改色地对所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捐款者和媒体记者介绍说，这间出租房，就是「百色助学网」全部的运营设备。
8 月 13 日晚上 8 点，视频新闻《百色助学网的秘密》在广西卫视播出，舆论哗然。
节目播出时，秋楚一眼都没顾上看，他一直在联系 4 个证人，让她们立刻离开隆林躲几天，等王杰被控制了再回来。
当天晚上 11 点 40 分，秋楚从记者那得知，王杰被抓了。
恶魔原形
结构性暴力、习得性无助和不受监管的权力
王杰到底是何许人？他能横行隆林这么久残害这么多人，真的是因为有幕后势力撑腰吗？
王杰曾不无自豪地公开谈论过自己的人生履历：
他是土生土长的隆林人，1980 年 3 月 8 日，出生于隆林各族自治县沙梨乡岩偿村。据王杰自己说，由于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经常被父母忽略，时间一久，就让他养成了特立独行的个性。
1999 年 6 月王杰高中毕业，他毛遂自荐来到出生地附近的开冲村，当起一名编外美术教师。此后几年里，他先后又在另外几个村小学任教，教的也都是美术。面对一众小学生，让他感觉自己的画越画越好，开始梦想做一个画家，并报考了中央美术学院成人教育学院。
谁也没有料到，改变他一生的事情发生了。
2006 年，他竟然真的收到了中央美术学院成人教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件事轰动了整个隆林，但他最终因为付不起高达数万元的学费，而无奈选择了放弃。
但这件事之后，王杰算是在当地出名了，也让他彻底自信膨胀起来。正是在这一年，他灵机一动，自己创办了至案发时也没有得到任何相关部门审批或报备的「知名网站」——百色助学网。
根据王杰介绍，「百色助学网」的募捐流程一般是：一方面，是贫困学生资料；另一方面，则是网站义工主动到贫困学生家去走访，给学生拍照，填写调查表和申请表，待资料整理好后再发布到网站，等待爱心人士捐助。
9 年时间，帮助学生大概有 4000 多人，总的捐助额现在是 727 万，最大的捐助有一笔是 70 万。
真相并非如此。事实上，王杰募捐的常规操作是，每到一个村之后，就会找当地最破的一间屋为背景，然后喊来附近的小孩，在屋子面前拍出触动人心的合照。合照时，必须露出「百色助学网」的 logo。随后，把照片上传、学生的资料一录入，就成了募捐信息！
为了反思熔炉为何会铸成，就必须还原王杰真实的人生轨迹，更多的记者来到隆林，在他们的调查中，王杰的画皮彻底撕下。
首先，王杰是一个极其好色且自私的人。1999 年，当王杰从师专毕业之后在隆林沙梨乡中心小学下辖的村小任教时，他就已经因为男女问题闹得满城风雨。当时他和一位代课老师谈恋爱，在对方怀孕 9 个月的时候，逼迫对方引产然后分手。
「那个人不行的！」当地居民说。事实上，不止如此，从那时起，王杰就已经开始对女学生下手了，「小孩子怕他也不敢说」。
就连王杰创办「百色助学网」的初衷，都与色有关。
在创办百色助学网期间，王杰牵头建起多个少数民族女童班，在跟朋友聊天时，王杰亲口说，自己曾「上了 5 个」女童班学生，而办法是「首先搞定班长」。
其次，王杰是一个非常懂得营销的人。尽管王杰在当地的风评非常差，但「百色助学网」的宣传使得他一时间名声大噪。明星效应下，当地人要么选择了沉默，要么选择了配合，要么成为了帮凶。
于是，在当地的默许和沉默下，王杰把越来越多的女童，拖进了自己的熔炉，用女童的血肉，铸成了他自己的功成名就和财源滚滚。
最后，王杰是一个特别懂心理控制的人。先来回顾一下他对女童的控制过程：
首先，欺骗，以助学金为名把人骗入陷阱。
然后，强迫，利用成年男性对女童的绝对优势强迫发生性关系。
接着，威胁，利用视频资料长期持续要挟女童。
最后，建立利益共同体，共同维系体系运转。
每一步，王杰都死死地卡住了留守女童几乎无法抗拒的关键点：从小长在深山的留守儿童，哪里来的认知识破王杰的诡计？在被拖入宾馆之后，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又如何反抗一个成年男性的强迫？在被拍摄视频或者照片之后，女孩们已经被卡住了命门，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紧接着，王杰通过威胁曝光，得以持续性侵犯女孩。最后，他还通过给大老板介绍性服务对象的方式，为自己牢牢建立了利益联盟，最终打造了铜墙铁壁般的中国版熔炉。
而这套体系得以运转的关键，微观上说，是基于王杰对结构性暴力的纯熟运用以及利用了女童的习得性无助心理，从宏观上说，则是权力不受监管的恶果。这也是中国版熔炉和韩国熔炉得以铸成的三个主因。
先来说说结构性暴力，这是王杰得以持续、大量控制女童的根本原因。
所谓结构性暴力，指的是一种寄生于结构的隐性暴力，由权力与资源分配的不平等而产生，这种暴力可导致弱者的生存或基本需求间接地遭受威胁，强势者可以通过「掌控游戏规则」而「杀人不见血地」对付被统治者。
韩国熔炉案原型中，校长和老师掌握了特殊学校的所有资源和绝对权威，得以利用权力压迫学生，并且通过疏通法官、检察官，取得了被害儿童监护人的和解，并最终以处罚最轻的缓刑避开了法律的实际惩罚。而中国版熔炉案，王杰恰恰是因为掌握了「助学金」这一资源及资源的分配规则，从而能对女童施加绝对性的掌控。
案件曝光后，总有人质疑被害女童：为什么不站出来？为什么不告诉家长？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看客可以轻易问出无数个为什么，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有多绝望。发生在百色被侵害女童身上的不逃离、不发声、不报警，就是十分典型的「习得性无助」。
「习得性无助」在心理学上的通俗解释是「经过某事后学习得来的无助感」。当一个人得到习得无助感时，他们通常会认为问题是不可能被改变的。
还记得小梅对秋楚说过的那句话吗？「我们说要告他，可是，都没有用的。」小梅说。当她尝试躲避、逃离最终都没有用，习得性无助已经让她确信状况已不可能得到改变。直到超脱于当下环境的「天外来客」秋楚的到来。
最后说说韩国版熔炉和中国版熔炉得以铸成的宏观关键因素：不受监管的权力。
回顾王杰的人生履历，可以发现，在王杰逼迫女朋友流产的时候，没有法律约束到他。
在王杰开始侵犯女童的时候，没有人来制止他。
在王杰以助学为名敛财的时候，外界给予的是欢呼与美誉。
在王杰一步步摸索规律打造出一套完美控制女童的流程的时候，他甚至无需承担一切后果。
秋楚在事后回顾王杰犯罪轨迹的时候总结说，「当王杰开始做公益的时候，他发现，来钱太快了，简直像自来水一样，而且没有人来监督他这些钱到底怎么花。当他发现当地的孩子对上学的渴望和愿意为了上学付出一切代价的时候，他就开始变质了。」
的确，在王杰自己的表述中，他做慈善的一开始的契机，就是因为偶然有一次，有人问他有无学生可以资助。当他开始募捐，他发现，社会各界的爱心源源不断地涌来，这让出身贫寒、从小就不被重视的王杰彻底疯狂了：钱，满目都是钱！还没人管钱怎么花！他只需要拍几张照片传上去，就会有更多的人捐钱！
令人悲伤的是，山区女童并不是因为想不劳而获才上当，很多人恰恰是因为善良。
有一位被害人，她是在亲眼目睹了父母在有毒的工作环境中赚取稀薄的工资之后，才毅然决定接受王杰的资助继续念书，「我想减轻爸妈的负担」。而父母曾对她说：「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就这样，在结构性暴力、习得性无助和权力监管失控的三方合力下，邪恶欺骗了善良，糟践了希望。
原本可以避免的二次伤害
「你有多远走多远！」
王杰被抓了，但后续的侦破工作进展并不顺利，一方面是由于案件时间跨度长，关键物证大多已经缺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被王杰性侵的女生不愿意站出来指证他。
以小梅为例，她没有证据证明，当初导致她怀孕的人是王杰，再者，在小诊所堕胎的单据均已遗失，几乎已经找不到任何物证。
秋楚给警方提供了一些受害女孩的名单，办案民警也三番五次地找这些女孩，但到最后，站出来的女孩只有 3 个。
女孩们的顾虑是有原因的。
还是以小梅为例，她作为最早站出来配合秋楚的被害女生，后续也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但是警方多次去她的工作地录口供，还去找她的家人询问相关情况，没过多久，当地人就都知道小梅曾经被性侵过了。
她的叔叔和爸爸觉得她丢了家里人的脸，叔叔更是直接打来电话让她「有多远走多远！」那天晚上，小梅一个人跑到了山里，消失了整整一个晚上。
获知情况的秋楚十分内疚，连续给小梅的家人打了五六次电话，做她们的思想工作，和他们讲现阶段无论你们怎么想，任何人都不许骂孩子。
把孩子逼到了绝境，她自杀都有可能！作为家人要想办法安慰她，这不是你们抱怨的时候！
原本秋楚已经做通了几个女孩的思想工作，可她们目睹小梅的遭遇后纷纷改口了。很多被害人之间都是有联系的，在那个小县城，在街上走几步都能看到亲戚熟人，只要有点什么事情，就必然尽人皆知。再后来，甚至知情人也拒绝再和警方有任何沟通：「你们不要再来了，你们一来，别人就会说我也被强奸过！」
「如果我是那些女孩，我也不会轻易站出来，我相信所有人到受害者家里去了之后，看到她们实际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会理解她们为什么那么做。」秋楚说。
那么，女童站出来作证背负的遭遇，是真的不可避免的吗？
秋楚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有些二次伤害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比如对女童做笔录时，应该由女警察询问，而不是留女童和男性警察单独待在一个空间。做笔录时，应该一次性做完笔录，而不是几次三番上门反复打扰被害人。另外，即便需要去到被害人家中调查，也应该考虑到孩子的隐私，在获得信息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孩子的隐私。即便调查必然暴露一些事情，也应该在调查前做好家长的思想工作，避免给孩子带来二次伤害……这些工作，也应该是案件调查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但很可惜，在本案中，二次伤害在重复发生。最终站出来指证王杰的受害女生只有 3 个。连锁反应下，直接影响了王杰的量刑结果。
在案件审判之前，有律师细数了王杰涉嫌的「三宗罪」：
第一，王杰以「百色助学网」为募捐平台，伪造贫困生资料，且募捐得来的助学金并未全部发放定向贫困生，而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方法，将募捐款项部分或全部据为己有，其行为已涉嫌刑事诈骗。
第二，他强迫受捐女学生与其发生性关系后才给予助学捐赠款，涉嫌强奸罪。
第三，他利用金钱诱惑或不予发放助学金为由，拉拢、劝导、诱惑这些贫困女生接受外地老板嫖宿或包养，实质已涉嫌介绍卖淫罪。
但这些罪名要成立，除了需要警方调查取证外，被害人的指证也是关键因素。
强奸罪属于结果犯，即实施这个行为即构成犯罪。强奸人数多，奸淫幼女，属于情节加重犯，依法应在法定刑基础上加重处罚。但如果只有其本人供述和性侵视频，没有当事人出来指证的话，将给案件侦查工作带来困难，对量刑也会带来影响。
果然，经过漫长的补充侦查和审理之后，2016 年 10 月 13 日，广西百色市隆林各族自治县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原「百色助学网」负责人王杰强奸、诈骗一案，以强奸罪判处被告人王杰有期徒刑 15 年，以诈骗罪判处其有期徒刑 1 年零 6 个月，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 16 年。
王杰在法庭上
…
王杰在法庭上
在多重因素的叠加效应下，本案最终获得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未解决的问题
「王杰坏，但他帮了很多孩子上学；秋楚好，但让孩子们没学上。」
王杰被抓了， 百色助学网被关闭了，但，新的矛盾出现了：已经进入账户的助学资金被冻结了。
当时，正是学校秋季入学季，许多隆林女孩无法到学校报到，因为她们无法支付当年的学费。
而原本她们中的一部分人，也许可以拿到王杰抽成后的稀薄的「助学金」，得以继续学业。
原本秋楚以为，当地政府会立即采取措施，解决孩子们上学用钱的问题，但是当他 8 月 20 日给隆林的教育部门打电话，说王杰的案子已经立案了，你们能不能协调一下，先把助学金发下去时，对方的回答是让他等领导回复。
随即，教育部门让秋楚找民政部门，民政局让秋楚提供捐助凭证，秋楚又联系了好多捐助者，大家把凭证以照片的形式发了过去，但民政局又说照片不行，得传真。
传真过去后，民政局又答复，他们无权处理，只能等案件审结之后，钱才能动。到最后，连捐助者都丧失了耐心。
此时，网上的风向变了，有人评论说：王杰坏，但他帮了很多孩子上学；秋楚好，但让孩子们没学上。
这条评论，深深刺痛了秋楚，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
更大的打击在后面。
9 月初，一个孩子因为缴纳不了学费给秋楚发 QQ 说，「其实你并不是什么好人，你只是想自己出名。」
女孩质疑王杰是想出名
…
女孩质疑王杰是想出名
还有个女孩留言说，「你要真想做好人，你就把助学网重新做起来，持续对我们资助。」
冷静下来的秋楚试图通过一些企业家和爱心人士，为贫困学生先筹集一笔资金。「一些企业虽然嘴上同意，但并没人付出行动，」秋楚说，「这个社会太让人心凉了。」这句话，他重复了四次。但他仍然坚持继续推动这件事。
最终，经过多方洽谈，秋楚促成媒体和广州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广州市天河区天祥关爱服务中心共同发起了为百色贫困学生公益筹款项目。
最终，项目总共筹到了资金 91.67 万元。为避免出现挪用善款的情况，后续善款直接发放给了学生，由学生在校班主任代管。
善款每两月执行一次，全年共计六次，由秋楚负责具体执行，执行过程接受广大网友和广州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等部门的监督。
2015 年 11 月 16 日，秋楚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动态，「坚持一下自己，为百色孩子们发起公益众筹，对自己，也算圆满了。希望隆林的孩子们都有美好的将来，忘掉过去，快乐生活。」
12 月 9 日，该项目正式启动。
从王杰被捕到这一天，116 天，秋楚终于把干干净净的、没有附加任何欺压和侮辱的助学金，正式交到了孩子们的手上。
尾声
说了这么多，似乎还没有正式介绍过一直为本案奔走的主人公，秋楚。
秋楚其实是他的化名，他本人是山东泰安一名普通的工薪阶层，当过 4 年兵，退役后开始和战友一起做一些义工活动，最终在做公益的途中卷入了这桩轰动全中国的案件。
比较秋楚和王杰的人生，其实有相似之处。都出身贫寒，都曾中途辍学，都亲身体验过失学儿童对上学的渴望。但他们却最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年幼时，因为家境贫寒，秋楚曾在辍学后和大伯到外地谋生，返家时因为付不起十块钱的车费，连着走了两天的路。
穷苦的经历使他十分懂得失学儿童的无助，最终让他决定帮助这些孩子读书。
当尘埃落定，面对镜头的秋楚，清癯消瘦，眼神宁静，你丝毫无法从他的外表上看出来，正是这么个 30 多岁的普普通通的中年男性，承担起了拯救世界的责任。
当问到他为什么能一腔孤勇坚持下来，秋楚沉默良久，说，「我也有个女儿，8 岁了，看到那些孩子，我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们的遭遇，我不知道便罢了，可我知道了，没办法不管。」
直到最后，秋楚都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名，「秋楚就是个代号，人们不需要知道秋楚是谁。但希望我们周围可以多一些『 秋楚』，秋楚不是网上评价、谩骂或者赞赏的人，是发现不公并愿意做点事改变现状的人。」
备案号:YX01lYlBXX6RWpXOk
殡仪馆奇案：雇凶杀人反被杀
悍匪暴行录：细数罪恶的动机和末路
人间陪审员孙达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