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开头写一个故事 -
如何以“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开头写一个故事 -
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我遇见了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反派男配,然后心软了……
我捡到一个又聋又瞎的少年。
少年忘记了所有事情,在南风馆受辱的时候,被我赎买了出来。
我叫他小凌。
小凌的眼睛蒙着一层薄翳。他听不到,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在我手上颤巍巍写下「谢谢」两个字。
我收拢手掌,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其实是我穿书了。
而小凌,是我笔下的角色。
1
对,我是个渣作者,爱写虐文那种。
……尤其爱虐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小凌大约就是我笔下典型的美强惨: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却天生爹不疼娘不爱。
遇上女主后恶事做尽,不择手段,换来个国破家亡的落魄下场。
时间线收束,其实我现在所处的时空,已经是「全文终」之后了。
男女主在番外的同时空里恩恩爱爱,小凌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受尽凌辱。
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但我还是心疼。
因为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我赋予的,他的悲惨童年,非人经历。
我知道他扭曲性格形成的原因,也知道他那些不择手段背后的挣扎和死死追挽的凄楚。
虽然我说我笔下的女主因为他所做的恶行,永远不会爱上他。
但身为作者,会于心不忍。
「小凌啊。」
我看着这个唇红齿白的白净少年,知道他已经偿够之前的债了。
「我帮你治好眼睛,好不好?」
2
我在城中买下了一座宅院。
身为作者穿书不是意外,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说我启动了时空密匙,赋予我时空穿梭的能力,可以穿梭异世界。
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虽然没搞懂这神秘人是哪出来的,但还是说了我的答案。
「那我去书里看看吧。」
现在他以黑袍的形象到了我的院子。
「你在这里生活得还不错?」
来之前,我死皮赖脸求他给我添了几个特殊能力,俗称开外挂。
我说我要花不完的钱,死不了的身体,好看得不得了的脸。
他笑一笑也就答应了。
现在可别是要反悔。
见我紧张兮兮地看他,他含笑颔首。
「这就是你想见的——角色?」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见的人有很多。
所有被我赋予生命的形象,我都想见到他们有血有肉的样子。
小凌静静坐在一旁藤椅上。
我猜他不是真的聋哑,只是不想听也不想说。
被陪伴多年的姐姐抛弃,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走掉。
都说青梅竹马比不过天降。小凌没有上帝视角,他不懂,也不懂自己的爱怎么就有了错。
而他的眼睛,是被女主毒瞎的。
送走神秘人,我走到小凌身边,拍一拍他的手背。
「小凌,吃饭了。」
3
我没有选择做好吃的饭的能力,所以现在做出的食物难以下咽。
「呕。」
我要吐了。
可是小凌没有嫌弃,他像个安静的剪影一样,安静吃饭,安静做事。
我受不了了,站起身拿走他手里的碗,告诉他,「乖乖等我,我去买好吃的回来。」
他却揪住了我的袖子,睫毛微微颤,像是不想我出去。
「没事的,小凌。」我舒展开他的手指,「我马上就回来。」
去天香楼买了四菜一汤,风风火火走在大街上。
却被一个拿扇子的挡住了去路。
「白术?」
快起开,小凌还等着我吃饭呢。谁是什么白……
……!
我想起来了,白术是我另一本虐文女主的名字。
……淦!
神秘人给我生了张万能女主脸。
4
我停住,回头。
望着眼前这个穿粉衫的桃花眼公子,咽了口口水。
我大概猜到他是谁了。
如此古早典型的男二形象,出自同时期我写的一篇江湖武侠文。
那里面宗派林立,百花谷擅医。韩溪身为谷主之子,女主则是他的小师妹。
本来是奔着甜文去的,韩溪的设定是表面风流骚包,对女主日常疼宠。
在男主——也就是他师弟到来后展开三人修罗场模式。
但我写着写着就烦了,另辟蹊径,露出后妈本质,给韩溪整了出百花谷一夜灭门。
大场面重头戏的描写毫不手软,什么火光滔天,去了连尸首都没见着就化作枯骨灰烬。
逼得韩溪就此黑化,从医仙变杀神。
用现在的话来说,叫晋升为疯批美人。
可惜的是师妹站在正义一方指责他手段残忍。二人就此决裂。
故事的最后,韩溪杀光了仇家。但也与女主天各一方,逍遥江湖。
这怎么还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几个世界还是串的?
我很想向神秘人投递一张问号表情包。
但——不管怎样,看着这个我一度十分意难平的角色,我还是在心中留下了欣慰的泪水。
妈妈的好大儿。
还好还好,看样子过得还不错,不似小凌一样用境况扎我的心。
我泪眼婆娑,老母亲般亲切地握住他的手。
他看我一眼,确认了我这个神经病不可能是他的白术,然后好心提醒我。
「姑娘,汤撒了。」
5
我带着韩溪回到院子的时候,小凌还坐在桌子旁。
我让他别吃剩下的菜肴,他就一口也没有再动。
他在等我回来。
我不忍再看他那双眼睛,只觉得他像只被抛弃过的幼兽。
「就是他?」韩溪问我。
我点点头。
刚刚在路上我死拽着韩溪不撒手,求他来看小凌。
好歹是我一手编捧的医仙圣手,想来应该对小凌的眼睛有对策。
但韩溪是拒绝的。
他不止是「医仙」,也是杀扼了无数人的「鬼手」。
我文里写过,医术这行,他洗手不干了。
但他是我写的角色啊,性情脾性由我一手捏造,我当然也知道对付他的诀窍——
比他更不要脸。
别笑我,是真的。其实像小凌这种,就是个温柔姐控,凡事好好同他讲道理,他都会听的。
但像韩溪这种,话术一流,嘲讽技能满分,同时不择生冷兼具,咱也只能以毒攻毒了。
我抱着他号啕大哭,把眼泪往他衣服上抹,还惹得一群围观路人指指点点。
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他……也可能是白术的这张脸打动了他。
总之最后,他同意了。
我把还带着余温的饭菜盛到小凌面前。
「小凌,吃饭。」
小凌默默摸索着吃了起来。
韩溪则只看了他一眼。
「眼睛可以治,心病治不了。」
我说好,就治眼睛。
韩溪又说,「包我食宿。」
6
我同意了。
然后韩溪住进来的当天晚上,我又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当上帝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韩溪的技能点满。
我做饭顶多是难吃。
他做饭这直接是要命啊。
我看着面前那坨焦黑的不明物体,用筷子翻了翻,很是嫌弃地皱起鼻子。
「这是什么东东啊?」
韩溪把手里的扇子一收,桃花眼一挑。
「嗯?」
我手一抖,差点把筷子掉了。
打嘴打嘴。
这位祖宗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我何苦嘴欠招惹他。
「我是说……」我挤出一个笑容,「咱们要不还是上天香楼买几道美味佳肴,权当给你……您接风洗尘了。」
他微点下颌,想了想说,「也可。」
也可就好也可就好。
我想着有求于他,自是不能让他劳动,肯定是要我自告奋勇去跑腿的——
小凌牵住了我的衣袖。
是哦,他们非亲非故,小凌现在这副模样,我还真不放心让他和韩溪单独留在一起。
见过把兔子和狐狸放一块的吗?
我看看小凌,再次向韩溪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个为难的表情。
「要不您自己去一趟?」
「好吧。」
韩溪抚展自己绣着桃枝的宽袖,站起身。
「银子。」
银子……!
一拍脑门,我忘了这茬了。
我没银子了。
虽说我和神秘人说我要花不完的银子,但他把这条约定巧妙地变成了每月一百两。只要我在这就有每月一百两,所以也算花不完。
简单来说,就是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
欲哭无泪.JPG
赎买小凌,买宅子,样样要花钱。
今天本来是本月的最后一天,中午大快朵颐后,我手里还剩几枚铜板,想着去巷口馄饨摊子买两份当晚餐对付对付。
如今既和韩溪夸下海口,这几枚铜板肯定是付不起天香楼的饭钱的。
我只能卑微。
「要不您……自己出钱买吧?」
「哦?」
他斜乜着一双桃花眼,「我自己跑腿,自己出钱,自己买饭,自己给我自己接风洗尘?」
「这才第一日,陈小姐就要毁约?」
「不是不是……」我赶忙解释,「大哥,不,大爷。你相信我,这绝对是特殊情况,从下月——明天,明天开始绝对保证正常饮食供应。」
好说歹说,他终于勉强接受了。
强颜欢笑把他哄出小院,我才长出一口气——我真是史上最卑微穿书作者。
7
韩溪回来后,我知道了。
没有最卑微,只有更卑微。
他不给我饭吃。
我肚子咕咕叫,盯着他面前香喷喷的烧鸡。
「啪」地被他打掉伸过去的手。
「陈小姐做什么?」
我嘿嘿笑,「那个……烧鸡要人多分着吃才香。」
他看着我,勾起唇角,然后慢条斯理地残忍拒绝。
「不行哦。」
……奇了怪了,我没给他加过抠门属性啊。
「陈小姐今天哭毁了我一件衣裳,大约值两百只这样的烧鸡。」
……原来是都加在记仇上了。
行叭。
我推出小凌。
「那你总得顾及旁人不是?小凌是无辜的。」
他不置可否。
我忙拉着小凌向前,拉着他的手摸向那只烧鸡。
但小凌居然第一次有了沉默外的举动。
他执拗地把手抽回来,然后站在我身后轻轻摇头。
……
……我就知道他能听到!
肯定是看我吃不到,索性自己也不肯吃,陪着我。
呜呜呜妈妈好感动。
我想为小凌做些什么,跑到院里,看到正好搭架着梯子,就爬到了屋顶。
压低了声音喊,「神秘人,神秘人——」
如果不是已经如此抓马的情况,这简直是可以载入我人生史册的中二行为。
好在神秘人真的出现在我身后,仍旧是一袭黑衣。
「我在。」
「啊……你来了。」
我转头看他,发现一直以来都忘了一个重要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称号?」
「衍。」
演……掩……?
怎么觉得莫名有种熟悉感……
「我想问你啊,衍。难道书中世界是互通的吗?我以后还会在这里遇到其他书里的角色?而且还都是以女主的脸?」
衍隐于夜色,「无可奉告。」
……行叭。
「那我想提前一晚预支下月银两。」我说,「还有……能不能帮我搞只烧鸡来?」
8
我悄悄把小凌叫出来。
把用荷叶包着的烧鸡摊开在他面前。
「香不香?」
他还是摇头。
我就和他说,「这不是刚刚那只,是我们自己的。我和你一起吃。」
他才又点点头。
我撕下一只鸡腿放在小凌手里。
「那个什么叫韩溪的,小气鬼。咱们有了好吃的,也不给他吃。」
一抬眼看见推门进来,正准备叫我们去吃饭的韩溪。
我嘴角的油还来不及抹,结结巴巴朝他说出一句,「晚上好……」
顾不上小凌,我又忙赶去安抚韩溪。
结果晚上起夜的时候,就看到小凌坐在我房门口。
其实我不是起夜,是肚子疼。
并且严重怀疑是韩溪给我下药了。
毕竟他临睡前递茶盏给我的时候,是他一天里笑得最灿烂的时刻。
我披着外衣,脑子还有点不清醒。
「小凌,你怎么在这里?」
已经是入夏了,但是夜里还是冷的。尤其是夜深了,他还坐在这样的石板上。
我蹲下去看他。
「呀,你手怎么这样凉。」
他抬起头,眼前是遮挡一切的翳层。
他在我的掌心慢慢写下,「不走。」
谁说我要走了?
我又不是他那个女主姐姐,一言不合就跟别人走掉……
这孩子别是 ptsd 了吧!
我不走。
我告诉他确切答案,想摸摸他的头,又忍住。
把身上披的衣服给他披上,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同他说,「你进来吧,好不好。」
没有非分之想。
纯粹是后妈转亲妈,愧疚心发作。
引他走到床边,等他上床后给他偎上薄被子。
当初写他的时候正玩某网游,沉迷捏脸,所以对他的容貌描写也格外细致。
开扇形的小双眼皮,凝玉一样的直挺鼻梁,小巧鼻头,红润嘴唇。妥妥一张建模脸。
怨不得我最心疼他。
容貌最佳,故事最惨。
帮他掖了掖被角,希望他梦里香甜一点。
故事既已成定局,我希望情节线外的人物在未知的时空好过一点。
第二天早上一开门就看到了韩溪。
他露出一副「啊——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我——和我身后的小凌。
9
小凌满脸潮红。
在我回身看他的那一刻,居然直直地倒了下来。
「小凌——」
我赶忙扶住他。
他萎顿在我怀里,身子滚烫,好看的墨眉蹙起,显出痛苦的模样。
韩溪走过来探他鼻息,又搭脉搏,最后只是摇头。
「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
我安置好小凌,看韩溪手捻一根长长的闪着寒光的银针,从小凌头顶没入。
我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韩溪对着光看那针。
他问我,「你知不知道,他这不是病,是毒。」
我点头。
他又问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毒?」
我摇头。
当初写文的时候只写了情节,没写细节。我又不是毒药贩子,谁知道这是什么毒?
韩溪轻笑,「别救了。」
他说,「这毒世上没有解药,他也注定了活不过一年。让他现在死了,还能少受些苦。」
「你……」
我心中发紧。
我不过随手一诌,怎么就成了无解之毒。小凌还这么小,怎么就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你不是医仙圣手吗——」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给人判死刑。
韩溪一手执扇,一手轻抚眉尾。
「我行过医,但我不是神仙。」
「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医术?」
「——又为何,与我故人生得如此相像?」
他笑挑着一双桃花眼看我,看得我发怵。
「陈小姐,解释一下。」
10
「我……」
完了完了,当时太激动,都忘了收敛本性。
我怕如今不把这件事好好解释清楚,都不能全须全尾走出这间屋子。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有了!
一时计上心头,我对他说,「其实我是白术的妹妹。」
我想到原著里所写:白术是被捡到百花谷收养的。
那我这番解释,只要改天不遇上正主,应该可以圆过去……叭。
「哦?你认识白术?」
他挑着一双桃花眼,显然存疑。
毕竟白术这个名字是从他口中先说出来的。
「嗯……」我很认真地点点头,「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我们偶然在街上遇见。因为长得太过相像而结识,后来见到了彼此的信物。」
我问他,「你记不记得她有一枚玉佩?」
白术有一枚玉佩,被捡到的时候戴在身上的。我到文章最后也没有交代它的作用。
因为我忘了。
因为我后文写韩溪写嗨了就一定程度上忽略了男女主。
毕竟比起过于圣母的女主和拥有正道的光的男主,我还是更心疼韩溪这个又惨又饱满又鲜活的角色。
我偏心。我有罪。
但它现在成了我的保命符。
「其实我也有一块一样的,只是为了给小凌治病卖掉了。谁让我和小凌自小相依为命……」
「但是白术姐姐的那块我一认便知。她原来就是我的亲姐姐呜呜呜……」
为了渲染气氛,我捂着脸抽抽搭搭哽咽起来。
虽然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尴尬得我抠出了三室一厅,但是韩溪似乎相信了这番说辞。
毕竟我连玉佩这种外人不知道的物什都讲出来了。
他那双眸子灼灼看着我。
「你后来……见过她?」
啊!我忽然想到还有一个破绽没圆。
「是的……」我一边转眼睛一边拼命找补,「白术姐姐还给我看了许多人的画像……里面就数你的那张最好看,所以我记住了。」
我在文中写过,女主擅丹青。
我擅补逻辑链。
完美解释了为什么我能在街上认出他来。
我真棒。
韩溪倒有些不自在了。
「她……」
「她还喜欢给人画像吗……我以为,她再也不会提起我。」
我突然又有些心揪。
本来就不是他的错。
他和女主只是三观不合,白术没有在他最难过的时候陪伴他,他反而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我以为我写到他逍遥江湖,就是已经放下了。
但我没想到一个人物有了自己的行为逻辑后,其实早就不属于我了。
「她应该不怪你了。」
我只能苍白地安慰。
「她应该还会记得之前那个衣袂飘飘的毒舌又善心的师兄,也记得你对她所有的好。她理解你的苦衷,即使再见面的话,你们之间应该也不会难堪。」
既然相忘于江湖,已是最好结局,那又何必耿耿于怀。
韩溪低头捻笑,问我,「有人陪着她的,对吧。」
我才想到我的正牌男主,也只能老老实实说,「有的。」
「罢了。」他展开扇子笑起来。
「罢了。」
他又一指躺在床上的小凌。
「你想救他?」
他说,「我知道有个叫缘一的和尚,据说手里握着一枚药丹,有神效。」
「如果你能得到的话,我也可以一试。不能保证彻底治好,但暂压毒性是可以的。」
「那我当然要试一试。」
我说,「那和尚在哪,我们现在就去寻他。」
「不过……」我满眼担忧地看向床上虚弱的小凌,「他现下高烧……」
韩溪执扇摇头,「他没事,只是因为毒性而导致的身体不适。并且以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或许等到再过几月,他会连路都走不了。最后的最后,化作一滩脓水,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我听不下去了,揪住他的衣袖就往外面走。
「快带我去找那个和尚。」
11
「你可要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
在去鹤甘寺的路上,韩溪对我说。
「这几年有无数人向其讨求,恳请他挽救至亲性命。皆被拒之。」
「此人非凡人,此物非凡物,故连寺院周围都有皇家高手看护。多少杀手死士盯梢欲夺,也都铩羽而归。」
那双桃花眼向我瞥过来,「你觉得你有几成机会?」
他又摇着头轻嗳一声。
「其实这个宝物来历更妙。」
「这东西能现世,皆因那个和尚,从前有个心爱之人。」
韩溪看着我笑,「你知道吗,他为这个女子成了杀神,夺了无数人性命,只为得到这个东西救她。」
「但那女子嫌这药沾了血,不肯要。」
「他为这女子入杀狱,女子反而怪他生了修罗模样。」
韩溪问我,「好不好笑?」
我越想越不对劲,怎么觉得这个情节那么熟悉呢?
为心爱之人染满鲜血面目全非,却因心爱之人始终如一而渐行渐远。
而入了佛堂,我看着那个眉清目秀,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和尚,脱口而出。
「方子一?」
12
我很难过。
见过方子一后,我又把神秘人叫了出来。
「衍。」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方子一,这个我最意难平的角色 top3。
从初登场的白衫少年,到后来一步步冷酷嗜血,爬上帝王宝座,睥睨天下。
是我让他和女主生痴怨,是我让他们死别。
是我织了一个与女主渐行渐远的死局给他。
我还记得我在文末写到:
他终于站在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在冬夜里,风猎猎把他大氅的毛边吹得翻滚起来。他拥着夜色,荣享无边孤寂。
荣享无边孤寂。
他终于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也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
——这是我给方子一的结局,我以为故事结束了。
但他给了我另一个答案。
削发披缁,遁迹空门。
原来如此。
原来这些早期的角色真的会如此鲜活,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以为。
而我。
最近几年越发功利,越来越多的模板式剧情,男主们说一样的情话;越来越多的迎合热点,用无逻辑的狗血剧情吸睛;也会时常因为数据不好而草草收尾。
甚至我自己都不愿回看写过的剧情,仿佛码字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当我的故事只剩了商业糖精,番外全是敷衍。我不愿再把他们当作活生生的人去写,而只是自己笔下敛财的工具人。
我自己都不信了,还有谁会信?
「我觉得我很对不起某些我写过的角色。」
他们会不会和方子一一样,也拥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从而对身边发生的无脑剧情感到匪夷所思?
衍的对白像安慰。
「这些人生是因为你而浓墨重彩的。」
「你们的未来都还很长。」
13
半月后。
「说不定你还真能把这位大师收服。」
韩溪用扇柄敲我的头。
「你究竟是有什么魔力啊,陈昕。」
我的手在脸庞划一道弧线,扬起个自恋的笑容,「可能因为我美吧。」
我的女主常年不写脸,是为了读者更好代入。
如今衍给我生成的这张脸,可纯可欲,别有风情。说是万能女主脸也不夸张。
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是真真赏心悦目,极大程度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一眼瞥见小凌从内间摸索着走出来,我忙上去扶他。
他那天所患寒症已愈,只是身体虚弱,还要好好将养。
我心疼他,一定要把那颗药丹搞到手。
「小凌,我们等下还是要出去,傍晚就回来。你等我们,好不好。」
小凌点点头。
对缘一大师的怀柔政策已经持续了半个月。
最开始的时候,他采取的就一个态度——避之。
后来态度和缓,不躲,也不见。
今天再去的时候,我急了。
「大师,佛法讲求因缘际会。我既然来了,那便是缘,为何不见?你怕什么?」
那个披着袈裟的身影略微一顿。
「让她进来吧。」
14
「大师。」
我恭恭敬敬。
他眉目低敛,连眉心那一点朱砂痣都覆了沉静的禅意。
男生女相,是我最爱的设定。
曾经写他杀人嗜血的时候,我最爱描写他这颗红痣妖冶。
现在都变了。
他不看我,只静念佛语喃喃。
我只好主动出击,「大师知道我来的目的。」
我要讨药,给我在乎的人。
我甚至感同身受到了方子一之前的心情。不愿放手的心情,毫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挽留住女主的心情。
真是神奇。写文者和文中人。
他终于开口,却不是回应我,而是问我:
「因缘际会。何为缘?」
我对了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是仙女。」
15
不是我胡说八道。
只是这是女主对方子一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娃娃脸的女主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女性角色。
她始终开朗而仁爱,坚定而美好。第一次见到方子一的时候就是这样,仰着一张笑脸,对他扮鬼脸。
「——我是仙女。」
我亲手把我塑造的美好毁灭给人看,因为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轨。
这个人设没有打动我到逆天改命的地步,就走向一早既定的灭亡。
Be 美学存在的原因,就在于其合理的不完美。
我心生唏嘘。
我不配悲悯方子一。
——但我相信我总归是有理由来到这个世界的,我造下的孽果。如果是要拖人出苦海,我来。
佛不渡他,我渡他。
他双手合十,长眉舒展。
「皆是妄相。」
我看着他,恨不得上前揪他的领子逼他清醒。
「你明明就放不下!」
我塑造的女主总会带一点我的个人属性。
如果说我和他的女主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大概是,直白的残忍。
我不打算和他隐瞒什么,如果他愿意问的话,我也会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
他和韩溪不一样,这个人的狠戾,更多在于自虐。
与其看他这样苦苦挣扎,倒不如碎了这幻梦。
「你在惩罚自己。」
我对他说。
「你如果真的放下了她,就不会在这里故作虔佛相。」
「佛曰普度众生,因何不顾众生性命?」
小凌不是众生,也是芸芸众生之一。
我有私心,却要他无私心。
「我代大师故人说一句话:她既然走了,就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故人往生。生者生生。」
「大师何不真正放下前尘,救我生者?」
16
过了许久,袅袅佛香萦绕在我鼻尖,让我也消抚了之前的焦躁。
他终于愿意看我。
那双眼睛,是我所有男主里最好看的一双。
通透,明亮。眼波炯灼。
目光从我脸上细细掠过,从眉眼到唇瓣,像掠过他们的十年光影。
一寸一寸,是相思描摹,也是放下执念。
一点点,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收敛了它带来的最后一圈涟漪。
那双眸子终也化作了一汪无澜深潭。
一直揪着的衣裙从手中脱滑,我心里一空——
世上再无方子一。
我知道,他从此看谁都一样了。
「药丹不在我这里。」
他背对我,「如若再期会,我会把它给你。」
17
回去的路上。
「他就那么答应把药给你了?」
韩溪问我。
「恩。」
我说,「可能他本来就在佛前徘徊吧,只是需要一个人去推他一把。」
需要一个和女主一样面容的人去推他一把。
马车颠簸,我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却拎不出一个字。
除了缘一,还有哪些人物出现了偏离,又有谁依然在按既定路线踏步?
那些我从未知晓的剧情……究竟还有多少?
最后思绪落回。
我叹一口气。边想下次再来可一定不能出什么岔子,边问韩溪,「我们回去吃什么?」
没人回应。
我回过头去。
兜头就被一把类似于迷药的东西挥在脸上。
瞳孔地震的同时,还来不及反应是什么情况,就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何时何地。
一个山匪打扮的红衣少年出现在我眼前。
他生就一双笑眼,剑眉星目,用一把匕首抵到我脖子。
「安静些,要不我就杀了你的情郎。」
18
我脑壳晕乎乎,看向一旁的韩溪。
他现在像个被绑起来的粉皮粽子。
人还没醒。
红衣少年用匕首拍拍我的脸。
「你长的和我老朋友真像。」
「但你不是她,你比她丑一点。」
……
我盯着他仔细研究,想又是我的哪个倒霉孩子。
他就自说自话,「不过看你也还算薄皮细肉的份上,留下来给我当压寨夫人吧。」
压寨夫人……
他笑嘻嘻看着我。
「愿不愿意?」
我环顾了周围一圈。
「就这?」
荒山野岭,露天草旷。压什么寨?压这间破茅庐?
见我不屑,他嘴里衔着根草。
「哎呀呀——」
「别看小爷这地盘现在小了点,这不是还没招兵买马呢嘛。」
「你放心,跟着小爷,吃香喝辣少不了你的。」
他一拍胸脯。
「爷打包票。」
看着这个高扬马尾的自恋蠢货,我心中大概有了定数。
这样鲜明的人设并不多见。
他又笑着捏了我脸一把。
「你太温柔了,不像她。」
我再压不住那股直窜脑门的怒火,恶狠狠朝他吼道:
「汪晚风!」
他的瞳孔瞬间瞪大了两圈,叼着的草也掉到了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小爷名字?」
我朝他冷笑,「我还知道许多事情呢。」
「你自幼父母双亡,对不对?」
我问他,「你哥哥嫂嫂把你养大,后来他们死在了一场瘟疫里。」
「你居无定所,浪迹天涯。自诩行侠仗义,实则坑蒙拐骗。」
「前段日子捡到了个带着孩子的姑娘吧。」
「那姑娘骂了你多少次,走的时候还告诉你好好找个营生过活。你就想到了做山匪营生?」
看他惊讶得下巴要掉下来。
我继续拿腔拿调。
「其实我是天上来的仙姑。」
「你若再不放了我,我就诅咒你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19
汪晚风是我上篇文里的男配。
因为刚完结,所以我印象深刻。
其实上篇文就是个水文,主角水,情节水。
只有汪这个角色是个亮点。
我喜欢他意气风发,赤子心肠。
唯一的遗憾就是诞生在一篇水文里,导致看起来与其他无灵魂的角色格格不入。
所以我对他发了善心,没有给他安排和任何人的感情线。
虐也没大虐,希望他继续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下去。
现在看来心思单纯也有好处。
好诓骗。
许是我此刻气势十足,话说得又十分重,汪晚风竟也信以为真。
「仙姑,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帮你解开。」
他赶忙来拉扯我身上的绳索。
扯到一半又停了手。
「等等……你若是仙姑,为什么连绳索都解不开?」
「如果你是失了法术,那我不更应该捆住你,威胁你,让你帮我做事情?」
这……
他为什么比我想的聪明点?
20
「嗯……」
一旁的韩溪似乎醒了,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你等等,我先去看看他。」汪晚风丢下我向韩溪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疑惑。
「奇了怪了,小爷我就撒了把迷药啊。他疼什么?」
「喂——」
汪晚风蹲下身,「你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
结果刚碰到韩溪,他就捂着手臂大叫起来。
「小爷的手……」
妙哉。
不愧是韩溪。
韩溪抬起头,不管在地上打滚的汪逸风,看向我。
「过来。」
我像只皮皮虾蹦蹦跳跳过去,蹲下身子让韩溪给我解开。
感觉到身上的绳索一层层脱落,身后韩溪却没动静。我一回头——
嘴唇险险擦着韩溪的脸颊掠过。
韩溪以身为禁锢,圈住我。
他把身躯压下来。语气和那双桃花眼一样蛊惑,覆在我耳边。
「你不对劲。」
21
「光天化日……你们俩可不能这么做啊,这可还有人呢……」
汪晚风疼得满地打滚,饶是如此也不忘发表意见。
「有道理。」
韩溪已经站起来,抚了抚衣摆。
「所以……杀了你?」
他又向我伸出手,「起来。」
「不用不用……」
我现在哪敢碰这位主,努力自力更生自己爬了起来,慌忙劝阻。
「用不着杀他。」
「我们这不是都没事嘛……算了算了。」
好歹也是我儿子之一,要不是这种情况,说不定我还会开开心心和他转个圈什么的。
这位傻白甜虽然干了蠢事,但是没到这么严重的后果。
「让他长个教训算了。」
「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韩溪看了看我,轻叹一口气。
「好吧。」
22
「所以,你使的那个东西真的不会损害性命吧?」
「不会不会。」韩溪无奈,「你都问几遍了,姑奶奶。」
「就是让他手臂麻痛一段时间。虽然有蚀骨剜心之感,但没有实际后遗症,约莫两个时辰过也就好了。我心里有数。」
「哦……」
我撇撇嘴。
「那么厉害还不是被他迷昏了……」
「他那是暗算!暗算!」
韩溪炸毛了。
「你再跟我抬杠,我就不治你的小凌了。」
「别别别……」
我忙堆满笑意。
「您最棒了,最厉害了。」
我恨不能从他手里抢过那把扇子来帮他扇扇风。
「您消消气哈,消消气。」
我心里记挂着小凌。
我们走的时候和他说傍晚回来,可现在已是白天。
他……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23
我和韩溪刚进城,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下。
「嘿。」
汪晚风在我身侧露出一张灿烂笑脸。
我觉得自己胸腔生生扩大了一圈。
「你怎么在这?」
「啧。」
他一扬马尾。
「我是谁啊,千里追风小少年。」
「这世上还没有小爷寻不到的人。」
救命。
我不该给他这么羞耻的设定。
他还说,「小爷体质异于常人,疼醒后看不见你们人影,就一路追过来了。」
「仙姑姐姐。」他朝我扮可怜,「收留我好不好?」
他继续给我展示他带来的包裹。
「既然你不愿留下,我就来投奔你。」
韩溪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我相信他正处于自我怀疑,风中凌乱阶段。
他说他那药能管两个时辰。可是汪晚风连收拾行李带赶路,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害……
我忘了汪逸风身上的这个 buff。
都是我书里的设定。一个自吹说药最好,一个自擂说身体最好。自相矛盾后,总得各做一步退让。
希望韩溪不要把自己气死……
24
我现在没心情赶人,只想先看到小凌。
结果走到宅院门口一看门闩还开着。
我暗道不好。
进屋后果然翻遍了也不见小凌所在。
我要急哭了。
急急去敲这条街上所有住户的门,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瞎眼的浅蓝衣衫的少年。
答案是都没有。
到巷口馄饨摊才听到两个过路人交谈。
「听说那南风馆新来了个销魂的小倌。虽然目盲,但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怎么听说,不是新来的,是又进去的。」
……
我冲到那个人面前。
「你再说一遍。」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你,再,说,一,遍。」
那二人被我吓得不轻,磕磕巴巴又说了一遍,「南风馆新来了个小倌……」
我放过他们,转身就往南风馆的方向走。
韩溪拦住我。
「你冷静一点。」
我紧攥着拳头,抑着无法遏止的怒火。
牙齿依旧咯咯作响。
「我没法冷静。」
韩溪扶住我的肩膀。
「且不论那人是不是小凌,姑且算他是。」
「上次就是你把他赎买出去的,那里的老板必然对你有印象。」
「你这样风风火火地冲过去,说不定他们会想法子把人藏起来。」
我终于收回一点理智,抬起眼睛看他。
「那你说怎么办?」
25
我们三个人出现在南风馆里。
我戴着帷帽,掩了面容,隐在他们两个身旁。
汪晚风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
韩溪在我怒上心头之前很好地制止了他。
「闭嘴。」
老鸨亲切地迎上来。
「哟,客官。看着有些面生呀——」
「咱们今天,是单听听清曲呢还是……」
韩溪含笑。
「荤的。」
老鸨脸上堆着笑,白粉挤在褶子里。
「好说好说,咱们这什么样的公子都有。凭您喜欢。」
她眼瞥到一旁的汪晚风,揶揄的笑意更深。
「还是……两位一起?」
汪晚风忙摆手,「不……不,我不是……」
「哟,这小兄弟还害羞……」
老鸨恨不得拿着帕子上去搭他的肩,「怕什么……」
「不是。」
韩溪伸扇打住她。
「我们是来给这位小娘子寻乐的。」
老鸨这才注意到我。
饶是她见多识广,此时表情也因不受控而显得有些狰狞。
「这样……」
大约还未见过男女同游。
「她有些害羞,所以我们就陪她一起来了。」
韩溪佯装无视——
那些反复打量的异样目光。
他继续自然地切入正题。
「听说你们这里有位目盲的公子,模样俊俏。」
「可否引我们见见?」
老鸨恍然大悟。
「你是说沁玉公子啊……那可真不巧,沁玉公子正接客呢。」
「这几日沁玉公子名号叫得响,真真是勾了秦大老爷的魂……」
韩溪握住罩袍下,我猛然攥起的手。
「那他们现在正在此馆内吗?」
韩溪撩起眸子,「我见你这里一楼二楼人来人往,独三楼南面较为清静。」
「他们可是,正在三楼?」
老鸨被他问得有些发蒙,也下意识答道,
「啊……是。」
我已经甩开韩溪的手。
一把摘了帷帽,向三楼南面跑去。
26
汪晚风跟在我身侧,帮我避开那些前来阻挠的爪牙。
我一脚踹开门。
不是。
里面的人惊惶失色,拥着身侧骂骂咧咧。
我充耳不闻,又踹开另一间。
也不是。
我带着满身煞气,把这一排房间一间间挨着踹过去。
踹开最靠里最大的那一扇门时,我不动了。
小凌趴在床上。
他下半身赤裸着。
凌乱的衣衫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床上有一半床褥松松垮垮拖下来。
室内弥漫着一股靡乱的气味。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正骑在他身上。
我感觉脖梗后面一抽一抽的疼。
几步冲上去,把那个人掀下来。
掀下来——我也不知道从哪生了那么大的力气。
把他怼到墙角,顺手抄过柜子上的剪刀扎到他腿上。
他还在墙边滋哇乱叫。
汪晚风帮我制住他。
「老实点。」
我又回身,咬着牙扯下床幔,披到小凌身上。
喉咙都好似不知道怎么发声。
声带颤抖,半天只哆哆嗦嗦说出两个字。
「小凌……」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眼睛睁着,翳层铺开。
没有回应。
几缕湿发湿漉漉贴在脖颈,嘴唇也失了血色。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27
老鸨尾随而来。
我气红了眼,又一手拔出剪刀,对着老鸨咽喉。
「谁让你动他的!」
那个恶心的男人大声哭嚎。
属于他的血滴滴答答滚下来。
老鸨也吓得花容失色,随便拉过一个打手挡在身前。
「他自己来的……」
我觉得头有些晕,世界也有些模糊。
韩溪扶住我。
我别开他,表示别管我。
又顺便抄起一个花瓶砸向聚在门口看热闹的人。
「滚!」
韩溪也止住还要向里探身的老鸨。
「我付你银子。」
我绊了一跤,跌跌撞撞跪爬到小凌床侧。
握起他那半蜷着的,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
「小凌……」
我摸着他的脸颊,泪水夺眶而出。
「我们回家,回家——」
28
我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看了小凌两日。
小凌又生高热,最严重的是水米不进。
我捏着他鼻子,强打开他牙窍。
「小凌……」
药汤呛到从嘴角溢出来。
这具羸弱苍白的身躯,仿佛失去了求生的本能。
我再忍不住,丢下手中的碗跑到院子里。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
衍出现了。
我蹲在地上,看见一抹黑袍衣角。
「为什么会这样?」
我自诩后妈,心是铜墙铁壁铸就。
尤其近些年,逐渐失去创作信念后。为了点击量,可以把各种不合逻辑的虐点加到剧中人物身上。
可是现在,看到小凌痛苦,我真的恨不得奔到每一个可以扭转局面的时间节点,去阻止惨案发生。
衍问我,「你开始相信他们是真实的了吗?」
「我明明一开始就……」
答案戛然而止。
我一开始不信的。
我一开始只当是虚拟场景,当是我做的另一个天马行空的梦。
「这里是创世主的世界。」
衍已经朝外面走去。
我看着那个逐渐隐去的黑袍身影,伸伸手想留下他,又不知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创世主,却是创世主的世界。
我捏造了这些人物,却不能完全主宰他们的命运。
汪晚风在我身后出声。
「仙姑……」
我这些天没有给他好脸色。
可是,他并不是主观作恶者。
而间接促成……始作俑者,要真论起来,明明是我。
我叹一口气。
「不用叫我仙姑了。」
我对他说,「叫我陈昕就行。」
29
汪晚风坐在我身侧。
他挠挠头,显然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静默半晌,主动开口。
「你这些年,生活的还好吗?」
「啊……?」他愣了一下,双手撑在身后侧,伸长腿。
「说不上什么好,也说不上什么不好。」
「反正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有时候苦一点,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我又问他,「会不会怨老天对你不公?」
他想了一下,倒显出十分洒脱的模样。
「我汪晚风,并不觉得人命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们王公贵胄的命是命,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命也是命。」
「穷一点,苦一点。命中自有精彩处。」
「哪怕亲者早亡,我汪晚风也不觉得哪里就低人一等。若说我因此便怨天尤人,那是万万没有的。」
「命途多舛,倒比旁人多看了风景。」
「而我的未来,还是归我自己。」
我低头默默,良久才对他说。
「谢谢你。」
他嘿嘿笑,「仙姑,那你返天庭的时候,可千万别和玉帝老儿告状啊,我可半句没说他不好。」
我扑哧笑了出来,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了暂缓的放松。
韩溪推门,「起夜风了,快进来吧。」
30
「你还是尽早把药丹讨来。」
为小凌熬新一副药的时候,韩溪对我说。
他看向床上的小凌,「他这个样子,毒性催化病情,来势汹汹且复杂棘手,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我说好。
「我跟你一起去吗?」韩溪问我。
我摇摇头,「你看着他。」
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一次。另外的情况,也半点意外都不要出。
韩溪支使在一旁的汪晚风。
「你和她一起。」
「我……」汪晚风瞪大了眼睛,「好。」
31
鹤甘寺。
我察觉出寺庙的氛围仿佛与往日不同。
汪晚风嗅了嗅已经略显潮腻的空气。
「这寺庙附近好像怪怪的。」
我抬头望一眼天,乌云压顶,仿佛天公在憋着入夏来的第一场磅礴大雨。
那又如何。
我不过是来讨药丹的。其他种种,与我何干。
缘一当说到做到。
我迈步走向内间,却被方丈拦住了去路。
「有客于此,施主稍候。」
能劳动方丈主动出来阻拦的,想必不是普通人。
我在佛堂等到三炷香燃烬。
缘一的那扇门才终于被从里面推开。
从里面走出的那个人,玄衣,墨发如瀑,眉眼淡漠,向我瞥了一眼。
他与我擦身而过。他出佛堂,而我向里。
32
缘一在里面等我。
「你来了。」
桌上端正正摆着一个密封严实的瓷瓶。
他微颔首,「就是它了。」
我伸手欲拿,指尖快触到的时候又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但还是很快把它收拢掌心。
我文里写过的古怪设定,许多人的凶咒血煞,熬了多少人的性命才炼成这样的一个,邪物。
我近乎能感受到,那些人绝望的呼喊哀号,无数尖利的指甲在熔鼎内壁抓挠下不可灭的划痕。
——还有那些溅刻在心底的干涸血迹。
我看向缘一。
他之前的容貌尚带着冷冽,基于除女主外的人皆不露出亲近柔软面的设定。
现下眉眼沉静,添平和,生从容。
——我心里却像被小手抓挠过一般。
——如果他本性向善,是我非逼他成为侩子手。
是不是如果我不给他设置那么多变劫,他会从一而终的良善?
我紧攥着那瓷瓶,问缘一,「大师不好奇我是何人?」
他微微摇头,「不。」
我想起他那次说皆是妄相,又问他。
「大师是否……不信我是真实存在的?」
他再次捻笑。
「不。」
我提起的一口气不知如何纾解,索性直接向他吐露。
「可我很好奇你。」
我很好奇,他的过去和现在。未来既伴寂寂青灯,心中又做何想?
他双手合十,红玛瑙佛珠串绕在指端。
映着身后余晖,倒成一副绝好的画卷。
未有答言。
32
我从内室出来,看着坐在蒲团上打瞌睡的汪晚风,哑然失笑。
我伸手戳了戳他,没反应。
又使劲拍了拍他的肩。
「走吧。」
「啊……」他刚从周公那里归来,还有些犯迷糊。
「奥……走。」
他嘟囔着。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还能睡着了呢?」
是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张扬又糊涂的瞌睡虫?
踏出寺庙门槛,他问我,「你要的东西都拿到啦?」
我点点头,「嗯。」
「那可太好了!」他眸子里闪着光,「这么说那……他就有救了吧。」
我的心就沉下去。
只要一提起小凌——
小凌中的毒,已然发展成无解的程度。
而这个药丹,也是我当初信口胡诌,谁也不知道它的药效究竟怎么样。
医术精湛如韩溪,给我的承诺也不过是「勉力一试。」
后路未卜。
33
我们走了没多久。
汪晚风刚伸了个懒腰,胳膊都没放下来就有人拦路。
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挡在我面前。
「我家主人请您移步一叙。」
他低头作揖,我顺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辆低奢内华的马车。内里坐着的,该是刻意隐蔽身份的显贵官爵。
我直接摇头。
「不去。」
不论什么人,我不认识,就不上前。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多生事端。
如果是为了这味药丹而来——
我不动声色捂紧前襟,「汪晚风。」
汪晚风会意,一手扶我胳膊,一手揽我后腰。已欲飞奔。
但那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更要命的是,本绿郁葱葱的两侧山林,不知不觉现身出十几个无影息的身形。
他们已暗中将我和汪晚风团团围住。
我心下吃紧。
汪晚风稳住我,孤身一人与那些人缠斗。
他让我快走。
我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回头,「汪晚风——」
他……也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等我再回过头,居然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是他们的同伙,那群人中的一个。
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而遭一记手刀劈下来后,失去了所有知觉。
34
再次醒来,我以为我躺在了古代的席梦思床垫上。
身下是层层叠叠的锦被,柔软且……舒服。
如果不是肩颈疼得厉害,我还要感慨终于睡了个好觉。
再抬眼,所见是紫檀床,织锦绣幔,披地逶迤。
往远看是白玉柜,镂金香炉,内里漫着悠悠袅袅的浮香,熏得我头疼。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两个梳着飞仙髻的小宫娥欢喜地向外间通传。
「娘娘醒了——」
娘娘?
我还捂着脑袋,试图搞清眼下状况时,满殿人突然齐齐跪拜下去。
从外间走进来一个人。
玄衣纁裳,墨发,凤眸……
这不就是我在鹤甘寺见到的那位?
我下意识描摹他的外形。
衣袍镶绣银丝流云纹,墨玉鎏金冠,修长身材,高贵不可攀……
没想到此人一上来便掐住我的脸。
一双凤眸细挑着,眼瞳收紧,眼尾泛着红晕。
手劲大到令我瞠目。
我下意识侧头,又被他扳了回来,死死钳在指骨。
我的表情扭曲,眉头不受控地蹙起。因是陌生处境,也不敢贸然行动,只是瞪他。
他眼梢流露出一瞬笑意,又霎时被阴鸷压盖,手中力道更深。
「不许这样看朕。」
……什么玩意。
终于他仔细凝视我半晌,眼中狠戾弥散,自己松了手。
抽身离去离得彻底,语调也凉薄,「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彤妃娘娘。」
我一个人头脑宕机。
彤妃?
35
彤妃……彤。
自他走后,我搜遍了我的记忆角落,也只寻到了「苏彤」这个名字。
……我的女主。
天啊!
那是一篇宫廷强取豪夺文。
男主太子梁季是个动不动就掐着脖子来段强制爱的变态——
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
而他的女主……
跑了。
……我写到女主和男二逃出生天就鸽文了。
……啊啊啊我有罪。
挖坑不填果然会被炖成鸽子汤的。
我捂着脑袋深刻反省自己,不该因为后台数据不好就不填坑。
但这篇虐文女主性格和我实在太像,导致我每每写到她和男主的对手戏,自我代入感就格外强烈。
我本来是想让女主后期回宫,狠狠虐一虐这位男主,让他求而不得,深刻反省一下自己之前的行径。
最后对女主放手,或者被女主杀死。
如今这位正主仍旧疯批,毫无悔改之意,他的女主天涯无觅处。怎么办!怎么办?
鲨了我吧。
脑中突然又想到什么,我瞬间打了一个激灵。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果然里外换了套新的。
柔滑丝顺的料子皆是宫御上乘,比之前的荆钗布裙不知道要提升了几个档次。
我心里却急得发颤。
我的衣服——旧衣服里裹着的药丹不见了!
36
趁着宫人不注意,我寻机偷偷摸摸溜出了寝殿。
御书房。
以我的了解,药丹或许会被梁季放在御书房的暗格里。
我要去找它。
一切都很顺利,我绕过宫娥,躲借殿门掩护,转过走廊圆柱。
——转过走廊的时候却撞到了一个人。
「彤妃,不在寝殿待着,在外面做什么?」
梁季眸色浅漠,视线向下扫过来。
我只穿着一双袜子。
……没找到鞋,我就没穿。
我颇为羞赧地动了动脚趾头。
不知道在规矩森严的古代,这是不是和裸奔差不多。
果然见梁季眸中郁色加深,一抹阴鸷闪过,然后把我一把抱了起来。
他箍得极紧,任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也不过是做徒劳功。
而他跨进内殿后,把我摔到了床上。
我挣扎着起身,满宫殿的宫娥亦吓了个花容失色。
梁季倾身压在我身上,扼住我的腕子。
「彤妃,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一屋子的人都得死。」
然后他手一挥,谴下诸人,接着粗暴地扯我衣裙。
我真的能感受到女主的绝望了。
男女力量的悬殊,梁季暴戾属性的加持。
我使足了力气狠狠咬他,趁他不备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
「你敢强迫我就划烂这张脸。」
他停了动作。
我发髻散乱,衣衫凌乱,但好歹是得了喘息之机。
手下的钗扎得深了,也沁出血珠来。
梁季凤眸微挑。
他的手离开我胸前,人也从我身上起开。
「你很聪明。」
我依旧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因为激动胸腔还在起伏,恶狠狠看向他。
「还我药丹!」
梁季坐在床侧,衣饰发冠皆维持着最初的齐楚。
衣冠禽兽!
他好整以暇看向我,说出他未完的下半句。
「但你威胁不了朕。」
他说,「不过朕倒是十分好奇,皇叔为什么会把它交到你手上。」
皇叔?
梁季却已经起身,将一旁的一方宫帕丢到我脸上。
「给她传御医。」
37
梁季走了,我还躺在床上没有动。
缘一什么时候成了梁季的皇叔?
这是两篇小说里的人物,本来没有任何关联。
但在这个时空里,却被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
我又为什么要以女主的脸,见到这么多之前印象深刻的角色。
还要把他们聚在同时空下,逐一引出目前已经发生的情节。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创世主吗?
「娘娘。」
有小宫娥颤巍巍叫我。
梁季到底没杀了这满殿的人,也许是我最后的威胁起了作用,也许我终究不是苏彤,值不得他如此大手笔。
「御医到了。」
御医。我这满铺凌乱,衣裳都没换,他就上赶着来了?
「此乃陛下之意。」
「陛下说娘娘的脸上……不可留疤。」
行吧。
又是扯帘子又是搭帕子地把了一回脉。
可是梁季的目的是看脸。就是于理不合也得露出脸来给御医瞧。
我反正无所谓,虽然狼狈,反正也没人认识我。
拉下帕子就看见了一双桃花眼。
我惊喜。
韩溪用眼神示意我安静。
于是我端着妃子的架子把满宫的人轰了出去。
「韩溪——」
我从床上起身,掀开薄被就要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吱——」
殿门再度打开。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
38
「疼疼疼——」
韩溪给我涂抹药膏的时候,我忍不住叫唤。
「忍着点。」
韩溪面上嫌我,指法却轻柔了许多。
「也不知你从何卷入了这些事端。」
汪晚风的侍卫帽丢在桌上,单手托腮。
「是啊,小爷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那么多身怀绝技的大内高手,要不是小爷跑得快……」
「要不是你跑得快,她也不至于落到这局面。」韩溪怼他。
「要不是小爷跑得快,早就被抓起来了好吗!」
「小爷又不像她,还能混个妃子当当,说不定被咔擦一刀——」汪晚风长叹,「小命就没有了。」
「也可能是小命根子没有了。」
韩溪不紧不慢。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我揉揉太阳穴。
一个话唠,一个毒舌。吵得我头都大了。
汪晚风没被抓到是好事,愧疚的是我之前满脑子都是小凌的药丹,居然一时忘了他。
害。原谅我这个偏心后妈。
还好他们都没事,听韩溪说小凌的状态也稳定。
韩溪停下手中的动作。
「好了。」
「那皇帝老儿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啊?」汪晚风问我。
「他要是欺负了你,小爷就等天黑了去揍他一顿。」
我翻个白眼。
「你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像受了欺负吗?」韩溪冷冷的,「你也就嘴上逞能,还诳说什么去寝宫出气,怕是遇险只会脚底抹油。」
「你……」
汪晚风一拍桌子。
「小爷和你说几次了,是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再说了,要没有小爷,你能找得到她?」
「没有你我照样可以。」
「切,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连皇宫的墙头怕是都翻不过来,得卡在上面。」
韩溪桃花眼一眯,从袖口飞出了什么东西。
「又来这招,你当小爷是吃素的。」汪晚风轻巧避开,「有本事真真正正打一架。」
他已经近前,试图揪住韩溪的衣袖。
韩溪也不是不会武,但他更擅长暗器毒药之流。
此时被汪晚风缠斗,好胜心激起,智商下线。两个人很快缠成一团。
梁季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地上绞在一起的御医……和侍卫。
39
他们被押进地牢。
而我被梁季揪着头发摔到榻上。
腰侧磕到翘起的榻角,又撞到榻沿,整个人滚到地上,摔得我眼冒金星。
我扶着腰眼,只能看到梁季一双长靴踏过来。
他扳起我的脸。
「彤妃。」
……彤个屁。
这搁谁当女主不得连夜打车跑啊。
我吃着痛,揪着他的袖子把他往下拉。
「她为什么离开你你不知道吗!」
梁季的指骨收紧。
「你说什么?」
「苏彤。」
我咬着牙,字字清晰。
「你每天就这么对她。你从来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
「你自以为爱她却一直在伤害她!」
「你还指望她爱你,理解你的内心。你怕是有什么大病。」
梁季凤眸中晦暗不明,骇浪翻滚。
他把我拉近,紧紧盯着我。
「你给朕说清楚。」
「说得挺清楚了,她不会留在你身边。」
梁季的喉结滚动,眉宇间抑不住的戾气。
「告诉朕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细察我的神情,又把我一把丢开。
我深呼吸,压着痛,撑着爬起来。
在他要踏出殿门的那一刻磕碎茶盏,架到自己脖子上。
「放了他们,不然我就死在这。你永远也找不到苏彤。」
梁季停顿身形,回过头看我。
在他脸上分辨不出喜嗔,「你有没有想过这威胁反过来也同样奏效。」
我用碎瓷在脖颈上轻易划出血痕,「我敢,你不敢。」
40
小凌被接进了宫。
梁季说我,「你真是得寸进尺。」
「把我弟弟一同接进宫,这样你不用担心我会跑。我也安心。」
眼下情势,跑了也得被他抓回来。
倒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情,彼此暂放宽心。
韩溪说我有做祸国妖妃的潜质。
呵,祸国妖妃我倒不屑做。
可梁季上赶着。
他把药丹拿给我。
偏还要欺身逼近,等我整个人都后退靠在架子上,俯身贴耳。
「彤妃。」
他的指尖在我的面颊上划过,酥麻触感激起我一阵恶寒。
「果然没留下疤。」
我望着那双眼梢微微上挑的凤眸,恶从心起。
「苏彤脸上有疤的话,你就不喜欢她了吗?」
他果然停顿,手指转而扼住我的脖子。
「朕早说过你是得寸进尺。」
那只手愈勒愈紧,我反而生了一腔亢勇,在他的桎梏下断断续续拼凑词句。
「你在意我的伤……只是怕我不像她。」
「你心里……接受不了别的女人。就不要……假意惺惺撩拨。」
「所有替身文学的本质……都是恶心!」
梁季突然松开手。
我夺过药丹,狠狠推了他一把后离开。
却被他拉住了衣带。
他把我压在桌上,折子笔砚哗啦掉了一地。
「朕早说过朕不受你的胁迫。」
「你的话,对朕也没有半分作用。」
「朕之所以纵着你,你心中有数。」
「不要等到哪日赐死,做个不明不白的枉死鬼。」
41
我回到寝殿,见到了小凌。
梁季答应接小凌进宫的条件之一,是让我住进皇后的寝宫。
而小凌,则住进了我之前的寝殿。
我整整身上衣裙,走了进去。
韩溪在为小凌施针。
「汪晚风去太医院取药了。」他睨我一眼。
「……你把那丹丸拿来了?」
我点头。
韩溪伸手接过那瓷瓶。
「如此……我便可一试。」
我未接话,坐到床边,手抚上小凌的面颊。
额发鬓角都是虚汗,眼睛唇瓣始终紧紧闭合着。
他一直没有醒过来。
药丹被切割,熬在乌黑浓稠的药汁里,泛着一股浓浓的苦味。
「要多服几日才知道药效。」
韩溪说,「你知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知道。
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存在着变数。
就像之前,韩溪的麻药遇上了汪晚风的体质。
两个「最」的初始设定都打了折扣。
而现在,小凌的毒遇上缘一的药丹。
不知是会有一方更占上风一些,还是会都中庸着各退一步。
韩溪的桃花眼向下,扇柄触到我的蝴蝶骨。
我回过头去。
「你干什么?」
「衣裳上蹭了好大一片墨渍。」
……
42
晚上。
我和衍坐在宫殿瓦顶上。
可能是我文中设定架空,这宫里的守卫并不十分森严,巡逻的侍卫也没有发现我们。
而衍是直接飞过来的。
我双手托腮,问他。
「衍,你不能直接把小凌治好吗?」
一阵沉默。
「不能。」他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
毕竟,他说过这个世界没有创世主。
那他大概就只是信使,或者拟人化系统之类的定位,想也没有那么大的权限。
却不想他沉默片刻,也问我,「你想回去吗?」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不想。」我的答案。
我一点也不想回到现实世界。
除了小凌还没有治好。
越写越烂的文章,日夜颠倒的生活。亲人朋友都与我渐行渐远,整个人仿佛与现实脱节,网络上又骂声一片。
持续下去我会抑郁致死吧。
「其实……」
我跟衍说,「我在这里看到这些角色鲜活的样子,才觉得之前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
「写作,不单是为了填饱肚子,也该蕴含着信念感。」
「也许我不应该总是盯着数据,也许我应该多想想故事本身。」
衍又问我。
「你还相信自己的创作能力吗?」
我还来不及说出心中所想。
「陈昕——」
汪晚风飞身跃上。
衍只留下一个影子就消匿在夜色。
「咦,奇怪了,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汪晚风挠挠头。
「难道是小爷眼花了?」
这时,韩溪从我们身后出现。
他端着一盅桃花酿,随风而至。眼眸迷离,两颊微醺。
「好酒。」
「诶,你从哪弄来的?」汪晚风问他。
「御膳房。」
「这……这不是偷吗?」汪晚风带着正义谴责他。「没有道德。」
「怎么,你就没偷过东西?那姓梁的朝冠,莫不是你藏于米柜中的?你就有道德了?」
「我……我那是帮陈昕出气,你不是也往那狗屁皇帝的茶盏里添了泻药……虽然被截查出来了。」
汪晚风说着,声音却小了起来。
「行了行了。给我也喝一口。」
我拿过韩溪的酒,仰着头灌了一口。
「那我也要喝一口……」
汪晚风伸手夺过。
我们三个人,喝着酒,吵吵闹闹,看了半宿的星星。
43
小凌醒了。
我听到消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殿内,拥住他。
他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却还是弯曲手臂手指,很轻很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只这一个动作,就让我欣喜若狂。
虽然我察觉到,他的躯体还是,颤抖着。
是在克制下也无法完全放松的状态。
「好了好了。」
韩溪把我们分开。
「你知道他现在还孱弱。」
我乖顺地坐在床边,满心爱怜地拉起小凌的手。
本来就瘦弱,如今单薄得好似能被风吹走。
虽然室内没有风,是我心里在刮风。
我摩挲着他的手,把那冰凉的掌心捂热。翻来覆去,凝重地写下我此生最端正的三个字。
「对不起。」
他的睫毛轻颤,嘴唇微抿,反而在我手心划字。
「是我……」
「我以为……你不要……」
他写到「不要」我就忍不住泪水,另一只手也握住他的,阻止他写下去。
要的!要的!要的!
我在心里拼命呐喊。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小凌。」
我在他的掌心镌刻下誓言。
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然后憋着哭声差点哭伤。
韩溪递给我一方帕子。
他把我叫出去。
「不能治本。」他说。
「他体内的毒,只能算是压制。清除得非常慢,甚至赶不上毒素积攒的速度。」
「除非能找到更有效的丹药。」
「但,在世上唯恐仙丹才能做到。」
也就是说不可能。
我连眼泪都忘了擦,怔怔立在原地。
「你说小凌救不了?」
努力到头,挣来一场空。
虽然我做过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残忍事实,还是觉得,如坠冰窟。
44
我甚至觉得来到这里是个错误。
亲眼目睹我写过的意难平人物,亲眼见证正在发生的意难平故事。
但过了几天后,我又转了想法。
我想好了。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
那我就陪他走完这一程。
我们好好的,走过这一段路。
我推开殿门走进去,喂小凌吃药,扶他坐起来。
小凌的身体比之前好许多,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偶尔我会扶着他,去晒晒宫里的太阳。
那药丹终归是有作用的,只是不似我们幻想的那般神效。
他已经喝完了药,我为他披上外袍,趁着天气好,去外面走一走。
宫里不是没有闲言碎语。
梁季也为此生过不少事端。
不过是我把小凌看得太重,又敢梗着脖子与梁季拍案叫嚣,所以并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
我也能猜到梁季并没真的对我下狠手的原因。
总归还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苏彤的性格,倔强内敛,有事情都在心里含着的。
如果此时被寻回,失去软肋铠甲,也必会激起如我一般肆无忌惮的反骨。
除了我身边诸人的安好,我无所畏惧。
但是。
汪晚风有些怕小凌。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惧怕,是带着一种愧疚的逃避。
永远开朗活泼的人蒙上一层瑟缩的蒙版,看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小凌很宽和,虽不认识汪晚风,也固执地把过去的事情全尘封为自己的决定。
映着晚霞,他在汪晚风摊开的手掌中缓缓写下,「你好。」
45
在一切静谧的岁月静好中,只有梁季是那个异数。
我踏进皇后寝宫,宫人都不在,只有他在常明的烛盏下等我。
灯花爆了好大一声。
锁喉掐腰什么的我都习惯了。
被他抵到壁橱。
「彤妃,你真是无法无天。给朕整出这些幺蛾子。」
「接人是你同意的,你又反悔了?」
烛火映着他分明五官,我盯着那双飞挑的凤眸。
「不如把我们都送出宫。」
他的眉斜飞入鬓,咬牙切切,「痴心妄想。」
又伸手扯露我大半香肩,指腹在上面流连。
他唇瓣开合,唇角勾起。
「你凭什么以为朕不敢动你?」
我挑眉。
望向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裸着肩膀向他前进一步。
「在这里,你觉得对得起她吗?」
……
梁季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46
第二天,我如往常一样去找小凌时,发现了不对劲。
床上的被衾枕褥都收归齐整。平展舒直,看不出人住过的痕迹。
屋内陈列也都细微动过。
除了两三个值勤洒扫的宫人,殿内寂静得让人心慌。
——小凌不见了。
韩溪和汪晚风都不见了。
一回头看到梁季立在宫殿门口。
他逆光而立,阳光在他脸上切割出形状。
「彤妃,你怎么没有告诉朕,你的弟弟,是敌国余孽呢?」
我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敌国余孽。
不同时空被拼补在一起的后果。如同缘一变成了梁季的皇叔。
小凌成了敌国的小皇帝。
我忽视了小凌之前的皇帝身份。小凌未必不知,只是默许了这一切。
梁季笑的时候,眼梢是上挑的,眼眸里却淬出寒光来。
「你知道他在位时烧杀了我梁国多少子民?」
「坑杀俘虏,攻边屠城。十万军民,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可全是他的手笔。」
「最重要的。」
梁季现出一种狠毒又妖异的神情。
「若不是他发兵攻打梁国,苏彤又怎么会趁乱逃走呢?」
一声嗤笑后,他语调反而转平。
「便按司巫所言,将其献祭,以保佑我大梁安稳顺遂。」
献祭。
我心中一紧。
朝他站立的方向奔去,却扑空了梁季的衣角。
他站在逐渐关闭的殿门外,平静地注视我,指挥宫人们锁死了门窗。
拍打殿门无效后,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衍。」
「衍!」
殿内寂静无声。
没有回应。
我被囚禁在了宫殿。
45
趁着宫娥送饭的时候,我扯住了她的手臂。
「告诉我,小凌怎么样了?」
她被我扯得吃痛。
也许是还念着我当日救命的恩情,亦或是我这些日子宽厚的好意,到底还是开口告诉我。
「祭礼……定在明日。」
明日……
也就是说小凌和韩溪他们现在还没有危险。但是明日,我该怎么办?
带着剪刀,金钗银簪等利器冲出这里和人拼命吗?然后呢?
我焦灼得跳脚。
——忽然在廊下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跑过宫娥,甩开侍卫的阻拦,拼了命般跑过去。最终扑到了那人的鞋面。
「缘一大师。」
我牵着他的衣袍一角。
「救我——」
「救我小凌。」
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手中的念珠现出好看的光泽。
「你怎么会在此处?」
忖度片刻后,他问我。
「是为了那被献祭的少年吗?」
他说,「你放心,我就是为了此事进宫的。」
46
稍晚一些的时候,梁季终于出现。
他踏步走进内殿。
「你居然请得动皇叔为你做说客。」
他唤来宫娥燃灯,坐在我对面。又添了一盏酒。
「大师不过是顺从自己本心罢了。」
我说,「他是为良善做说客。」
「良善?」
他笑,「你怎的不为死去的人说道一声良善?」
「他已经国破家亡了。这一路流离失所,走来也不容易。」
我驳道。
「两国交战,军民伤亡是常事,该怪的是战事,而并不因为那个人是他。」
这样的分割局面,天下相争,主动与否,终有战火纷飞,也不过是局势所迫。而非他主观作恶。
更何况,在原文的设定里,梁国遭受的是国家内乱,而非外敌入侵。
是这个时空把它扭曲了样子。
「那死去的人就白死了。」
梁季流露出讽刺神态。
「你真是在乎那十万生灵吗?」我抬眼问他,「你在乎的,你耿耿于怀的,只是苏彤在那个当口跑掉了。」
梁季的凤眸,那双淡漠的瞳,此时流露出一些意味不明的信息。
「不错。」
他居然承认了,而后啖一口酒。
他问我,「你说,如果朕对她温柔小意,她就愿意留在朕身边吗?」
梁季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虽然诧异,我本也应该顺着他的心意答「是。」
但想到同样鲜活的苏彤,想到那个和她同甘共苦,相望相知的另一个少年,还是说出了我心里的答案。
「爱情不是比拼谁付出改变多少,是两情相悦情笃和好。」
「它是相互的。」
并不是说你浪子回头了她就要为你留下来,不是说你爱到变态了她就要同样爱你。
她没有这个义务。
梁季想了很久,最后笑了,笑的时候牵着眼梢动起来。
「你放心,明日就能再见到你的小凌了。」
他朝我举杯。
47
我捂着头醒过来。
昨夜一杯葡萄酒下肚后,就逐渐模糊了意识。
如今一睁眼,微迷糊了一下后就从床上弹跳起来,去开门窗。
拉不动——什么都拉不动!
门框窗板被钉死加厚,在外面用木板堵住封实。
零星阳光透过七七八八的木板传进来,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傻子!
骗我!
我怎么能真对梁季放松了警惕!
在殿中无助地待坐片刻后,我举起凳子,狠狠地朝窗板砸去。
困住我?什么都别想困住我!
我拯救小凌的心已近疯魔,疯狂砸了几十下后,窗板松动。
从窗户外面露出汪晚风的一张脸来。
「陈昕——」
……
汪晚风拆了门板,把我救出来。
他说,「今日皇宫里大部分人都去观祭了,地牢的守卫松懈,才被我逃了出来。」
「在你门口看守的那几个侍卫,也被我撂倒,这才救出你。」
他揽着我的肩在皇宫上空飞跃,带我去祭场救小凌。
「你们没事就再好不过。」我对他说,「韩溪呢?」
「不知道啊。」汪晚风说,「他这几日都没同我在一起。」
……
我们到祭场时,司巫的祝祷仪式已经完成,就差一把火烧了小凌。
偌大的七星祭台上,只有小凌一个人孤伶伶被绑在上面。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凑趣的人群。
梁季坐于高位,抚座赫然。
「彤妃!」
我已于小凌面前。
捧起他的脸,抹掉他眼下被涂画得奇奇怪怪的银色图案。
「小凌,我在你身边,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瞥了喧哗的众人一眼,那里面,愤怒的、开心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
——我好似瞥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梁季已经按捺不住,那双凤眸里翻涌着难抑的恨意。
「点火。」
他再也不想看到害苏彤走失的所谓作恶者,哪怕连着一起失掉我这个替身。
侍卫们听令,举着火把点燃祭台周围的枯枝,呛人的烟卷很快弥漫开来。
我解开小凌身上的绳索,把他抱在怀里。
「我不能同时带走你们两个,我带不动。」
汪晚风火急火燎,在台子上急得转圈。
「没事的,你走吧,不用管我们。」我对他说。
我抱着小凌坐在原地。
在火势愈燃愈烈时,其实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情景。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喊出最后一声呼唤。
「衍——」
时间静止了。
48
在一片白光中。
衍从天而降。
在他的指引下,我竟不由自主地松开怀中的小凌,随他而去。
「我要救小凌——」
我费劲地吐字强调,用意志去抵抗那股不可拒的牵引力。
衍回过头看我。
「先放下这边的一切,他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鬼使神差的,又或许与那股控制力有关,我放松了对那股力的抵抗。
他带我穿过重重云雾,又于下飞进深渊,最后到达一处地下境域。
我从未见过类似的地方,黑暗,安静,永无止境。
他带我来到一个黑洞口,其上一缕缕缭绕的黑色雾气似有灵魂,见到他便自觉消匿无形。
这是……
他已经又停下来等我。
我随他进了那洞口,进去后踏足在宫殿的地板上,这里的地板是黑色的,反着光。
有穿着黑衣的人已上前来,接过衍手中的黑袍。恭恭敬敬地朝他唤道:
「魔尊——」
「魔尊?」
视听感官已经被刺激了一路。
如今诧异一经出口,我的内心也是万分疑惑。
这个世界还带神仙系统的?
49
衍脱摘了外袍,我才第一次仔细地看清他的面容。
肤色胜雪,眸心点漆。
淡雅如雾,又魅惑隽美。
好似我之后的所有男主身上,都有一点他的影子。
嘶……
衍……衍 ……?
「难道,你也是我的男主吗?」
魔尊……
我的头脑飞速运转,把所有笔下的角色一一掠过。邪魅的,深沉的……
突然在记忆碎片里看到一双相似的眼睛。
「衍?」
那其实都不算一篇成文的小说。
是我初中的时候,在稿纸背面写下的一篇古早奇幻故事。
原型是当时喜欢的男生。
我才发现,衍和那个已经被遗忘的模糊面容那么像。
——魔尊衍。我笔下的第一个角色。
他身上有我加诸的无数金手指。
上天入地,凝水成冰,掌控时间……
当时凡是我能想到的能力,我都加在了他身上。
因为我是代入自己喜欢的人写的。
不过,少女的我自卑且懦弱,直到毕业都没能鼓起勇气与喜欢的人搭一次话。
反而误打误撞开启了写作之路,把笔下的故事一点点写长写精,甚至作为谋生的本业。
——很奇怪的是,我不记得我曾给过这个人物如此丰满的灵魂。
他应该是一个最单薄的纸片人。
衍立在殿厅,光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你想救小凌?」他问我。
「你为什么偏爱他?」
我……
不止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他。
是因为这是我笔下最饱满的角色,最打动我的角色。
衍说,「我带你见一个人。」
50
白衣仙袂的男子跪伏在我面前。
「清涟……」
殿下人满头银丝,生了一副仙风道骨好容颜。此时跪在魔宫,狼狈之余,竟也让人心生对战损颜的怜惜爱悯。
他抬起头,几绺白发垂落。眸角含泪,眼神却不见伤痛。
「清涟,我错了……我应该把你留在我身边,不该你受到那些伤害。」
「清涟,我爱你……」
真好笑。
他说爱我,却是我见到的这些角色中,唯一一个分不出我不是女主的。
说到底,困住他的只是我的设定。
没有灵魂的角色就会是这样。
只知道自己喜欢,却不知自己为什么喜欢,怎样继续喜欢。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
「你爱我什么呢?」
「我……只是爱你。」
我看着他的脸。
「那我问你,你认为那些天神有错吗?」
他的眉绞扭出挣扎,仿佛内心真的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他会做出各种合宜的神情,眼神却始终没有焦点。
像一个按流程工作的 ai 机器人。
「神尊他们也是为了维护天界秩序。」
所以有错的就是我这个「妖女」。
所以他依旧认为那些匡守正道的神君们无错。
「如果同样的天罚再来一次,我要杀了他们。你会护住我吗?」
「我……」
他不知道。
说到底,在他心里,只有我强塞的「神君无错」和「爱清涟」两个设定。当这两者相较,他的脑子也就死机了。
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愿意把你的内丹给我吗?」
51
拿到仙丹,我急着重返梁宫。
衍说,「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决情的一面。」
是他自愿的。
他生生将自己体内的仙丹扯出来,献给我,然后化作齑粉——
魂飞魄散时,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世上一遭。
「他没有存在的意义。」
如果可以,我想把我之前写的烂文全部抹杀撕毁,更何况其中无脑的纸片角色。
但是……
「我不懂。这个世界,还有你。」我问衍。
「你究竟是为何人做信使,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才是最大的谜团。
我笔下的魔尊衍,只是一个堆积描述的设定,在他身上甚至没有发生过具体的情节。
可眼前人如此有血有肉地出现在我面前,并不比凌韩汪这些我用心雕琢过的人物逊色。
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世界出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既然能救小凌,为什么不及早出手?」
「……现在又为什么帮我?」
他的睫帘半遮。
「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你总有一天会知晓。所有的谜题,也终会得到答案。」
衍带着我回到梁都,在祭场上空。扭转时空。
我看到下面,茫然的凌,焦灼的汪,还有……
眼前的时空景象迅速退回去,犹如梵高的画,把一切都转成混沌的漩涡。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刚刚正趴在小凌的床边睡着。
手里却握着一枚仙丹。
衍逆转了时空,抹去祭场的情节,还更改了小凌的身份。
他不再是敌国余孽,只是我的弟弟。
汪晚风和韩溪没有被关进地牢,依旧吵吵闹闹互相斗嘴。
一切都回复了原样。
我揉揉枕麻的胳膊,试着叫衍,可再也没能把他召唤出来。
52
「小凌。」
勉强抬起酸麻的胳膊,我赶忙查看躺在床上的小凌。
确认他一切无虞后,我才松一口气,把他扶起来,看看手中的仙丹。
……仙丹流光溢彩,像潘多拉的魔盒,诱惑我。
赌,一个痊愈康健的小凌。
或者更深的万劫不复。
……我还是把那枚仙丹给小凌喂服。
衍的人设是不会说谎。
也许是我的错觉,那枚仙丹下肚后,小凌眼睛上的翳层,好似闪过一层光华。
人不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病气削减了几分。
不是即刻痊愈,我心里已经十分欢喜。
他会好起来的。
小凌只是摸索着找到我的手。
我反握住他的,一遍又一遍向他证明,我在身边。
……
汪晚风也十分欢喜,他大咧咧和我一起守着,每日最要紧事就是哄小凌好心情。
小凌的病状在仙丹的加持下好转,临近月末时,眼上的翳只剩了薄薄一层。
甚至可以看到里面闪动的瞳仁。
这时,小凌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我正背着他沏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先怔住,再转身,心中狂喜。
「小凌——」
他如同刚学语的孩子,语句尚且含糊,但好在愿意表达。
「谢谢……」他说。
「我知道……你对我好。」
我紧紧抱住他。
「我会一直……我在的时候会一直对你好。」
他的身子还是发抖。
我忙松开拥抱。
「对不起,小凌……我们慢慢来。」
之前的事,所有的磨难,总会忘记。跨过去。
他坐在床上,很安静,安静到残忍。
「不是第一个。」
我有些没听懂。
小凌又解释了一遍。
「那天的人……不是第一个。」
我心中惊骇,恨不得把散在空气的话收回销毁。
「小凌……」
「我告诉你……没关系,都没关系。」
他恬然地微笑,把过往经历血淋淋向我剖开。
他在对我解释,他不在乎。
也许他认为走出过往的第一步,就是直面伤痛。
韩溪抱着扇子倚在门框。
「你果然是十分神奇。」
我没有说话。
53
晚上。
「你可看清楚了?」我问汪晚风。
「看清楚了。」汪晚风说,「我眼看着他进了这处宫苑。」
他带着我悄无声息潜进去,看韩溪同一女子交谈。
离得远,夜色又黑。看不清楚。
等韩溪走了我才叫上汪晚风跟着那个女子。
看那女子的穿着,似是宫里的舞姬。
我们悄悄跟着,本来以汪晚风的轻功是绝对不会被发现。
但那女子居然转过身来,望向我们藏身的花丛。
在路上有光映着的地方。
她露出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而后唇角含笑,表情不大变,人却是连着杀招一起逼过来。
汪晚风拉着我堪堪躲过。
「……小爷好像打不过她。」
花叶尸体纷纷坠落。
我索性不躲。
反而站出去到她面前。
她看到我的面容,也是一惊。
手中招数已停。
「就是你……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知道我是谁?」
我正诧异。
有小黄门提着灯笼开路,后面跟着一架御辇。宫人分列两旁,我和该舞姬也只得恭恭敬敬低下头迎候。
这是通往舞姬坊的道路。
梁季坐在辇上,着人迎光照亮那舞姬的面庞。
「你就是那位名为『妙』的舞姬……彤妃?」
54
我与韩溪交谈。
「你为什么这么做?」
此前去南风馆救小凌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暴露异常。
我赶着去营救小凌,韩溪当时劝我不要太冲动。
他的说辞是,「你上次赎买他的时候……」
而我明明之前对他说的是:「我与小凌自小相依为命。」
我当时被冲昏了头脑,来不及细想。
后知后觉,才发现他早已暗中调查清了我和小凌的关系。
后来进宫。
在衍未扭转时空之前,也是他把小凌的身份吐露给梁季。
汪晚风独自在地牢,不见他。
而我在祭场观祭的人群中却看到了他……
如今他又引那来路不明的舞姬入宫。
为什么?
韩溪冷笑。
「你又凭什么?」
「你凭什么主宰我们的命运?」
「我百花谷数千条性命,于你看来,不过是随手勾划,便可一笔勾销,惨死于世间吗!」
「你……」我心中大骇。
「你什么时候……」
「自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奇怪。你说你认识白术,我便更加起疑。」
「后来……桩桩件件。从缘一,汪晚风,再到皇帝梁季——你究竟是与谁的面容相像?」
「还是说,那些人都像你?」
「……直到听到你与那黑衣人交谈。陈昕,原来我们是这样可怜的身份。」
「角色?鲜活?」
「我们身上被加诸的所有惨无人道的苦难,全都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吗!」
「……你凭什么呢?你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算吗?」
「……在你看来都没关系。你紧要凌凡的性命,我们至亲至爱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韩溪……」我小心翼翼出声。
他冷挑着一双桃花眼。
「真希望你把我们受过的所有苦难全都承受一遍。」
55
我走在回宫殿的路上。
轻飘飘像抽干了力气。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努力和自己和解,和自己的职业,和自己的作品……和自己笔下的人物。
我希望人物立体饱满,希望他们有灵骨血肉。
可于那些生了神识的人物来说,直面那些虐点到底有多痛苦……
我不是不想尽力弥补,却又为小凌耗了太多心力。
我总是在顾此失彼,我总是想两相兼得。
……可我是一个虐文作者。
我不可能放弃写作,转换擅长的文风,现在也不愿意再写扁平无趣的灵魂。
要是以前,我必定大言不惭,说——
悲剧就是把美好毁灭给人看。
可是当我的角色以朋友的身份谴责我,他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应我而生。
这滋味犹如剜心。
我深一脚浅一脚,浑浑噩噩走在路上,险些崴了脚。
「彤妃娘娘。」
有人扶住我。
是昨夜那个舞姬。
我眼前一亮,反扣住她的腕子。
「你究竟为什么进宫?」
她往排演的地方瞥了一眼。只一眼,我就注意到了那个朗月风清的乐师。
那乐师与众人画风都不同。
他们是一起的。
而她,不是苏彤,不是白术。已经去世的更不可能。而现在有可能出现在这的……
!
她已经握住我的手,「我是凌妙。」
……她是小凌的女主。
我突然百感交集。
她和小凌。互相伤害。
小凌确实对她的身心造成难以磨灭的伤毁,包括但不限于囚禁、喂药、亲友威胁,残忍纠缠。
可以说,小凌就是少年病弱版的梁季。
她也毒伤了小凌,小凌的情况已不必说。如果不是那两枚丹丸,恐怕早已化成一摊血水。
凌妙说她进宫的缘由是:「国恨家仇,没齿难忘。」
她也是凌国人。
56
原来衍没有更改小凌的身份,他只是掩盖了梁季知道他身份的这个情节。
在这个时空设定里,凌国坑杀了梁国的十万军民,而梁国害凌国亡国。
凌妙说她进宫,是为了杀梁帝季。
她还给了我一包粉末。
「梁帝身侧守卫森严,所食所饮也须经繁琐步骤检验,我无法下手。」
「如果你愿意寻机掺到他饮食中,或是近距离接触使他吞服……你在乎凌凡,也算是给他报了灭国之仇。」
她知道凌凡在我身边。
我开口劝她,「冤冤相报……你知道现在天下纷争,战火连绵。梁季若死,梁国无人继位。周边国家虎视眈眈,即刻瓜分夺强,又会造成多少生灵涂炭?」
凌妙笑容如斯。
「与我何干?」
……
我把那包粉末拍在梁季面前。
「那个舞姬要杀你。」
他一愣,而后笑起来。笑到眼梢挑起来。
「彤妃……」
「是从哪学来栽赃嫁祸的法子?」
我冷冷看着他。
他笑容渐止。
「朕未将她封妃,以后也不会。」
「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什么?担心她夺我的宠爱?
梁季恢复常态,面容如常。他周遭气压又变低。
「她不像的。」
是,她不像。
脸与苏彤的一样,性子半点也染不上。
苏彤与我的倔强相仿,凌妙的却是一贯的自私凉薄。
纵然是装着白兔性子希望他上钩,他也分得出来,不一样的。
而面容像的有我一个就够了,他没必要再找一个性格更不相当的来。
我拿起那包毒药,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57
既然规劝梁季不成,我只能与汪晚风商议,提前做好准备。
我不想这个国家真的四分五裂,造成更多无辜的伤亡。
我们要在梁季的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阻止凌妙和乐师的刺杀行径。
「可是这二人功力都在我之上。」
他说,「我只能阻挡一阵,拖缓他二人节奏。还要靠他的侍卫们及时反应,才能救护他。」
我点头。
拖延一时半刻……应该够了。
汪晚风又问我,「韩溪呢?」
我半咬下唇。
「不知道。」
我已经两日未见韩溪。自那日交谈后,我也不知如何面对他。
「没事没事。」汪晚风看出我情绪不对,拍拍我的肩,「你们有什么误会,以后说开就好了。」
我压着一丝崩溃的情绪点点头。
又对他说,「自保要紧。如实在要险……反杀之。」
返回内殿时,发现小凌坐在殿门前。
他双目出神,空洞望向前方。
他还不知道凌妙也出现在了皇宫。
就这样,不要多想。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了,不要再把他绞到这件事情里。
我劝自己。
不要让他再次受到伤害。
在他身边坐下。
我看着他眼上的翳如蜻蜓翅膀一样,只剩了薄薄一层,心生欣慰。
「你的眼睛,大约这几日就能完全好了。」
小凌默默笑着,点点头。
58
三日后宫宴。
我被安排坐在梁季身侧。
小凌坐在我身旁。
席上时令瓜果摆的齐全,场面布置得也精巧恢弘。
舞姬们身着叠彩纱衣,腰腕间坠着银铃,踩着琵琶弦声献舞。
剑舞。
我朝汪晚风递一个眼色。
他会意。
待那乐曲转急,珠盘溅落之时,凌妙果然已和乐师一起飞身而来。
——只是。
他们居然兵分两路,凌妙在半途转道,直奔小凌而来。
她的目标是小凌!
汪晚风看到这种情况,咬牙暗咒一声。放弃梁季,往这边补救。
好在梁季身侧的侍卫拦住了那乐师。
我不会武,只能掷起酒盅挡了一下凌妙的剑锋。
溅碎开裂的瓷片四散,合着散落的水珠,像落了一场雨。
汪晚风已飞身而至。
他出招格挡,又出声唤我。
「陈昕。」
我知道,他只能坚持一刻。再多时,便无人能制凌妙。
我拔下金簪,朝腾不出手的凌妙刺去——
背上却传来刺骨的痛意,让我恨不得即刻缩到桌底成一团。
小凌手中拿着一柄剪刀。
他的睫毛轻颤,丢了那染血的刀。
他仰头,眼睛的翳已经完全褪去,明亮,灿若含星。
是我期待了许久的最好画面。
那画面里只有凌妙一人。
「妙妙。」
小凌的声线细弱坚定。
「世上无人能伤妙妙。」
无论她怎样伤他负他,他心中始终只有她一人。
凌妙得了喘息之机,翻转手臂,剑尖仍刺向小凌。
我下意识伸手欲挡。
汪晚风已挺身而出,替我受了那一招。
——却不想凌妙转手一提划,剑转杀招,一剑封喉。
「汪晚风——」
我觉得这个世界失了颜色。
汪晚风倒在我怀里,脖颈和喉咙汩汩流出血来。
我替他去擦,染了自己满手满袖。
「我知道……你是谁。」他咳着血。
「小爷不怪你……」
「陈昕……下辈子把小爷写得开心些。」
「汪晚风……」
我抱着那瞬间松沉的躯体,悲恸痛哭。
韩溪适时出现。
他的扇子化作刀锋,从前刺穿我的心脏。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
在我模糊的视线外,世界开始崩塌。
53
一阵白光闪过,听到的是刺耳的机械声。
好像有人在用手电光翻照我的瞳孔。
「患者 0699 号已恢复意识,各项身体指标数据正常。」
那个女声在我耳边再度响起。
「周医生。」
又是格外熟悉的声音,「知道了。」
我闭着眼睛,泪水却肆虐横流。
「你们先出去吧,让患者适应一下,她现在情绪还不稳定。」
一阵开拉门的声音。
唯一留下的那个人走到我身边站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愿接受现实,靠着营养液供给,三天后才睁开眼睛。
那天正逢周医生查房。
他穿着白大褂,身材修长,手指白皙,口罩后露着一双清冷的眼睛。
「一月前,0699 号患者被人发现在家中烧炭自杀,经抢救后宣布脑死。」
他给我念着手中的病历本。
「经患者亲友委托,于 x 月 x 日入住我院。采取全息影疗技术,接入神经末梢……」
「……调取患者记忆,构筑全新息影世界,唤醒患者意识。」
他合上手中的病历本,眼睛看向我。
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周衍」。
「好久不见。」
54
咖啡馆。
周衍坐在我对面。
那个在我朦胧记忆里,话很少的,永远爱穿白 T 恤的男生,我的前桌。
在我的笔下,他是常穿黑袍的魔尊衍。
我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所以,你们发现我脑死的真正原因是我脑区自杀,本我意识不愿醒来,所以选择接入我的脑区神经末梢,通过用意识刺激的方法,唤醒我。」
他十指交叠。
「是的。」
「我们研讨后,推断你是因为创作受挫而自杀。」
「为了加快治疗进程,我们选择了从你脑区中调取角色信息,把所有角色融到一起构筑世界的治疗方案。」
「角色的选择,是根据你的情绪波动值。」
凌凡、韩溪、方子一、汪晚风、梁季。
说到底,这些人,都是我看重而且在乎的。
周衍说,「治疗方案……通俗一点说,就是突破你的情绪峰值,超越你的意识可以承受的节点,重新唤醒脑机能。」
在一个虚无的世界给我刺激,刺激过头了,我就会醒过来。
「……原本的预想,是在凌凡被献祭的时候达到足够唤醒你的节点。」他继续说。
「但是通过我们对你情绪曲线波动的分析,以及脑区各项数据的预估,发现并不能达成。所以我们转换了策略。」
啊……的确是没有什么比被自己的角色亲手杀死更能刺激作者。
眼前的咖啡已经不冒热气了,我还是不想喝。
「所以……凌凡是听到了我和汪汪的谈话内容,才会提前准备剪刀。」
「但你说韩溪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周衍静静看着我,「你笔下的角色,心中所想,我不得而知。」
因为韩溪希望我看到小凌痛苦,希望我看到凌凡唯一在乎的另有其人。
所有他受过的痛苦,他都希望我感同身受。
我心下了然。
「谢谢你。」
「治病救人是医生天职。」他说。
我抬起头看他的眼睛。
「周医生,我看你们医院的禁忌事项有写:医护不得亲身介入患者的治疗过程。」
「……」
他说,「是我错了。」
「我对你的意识世界产生了好奇。」
「所以你就找到『衍』这个角色,在里面引导我。」
毕竟,我在虚拟世界里不止受到了刺激,也解开了无法继续良好创作的心结。
「是的。」他说,「我与导师的理念存在分歧,我认为不应依靠单纯的刺激唤醒患者,也应对患者内心结症加以疏导。所以我以角色参与了你的世界,并对其中的事件串联、人物逻辑进行了微调。」
「为了让我信服?」
「为了让你信服。」
信服那个虚拟的世界,信服我一直纠结的创作理念是真。
「不过,这件事终究是我欠考虑。」
他又说,「再次抱歉。我也会像医院如实上报,领受惩处。」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心虚。
他看出衍与他过分相像了吗?他看出后来的人物都有一些他的影子吗?他知道我……喜欢过他吗?
周衍已经开口。
「陈昕,我初中的时候就很喜欢你的作文。」
「老师总是念你的周记,我也还记得。」
「因为我的性格,当时没能多和你交谈,是我的遗憾。」
「但你后来的文章,我都有看。虽说你可能不信,但我大概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路历程,这也是促使我进入你的意识世界的原因……」
他说,「希望你能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抿了一口咖啡,笑起来。
周衍看我,一向清冷的眉眼间生了些紧张。
「怎么了?」
「没什么。」我摆摆手。
「我想好下一本文的男主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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