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追妻火葬场的虐心故事
有没有追妻火葬场的虐心故事
非法妄想症
回国的那一天,我的前男友用继兄的身份接我回家,当年他用「喜欢」骗我丢了比赛的名额,分手之后我妈妈去世,他的母亲却登堂入室嫁给了我的父亲。
母亲去世五年后,这个家里再也没有我的位置。
消失五年后,因为继母怀孕我回国了,可笑的是,我的好继兄却一反常态的紧紧抱着我,用颤抖炙热的声音在我耳边祈求。
「朝朝,是我错了,把孩子留下来。」
在母亲去世前一个星期,我被好不容易追到的男朋友利用,失去了比赛的名额,他留给我的只有「分手」两字。
一周后,我妈妈从楼顶一跃而下。那一天我失去了所有,还要看着那个女人,在父亲的亲手搀扶下走进灵堂,假模假样地悼念。
而将我甩了的男友,扶着那个女人的手叫她妈妈。
我的世界崩塌了,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最终导致高考失利。
半年不到,父亲把那个女人娶进了家里。
她是父亲年轻时的初恋,两人因为误会分开,父亲才入赘妈妈家里。而她也所嫁非人,很快离了婚。现在,老天又把他们撮合在了一起。
那个女人的名字堂而皇之地登记在我家的户口本上,而曾经我最喜欢的男孩子告诉我,不能把和他交往过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像只过街老鼠一样逃走了,逃到了国外,五年没有回家。
五年后,父亲打电话求我回家,还告诉我,那个女人怀孕了,怀上了他的孩子。
下了飞机,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看见了顾辞暮。
他大步地走到了我面前。我抬头和他对视,谁都没有先说话,他弯下腰去拿我的行李箱。
我向后退了一步,他伸出的手虚握一把,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以前他穿着校服,身材高挑,英俊的脸上总是一副淡漠的表情,站在国旗台下演讲,台上的老师看他的时候表情永远都是骄傲和欣赏,台下的女生也抑制不住仰慕。
那时我站在他旁边,稍微侧头就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和弯弯的嘴角。
在顾辞暮面前,我和其他女生没有两样。
现在的他西装革履,表情依然淡然,已经不是少年模样,褪去青涩,身材挺拔,仰头看得我脖子疼。
「黄朝朝,你……」顾辞暮顿了一下,「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听说我们要有弟弟了,我回来问问这个孩子该姓什么。」
没想到顾辞暮的消息这么灵通,这边我亲爸还一无所知地求着我回国,他却已经知道了我回国的消息,甚至是航班信息,一早就在机场外边等着了。
「回家吧。」
顾辞暮不想答我的话,替我打开车门。我勾了勾嘴角,「我不跟你回去。」
「那你跟谁回去?」顾辞暮皱眉。
以前我最喜欢看他皱眉的样子,看上去懊恼又可爱,这时我会伸手帮他揉开眉头。他抬眼看我,浅浅展露的笑意让我怦然心动。
只是现在我已经够不着他的眉头,也不想去揉平他的懊恼了。
「我要去我妈妈的墓地。」面对他的眼神,我十分坦然,「你要陪我过去吗?」
顾辞暮脸色一僵,一言不发坐进车里,开车离开了。
顾辞暮一直认为当初是我妈妈的介入才害得他母亲所嫁非人,浪费了大好青春,所以他怎么可能陪我去墓地悼念?
我抬头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让我半眯着眼睛,我想起妈妈出殡那天也是这样晴空万里,天气好到给人一种错觉,全世界都仿佛在发生好事,只有我家愁云惨淡,哭声凄惨。
五年前妈妈因为重度抑郁症跳楼自杀,而我们,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早得了抑郁症。
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该坐在餐桌上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少。
怀孕的继母,她的儿子和女儿,以及我的亲生父亲。
除了继母叶欣和她的女儿叶辞晚动了筷子,顾辞暮和我的父亲倒是一筷未动,父亲小心翼翼又讨好地看着我。
「朝朝,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要不是辞暮今天在机场看见你了,我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父亲起身慌慌张张地帮我拉开椅子。
我没张口,叶辞晚先说话了。
「朝朝姐,你要是跟哥哥一起回来就好了,这么晚了女孩子打车多危险啊。」
叶辞晚得到了她妈妈的真传,一句话说得仿佛真情实意,却又夹棍带刺。叶欣摸着肚子赞许地看了她的女儿一眼,又看向我,语气温温柔柔,「朝朝,我们一直在家里担心你……」
「我去看望我妈了。」我实在听不了叶欣说话,「五年没有回来,总得跟我妈说一说话。」
提起我妈,叶欣的表情明显僵住了,剩下半句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看你妈妈,是好事,她一定很想你。」父亲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叶欣,然后才满脸笑容对我说,「先坐下吃饭,饿了吧。」
大部分菜肴都被筷子翻过,是留给谁吃的?
我刚坐下,叶欣向叶辞晚示意一眼,叶辞晚连忙扶着叶欣站了起来。
「爸,妈妈她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可能是坐得有点久了,我扶她上楼躺一会。」
这个爸还真是刺耳。
叶辞晚扶着她妈,转身时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很得意。
「爸,我这次回国就不走了。」
叶欣和叶辞晚同时停住了脚步。
我顺手拿起叉子,狠狠地划在光滑的白瓷盘面。
「我打算去公司上班。」
那是妈妈留下的公司,叶欣安排了顾辞暮进去,他如今已经是总裁。
等叶辞晚玩够了,估计也会被安排进去,这样,叶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蚕食掉我妈的公司。
我妈留下的公司,必须跟我姓!
我握紧了叉子,看着脸色铁青的叶欣和一脸不知所措的叶辞晚。
「我也是时候从阴影里面走出来了,妈妈留下来的公司,我不想荒废。」
「当…… 当然可以。」父亲惊喜地连连点头,我甚至能看到他眼里的泪花。
他一直以为我深陷妈妈去世的阴影走不出来,如今我主动提出要继承妈妈留下来的公司,他当然高兴。
「但是,朝朝在国外学的是美术吧。」叶欣捂着肚子惨白着脸,又被叶辞晚扶了回来,「还是让辞暮先帮衬着,毕竟辞暮是金融系毕业的,现在好不容易把公司扶上正轨,忽然换人可能会出问题。」
叶欣瞥了满脸笑容的我一眼,她脸色僵硬,没想到我一回国就直切主题。
「先让朝朝学着,等到成熟了再让她接手公司,现在换人公司也会不安的。」
「放心阿姨。」我咬着牙说出这两个词,「我现在还没打算接手公司,至少也要等到八个月以后。」
「为…… 为什么?」
叶欣刚问出口就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肚子,双手立刻护住了肚子,警惕地看着我。
我放下叉子,双手轻轻覆在了小腹上。
「因为我怀孕了,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接任公司。」
全场都寂静了,我听见旁边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顾辞暮的手机从手心滑落,摔在了地上。
屏幕像蜘蛛网一样四面八方龟裂开来,同时碎裂的,还有他的淡然和冷静。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我一边擦头发一边打量我的房间,似乎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却又不太一样,摆设丝毫不变,连灰尘都没有。
保姆陈妈唠唠叨叨,说我父亲每天都会打扫房间。
即使他从来没爱过妈妈,但却真真切切地爱着我。当年如果不是我哭喊着抱住他的腿,可能二十年之前他就抛下我和妈妈,去找叶欣了。现在想想,可能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两岁的黄朝朝哭喊着,双手死死抱着父亲的腿,让父亲留在了她身边,而十八岁的黄朝朝却没能留住她的妈妈。
那么二十三岁的黄朝朝呢?
我摸着微鼓的小腹。
父亲得知我怀孕后震怒,恨不得拍案而起,斥责我,怒骂我,一个女孩竟然未婚先孕!
但他忍住了,他压抑着怒火,询问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漫不经心地说出两个字「死了」。
他一怔,既无奈又心痛。
最后他只是让我先回房间休息,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你可真厉害。」我轻柔地抚摸着小腹。
我怀孕的消息对于叶欣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她满心想着自己生下的孩子以后能名正言顺继承黄氏公司,还处心积虑让顾辞暮和叶辞晚铺路,却没想到我带着个孩子回来了。
我不仅是黄氏的第一继承人,还带回了下一位小继承人。
她的算盘,全都落空了。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拉回了我的思绪,我轻咳一声,「谁?」
门外沉默半晌,「是我。」
顾辞暮来了。
「等一会,我在换衣服。」
我故意磨磨蹭蹭了半个小时才去开门。
「哥哥,有事?」
我故意伸手护着肚子,平静地看着顾辞暮。
「孩子,是谁的?」
顾辞暮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他一手扶着门框,半只脚已经踏入我房内。在问话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防止我关门逃避的准备。
「前男友的。」
我挑衅似地看着他,面带微笑。
顾辞暮平时淡然的脸现在很臭,「哪个前男友?」
「上一个前男友。」
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彻底激怒了顾辞暮,四下无人,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拽进了房间,一脚把门踹上。
顾辞暮身材高大,他压迫性地靠近我,牢牢地将我困在他双臂的分寸之地。
「你刚才关门的动静太大了。」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瞄向房门,「家里有人听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是用哥哥的身份教训妹妹?」
「还是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前男友?」
顾辞暮半晌才从喉咙里面挤出一句话,「你不要告诉我,随便怀上别人的孩子只是为了报复我!」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哑然失笑,「我没有必要为了报复你糟践自己,而且五年前是你甩了我,我们两个现在清清白白的,请你不要牵连到孩子身上好吗?」
我故意在顾辞暮面前温柔地轻抚小腹,「我不想让这个孩子出生的理由变成毫无意义的原因。」
顾辞暮的手捏成了拳头,他的眼眶逐渐发红,紧皱的眉头看上去甚至有些委屈。
他又开始像五年前的那个少年,成绩斐然,五官俊秀,表面冷静却将情绪表现在眉头上。
「顾辞暮,你觉得我怀着这个孩子回来是为了向你报复……」
我轻轻用力将顾辞暮推开。他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轻易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的人生并不是要围着你们家转,你妈嫁给了我爸……」我顿了一下,特别想笑,「在我出国的这五年,你们应该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吧。」
顾辞暮迎上我的眼神猛地瑟缩了一下,而我步步逼近。
「有爸爸,有妈妈,有可靠的哥哥,有可爱的妹妹,你说过这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顾辞暮,五年前,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交往?」
我终于面对面和顾辞暮问出了这个问题,五年前顾辞暮扔下来一句分手,让我成为全校有目共睹的笑柄,我像一头困兽,做不到理解也想不明白,后来妈妈跳楼自杀,好像全世界能发生的坏事都发生在我身上。
如今他妈妈登堂入室,成就美满姻缘,我和他五年前的故事变成了不可言说的狗血青春,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问明白。
「为什么高考前两个月要带我出去旅行?」
我目光如炬,几乎在顾辞暮身上烫出几个大洞,声音也逐渐发抖。
「为什么,给我下了安眠药?」
我的人生,从顾辞暮答应和我交往的开始,就逐渐分崩离析。
「十八岁的黄朝朝」
顾辞暮亲口说出「我愿意」的时候,我感觉旁边的一切都开始崩塌,只有顾辞暮一个人好端端地站在那,笑容和煦,目光温柔。
我本来只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填一模一样的志愿,我赤红着脸,耳边嗡鸣,心跳声又快又急。
顾辞暮说完「我愿意」之后,就紧跟着说了一句话「那你愿意现在就跟我成为男女朋友吗?」
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声音细如蚊呐,「为……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顾辞暮一愣,脸上几分窘迫,抬手捂住了脸,「我以为你刚才是在跟我告白,但是我不能只让我喜欢的女生跟我告白。」
平常不苟言笑的男生,却因为这句话白净的脸红了彻底,我倒吸一口气,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抽抽搭搭的掉下来了。
高考前两个月,我顺利脱单了,和暗恋三年的男生正式成为了恋人。
在顾辞暮口中,我逐渐对他更加了解,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虽然他跟着父亲,但是父亲也很快就再婚了,继母生下了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而他亲生母亲那边,也再婚生下了一个妹妹。
他有很多家人,但是又和这两个家庭格格不入,日复一日,逐渐沉默寡言。
每当顾辞暮说起他的家人,眼神都会十分寂寥,我很心疼他,会大着胆子把手小心的覆在他的手上,紧紧地握住。
等到高考结束,我就把顾辞暮介绍给我的爸妈,给他安全感,我们还会去同一个地方的同一所大学。
朝朝暮暮,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想到这我脸上就发烫,恨不得把脸埋进习题册里,顾辞暮忽然伸手摸我的头,我吓得连连咳嗽,把脸埋进臂弯里面不肯抬头看他。
他在旁边嗤笑,我又恼又羞,伸手去锤他,手却被他攥进了他的掌心,等我慢慢地抬起脸去瞟他的时候,顾辞暮也趴在桌子上,侧着脸含笑看着我。
他的眼睛含着浓浓的笑意,阳光洒落桌上,金色又温柔的微笑无比的耀眼。
我心甘情愿沦陷在他昙花一现的温柔微笑之中。
也许是因为太心疼他了,所以在学校通知我准备代表市级参加国家舞蹈选拔的时候,他提出一起出去散心,我没有拒绝。
离选拔还有三天,顾辞暮忽然提出想和我一起出去旅行,那几天我忙于准备舞蹈选拔,没有和他见面,所以我更加敏锐地感觉到顾辞暮身上悲伤的情绪。
「如果通过了这次选拔,我就会得到保送名额,而顾辞暮面对的却是迫在眉睫的高考压力,他既然想出去走走,一定压力很大。」
抱着这样不以为然的心态,我答应了顾辞暮的请求。
那天我心虚的和家里撒谎,抱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和顾辞暮坐上了长途汽车去了一个有海的小渔村。
这里的风景不算有多美,也没有什么名胜,但光是和顾辞暮一起旅行,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只是顾辞暮却经常晃神,我只好一直拉着他的手在海边散步,喋喋不休地说着以后的愿望。
我想要通过我们之间的许诺,打散过去留在他心上的阴影,虽然许诺不一定能够全部做到,但是说得越多,能够做到的可能性就越大不是吗?
等到夕阳西垂的时候,我才惊觉已经没有回去的汽车,两个人手拉手看着汽车停运的指示牌面面相觑。
我们红着脸去宾馆开房的时候,我的头低得几乎要埋进顾辞暮的胸口,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因为憋笑胸口微微颤抖。
最后只开了一间房,顾辞暮的解释是担心我住一间房会出事,他红着脸向我保证,今晚只会睡在地上。
我洗完澡趴在床上,好不容易在手机上终于把爸妈的消息一一挡了回去,顾辞暮蹲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却温柔的地用毛巾帮我擦湿润的头发。
喜欢的人离我这么近,我忍不住轻轻往前凑了一下,柔软的唇飞快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顾辞暮的脸肉眼可见的迅速变红,他还在强压着嘴角轻柔地帮我擦头发。
这样的气氛,我口干舌燥。
因为我感觉到,眼前我的男朋友如此的喜欢我。
顾辞暮贴心端来一杯水,我喝了很多,想要缓解喉咙的干燥。
熄了灯,我躺在床上,窗外偶尔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顾,顾辞暮。」
「嗯?」
床边传来顾辞暮沙哑的声音。
我害羞得要死,双手紧紧地攥住被子。
「等到考上大学之后,我们两个再来一次这里吧。」
「你很喜欢这里吗?」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第一次旅行的纪念地了。」我翻了个身,看着顾辞暮柔软的头发,心里甜丝丝的。
「不管以后我们会去多少地方,我都会最喜欢这里!」
过了很久,我困得有些恍惚,才听到床边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好。」
「你的演技真的很好。」
我想着那天晚上单纯的自己心又开始发疼,我心疼十八岁黄朝朝的天真,在梦里还在幻想,幻想积攒的努力换来全场的欢呼和掌声,父母会因为我出色的表现而骄傲,还有顾辞暮。
顾辞暮那个时候一定会站在台下微笑地看着我,手里可能还会抱着一束花,那时候我一定要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抱住他,骄傲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赶回去后,舞蹈选拔已经和我无缘,而且因为我失联一整天,我爸妈…… 还报了警,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黄朝朝因为和男朋友出去过夜失联一天。
「当时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让我喝下那一杯掺了安眠药的水,又是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睡了一天一夜的?」
每一秒时间的流逝,真的不会对他带来任何的压力和愧疚吗?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这样质问我。」
顾辞暮双眼充血地看着我的小腹,「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怀着别人的孩子…… 质问我。」
「…… 对不起。」
这不是他一句对不起能了事的,当年其实我并不在意选拔的事情,更让我崩溃的是父母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们本来不相信我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我却当着全校师生和警察的面前让他们失望。
「那时候你只回了我一句,我们分手吧。」
「我疯狂地问你原因,你却渺无音讯,甚至避开了我选择在家备考,只有我一个人面对全校的嘲笑冷眼。」
那时候我浑浑噩噩地活在其他人的冷眼之中,父母也选择帮我办了申请在家备考,但我那个时候只想见顾辞暮,如果不问清楚,我根本无心其他事情。
我好不容易从家里逃了出来,找到了顾辞暮,隔着街远远地看见了他。
顾辞暮手里牵着一个纤细的女孩,对她笑得宠溺温柔,更加显得我可笑。
更可笑的是,那个女孩我认识,她叫叶辞晚,是之前比赛输给我的第二名,也是这次舞蹈选拔代替我去的人。
顾辞暮,叶辞晚,他们连名字都这样般配,相比起来黄朝朝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原因还需要再问吗?
我不仅被甩了,还狠狠地耍了。
后面更崩溃的事情不需要再多说了,我满心只想报复叶辞晚,事情败露后才知道,叶辞晚只是顾辞暮同母异父的妹妹,因为这个乌龙,我所有的感情都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父亲震怒我竟然会去欺负别人,第一次失望地对我破口大骂,我为自己的卑劣感到无地自容,在家闭门不出。
唯一会安慰我的只有妈妈,她对我说了很多话,我渐渐想开,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眼泪掉了一整晚,哭过之后我决定忘掉之前的一切,就算是为了妈妈,我也要支撑下去。
然后,妈妈跳楼了。
葬礼上,我看见顾辞暮扶着一个女人走进妈妈的灵堂,父亲殷勤地上去和她说话,她在我父亲的怀里哭得楚楚可怜。
我听见顾辞暮叫她妈妈。
我站在妈妈的黑白照片前,哭得声音嘶哑,双眼红肿,又丑又愣地看着他们。
我的前半生,结束在十八岁的六月。
我看着因为愧疚双眼赤红的顾辞暮,他似乎是想说很多句「对不起」,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该我说了。
我看着顾辞暮,轻轻开口。
「滚出去,顾辞暮。」
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又梦见妈妈了,我梦见小时候的我和妈妈在庭院里面玩耍,父亲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我们,我扑在妈妈的膝盖上喘气,妈妈温柔地伸手,抚过我脸上被汗打湿的头发。
「妈妈,妈妈……」
我站在树后小心地看着妈妈,她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美丽温柔,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去了,所以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记忆里,她都会是那个模样。
在国外的时候,我一边艰难地学习新的东西,一边在医生那边接受关于抑郁症的治疗,身处异国他乡,唯一的慰藉就是每晚妈妈都会在梦中安慰我。
但是医生说,我这样反而证明自己还没有放下,这些痛苦的回忆应该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包括妈妈的面容声音。
可那是我妈妈,即使想起的时候心痛如绞,我也依然愿意抱着这种痛苦的回忆,一遍遍在梦里回忆她温柔的模样。
越是回忆她,我就越不会原谅他们。
父亲依然没能从我嘴里得知任何关于孩子父亲的消息,他看上去愤怒又无奈,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可怜。
我是他最爱的女儿,至少曾经是。
坐在他肩头撒娇的女儿,如今变成了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孩。
他有多痛心疾首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比我失去妈妈,还要眼看着他把叶欣和她的孩子接到家里面来的心痛。
父亲转而开始悄悄调查我在国外的一切,这些早在国外我就做好了准备,他们如今的行动我了如指掌,包括顾辞暮也在疯了一般地掘地三尺找那个男人的消息。
这恰恰是我想看到的场面。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我一边亲自找医生安胎,一边开始逐渐接手公司的生意。
公司是外公他们亲手创办下的基业,外公外婆走后,这就变成了他们留给妈妈的遗物,如今,也是妈妈留给我的遗物。
叶欣敢碰这份遗物,我连本带利地跟她清算所有总账。
公司里和妈妈熟识的老员工我已经联系上了,尽管这五年来他们被叶欣明里暗里的打压,但他们手上的股份一分都没少,叶欣努力了五年,也只有顾辞暮手上陆续买来的零散股份。
至于妈妈留下的股份,现在的所属权依然是父亲,那是妈妈留给我的,父亲不敢动它分毫。
难怪叶欣宁愿冒着风险高龄产子,对她来说的确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
我回来之后,叶欣立刻联系上了她在公司安插进去的人,想要加紧收购公司的股份,以及偷偷转出资金的事情,只要等她真正出手,我就能直接送她进去吃牢饭,只可惜这些计划全都被压在了顾辞暮的桌子上。
我抚过资料上的文字,微微眯眼。
顾辞暮在公司里的这几年,没有动过任何手脚,无论是账面还是生意,干干净净,就好像是在等着我回来。
我合上资料,不愿意再想这件事。
棋要一步步的下,第一个要将的军,就是叶辞晚。
五年前她不仅抢走了我的位置,也是她建议我的父母去报警,在所有人面前假装说漏了嘴。
「黄朝朝不会是和男朋友出去玩了吧,上次我好像看到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
流言如风,最容易刮遍每个角落。
最后的真相,也并没有让他们失望,我的确是「和男朋友出去过夜,不仅失联,还导致父母报警」的那种女孩。
叶辞晚现在是某个舞团的门面担当,最近有不少娱乐新闻开始报道她的花边,隐隐有向娱乐圈进发的趋势,看来自从那次比赛后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不仅当上了大小姐,现在连大明星都想当。
「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轻轻地抚摸小腹,这个孩子对叶欣来说也许是个威胁,但是对叶辞晚来说,却是用来糟践我最好不过的「道具」了。
过两天就是母校的校友交流会,叶辞晚应该会亲手把邀请函递到我手上。
「朝朝姐,今天晚上的校友交流会你会去吧。」
叶辞晚笑眯眯地把烫金的红色邀请函放在我面前,「你出国的这五年大家都很关心你的消息,经常有人过来向我打听你呢。」
我抬眼看向她,叶辞晚捂着嘴笑。
「对了,高考前我转学到你的母校了,是校长亲自过来邀请我的,毕竟能得到保送名额的全市只有一个呢。」
「确实是。」我气定神闲,「博闻高中一向以名校录取率排在全市第一,很少有通过保送进入大学的学生。」
叶辞晚脸色变了,「那也总比高考失利灰溜溜出国的人要好得多,博闻应该也从来没出现过连本科线都没过的人吧。」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叶辞晚嘴上说的快活,但看到我不理她又急了,她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参加同学会,一个高考失利的人,竟然敢去参加一流高中展开的优秀校友交流会,足够丢人了。
而且,我妈妈也是那里的优秀毕业生。
叶辞晚见我油盐不进气吼吼地离开了。
我盯着桌上的红色邀请函,妈妈以前也会收到这张邀请函,有时候妈妈还会带着我去,我被妈妈抱着坐在膝盖上,有很多叔叔阿姨会温柔地摸我的头,我被他们轮流抱抱亲亲。
我扶住额头,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刚才我的眼前已经看到了妈妈的身影,她在桌子前一如往常地对我微笑。
幻觉已经开始从梦里衍生爬到了现实,黏腻潮湿的包裹住我僵硬的身体。
我僵硬的保持着理智,紧紧闭上眼睛,稍稍放松,我就能看到妈妈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身影,站在家里每个角落温柔地对我微笑。
我并不是害怕妈妈,更不是恐惧鬼魂的存在,我太想她了。
梦里见她已经让我的思念泛滥成灾,如果在现实中见到她的身影,我更害怕我会忍不住沉溺下去。
小腹的抽痛唤醒了我的神志,我猛地睁开眼睛,房子里空无一人。
我心有余悸地轻轻喘气,放下杯子捂住了小腹。
刚才简直像是这个孩子把我拉了回来。
我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对母亲的思念会抽走我所有的力气,但是对那些人的恨意却又能让我重新站起来。
既讽刺又励志。
今天晚上,该让叶辞晚替我过得这五年画上句号了。
看到我出现在酒店门口时,从父亲车上下来的叶辞晚十分惊讶,而父亲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露出了惶恐不安的表情,抓着我的手就想解释。
「朝朝,我不知道你也要来,我…… 小晚说她不敢一个人打车,就让我送她过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想过来。」
我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本来已经觉得无所谓,可是看着父亲亲自开车送叶欣的女儿过来,我还是有点不适。
要是妈妈看到了她心里该如何难受。
「因为我讨厌她。」我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笑容却十分灿烂,「我讨厌她讨厌的要死。」
父亲听到我说出死字,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他嗫喏着唇说不出话,四周的人群已经渐渐聚集了起来,我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并不想在这里成为焦点。
我对父亲笑了笑,提着裙摆走进酒店里。
身后传来高跟鞋紧促的踢踏声,叶辞晚小跑着跟了上来,抬手高傲的抚了抚发丝,得意地瞟了我一眼。
「朝朝姐想来怎么不直接说,我让爸爸也把你带上。」
「我怕别人觉得我和你有关系。」
「可是我们本来就有关系啊。」叶辞晚笑着凑过来,故意拉长了声音,「姐姐?还是应该喊你——」
「嫂子呢?」
我的脚步顿了顿。
「你们兄妹真是一个样子。」
「一样的恶心。」
走到交流会包厢的门口,我率先伸手推开了门,回头看向一脸铁青的叶辞晚,莞尔一笑。
「请进。」
请君入瓮,请你就在这里颜面扫地吧。
我站在酒桌旁,交流会五届一期,这里见不到和妈妈交好的叔叔阿姨们。
只有那些对我了解止于风言风语的陌生人。
我慢慢地摇晃手里的香槟杯,怀孕不能喝酒,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聊。
叶辞晚在一众校友的包围下花枝招展,她很快注意到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我,立刻眉眼生笑,招手把其他人带到了我面前。
「朝朝姐,他们都说很想见见你,我就带她们来了。」
叶辞晚转身落落大方地向其他人介绍。
「这是我姐姐,黄朝朝,当年她可是我们高中最有名的人物呢。」
叶辞晚一心想让我丢脸,没注意到在她滔滔不绝的讲述下,其他人已经面露尴尬,有几个人已经有些局促不安。
当初我的确是全校的笑话,但是谁也不会忽略我的身份,以及我今天的装扮,黑色露肩修身鱼尾礼服,长卷发被我挽在脑后,松松的垂下几缕卷发落在我裸露在外的锁骨上。
我已经看到几个男人炙热的眼神落在我的肌肤上,他们端着酒尴尬地听着叶辞晚说着陈年往事。
少年意气的闲言碎语,哪能经得住长大成人后的推敲。
闲话这种东西,背着人的时候自然是越说越凶,波涛席卷,但是谁敢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呢。
叶辞晚自己说了半天,眼见没有动静,尴尬地停了下来,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
「姐姐,你也说些什么呀。」
我轻轻地放下香槟杯,看着对面的所有人。
「你们我一个都不认识,可以走开吗?」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叶辞晚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又高兴又尴尬地看着我,才憋出来了一句话。
「朝朝姐,毕竟你是我邀请过来的,你这样说话我也会很尴尬的。」
「谁说我是你邀请过来的。」
叶辞晚嘴还没张,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很多人开始欢呼,敬酒声络绎不绝,博闻高中的校长老头穿着旧西装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朝朝,你真的回国了。」
校长喜形于色地走到我面前,仔细地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小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你和妈妈真是长得越来越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妈妈当年是校长的得意门生,在小时候抱我抱得最多,亲我亲得最开心,最喜欢我的也是这位校长爷爷。
当年在我妈妈的灵堂上,姥爷已经去世,也是这位校长爷爷代替了姥爷的位置,红着眼睛狠狠地打了父亲一巴掌。
「刘爷爷。」
我主动握住了校长爷爷的手,看见故人,我又无法遏制地想起妈妈,故人仍在,逝者如斯。
「好,真好。」
校长爷爷拍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刘爷爷看上去依然硬朗如风。」我笑着说道,「刘爷爷喜欢的葡萄酒我在国外买了好几瓶,就等着回国好上门孝敬刘爷爷。」
这句话说得校长爷爷几乎老泪纵横,妈妈每年都会托人从国外买来校长爷爷最喜欢的葡萄酒,他已经五年没有喝到过相同滋味的葡萄酒了。
纵使是一模一样的酒,不是他最中意的学生送的,又怎么能喝出以前的滋味呢。
「对了你们在这做什么?」
校长爷爷看着旁边围着的人,不怒自威地皱起眉头,「你们一群人都围着朝朝一个人做什么?没别的事情做了吗?」
「校…… 校长。」
虽然已经毕业,但是看到校长他们还是立刻低下了高高昂起的下巴。
「是叶辞晚带我们过来的,她说,黄…… 朝朝学姐的很多事。」
校长爷爷听完脸都黑了,五年前我不仅失去了妈妈,他也失去了最珍惜的一个学生,他怎么会不明白叶辞晚的心思,当即就发了脾气。
「做什么不好在这里嚼人是非!自己是个什么脾性!背后聊人闲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也好意思自称博闻的学生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叶辞晚脸色惨白,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校长爷爷只是一道开胃菜,最多让叶辞晚挨骂丢脸,主菜还在后面。
「刘爷爷,别生气了,您还是去叔叔阿姨他们那边吧。」我柔声劝到,「这里年轻人多,说些不重要的闲话您别往心里去。」
「朝朝,你跟我一起过去。」校长爷爷狠狠剜了叶辞晚一眼,「省的在这里平白无故受人闲话!」
「我不能去的,交流会同期不串厅,您说的啊。」
我为难地看着校长爷爷,这个规矩就是防止年轻人求捷径攀高枝,趋炎附势,我如果去了,以后的闲话反而更多。
「把那边的人都叫过来!」
校长爷爷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回头又亲热地握住了我的手。
「朝朝,一会跟我们好好聊聊,你出国这些年,你的叔叔阿姨经常都念着你。」
我连连点头,微笑着瞟过叶辞晚一眼。
叶辞晚眼神很不甘心地看着我,我反而笑得更加从容,就是要你这样不甘心,后面才会有我想要的反应。
叔叔阿姨们很快都陆续过来了,他们像从前一样把我围住,上下端详,阿姨们已经激动得眼泛泪花,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你和你妈妈,真的太像了。」
人群里,我一边微笑着安慰阿姨们的哭泣,一边下意识地寻找今晚的「主菜」,却看到了顾辞暮的父亲。
顾叔叔和妈妈是青梅竹马,叶欣母凭子贵嫁到顾家,后来在妈妈去世后,叶欣又嫁给父亲,对于这件事最愧疚的就是顾叔叔和他后来娶的刘阿姨,他们和妈妈都是很多年的好朋友。
顾叔叔远远地站在人群外看着我,他的轮廓和顾辞暮很像,只是更加严肃冷漠,我向顾叔叔点了点头,他有些意外,很快向我举了举酒杯。
我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人,是我曾经的舞蹈指导老师,几年前她还追到国外想劝我不要放弃,可是看到我的状态之后,她痛心地放弃了让我站上舞台的想法。
叶辞晚很快也看见了那位老师,她的俏脸顿时变得毫无血色。
叶辞晚,五年前你代替我参加舞蹈选拔,自荐加入这位老师的舞蹈团,却因为她并不看重你,你悄悄地举报了她。
匿名举报人是你,被举报的受害人也是你,你害得这位老师名誉受伤,因此也失去了国际比赛的参赛资格。
叶辞晚勉强地挂上微笑,那位老师已经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她主动端着酒杯想上去打招呼。
是啊,当时你是匿名举报的,那位老师只知道你是莫名被举报的受害者,她怎么会怪你呢。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几秒,酒杯的碎裂声炸开,全场一片寂静。
可是,我把你当时举报的证据全都交给了这位老师啊,包括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就是那个举报者。
我满意地看着叶辞晚茫然无措地站在厅堂中间,旁边的人群缓慢地挪动着,悄悄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叶辞晚站在中间,对面是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的老师。
这位老师,是特意过来找你算账的啊。
「妹妹~」
那位老师的愤怒超出了我的想象,叶辞晚被她骂得泪水涟涟,但是谁都不敢上去安慰她。
叶辞晚刚反驳了一句,我寄给那位老师的证据就被她砸到了叶辞晚的脸上。
校长爷爷把我护在了身后,我站在后面看着叶辞晚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
当初她害我在全校面前丢了脸,如今在这么隆重的场合,她在同期和前辈面前颜面尽失,等到这件事情传开,她在那个舞蹈团里应该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看着叶辞晚攥紧了地上的材料,抬头眼神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被叶辞晚怨恨的眼神一惊,我和校长爷爷低声告别就想离开,此时叶辞晚却已经冲过人群,牢牢攥住了我的手腕。
「黄朝朝!」
叶辞晚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指责我,「未婚先孕!你才是那个不要脸的人!我好心带你到这里,是怕你和你那个跳楼的妈一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糟践自己!」叶辞晚吼得声嘶力竭,「怀上一个毒贩子的孩……」
「住嘴!」
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响,顾辞暮目眦欲裂地瞪着叶辞晚,他应该是一路跑进来的,胸口猛烈地起伏,并没有影响他几乎想杀了叶辞晚的眼神。
「王八蛋!」
我还没听过顾辞暮骂人,他气得几乎发抖,指着叶辞晚的鼻子破口大骂。
「在外面丢人现眼还不够吗!不要在这胡说八道!」
我心中了然,果然顾辞暮已经查到了,只是没想到连叶辞晚都知道了,难怪她如此殷勤想邀请我来。
兄妹两个闹得如此激烈,我正准备退场,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又被人握住了。
「朝朝,你真会往麻烦里面钻。」
我愕然回头,「顾霭!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顾辞暮有着相似五官的顾霭瞪着我,「你自己回国竟然不告诉我!我傻乎乎地坐着飞机去那边找你,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就是怕你出事!」
人群中的顾叔叔显然已经看到了他的二儿子,脸色十分难看,「顾霭!你在这干什么!」
顾霭牢牢地握紧我的手,「我们先走。」
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但是跟顾霭走算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就想挣脱,可是顾霭一向乖张,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动作,我手上用力他竟直接弯腰搂过我的腿弯,一把把我横抱起来。
「你这个混蛋!」
我被顾霭牢牢地抱在怀里,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顾叔叔的脸色,咬牙切齿地掐住了顾霭胳膊上的肉。
「顾霭!」
我听见顾辞暮在后面惊愕的呼喊,事情已经完全不受我控制。
三年前,顾霭在美国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和他保持距离。
当时我的情绪十分糟糕,几乎每晚都会梦见我杜撰出的妈妈跳楼的场景,情绪越来越容易失控,只能靠药物勉强维持一时的平静。
这个时候刘阿姨为了我飞到了美国长住,顾霭性格不羁,刘阿姨怕他惹是生非所以也带在了身边。
我可以接受刘阿姨的好意,但是每当我想到顾霭和顾辞暮流着相同的血,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时,我实在没法对顾霭摆出一副好脸色。
我们见面三天都没有说话,直到第四天。
那天下午我的情绪忽然失控,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刘阿姨怎么敲门我都没有打开,是顾霭拿着菜刀劈开了门锁,一把把我从堆满衣服的昏暗衣柜里扯了出来。
那时候顾霭才十九岁,年轻气盛,容貌和顾辞暮神似,我一看到他就觉得恐惧,父亲的斥责和妈妈的微笑不约而同地扑面而来。
我听见父亲痛心疾首地怒吼,我看见妈妈轻飘飘的身影,她摇摇欲坠地向天台楼顶走过去。
顾霭滚烫的掌心牢牢地贴在我的手腕上,轻而易举地把瑟瑟发抖想爬回衣柜里面的我抱了起来,按住了手腕上的伤口,在其他人急切地呼喊声中把我送到了救护车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霭喜欢缠着我。
但是我并不喜欢他,我更想赶他离开,只是顾霭脸皮厚的不知道像谁,总是赶不走。
后来我懒得赶他了,顾霭在上大学,他总不能赖在我这一辈子。
我也没想到顾霭一有空就会坐飞机来美国,尤其是寒暑假的时候,我不想回国见到那些人,于是每个寒暑假都能见到他兴冲冲地坐飞机来看我,挤在我小小的出租屋里。
陪我度过了国外很多个冬天和夏天。
我有次忍不住问他,「顾辞暮难道不知道你来我这里吗?」
这是我第一次和顾霭提起顾辞暮的名字,他懒散地躺在我的小沙发上,卫衣卫裤,一米八的脚脖子直接翘得飞起。
「他和我们家不亲。」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还记得顾辞暮站在窗子边,很认真地跟我说他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有一对互敬互爱的父母,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他有一个弟弟却从来没有提过,看来顾辞暮心里更偏向亲生母亲,他想拥有的家庭里最不能缺少的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的愿望确实实现了,对他妈妈来说应该没有比初恋情人更合适的丈夫了。
「黄朝朝。」
顾霭躺在我的小沙发上面叫我,我被他叫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呆呆地擦了同一个地方好久,光洁的桌面倒映出我苍白枯槁的脸。
怪不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原来是眼泪一直在掉。
我害怕顾霭听出我的哭腔,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霭也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顾辞暮真的和你交往过吗?」
我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顾霭从沙发上坐起来,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他们都在说是你喜欢他,你之所以错过了那次选拔,是因为你想和他在外面多待一天。」
「谁说的?」我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字一句地问他。
顾霭没有说话,恰恰证明了我的猜测,即使不是他说的,作为正主没有出来澄清,也就是说顾辞暮默认了这种说法。
也是。
我捂着胸口无力地靠在桌子上喘气,顾霭吓得过来扶我,我抖得厉害,眼前都开始模糊不清。
如果他承认了和我交往过,我爸爸怎么心安理得地娶他妈妈回来。
我抓着顾霭的手就开始哭,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明明是他叫我出去的。」
「是他给我下了药,可是血液检测不出来。」
「我没有证据!」我趴在顾霭的胸口哭的涕泪交流,「我告不了他!妈妈说她会陪着我的,可是妈妈走了,她走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我扯着顾霭发疯很久,最后还是医生赶过来给我打了一注镇静剂,我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刻我才清晰地发现,不是我放不下顾辞暮,不是我走不出来过去的阴影……
是妈妈,妈妈死了,缘由是因我而起,我这辈子都会恨顾辞暮,恨他们家,恨我自己。
我恍然之后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妈妈的死就像是一个深渊,我待在最底下,走不出来,爬不出来的。
那天我发疯了很久,顾霭都小心地环抱着我,即使被我拳打脚踢,一口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胳膊,他也没有放手,一只手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颤抖的脊背。
顾霭喜欢我。
我不喜欢他,因为他是顾辞暮的弟弟。
顾霭抱着我径直出了酒店,将我放在车子的副驾驶上。
好不容易落了地,我下意识腿就想往外面迈,顾霭却牢牢地堵住了车门,默不作声地俯下身替我系好了安全带。
不,他没有给我系安全带,他直接用安全带给我打了一个死结!
「顾霭,你是不是有病!」
我用力扯着那个死结。安全带被顾霭拉得很长,用力地拴住了卡扣。
顾霭一言不发地坐上车,自顾自地系好安全带,拧开了钥匙。
「顾霭!」
我听见后面传来顾辞暮的声音,偏头从后视镜中看到顾辞暮焦急地冲出了酒店,四下环顾,一个转头和我对上了眼神。
「他来了。」
车子的引擎轰轰作鸣,顾霭反而气定神闲,「你要下车吗?」
双手攥紧了安全带,我狠狠地瞪着他,咬着牙挤出两个字。
「开车。」
「遵命~」
顾霭瞬间露出笑容,在顾辞暮穿过人群想向我们奔过来的时候,他一脚油门,带着我一溜烟地跑了。
我木然地看着窗外,不断被抛在车后的高楼大厦,夜色中万家灯火因为车外的风声连成一线,波光粼粼,翻涌不息。
这和我的计划不一样,应该是顾辞暮和叶辞晚知道孩子父亲的身份后产生分歧,我要让叶辞晚失去顾辞暮的庇护,彻底地露出原形,可是顾霭贸然地冲出来却打乱了我的计划。
「你爸看见你了。」
我侧头看着风景,并不想看旁边的男孩。
顾霭比我和顾辞暮小两岁,二十一岁的男孩疯狂起来真是让人无语。
「我也看见他了。」顾霭似乎是因为我的话想起了顾叔叔的表情,他把着方向盘哈哈大笑,「他看上去气得快把酒杯捏碎了。」
「顾叔叔不会想让你靠近我的。」
我闭上眼,我并不想夹在兄弟之间尴尬无比,况且我回来只是为了复仇,并不是为了再找一个男人,找的还是前男友的弟弟。
「…… 小时候,我爸带我去了一个展会,我喜欢上了一个古董花瓶,但那玩意的价格并不是能让大人买给小孩的玩具。」
顾霭的声音混在车窗外模糊不清的风声里。
「我爸不让我靠近,他说,只要我敢碰就打断我的腿。」
「但我还是把花瓶打碎了,我爸当时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跟刚才也差不多了。」
「然后呢?」
我心里腹诽,打断了就老实了。
「然后我爸就能掏钱把花瓶碎片买下来了,回家打断了我一条腿。」顾霭嘿嘿地笑,「不破不立知道吗!养好了之后我的身高窜得飞快,要不然我怎么能比顾辞暮高那么多。」
「那你现在是嫌自己还不够高吗?」
我终于转头看向了顾霭,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冷风从一条细缝中疯狂地挤了进来,我的头发乱乱飞舞。
「你这么靠近我,不怕你爸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吗?」
顾霭斜眼瞟着我,微笑如刀,声音从轻飘到沉淀,在狭小的车厢里我听得无比清楚。
「那我会小心一点,尽量不把你碰碎。」
我转身一把摸上车把门,「停车!我要回去!」
「不停!」顾霭根本不怕我的威胁,泰然自若,「坐好,有本事你就跳。」
「你要带我去哪!」
我心里隐隐有些恐惧,顾霭刚才的表情都是认真的,他万一真的把我拐到了哪里关起来……
「去妇产医院啊祖宗!」
顾霭锤了一下方向盘,「你回来之后做过检查吗!今天还穿得…… 肚子都被勒出来了!不知道你怀孕的,还以为你胖得小肚子都出来了!」
「这是我故意这么穿的!」
「万一肚子里面的小孩被勒小了怎么办?万一你把他脖子勒到了呢!」
「…… 顾霭,两个月大的小孩是没有脖子的。」
「…… 这,这种事情我知道啊,可是他会难受的!」
「……」
现在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小孩,怎么可能会觉得难受。
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电话是顾辞暮打过来的。
我不想接,索性把手机关了,刚才争吵的气氛烟消云散,车厢内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顾霭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喜欢让我管这件事,看在孩子的份上好歹让我尽点心。」
顾霭打了方向灯,在下一个路口转了弯,我看着窗外的树木慢慢地向后退去,头搁在车窗上心里五味杂陈。
「顾霭,我不喜欢你。」
「你拒绝过很多遍了,可是这个孩子……」顾霭压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起码他姓顾。」
我的手抚上小腹,心中一口闷气宣泄不出。
顾叔叔是个好人,刘阿姨也是个好人,顾霭…… 虽然很烦人,可是我知道他没什么坏心思,但我的复仇是令人痛苦的,因为浑浑噩噩的怨恨浑身泥泞不堪。
我不想把顾霭扯进泥坑里,刘阿姨又温柔又善良,为了开解困兽一般的我,几次三番地跑到美国代替妈妈照顾我。
顾霭有一个好妈妈,我不想让刘阿姨伤心。
「…… 顾霭。」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看车窗外飞驰到身后的景色,思绪和语言渐渐分开,说出口的话每一个字都残忍无比。
「但凡,如果我有一点点喜欢你,或是对你抱有好感的话。」
「我就不会怀上你哥哥的孩子。」
哪怕,是为了报复他。
小腹微微抽痛,好像是这个孩子在对我拳打脚踢。
车子停了下来,顾霭沉默着踩下刹车,我知道他被我彻底地伤到了心,低头慢慢地解开那个死结,如果顾霭也能解开心结,起码他以后能够心里坦荡荡,毫无芥蒂的生活。
死结被打开了,我伸手去握车把门,充满歉意地低声说了一句。
「…… 顾霭,谢谢你。」
「不用谢。」
顾霭利索地停车熄火拔钥匙,打开车门走下车,我怔怔地抬头看着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安,安育妇产医院。」
「已经到了。」顾霭关上车门,气定神闲地走到我的车门边,替我打开了门。
我麻木地跟着他转动视线,看着他手撑着车门,毫不在意地俯视着我。
「进去做检查。」
在顾霭的监督下,我麻木的任由医师摆布,得到的结论和在国外听到的一模一样。
「黄小姐,精神状况会直接影响到身体,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适合要这个孩子。」
女医生平静地看着我,「你的身体很虚弱,最好是静养调休身体,孩子的事情以后在考虑。」
一模一样的话,我摸着小腹,即使把「它」当成是报复顾辞暮的工具,可是再次听到「它」被否定了存在,我的心脏还是一抽一抽的疼痛。
顾霭送我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不语,直到送我到了黄家门口,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车,「谢谢。」
我们都因为这个孩子的情况变得沉默寡言。
「朝朝,如果你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可以带你离开。」
顾霭在得知我怀孕之后不止说过一遍这种话,「我还是希望,你能从过去脱离出来。」
「不可能的。」我抬头看向夜色里我家的轮廓,即使在深夜里,我也依然能清晰可见妈妈曾经带着我在家里任何角落走过的身影。
她的身影无处不在,我对她的思念无处不在。
走进大厅,第一眼就能看见父亲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叶欣摸着肚子担忧地劝说着,向上翘的嘴角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顾辞暮坐在最旁边,也是第一个先看见我的人,他猛地站了起来,眼神惶恐又透露着一丝丝期盼。
我转过头,这里倒是看不见叶辞晚的人影,看来今晚的刺激对她还是蛮大的。
「你给我过来!」
「你怀的是什么人的孩子啊!」父亲目眦欲裂,「毒贩,混混,被人刺死在了美国的小巷子里!你怎么会怀上这样的人的孩子!」
父亲看着我的眼神,不可置信,痛心,失望,以及愤怒。
「可能是因为……」我拉长了音调,言笑晏晏,「因为他是美国人吧,我想要一个混血宝宝呢。」
「啪!」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脸颊上的疼痛火辣辣的,我踉跄了一下,还是站稳了,余光里我看到顾辞暮震惊地想冲上来扶我,被叶欣用力抱住了手臂挣扎不得。
「你怎么,怎么……」父亲眼中泪光闪闪,握紧拳头痛心疾首地看着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觉得你生下这个孩子会变得幸福吗!这个孩子会幸福吗!」
「就像你和妈妈一样?」
我的反问明显戳中了父亲的心坎,他惨白了脸,怔怔地看着我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也许我生下他之后,也会变得想跳楼呢,到时候我死了,我嫁的男人也在我死后不到半年就新娶了老婆,我说不定会死不瞑目,飘在家里死死地盯着他们呢。」
脸颊已经开始红肿,我盯着叶欣惶恐的脸开始笑。
「你恨我这个爸爸是吗?」父亲看着我流下泪来。
是啊,当然恨你,但不是现在说的时候。
「爸爸是爱你的!爸爸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爱你!」父亲竭力向我证实着。
是啊,你当然是爱我的,所以你一直到现在都隐瞒着妈妈的真正死因。
我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妈妈。」
「如果妈妈真的在这里她会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们呢,爸爸?」
父亲的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在他身后,叶欣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开始火上浇油,「爸爸,妈妈看着你娶了别人,看着别人家的女儿儿子占据了我的家,我的回忆,我的家人。」
「妈妈该怎么想?」
「没有人会夺走你的东西!」父亲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声嘶力竭,「我永远是你的爸爸!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他用力地将我抱进怀里。
「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也是你妈妈的家。」
叶欣阴狠地看着我,我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落在了她的肚子上,缓缓上移,对上了她的眼神。
我缓慢地勾起嘴角,叶欣眼神猛地一缩,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始终不是什么好人。」叶欣勉强挂着善良的微笑,「趁现在月份不大还是尽早打了吧,二十多岁的女孩未婚先孕,以后孩子父亲的身份暴露了,朝朝要怎么办呢。」
「不能打!」
顾辞暮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大的他亲妈都被他吓了一跳。
「这个,这个孩子是她自己想要留下来的!」顾辞暮双眼通红,怯怯地看着我,每句话都像是在试探。
「是朝朝,自己想要留下来的。」
看来顾辞暮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这是他的孩子。
虽然有顾霭在中间搅局,但是我的计划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叶辞晚被父亲赶到了酒店居住,毕竟在外面散布我未婚先孕消息的人是她,这五年里,不管她叫了多少声「爸爸」,都是没用的。
血缘亲疏,终究是有差别的。
叶欣求不了情,甚至因为我今晚的言论,父亲对她产生了抗拒,她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想撕了我。
我摸着肚子,拿这个孩子去报复所有人,最后能算是我赢了吗?
深夜,父亲在妈妈的书房找到了我,我一页页地翻看妈妈的相册,里面的笑容这么熟悉,却再也看不见了。
「我也很想你妈妈。」
父亲站在我的身后,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画册递给我,我没在妈妈的书房见过这本画册,迟疑地看了父亲一眼,接过来打开,里面一张张竟全是素描。
我和妈妈的素描画。
画上全是妈妈和我日常的相处,以前妈妈陪我玩的时候,父亲总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原来那个时候,他在画画。
「我和你妈妈,的确不是因为爱情结婚的。」父亲环顾着妈妈的书房,目光满是怀念,
「当时我只是设计系的穷学生,配不上你妈妈的家庭,后来我想要从政,但又因为你外公生意上的牵连,只能退出政场,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师。」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怨恨妈妈?」
「我没有怨恨你妈妈!只是当年发生了太多事情。」父亲扶着额头,「和你没有关系,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总之,都是我和你妈妈的错,你妈妈的死,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不,和我有关系。
我静静地合上画册,父亲依旧全然不知,他口中的那些事,才是妈妈跳楼的原因。
妈妈的抑郁症,可能从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患上了吧。
我将画册放进书架里,「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从来没有跟妈妈说过吧。」
父亲露出愧疚的神色,嗫喏着开口。「朝朝,你这次回来,怀着孩子是不是想报复我?报复我让叶欣怀孕了,侮辱了你的妈妈。」
「从你娶了她开始,就已经在侮辱妈妈了。」
我闭上眼,抑制不住颤抖和愤怒,一句话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我也跳楼了,那一定是你们逼我的。」
「朝朝!」
父亲眼里的痛色一览无遗,他看上去老了很多,精神颓然地看着我,「你妈妈走了之后我只剩你了。」
「你还有新的家庭,新的妻子,和你还没出生的儿子。」
我实在厌倦了这种对话,转身想走又被父亲叫住。
「你觉得顾辞暮怎么样?」
我猛地转头看向父亲,这句话实在突破了我的想象。
「他虽然住在这,可是他的户口不在这,就算我和他妈妈结婚了,但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在法律上也是允许结婚的!他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能看出来他和你是有感情的。」
父亲期盼地看着我,「而且,你不是很喜欢他的吗?他一定会把你的孩子……」
「闭嘴!」
我把手边的台灯狠狠砸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一脸震惊的父亲。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非要和初恋在一起才算圆满!我恶心他!恶心叶辞晚!恶心你们所有人!」
我情绪激动,眼前开始恍惚,小腹也开始抽痛,但是巨大的愤怒包裹住了我,全身上下都有一股的力量,牢牢支撑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嫁给他?我宁愿嫁给那个死在美国街头的混混!」
我咬牙切齿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用力拉开书房的门。
顾辞暮就站在门口,低头沉默地看着我。
我尚在喘气,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其实很想把地上的台灯捡起来,再砸在他的脑袋上。
我避过顾辞暮走回房间的时候,听见顾辞暮痛苦地在身后询问我。
「朝朝,你真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了吗?」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有可能的。」
「让我妈妈活过来,别说是嫁给你,就是给你生孩子……」我喘了口气,紧紧地盯着他,笑得十分讽刺,「就算是给你生孩子,我也心甘情愿。」
顾辞暮手猛地捏紧了,看着我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怎么说得出口,告诉所有人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不可能的,就像「他爱我」这个令人作呕的真相,他怎么敢告诉别人,怎么敢让我知道。
如果我知道肚子里面怀的是他的孩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掉它。
顾辞暮这么坚信着。
看着他惨白痛苦的表情,我心里出奇的爽快,刚才的怒气一扫而空。
我竟然开始由衷的感谢两个月前,谢谢那天遇到的熟人,谢谢那天足以让我崩溃的真相,谢谢在我崩溃的时候,偷偷到美国看我的顾辞暮把我带回了房间。
还要谢谢我自己,那天晚上我主动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唇送到了他的唇上。
那天晚上,顾辞暮送我回到我的家,虽然我喝的很多很醉,但我清楚地察觉到身边的人就是顾辞暮,他把我抱到了床上,抚上我的脸,喊我名字时压抑住的感情,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我在那天知道了叶欣如何在背后动的手脚,她只用了一兵一卒,利用了父亲,利用了我,手上干干净净的就害的我妈妈一跃下高楼。
现在呢,那个女人的儿子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为了在我喝醉之后侮辱我?为了让我以为自己被人糟蹋了万念俱灰,为了也让我从楼顶一跃而下吗?
顾辞暮摸我脸的同时,我的手悄悄伸进了枕头下面握住了那把匕首。
美国不比国内安全,深夜有时甚至能听见街道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
为了自保,我把匕首藏在枕头下面。
这个时候愤怒几乎冲破我的理智,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要杀了顾辞暮,我要划开他的脖子,把匕首插进他的胸口,彻底捅烂这个人,我要让叶欣知道失去儿子的痛苦!
顾辞暮的呼吸声慢慢地靠近我,我的手此时也紧紧握住了匕首柄。
靠近点,再靠近点,让我能够一刀扎进你的脖子里。
顾辞暮离我越来越近,滚烫的呼吸声喷在我沸腾的大动脉上,血液和酒精混合在一起,叫嚣着挑战我仅存的理智。
近一点,再近一点,我们一起下地狱。
顾辞暮的唇已经贴在我的耳边,他的胸口也离我很近,这么近的距离,我可以直接刺进他的胸口,捣烂他的心脏!
我握着那柄匕首,缓缓从枕头下面挪出手。
「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顾辞暮伏在我的耳边,压抑着哭声向我道歉,一声又一声,好像赎罪一样。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道歉?
你爱我吗?
我的手停住了,这种可能性在我脑子里炸开,自从顾辞暮背叛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认为顾辞暮对我只有利用,可是他爱我,他竟然是爱我的。
我缓缓松开了匕首柄,魔障了一般慢慢伸出手臂,环上了顾辞暮的后背,明显感到他的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在我耳边念了一声。
「朝朝?你醒着吗?」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笑的满脸泪水,我用力地抱着顾辞暮,轻柔地抚摸他滚烫的后背。
「嗯,我爱你……」
既然你爱我的话,为什么不阻止你妈妈?为什么不停下你端水过来的动作?
如果你爱我的话,为什么你没有迟疑没有犹豫,连一点愧疚都没有看见?
如果你真的爱我……
我抱着顾辞暮,心脏从未跳得如此有力,黑暗的天花板逐渐蠕动起来,我又看见了绝望的妈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楼边,单薄的身影像纸片一样从楼顶坠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我妈妈原来就不用死的啊……
我伏在顾辞暮的耳边轻轻张口,吐气如兰,声音像毒蛇一样爬进他的耳朵里,直达脑子。
「我爱你,米勒。」
我感觉到顾辞暮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我爱你,米勒!我爱你!」
我找了一个最恶心的人,反反复复呢喃着他的名字,深情地诉说着我的爱意,如果你爱我,你肯定会因为我的爱意而感到深深的痛苦。
我宁愿爱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我宁愿作践我自己,我都不会爱你!
果然顾辞暮开始挣扎,想要摆脱我的怀抱,摆脱我的声音,我热情地死死抱住他,深情地和他纠缠在一起,一遍遍在他耳边诉说我对「米勒」的爱。
切身感受到顾辞暮的痛苦,这五年来我第一次如此神台清明,无比的爽快,最终他屈服了,他紧紧抱着我,像是破罐破摔一样,一边流着泪一边颤抖地和我纠缠在一起。
我们两个人都像是一头困兽,困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感情里求不得解放,但顾辞暮是一头愧疚的野兽,我是疯狂的野兽!
只要能深深地对你造成伤害,那我受的伤又算什么呢?
我念了一整夜「米勒」的名字,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身体僵硬酸疼,顾辞暮已经不见人影。
虽然身体酸痛,但是却明显经过了仔细的清理,我艰难地爬起来穿好衣服,看着镜子里面长发凌乱的自己,控制不住地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掉眼泪。
我知道,我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疯子。
第二天就传来米勒在街头被刺死的消息,果然作恶多端会有报应的,其他人也是。
我开始着力准备回国的计划,以及安排他们每个人该有的结局。
一个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医生说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能要这个孩子,所有人都劝我打掉这个孩子。
顾霭在旁边沉默地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
其实我也担心大疯子会生出一个小疯子,但是当我想到那天晚上顾辞暮痛苦万分的样子,我决定将他留下来。
这个孩子,是怀着他妈妈对他爸爸最深的恨意才出现的,所以把他当作报复顾辞暮的工具再好不过了。
回国透露「孩子父亲死亡」的消息,我身边唯一死了的人就是米勒,并不难查到他,到时候顾辞暮听到这个名字会是什么反应?
他以为那天晚上,在我的意识中我和米勒在一起,和我纠缠的人也是米勒。
第二天米勒就死了,所以这个孩子会是谁的呢?
想明白的那一刻,顾辞暮,你会不会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都麻木了?
你明明就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可是你谁都不能说。
这样的痛苦,一定远远胜于那天晚上,你亲耳听着我对别的男人诉说爱意的时候吧。
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敢让我知道。
我看着对面看着痛苦纠结的男人,他双拳紧握,看着我的眼神颤抖,仿佛下一秒事实就要冲口而出,但是他不敢。
所以你只能一个人痛苦地瞒着,眼睁睁地看着我怀着你的孩子,却以为是其他男人的孩子,甚至还会看到我因为「米勒的孩子」感到开心,说不定后面我还会遇见新的人,带着你和我的孩子,幸福的嫁给别人。
「如果你没什么好说的,那我就回房间了。」
我对他微笑,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小腹。
「朝朝,你……」顾辞暮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有一句虚弱的嘱咐,「你要注意身体,注意…… 孩子。」
「谢谢你,但是和你无关!」
我往顾辞暮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微笑着和他告别,回到了房间。
妈妈当年怀着我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不,一定不是吧,她一定很爱我,每天都会和我说很多故事,给我唱儿歌听,希望我以后会长成一个阳光健康的孩子。
那这个孩子呢?他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妈妈跳楼前和我认真的谈过一次,她告诉我和爸爸在一起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后面却是在折磨自己。所以她不希望这种悲剧再度发生在我的身上。
曾经为了朋友,她做过和我一样的错事,从那次之后她就明白了,并不值得。。
最后她说虽然很痛苦,但是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我的出生,带给了她新的希望和快乐,所以她一点都不后悔遇见爸爸,因为最后我会成为她的女儿。
谁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对她说「我爱你,妈妈」的机会。
最后她对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从楼顶一跃而下。
如果生下这个孩子我也会因为她的出生而感到幸福吗?
那这个孩子会因为我让她出生而觉得开心吗?
我闭上眼睛,还没有完成我的复仇,我却也开始感觉我快撑不住了。
第二天叶欣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她忍不住打量着我的肚子,脸上勉强挂着得体的微笑。
看来顾辞暮昨晚已经告诉她的妈妈,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所以她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又厌恶。
叶欣,这可是你的亲孙子,你敢下手吗?
「朝朝啊,我想你父亲昨晚应该给你提过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原来昨天让我嫁给顾辞暮的提议是你提出来的。
我放下每日坚持一杯的牛奶,毫不掩饰眼神里对她的嫌恶,「昨天我已经回复了,难道爸爸他没有跟你说吗?」
「啊。」我恍然大悟,「是不是爸爸昨天到今天都没有见你呢。」
「黄朝朝!」叶欣脸色大变,看着我咄咄逼人,「现在就算你挑拨我和你爸爸,都改变不了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的事实!你再怎么不愿意,这都是你爸的亲生儿子。」
「也是你的亲弟弟!」
我并不生气叶欣此时的挑衅,她这样反而正中我下怀。
「你那么多前任,是不是我爸的还真不一定。」
「顾叔叔现在确实已经和你划清界限,有了自己的家庭,可是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前夫,他和你是不是还余情未了可说不定。」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对我爸这个初恋还耿耿于怀,那和前夫旧情复燃也说不定呢。」
我捂着嘴笑起来,「对了我都忘了,你的前夫好像是个家暴男,叶辞晚好像也是被他强奸生下来的吧。」
叶欣当年口口声声报警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黄朝朝!」
叶欣猛地站起身,颤抖的手指向我,「你,你和你妈一样,仗着自己家世好背景好,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人!」
「你妈跳楼是报应!」
叶欣捂着肚子喘着气冷笑看着我,「对了,就是她的报应,她当年欺负过我你知道吗!
当年你妈看不惯我和她的青梅竹马在一起,她竟然找人打我啊!你和你妈一样!畜生!」
「只有这么恶毒的女人,才会生出你这种没品的女儿!」
是啊,这就是父亲苦苦瞒着我的真相,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当年毫不犹豫相信了我「欺负」了叶辞晚,没有听我的辩解,妈妈也是因此,从楼顶一跃而下。
但妈妈跳楼前一天,她就已经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她害怕我会因为执念步上后尘,却没想到,其实这是她自己的执念。
「你说得对。」我端坐在沙发上,「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孩子,所以顾辞暮和叶辞晚,才是你这种人的孩子」
「是吗。」叶欣冷笑着打量我的肚子,「那你的孩子呢?你知道你怀的是谁的孩子吗?」
我装作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我听说当年是多亏你向我父亲求助,你的家暴前夫才被通缉逃向了国外,而你也在我父亲的协助下,找到律师和前夫脱离了夫妻关系。」
「你有病吧,你说这个干什么!」
叶欣皱紧眉头,警惕地看着我,从豪门贵太太变成了「家暴男」的老婆,她恨不得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我微笑,「不过你怕什么呢?既然已经逃到了印度,那他应该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再打扰你平静的生活了。」
叶欣警惕地看着我站起身,绕过她向门外走去。
「哼,跟你妈一样,你也是个……」
叶欣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她那张脸上惨白震惊的表情。
我转头看去,叶欣呆如木鸡地看着我,一张脸瞬间毫无血色,眼神可以称得上是惊恐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叶欣浑身都在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你怎么知道他去的是印度。」
「我感觉家暴男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印度了,毕竟那里可以挖到钻石呢。」
这两句话可以说是毫无逻辑可言,但是叶欣闻言摇摇欲坠,看着我整个人抖如糠筛。
这时,叶欣的电话忽然响了,她被吓了一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手机。
「不接吗?」
我幽幽地看着她,「搞不好又是一个对你无法忘怀的旧情人呢。」
叶欣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颤着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平静了下来,冷笑着在我面前摇了摇手机。
叶辞晚三个大字十分明显,我对她笑了笑,转身不再理她,大步出了家门,让管家送我去了市里的一家咖啡厅。
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我要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我面前,神情颓废,双目失神。
过了许久,他仿佛梦游一般喃喃开口。
「你说得对,她们两个是一伙的。」
「叶欣就算了,可是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我辛辛苦苦的赚钱,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
中年男人最不值钱的眼泪他掉了一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哭诉。
「她们竟然真的叫来了警察,为了她们,我一个人去印度挣钱,我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啊!」
男人额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两个月前,就在顾辞暮在酒吧抱我回去的那天,我在美国的垃圾巷子里遇到了他,我们家以前的司机,也是当年叶欣控诉的那个前夫。
叶欣控诉的不止这个前夫家暴,更重要的是,她居然声称这个男人是受了我妈妈的指示,所以才会接近她,家暴她。
之所以警察只通缉了这个男人,没有提到我妈妈的只言片语,也是我查了很久才知道原因,是父亲在背后操纵关系瞒了下来。
是为了妈妈的名誉?还是为了夫妻之间的体面。
这些我不得而知,最重要的是……
他信了!他相信叶欣说的话,多年夫妻情谊,竟然还是抵不过叶欣的三言两语!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妈妈!
事情的真相「凶手」还没有承认,他就已经亲手把妈妈推上了信任的断头台。
「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大小姐!」男人泣不成声,「要是当时我没有听叶欣的话去印度,大小姐就不会被冤枉了。」
当时叶欣多么聪明,她一面偷偷伪造家暴虐待的伤口,一面和叶辞晚串好口供,同时还若无其事的哄骗这个男人,傻乎乎的飞去印度给她们赚钱,最后只需要拿出一张照片,拍到我妈妈给这个男人钱的瞬间。
这一切都成立了。
在父亲眼里,妈妈雇人行凶的罪证已经一览无遗。
只要她再偷偷雇人,在国外抢走这个男人的护照和身份证明,他就彻底孤立无援,这一切甚至都不用她亲自动手。
一个语言不通又失去证件的男人,莫名其妙被通缉,也没办法去大使馆求救,迟早会悄无声息的死在哪个街头吧。
可是这个男人还是活下来了,过着乞丐一般的日子,从印度偷渡到美国,即使食不果腹,他还在想着回家,和妻子女儿能够一家团聚。
「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国,揭穿叶欣的真面目,你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伤害你的女儿,我答应了,只要你说服叶辞晚就能带她离开。」
我喝了一口牛奶,有些怜悯地看着面前痛不欲生的男人。
「你联系了你的女儿,然后她联合她的母亲,叫来警察准备逮捕你,死心了吗?」
男人沉重地点了点头,颓然又无奈,「当年明明大小姐是想帮我的,到头来却是我害了她。」
「这是我欠大小姐的……」
终于要结束了。
这个男人的证词,足以掀翻叶欣之前所有的努力,除了让她们恶有恶报,我还要平反妈妈被误会的所谓「罪名」,澄清所有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走出咖啡厅,我眯眼看着远处的夕阳,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汽车缓缓启动,从慢速猛然变成了急速向我驶来。
接下来听到的声音就是男人大喊的「小姐小心!」
然后我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推倒在一边,身体被一个东西撞得向后滚了好几圈,剧烈的疼痛蔓延到了全身,小腹剧痛,我看见有血渐渐从身下蔓延开。
最后的印象是人群慌张的围过来,嘈杂的声音嗡嗡作响。
我勉强抬起头,看见那辆车驾驶座上,一脸惨白的叶辞晚。
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我下意识去摸了肚子,平平坦坦,好像「它」并没有来过这世上。
旁边的顾霭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哭地满脸都是眼泪,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覆在我的肚子上。
嗯,再摸一遍也还是平的。
「他没了。」
我仰头长舒一口气,全身瘫软地靠在床头,我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并不是因为爱意来到我的腹中,我也没有对他好言相待过,可是他竟然是用这种方式被带走的。
「叶辞晚已经被带走了,那个男人…… 当场死亡。」
顾霭低着头声音微弱,「她声称多年不见的爸爸找到她后,威胁她给钱,她去报警却没抓到人,没想到开车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男人,情绪失控踩错了油门。」
我的声音很平静,「她们是不是又在控诉,是我找到了那个男人,利用他来威胁叶欣。」
毕竟叶辞晚撞死她亲生父亲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和当年妈妈被诬陷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叶欣故技重施,那么父亲呢,他也会像五年前一样深信不疑吗?
「如果顾辞暮来找我的话,不要拦他。」
「把我发到你邮件里面的视频保存好。」
我跟顾霭只说了两句话就觉得很累,顾霭一言不发地让我躺了下来,替我掖好了被子,他忽然伸出手,掌心覆在我的眼睛上。
滚烫的温度贴敷着疲惫的双眼,我忽然觉得很困很委屈,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孩子的事情不怪你。」
「也许,是这个孩子不想让妈妈这么难过,他想用更好的方式准备下一次和你见面。」
「…… 朝朝。」顾霭俯下身,抓住了我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让自己更加痛苦了。」
妈妈也曾对我这么说过,她说,「朝朝,这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是妈妈的错。」
最后她只给我留下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用力咬着唇,眼泪却越流越多,顾霭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抓着我肩膀的手逐渐颤抖。
「朝朝,如果你真的这么难受…… 如果他们都死了的话,你会好起来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顾霭,他双眼通红,明明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男孩,竟然能用充满恨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顾霭,如果你因为我变成了杀人犯……」我的眼神和语气都十分狠厉,「如果是我的原因导致你去犯法,让你妈妈…… 让刘阿姨伤心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朝朝……」
顾霭看我的眼神太过痛苦,我只能放缓了语气,「至少我答应你,我不会自己寻死,你答应我不要去做傻事,没有什么比你的人生还重要。」
也没有什么,比让妈妈不要掉眼泪还重要的了。
「帮我个忙。」
一方面为了转移顾霭的注意力,一方面也是…… 为了我自己。
我勉强扯起嘴角,声音有些哽咽,「帮那个孩子烧点衣服和玩具,让她在下面过得好一点,她的名字你就写……」
「写夕夕吧。夕阳的夕。」
我和这个孩子,匪伊朝夕,终究是不可能的。
最先来看我的人竟然是父亲,看见父亲苍老消瘦的脸,我心里只感到痛快,并无一丝一毫的愧疚怜悯。
「她们说,是你指示那个男人想威胁小…… 想威胁叶辞晚她们。」父亲可怜又期盼地看着我,「我的朝朝,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对不对?」
我平静地看着他,「是我做的,是我联系了那个男人,也是我告诉了那个男人叶辞晚的联系方式。」
「帮一个父亲找回他的亲生女儿,我有什么错吗?」
「那是个通缉犯!」父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气得浑身颤抖,「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现在好了,最后受伤的还是你!你看看现在你沦落成什么样了!简直就和……」
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看他喘着粗气,却说不出来后半句话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于是我就真的当着他的面笑出来了。
「和妈妈一样,对吗?」
父亲瞳孔一缩,看着我颤了颤唇,艰难地开口,「朝朝,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的新老婆亲口跟我说的,她说我是个畜生。」
我的声音应该很好听,父亲看着我的脸色越加苍白,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朝朝,你还是恨我对不对?」
「对啊!」这次我答应得很干脆,「我恨你恨得要死。」
「朝朝!」父亲看上去心痛极了,他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失望。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我还一直在跟他们辩解,我说我的女儿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可是你!」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一脸。
「要是五年前你对妈妈说同样的话,也许她就不会跳楼了。」我抬手揉了揉脖子,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亲生父亲。
「我知道,叶欣向你控诉妈妈的时候,你为了帮初恋讨回公道,一怒之下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了这样的话。」
我用手做出打电话的样子,把手放在了耳边,对着呆愣的父亲莞尔一笑。
——「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二十年前的事情你居然重蹈覆辙,你就不能放过叶欣吗?她到底做什么对不起你了!比起你做的事情,你的人品更让我恶心!」
「别,别说了……」
——「你到底要把叶欣害成什么样才满意!难道把她逼死了你才肯罢休吗!我以为二十年过去了你会有悔改,没想到你根本就是本性难移!」
「别说了!」父亲泪如雨下,他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我的病床前,「别说了别说了!」
我微微一笑,完全再现了父亲当年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怪不得朝朝现在会去欺负别人!原来都是你害的!你难道要把我们的女儿,变成你那样你才满意吗!」
这通「电话」就这样挂断了,妈妈从楼顶的天台一跃而下。
她纵身跳下无底深渊的时候,想必父亲正在柔声安慰哭泣的叶欣吧。
「当时,哪怕你多问妈妈一句,或者是像刚才那样,你说你信任她,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事,妈妈应该就不会崩溃跳楼的吧。」
「可,可是叶欣她有证据,她拍到了,她看见你妈妈给那个男人钱了……」
父亲看着我,声音越来越小,他渐渐开始颤抖。
寂静的病房里,我坐在病床上笑了。
「就像现在一样?恶毒的女人生下的是同样恶毒的女儿。」
「朝朝!」父亲想向我扑过来,我眼疾手快,抄起旁边桌子上摆的花瓶,扬手狠狠地砸在了床边。
碎裂声炸开,父亲吓得停住脚步。
飞溅的水浸透了床单,打湿了我身上的病号服,我紧紧地握着花瓶的瓶口,断裂开的碎片看上去无比尖利。
医生和护士应该很快就会赶来,我必须速战速决,最后的谢幕不应该留在这个病房里。
我举着花瓶的碎片对着父亲,吊针因为剧烈的动作已经从我的手背上脱落,血从细小的伤口里蔓延出来,伤口虽小,细细涓流,很快被子上有了一滩鲜红的颜色。
我有些颤抖,但努力维持着微笑,「你和妈妈都爱我,所以你自以为是为我好,瞒着这件事不肯让我知道,害我查了好久才找到当年那段电话录音,我日日夜夜地听,听我爸爸怎么把妈妈逼上了绝路。」
「我们谁都不知道,妈妈当时的抑郁症竟那么严重,她又那么爱我,你连我一起算到了攻击妈妈的话里,她怎么会不崩溃。」
我用力地撕下了五年来从没愈合过的伤疤,几乎要笑出眼泪。
「举刀把妈妈逼向楼顶的人是你,可是我就是那把刀。」
如果我当年没有欺负叶辞晚,只要忍气吞声,就不会犯下那种错事,就不会被当成伤害她的利刃。
「朝朝啊!」父亲看着我老泪纵横,他一遍遍地叫着我的名字,「朝朝,是爸爸错了!是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是爸爸错了!」
我想不明白,这么多年,妈妈竟不值得一丝真情实意的信任吗?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陪着我长大,悄悄给我买糖,让我坐在他的肩头,把我当成他最珍惜的宝物。
我盯着他,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苍老憔悴,老泪纵横,而我印象中的爸爸温文尔雅,气质斐然,总是会温柔地对我微笑。
「朝朝,朝朝呀,你是爸爸的小公主。」
「爸爸永远都爱你,永远都会保护你。」
我真傻,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听出来,他只字未提妈妈的名字。
我冷眼看着爸爸在我面前痛哭流涕,默不作声地把花瓶碎片移到了脖子上,轻轻地抵住了脆弱的皮肤。
如同一把手枪,子弹上膛,冰冷的枪口此时已然抵在我的太阳穴上。
「朝朝!」爸爸扑通一下跪在了我床前,满眼惊恐,不断向我道歉,「是爸爸错了!是爸爸错了!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爸爸去死都行!」
他扑在地上把头磕得很响,哀求的声音撕心裂肺,「爸爸错了!爸爸去妈妈墓前面磕头,去跟妈妈道歉!求求你了,爸爸最爱的就是你了!爸爸不能失去你啊朝朝!」
我看着父亲卑微恐惧的身影,双眼还是抑制不住的红了,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全都把我当成了一把伤害妈妈的刀。
医生和护士终于赶到了,看见举着花瓶的我吓得惊叫,我松下一口气,全身的力气瞬间流走,无力地松开了手,花瓶掉在地上彻底摔碎。
见我已经缴械投降,护士和医生大着胆子过来,将我按在床上,生怕我再有什么过激行为,接着就将跪在地上的父亲架了出去。
父亲还向我伸着手,满眼泪水愧疚的叫我「朝朝」。
我已经失去力气,任凭护士把我的双手捆在床边的栏杆上,吵着嚷着要给我打镇静剂。
天花板在眼前晃悠,我想起在国外那几年,医生和护士也经常把我绑起来,「因为」我精神有问题,我被打了很多次镇静剂,可是每次想到妈妈的时候,我还是会心痛如绞。
「爸爸!」
父亲被架出门之前,我忽然喊了他一声,尽管抬不起头,但我还是听到了他惊喜期盼的声音。
「朝朝!我在我在!爸爸在!」
「你千万不要死。」我盯着天花板看,怔怔地流泪,却笑得很开心。
「妈妈她肯定不愿意见到你!」
爸爸那边鸦雀无声,应该像我一样失去了全身力气,被架到病房外去了吧。
感觉到冰冷的药剂被打进身体里,我静静地等待药剂产生作用,听见外面崩溃的哭声。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们救救她!」
「先生请你赶快离开,病人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那是我的女儿!朝朝啊!爸爸错了!是爸爸错了!朝朝!」
我慢慢地微笑,眼前开始模糊,我发现我已经想不起来小时候爸爸叫我的样子了。
朝朝,朝朝。
我是妈妈的朝朝呀。
顾辞暮是趁着晚上来的,我靠在床头假寐,听到了推门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顾辞暮正轻轻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床边透过的月光隐约看见他的样子。
顾辞暮扯过门边的椅子,沉默地坐在床前。
两天不见,他的眼眶似乎都凹陷进去,嘴唇毫无血色,从少年时候就一直挺拔的脊背此刻已经颓然的弯了下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还是为你的妹妹和妈妈求情。」
「朝朝……」顾辞暮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我妹妹她是咎由自取,可是我妈…… 我妈她对这件事情全然不知啊……」
我沉默了,顾辞暮看着我,眼泪毫无知觉地掉了下来。
「孩子走的时候,你痛不痛?」
黑暗的病房里,我们两人互相对视,都没有说话,如同一场沉默的厮杀。
月光穿过窗外的铁栅栏,在我的被子映上长短不一的影子,打眼一看,监狱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了这个病房里。
「很痛……」我先开口了,轻轻吐出了胸口里的郁闷浊气,「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身体里离开了。」
「对不起……」顾辞暮泪如雨下,瘦弱的脊背抖如筛糠,「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脊背几乎弯到了地上,我冷眼俯视着他,有句话是时候放在现在说了。
「这个孩子,自己估计也没想到是被她的姑姑害死的。」
虽然这句话说得恶心,但是效果却十分显著,我眼见着顾辞暮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唇都开始颤抖起来。
「朝,朝朝,你……」
顾辞暮尝试着想站起来,但他已经双脚发软,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尤其绝望。
「你知道……」顾辞暮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你知道,这个孩子是我的?」
「即使这样,你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了……」
顾辞暮看着我又哭又笑,像一个疯子那样喃喃自语。
「爸爸爱你,妈妈也是爱你的。」
顾辞暮扑在我的床边,挤出满脸的笑容伸手想去握我的手。
我静静地把手抽了回去,就这一个动作,顾辞暮眼中希望的微光瞬间荡然无存。
「这个孩子,你是因为想报复我才留下来的吗?」
顾辞暮无力地低下头,「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你早该想到的。」我笑得十分温柔,「那天晚上,我是故意的。」
「…… 如果是女孩就叫岁岁,是男孩就叫年年。」顾辞暮的声音浸在了被子里,无力又苍白,白色的被单在他的手里皱成了一团。
「我曾这么想过…… 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我没有再回答他一句话,只是看着他,欣赏他的绝望和崩溃。
他那么卑微地向我祈求一个答案,无非是想证明我和他一样,爱着肚子里的孩子。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年少时不敢向别人提出的巧合,衍生而出的那点期待,原来当年他也和我同样念着。
但是从此朝朝暮暮,他于我,只是荆棘烂草。
「顾辞暮。」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温柔而致命。
「我说过,只要你能让我妈妈活过来,我就算给你生孩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顾辞暮双眼赤红地抬起头,祈求地看着我,「朝朝,你怎么恨我都行,我求求你了。」
「你放过我妈妈。」
「当初你给我下药的事,我不信没有叶欣的指使。」我一字一句,如同巨石滚崖,「我不会放过她。」
「如果……」顾辞暮红着眼睛,声音颤抖,「如果你妈妈要挟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如果你不服从她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会不去做吗!」
「顾辞暮……」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不会有这样的妈妈。」
顾辞暮恍惚了一下,攥着我的手慢慢松开,他呆呆地看着我,绝望从眼里溢了出来,他动了动唇,无可奈何的声音仿佛一声长叹。
「可那是我妈妈啊……」
「滚出去。」
这是我第二次这么说,我毫不怜悯地看着顾辞暮,重复了一遍。
「滚出去,顾辞暮。」
顾辞暮踉跄着站了起来,他走出门前,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都知道,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了。
几天后,叶辞晚会因为这件事被推上法庭,面临审判,叶欣一定会要求顾辞暮,拼命地去救她的女儿。
顾辞暮纵使不情愿,也不得不站在我的对立面,他知道,我不会放过他妈妈。
我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月光如此冷清柔和,我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叶欣既然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孩子,那么在叶辞晚的审判上,自然要让她的亲生女儿拉她一起下地狱!
叶辞晚上法庭的那天,我托了关系从医院里溜了出来,戴着口罩坐在了旁听席上,静静地等着,这场大戏再一次打开帷幕。
主演们一个个逐渐登场,我冷眼看着叶欣挺着肚子脸色不善地走进来,她似乎在对身边的顾辞暮不满地抱怨。
顾辞暮十分憔悴,他漠然地坐在离叶欣很远的位子上,双目无神。
想必对他来说,此时如同热锅熬油,火上添柴,如坐针毡地折磨着他。
最后一位主角,我的父亲满脸沧桑地走进来,叶欣看见他就委屈地凑了过去,父亲只瞟了她一眼,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沉默地找了位子坐下。
真是讽刺,在我回国时,坐在餐桌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如今也是各居其位,缄口无言。
开庭。
叶辞晚穿着黄色的囚服,满脸憔悴地被带了进来,叶欣立刻哭出了声,在寂静的法庭上十分突兀,法警悄声提醒了几句,叶欣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叶辞晚听到叶欣的哭声恍惚了一下,神色紧张地低下头,怯怯地看了她的辩护律师一眼,
看来这位「辩护律师」对于我吩咐的事情,做得十分到位,叶辞晚已经完全没有能够逃过这场审判的胸有成竹了,
我只不过是买通了她的辩护律师,侧面隐晦地向叶辞晚提出「如果怀孕的话可以提出缓刑,甚至可以保外就医」。
叶辞晚虽然一心听她妈妈的,但是把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叶辞晚怎么会不心动。
毕竟叶欣不仅是指挥她的主谋,而且怀有身孕,如果她真的疼爱女儿,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叶辞晚青春年华,入狱服刑。
审判很快开始,面对我的辩护律师一步步提出的证据,以及流产后医生为我开出的精神证明,叶辞晚那边的律师几次被说得「哑口无言」。
眼见叶辞晚抖得越来越厉害,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
最后一步到了。
我的律师出示了一份视频,视频里叶辞晚的亲生父亲一字一句说出,当年叶欣是如何骗他去印度赚钱,以及自己被冤枉成家暴强奸犯的前后始末。
包括自己只是向之前的老板借钱,却被诬陷成受雇折磨她的那张照片。
我看着照片里的妈妈,闭上眼,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这是他在出事之前已经录好的视频,当时他求我放过叶辞晚,我便事先让他录下指控叶欣的视频,没想到在他死后起到了作用。
更重要的是,当时他一心想着带他的女儿叶辞晚远走高飞,所以这份视频里完全没有提到叶辞晚的名字,他彻底把叶辞晚撇清了。
这对仿佛洪水里翻涌挣扎的叶辞晚来说,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
「不是我啊!」
叶辞晚终于崩溃大叫,指向旁观席上惨白着脸的叶欣!
母女反目,法庭指认,叶辞晚撕心裂肺地大喊。
「是我妈!是我妈让我去做的!她让我撞死她们两个人!」叶辞晚哭得涕泪交流,丝毫不见她在舞台上优雅起舞的模样。
「是我妈让我干的!是我妈让我撞死她们的!」
法庭一片哗然,叶欣抖如筛糠,她护着肚子站起来还没说出什么,就已经被人掐住了脖子。
掐住她的,正是她的亲生儿子!
顾辞暮双目赤红,目眦欲裂,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把叶欣活活烧成灰烬。
「为什么啊!我告诉过你那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面临血淋淋的真相,顾辞暮不得不接受,是他一直维护的亲生母亲痛下杀手,杀掉了他视若珍宝的孩子。
法警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顾辞暮的双臂,用力想把他拉开,叶欣已经喘不上气,脸憋得通红。
顾辞暮痛不欲生,眼泪毫无知觉地掉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叶欣,他的亲生母亲,声嘶力竭的怒吼。
「妈!妈!那是我的亲生孩子!我明明告诉你了!为什么啊!那是我的孩子啊!」
「妈!」
法警好不容易拉开了顾辞暮,我的父亲麻木地站起来,走到了被人搀扶的叶欣面前,双眼如刀,猛地抓住了叶欣的肩膀,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是你骗我。」父亲喃喃自语,「你骗我说是她做的,你骗我!」
法警压制住趴在地上,还在不断挣扎的顾辞暮,他赤红着眼盯着叶欣,嘶吼着还想扑上去。
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去制止父亲的行为。
「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父亲崩溃的质问叶欣。
「当初是你说你要嫁给姓顾的,你先不要我的!就算她找人欺负你,最多不过是打了你几巴掌,你为什么要这么记恨她!」
「连我都,恨了她这么多年!」
父亲狠狠地把叶欣甩到了地上,痛不欲生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啊!!!」
「…… 当初要不是她和她的女儿,你就会娶我的!」叶欣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红着眼睛,理直气壮。
「你说过你会等我!可是等我离婚你却娶了那个女人!只要你肯离婚娶我,我还是会跟你在一起!」
叶欣怨恨地瞪着父亲,「可是你却为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留了下来!就是因为她们我最后才只会嫁给一个司机!」
「我居然嫁给了给那个女人开车的司机,他还恬不知耻地向那个女人借钱!凭什么啊!」
叶欣嘶吼着,满心的愤愤不平,父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转头看见被压在地上的顾辞暮,他痛苦地吼了一声,向顾辞暮扑了过去,被迎面而来的法警牢牢架住。
「她怀的是你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接近她的!」父亲对他的「儿子」不断地怒吼。
「你对她做了什么!王八蛋!王八蛋!」
一片混乱中,法官宣布休庭,法警把他们架出去的时候,叶欣突然一声惨叫,身下的血蜿蜒地流了出来。
本来就是高龄产妇,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这个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我安静地看着他们,这个拼凑起来又四分五裂的家庭,如今母女反目,母子成仇,夫妻翻脸,父子仇视。
在人伦道德上,他们已经被批判的体无完肤,剩下的就是法律了。
父亲当年偷偷做手脚,瞒下了叶欣报案中妈妈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了司法公正,相关材料我已经提交到法院。
而叶欣和叶辞晚,一个主犯一个共犯,叶欣失去孩子,等判决下来她只能入狱服刑,主谋杀人,诬陷罪也构成了刑法罪名,她在监狱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想起自己曾经是个富太太。
而叶辞晚从此背着案底,就算出狱也不可能再回到舞台上,失去了生父和继父,她还剩什么呢?出狱之后她无处可去,没有家,没有家人,也没有工作和存款。
至于顾辞暮,除了当年他给我下了安眠药那件事,找不到其他事情去控诉他。
他当年只对我做了一件错事,谁能想到后面连带着会卷起滔天巨浪。
尽管是他导致所有错事的起端,尽管我疯了一样的想拉他下地狱,但是利用孩子和他的亲生母亲让他痛不欲生以外,我确实毫无办法。
他会和我一样,被愧疚和痛苦折磨一辈子。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空上阳光灿烂,没有白云遮盖,我抬头看着天空,微微眯眼,感受微风经过我的身边。
当初我抱着妈妈的骨灰盒,每一阵风吹过去,我都感觉他们带走了妈妈的一部分。
妈妈不在骨灰盒里,她没有被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她离开了,也是一种解脱。
「妈妈。」
我看着湛蓝色的天空微笑,眼泪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我依稀想起顾霭曾经问我的一句话。
「朝朝,如果有一天你向他们报仇成功了,接下来你想去做些什么?」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期待我说出些什么话,我那时一只手被缚在了床边的栏杆上,另一只手拿着书,恍惚地抬起头看着他。
窗外的阳光依然灿烂,和煦又温柔。
「我想,见我妈妈。」
如果妈妈那天没有跳楼,没有寻死;
如果我没有找人想要教训叶辞晚,没有想要发泄自己的怒火;
如果我那天没有叫住顾辞暮……
叶欣拍下照片的那天,其实妈妈是去找顾辞暮的,她相信我的话,她告诉顾辞暮离我远一点,然后正好和那个男人遇见。
出于善心借的钱,她怎么会想到,之后会成为自己被倒打一耙的证据。
如果不是我和顾辞暮,妈妈不会死的。
风卷着太阳的温度抚上我的脸,我仿佛能看见十八岁的黄朝朝,她扎着马尾,摇晃的发梢拂过她洁白的脖颈,她笑着走过阳光下,眼睛微微眯着,在阳光下璀璨生光。
我才二十三岁,为何觉得已经苍老如斯。
顾霭番外:
朝朝走的那天,我收拾好了她的日记,每一页都写着她过去的日子,我翻着翻着发现了我的名字,字里行间,她写我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多一些温柔和留恋
第一次听到黄朝朝名字的时候,惨剧已经发生了,黄阿姨因为抑郁症从楼顶一跃而下,听闻这个噩耗,我妈第一次哭得泣不成声,就连平时严肃冷酷的我爸都红了眼睛。
我和我妈去了追悼会,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黄朝朝,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脸色憔悴,一头长发有些凌乱,她有着精致的五官和苍白的脸色,像个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顾辞暮,我的所谓哥哥和他的亲生母亲也来了,原来他的亲生母亲和黄朝朝的爸爸之间,还有过一段往事。
呕!真恶心!一个老女人,还在亡人的灵堂上扑到她丈夫的怀里哭。
黄朝朝看他们的表情近乎崩裂,我很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转学去了黄朝朝的高中,才知道原来黄朝朝从学校离开的原因,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仍然能听到不少男生在背后说着黄朝朝的闲话。
她当时受的伤害,一定比这个时候还要大吧。
我从没和她在一个学校碰过面,却感觉我已经在这里认识了她许多次。
她的奖项,照片,名字似乎无处不在。
我承认,一开始接近黄朝朝我另有目的。
因为顾辞暮。
同父异母的血缘让我和他之间势如水火,毕竟我们妈妈之间的关系也是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所以我特别想从黄朝朝身上,知道一些关于顾辞暮的事。
在我高三快高考的时候,妈妈一边因为我的事情焦头烂额,一边又因为美国传来的消息愧疚不已。
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要因为黄朝朝抑郁症自杀而愧疚,但是我主动要求和她一起去美国,时隔两年再见她,黄朝朝的脸更小了,下巴尖尖的,眼睛因为凹陷显得更大了。
明明已经听过她的很多事,可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好沉默的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可是那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确实把我吓到了,我劈开了她紧锁的房门,把她从衣柜里拉了出来。
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身体蜷缩成一团,手腕已经流了不少血。
真是个蠢女人!
她用愧疚和悔恨一直重复折磨着自己,旁观者觉得只是她不肯从过去走出来,我就是那些旁观者中的一员。
后来我才想明白,朝朝那个时候才十八岁。
也许她怀抱着对未来的畅想,也许她期待着未来想实现的愿望。
但是她眼见妈妈自杀,爸爸又不相信她,甚至娶了那个老女人进门。
听我妈说,前两年她几乎一直是崩溃的状态,她那个所谓的爸爸又不敢来看她,她是死也不愿意,让她爸和那个老女人知道她如此痛苦。
我觉得我越来越了解她的时候,她却主动离我越来越远。
其实要是想报仇,我和我妈,我爸都会帮她的,但是她谁也没有求,带着一身的伤回国,自己面临那些「家人」,为什么她这么倔强呢,我实在不明白。
后来她的「复仇」结束了,她处理了黄阿姨留下来的公司,主动要求和我家的公司合并,只要了原来公司的股权就离开了,我明白她的想法,所以我执拗地跟上了她。
她去了新西兰,去了哥伦比亚,去了很多地方,我都陪着她。
后来,她在西班牙一个乡村小镇里租了个小房子,住了下来。
我就住在她的隔壁,每天早起问好,然后一起去买菜,玛丽亚太太的菜总是带着新鲜的露水,偶尔能看到卢卡斯骑着自行车,风一般的掠过。
有人会称呼我和朝朝是夫妇,朝朝礼貌地解释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笑容温柔。
他们都说朝朝是他们见过最美的中国女孩。
我有时候会觉得朝朝是不是已经放下了,毕竟玛丽亚太太送来的酸奶十分美味,爱妮塔小姐小酒馆里面的酒甘甜纯美,布劳利欧先生的笑话总是诙谐幽默。
这么多美好的事情,总会有一件把她留下来。
她总是笑着,笑得我以为她会忘记那些过去,重新再来。
那天我买了挂着露水的清雅百合,清香扑鼻,粉白娇嫩,我把它插在楼下的花瓶里,朝朝也很喜欢。
只是再美的花也有枯萎的一天,一个星期后,我把枯萎的百合扔进了垃圾桶,准备明天再买一束新的花。
买什么呢?娇艳的玫瑰还是可爱的小雏菊,感觉哪种都很适合朝朝。
第二天,朝朝笑着问我,「昨天你买的百合去哪了?」
我又带朝朝去了医院,医生说朝朝的精神状况不容乐观,她的幻觉不仅仅发生了梦境里,已经开始逐渐影响到了现实生活。
她会一点点忘记发生过的事,慢慢地变成一张白纸。
朝朝也是这个时候开始写日记,我翻到一页,看着她娟秀的字迹,却在悄悄地抱怨我喝掉了玛利亚太太送来的酸奶。
我眼眶酸涩,玛利亚太太那个时候很久没有送我们酸奶了,我不知道她的记忆此时停留在了哪个时刻。
我悄悄去找了玛利亚太太,死皮赖脸要来了一些酸奶,把它们整齐地放在了冰箱最显眼的位置。
于是下一页的日记里,朝朝又开始抱怨我偷偷动了她的酸奶,位置都变得不对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朝朝面上总是对所有人温柔微笑,可是背地里却在日记里偷偷地抱怨。
她抱怨玛利亚太太菜上的露水都是她自己撒上去的,只是为了看上去比别人新鲜。
她也在抱怨布劳利欧先生的笑话,同样的笑话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
可是这些事情,都只是她的记忆。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为朝朝创造出她记忆中的世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以为正确的记忆里,一点一滴的生活痕迹。
有时候我也会迷茫这样做是对是错,用虚假的表象欺骗朝朝的记忆是对的吗?
但是当我第一次告诉朝朝,她记忆里的差错时,她露出的表情让我感到如此心痛。
朝朝低声不断地向我道歉,她十分害怕自己的状况会影响到我的生活。
朝朝,朝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只是不断在梦里想念你的妈妈。
我听到她在房间里呢喃的梦话,她的梦里只有逝去的人,我没有听到过我的名字。
朝朝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那天晚上朝朝笑着看着我。
她对我说,今天过得很开心,她感觉会梦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我。
第二天,她是在梦里走的,表情很平静。
我木然地联系了爸妈,在玛利亚太太她们的陪伴下,看着朝朝,然后失声痛哭。
现实里,我还是没有留住她。
昨晚,她梦到我了吗?
朝朝走了的消息跟我一起传到了国内,顾辞暮来找我了。
当初他自己向警方交代,是他给朝朝下药,也是他趁着朝朝意识不清的时候,做出了那种事。
他尽量把罪揽在自己身上,但他入狱的时间还是很短,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对自己的惩罚。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顾辞暮嗓子嘶哑,满脸沧桑,双手布满伤口,不知道这些年他在国内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一直都很开心。」
开心地度过了每一天,然后奔向了梦里的妈妈。
「嗯。」
顾辞暮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低下头,我甚至听到了他的骨骼发出的摩擦声。
「你的身体……」我忍不住问出口。
顾辞暮抬头对我笑笑,眼角挤出很多皱纹,「医生说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我感觉一天比一天的差,可能很快就死了吧。」
心神俱疲,应该就是形容这种样子。
顾辞暮失去了朝朝,也失去了他的孩子,失去了亲生母亲,他现在一无所有。
「可是我还不能死。」顾辞暮盯着面前的咖啡杯,出神地呢喃,「叶欣还没有死,叶辞晚也是的,她们不能过上一天好日子,一天都不行……」
顾辞暮的神情如同觅食的毒蛇,紧紧盯着那两个人,也许直到那两个人都死了,他才能解脱。
那还要多少年呢。
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朝朝的所有恨意,阴暗地在他身上滋生成窝,他替朝朝去报复所有人,不管是用什么肮脏不堪的手段。
这样也好,朝朝不论生前死后,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谢谢你。」顾辞暮向我低头道谢,「谢谢你。」
他没说是为了什么谢,只是字字如同在割他的肉一样,他麻木地对我笑了笑,起身踉跄着走了。
他的背影已经佝偻,一只脚好像也瘸了,我没问他一句后不后悔,朝朝问过吗?
也许顾辞暮他每天都在问自己,然后用得到的答案不断折磨着自己,他不会原谅自己。
就像朝朝一样,她到死都没有原谅他们,包括她自己。
朝朝下葬那天,我看见了她的父亲。
朝朝早就选好了自己的墓地,就在她母亲旁边,送她进去的时候,我在墓园门口看到了她的父亲。
他守着这个墓园,里面葬着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女儿。
我们只聊了两句,他也向我道谢,苍老的身影艰难地向我鞠躬。
他说他本来很想死,但如果他死了,就没有人为朝朝和她妈妈,每日清扫墓碑,供花烧香。
朝朝下葬那天,秋雨绵绵,明明才是白日,天却已经阴暗生风,细风很冷,朝朝的照片上凝着一层黑白的水雾。
朝朝,朝朝。
我擦去朝朝照片上的水雾,十八岁的朝朝,对我微笑,眉眼熠熠生光。
这是朝朝自己选的照片,她一直没能走出十八岁那年。
朝朝,再见。
很多年后,我研究生毕业,开始在父亲的公司里面就职,妈妈的身体一天天变差,我开始理解朝朝的心情,即使已经成为一个担当负责的男人,我也无法接受妈妈离去的事实。
更何况是十八岁的黄朝朝呢。
博闻高中举办校友会的时候,我去了,这次是在学校的大礼堂里准备的,新校长跟我说现在的孩子太难管教,所以特意邀请成绩斐然的校友为他们讲座。
我随便让助理写了一份稿子,上去读完就下来了。
当初我顽劣不堪,着实让老师和父母都头疼了一把,没想到有一日,我也会成为被邀请的优秀校友。
如今我已经穿习惯了西装,看着台下青葱校服的学生们,心里波澜起伏。
演讲过后,开始播放优秀校友的成就视频,我实在想不出来,我的助理会给他们我的什么视频,所以看得聚精会神,在转场纷飞而过的照片里,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朝朝。
新校长让我去找以前那个校长老头,老头领我去了旧档案室,从里面翻出了朝朝当年的舞蹈视频,我坐在放映室里面,认真地看着视频里长裙翩翩,优雅起舞如同蝴蝶的黄朝朝。
当年她竟然这样的美好。
旁边跟我一起看得校长老头哭的涕泪交流,他说朝朝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他曾经最得意的学生的孩子,朝朝的离去,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痛楚。
他很心疼朝朝,心疼她母亲的离世,心疼她父亲的见异思迁,心疼她小小年纪,只能一个人偷偷在这里看她母亲以前的视频。
朝朝什么时候来的?
校长老头唠唠叨叨的跟我约时间,他要跟我一起喝他珍藏的最后一瓶葡萄酒。
我不想喝什么葡萄酒,我只想知道朝朝当年在这里看的是什么片子。
我跟校长借了那卷带子,将近三十年前的画质实在感人,但我还是认了出来,画面里那张和朝朝十分相似的脸,温柔恬静,美丽动人。
我还看见了黄阿姨身边的两个人,我的父母,我只知道我爸和黄阿姨当年青梅竹马,却不知道我妈也是他们身边最好的朋友。
看着视频里我爸频频向黄阿姨投去的眼神,我开始明白我妈为何会对朝朝如此愧疚。
我也恍然大悟,为何朝朝执意要避开我,当年的悲剧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她只是不想再拖更多人下这趟浑水。
你一个人在昏暗的放映室里看着录像带,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朝朝,朝朝。
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何我想明白你当年的用意时,还会泣不成声。
我把这卷带子带给了妈妈,她是一边哭一边看完的。
她说当年黄阿姨欺负叶欣其实是为她出头,她说自从黄阿姨知道她喜欢的人是我爸之后,就一直和我爸之间保持距离。
甚至在黄阿姨那么绝望的时候,她都没有去求助已经结婚的青梅竹马。
可是我妈太怕了,所以结婚之后她更加注意和黄阿姨之间的距离。
直到听到黄阿姨的死讯,看到朝朝那副样子,她悔恨地几乎要流干一生的眼泪了。
可是悔恨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她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呢喃着「都是报应。」
尽管她再怎么样去坟墓前忏悔,这种愧疚是从她心底滋生而出的,如同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我妈让我把那卷带子送去给我爸,黄阿姨死后,她终于知道当时斤斤计较的自己,有多么难堪。
我把带子放到了我爸的办公桌上,我实在不会跟他交流这种事。
过了一天那卷带子就不见了,他的办公室里也多了一个上锁的抽屉。
黄阿姨和朝朝,还有我爸其实很像,她们都很会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该碰的不会碰,不会发生的事情不会强求。
黄阿姨在朋友和青梅竹马之间选择了朋友,在她知道我妈的心意之后,她就做出了选择。
而我爸,如果不是那个视频,我甚至不会知道他当年那么喜欢过黄阿姨。
而朝朝,因为上一代延续到她身上的悲剧,所以她不想再发生任何狗血的悲剧。
于是她一直都在避开我,甚至最后的那段日子,她仍然小心地维持着和我之间的关系,从未逾矩,也从未给我留下一丝希望。
朝朝,你之所以没有向我们寻求过任何帮助,是不是你其实知道,我们都不是真心的。
我接近你一开始另有目的,我妈是因为愧疚,而我爸为了避嫌,结婚之后,更是和你妈妈仿佛从未认识。
我们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你。
可是在你们死后,我们却痛哭忏悔,悔不当初,后悔曾经对你们的视若无睹。
悔恨自己以为你们能够自愈,而放手不管。
如果一开始这种关系有过改变,你妈妈就不会死。
朝朝的爸爸死了。
听说出狱后的叶辞晚四处碰壁,最后只能去夜总会当小姐,妄想和她妈一样攀高枝,结果只是落得被人玩弄的下场,最后成了声名狼藉的「大小姐」。
那天她喝多了酒跑去墓园大骂朝朝和她的妈妈,甚至抬脚去踹她们的墓碑。
朝朝父亲上去阻拦,被她推倒在了地上,叶辞晚吓得逃走,他就在冰冷的夜里,一点点地失去了生息。
那时是冬末春初,天气很冷,连寒风里都夹杂着细小的雪粒,他被发现的时候,脸上结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冰霜,眼眶下面有两行白色的冰柱,挂在他惨白的脸上十分鲜明。
叶辞晚又被送进了监狱,亲手杀死亲生父亲之后,她又失手杀了继父,这次她应该很多年都不会再出来了。
朝朝的爸爸也被葬在了这个墓园,是他生前买好的位置,离朝朝和她妈妈很远,却又能看得见她们。
我去为他上香悼念的时候,带了叶欣死亡的照片。
我托了关系,安排人让叶欣在监狱里生不如死,照片上叶欣双目呆滞,满脸是伤,脸上全是不堪入目的污秽,头仿佛断了一样,无力靠在马桶上。
我本是想给朝朝看的,可是又怕朝朝生气,毕竟她那么不想我参与其中,于是我把照片烧给了朝朝的妈妈。
朝朝毕竟就在隔壁呢。
「阿姨,如果你看到了就请给朝朝说一声,让她千万别怪我。」
我半蹲在墓碑前,顿了一下,又改了说法。
「怪我的话也没关系,让她来梦里好好地骂骂我。」
我有些想她。
朝朝,我依然没梦见你,你呢?你在那里见到你妈妈了吗?
朝朝,我总是会想起那天,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声不吭,所有人都很着急却束手无策,我拿菜刀劈坏了你的房门,一把拉开衣柜,你惶然抬起的脸,我把你拉出了衣柜,却没有把你拉到阳光下面。
备案号 YX11v57qjkD
释卷懒懒
我嫁给了青梅竹马,但他的心上人不是我,
而是程家的那位姑娘,叫程姝的,
听说她秉性温柔,与我截然不同。
所以重活一世后,我只打算离他远远的,毕竟我堂堂嫡长公主,嫁给谁不是嫁。
没想到,他反而不愿意了…
1
「回驸马,公主死得很安静。」
窗外下着雪,而我也感受不到丝毫寒意,因为我的确是死了。
谢图南闻言,放下了手里的棋子,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沉默了许久。
那来的人又说:「陛下说,他会履行诺言的。」
可能因为刚刚死了没多久,我还有些不适应,可听到这句话,我才隐隐约约想起来。
「但陛下又说,公主是他妹妹,虽然干了错事,该死,可是她是为了谢家死的。」那人继续说,「所以,让您带着谢家人,回老家去吧。」
我想谢图南应该是求之不得的,能把谢家人救出来,还能带着他的程姝,远离锦都,过着再也没有我这个张牙舞爪的长公主上蹿下跳的日子。
报信的人递给他一封信,是我赴死前写给他的,信上我说,不该逼他娶我,也不该拆散他和他的程姝,如果有下辈子,我应当会离他远远的。
可此时他只是点头,并未说话,仿佛在面无表情地死撑着,直到那报信儿的人离开。
然后拆开那人刚刚给他的那封信,看了一会,突然掉下一滴泪来。
倒是没想过,他谢图南能为我掉眼泪的。
「你何故如此!」边哭边还咬牙切齿,「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我难道自己救不出他们吗?」他手里的信纸被他捏得有些扭曲,「我不会喜欢你的… 你不知道吗?」
我有些无语,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眼下我拿命把他一家人救了回来,好歹也该感激我才是。
他不知为何,突然暴怒起来,一把掀翻了摆在眼前的棋盘,黑白的棋子被摔地到处都是,一室凌乱。
哭着,喃喃道;「卫连溪,你欠我的… 你以为你死了就还清了吗…」
涕泪俱下,倒叫我看不懂了。
可我的确是还清了。
那些年的逼迫,刁蛮任性,我对不起他,但谢家百余口人能活命,确实是用我这条命换来的,何况,如今谢家连给我收尸都不敢吧。
我堂堂两朝公主,还是独一无二的嫡长公主,落得这个下场,想想也是可笑。
耳边谢图南的声音渐弱,越发听不清了,我想我是要去见阎王爷了。
只求他老人家,叫我下辈子,别遇见谢图南才是。
2
迷茫间,一股剧烈的光芒突然在我眼前不停闪烁,亮地一时叫我睁不开眼。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着急的声音不断在耳边乱窜,我的眼前也逐渐清晰起来。
等沉静下来,我发现自己竟坐在我母皇从前的寝宫之中。
一时间,我都有点分辨不清眼前的一切是不是梦。
「连溪,你怎么了?」母皇有些担心地瞧着我。
而我摇摇头,回道:「没事母… 母后,刚刚发呆了。」声音也是小孩子的声音。
我还在整理思绪,远远的,一个宫女端着羹汤走进了寝宫,面色不明。
「皇后娘娘,奴婢奉皇上的令,给您送御膳房刚熬好的雪莲羹来了。」那宫女面色淡然,看起来毫无异样。
再看见母皇一脸不悦的表情,和端起碗微微颤抖的手,我的脑海中闪过一段记忆。
这时的父皇已经撑不住了,但他早已疑心母皇有篡位的心思,可毕竟是爱了多年的女人。
虽舍不得杀了母皇,却送来一碗雪莲羹,为了试探,也是为了坏母皇的身体,想让她有心无力。
母皇虽知,可时候未到,她不得不喝。
我想起母皇多年后的那些痛苦,毅然站起,快速跑到她身边,一把抢过她手中瓷碗,往自己嘴里送去。
「连溪!」母皇大惊失色,「你做什么,快吐出来!」
我放下空空的碗,对着那宫女笑道:「有什么东西,母后吃得,本宫吃不得?」
何况我若是不抢着吃了,怕是这种东西还会有。
那宫女战战兢兢,一改之前的故作镇定,立马跪下,在地上颤抖起来。
而剧烈的疼痛,也逐渐由我的小腹传来,我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摔去,眼睛却还却死死盯着母皇微凸的腹部。
如果我没记错,小妹尔玉,此时正在母皇腹中。
尔玉啊,皇姐上辈子没能保护好你,更对不起母皇,所以就算这只是一场梦,我也会拼尽全力,弥补这些遗憾。
直到我最终失去意识,倒在母皇怀里,眼前又一次暗了下去。
3
等我醒后身体好全,也已经接近初春了。
父皇终究是疼爱我的,只当我是刁蛮劲又犯了,才误食了那碗毒药,所以对我愧疚万分。
加上这个这几个月里,他常常醒地断断续续,生怕他哪一日睡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一时间,居然再也不考虑母皇想篡位的心思了,反而,对我的愧疚越发深了。
所以这几日,日日都要我服侍他用药。
这日我刚走到长生宫门口,便看见了我那两位跪在宫殿门口的皇兄。
「父皇,就让儿臣两个看看您吧!」
「儿臣一片孝心呐父皇!」
两人的额头都隐隐约约能看见血痕。
面色为难的苏公公看见我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公主,您请进吧。」
大皇兄卫骞突然拦住我:「小妹,父皇如今是只想见你了,你可要时刻警醒些,若是父皇有什么不适,要第一时间告诉大哥才是。」
「对啊,连溪,父皇疼爱你,你也要多顾惜他的身体啊。」这是二皇兄卫坤。
我看他二人面露关怀的模样,突然心里就想笑。
上辈子父皇过世,母皇登基后,两个人就势如水火,甚至还跑到我这个皇妹面前拉人情,最后母皇过世,两个人恨不得见面就弄死对方。
居然还有这样兄友弟恭的时候。
「父皇愿意说,皇兄们自然就能知道的。」我说完,推门进去。
父皇半躺在床上,头上明黄色的帐子缓缓垂下,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得见几声咳嗽。
我刚刚走近没几步,就看见他掀开了帘子。
「连溪,你皇兄们问你什么了?」他的运气像哄小孩似的。
「就是问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我说话的声音,如今也的确奶声奶气,「他们都很关心父皇。」
闻言,父皇轻轻一嗤。
「关心?」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现在只有连溪是关心父皇的。」
我没有回话,撑着小胳膊爬上了他的床边,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个起于乱世,一统大魏江山的男人,如今瘦地如同皮包骨,眼睛凹陷,瞪得老圆,嘴角还挂着血迹。
「你像你母后小时候。」他看着我,像是在怀念什么,「她从前,也如你这样娇憨可爱。」
4
「只是,只是现在。」他说道,「她心大了…」
我依旧没有回话,毕竟这不是一个幼童能听懂的东西。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放下摸着我头的手。
停顿了半天,他又开口道:「父皇兴许是看不到你长大了。」
「可你的皇兄们,不是重感情的。」他这样说,「如果以后大魏乱了起来,连溪,你该怎么办?」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母皇如今正在紧密绸缪,两个皇兄也虎视眈眈,唯独我,在父皇的眼里,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若是一招不慎,怕是会成为这其中的牺牲品。
可父皇,终究是看错了母后的能力与野心。
现在的大魏,我那皇兄两人,是把持不住的。
「连溪不知道。」我糯声糯气地回答道。
他叹了口气,说道:「父皇,为你定下了谢家嫡子,做你的未婚夫婿如何?」
我木木地抬起头,我的记忆里并未有这一段。
谢图南直接成了我未婚夫这一段。
「谢家百年世家,便是大魏不在了,也能护你一二。」他说,「而且那谢家嫡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我听说极其聪慧,有神童之名,配我的小公主,勉强够格。」
说完,父皇又狠狠咳嗽了几声。
「你不喜欢他吗… 我记得,你以前没事就喜欢提起这位谢家嫡子。」他目光关切。
我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面孔,忽然心中一痛。
平心而论,我父皇疼爱我,胜过任何一个孩子,因为我出生时,他春风得意。
泥腿子出身当了皇帝不说,还和我母皇感情帝后情深,并称二圣,在民间很有声望。
但他是个信命的人,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杀孽太重,直到我出生,众人都说我生有观音相,他能问鼎天下,乃是天命所归。
就连安国寺德高望重的静慈大师,也说我有佛缘,我那时不信,可如今能重活一回,我却不得不信。
「连溪在想什么?」他有些粗粝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不要害怕,告诉父皇,趁父皇还喘一口气,还能为你谋一谋。」
的确啊,纵然我重生一世,也不可能骤然变成聪明人,我是养在温室的娇花,不像我两位皇兄,和我父皇吃过苦打过天下,过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是我天资卓然的皇妹。
我怎么可能算得过他们。
5
可重活一回的荒唐事,说出来就更加荒唐了。
而且,我父皇,还是个多疑之人。
「没什么,只是突然不喜欢了。」我说道,「他又不会喜欢儿臣,何必要绑在一起呢?」
父皇深深瞧了我一眼,说道:「连溪什么时候如此善变了,分明前些日子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要说我当初怎么喜欢谢图南的,大概就是因为他小时候,那份同别家小公子比起来鹤立鸡群的自信。
他是出了名的小神童,加上出身谢家,自然有骄傲的资本,骄傲到,公主他也是看不上的。
我看了看自己短白的小手,想起,这大概是我最开始天天追着谢图南跑的时候。
可这次我生了重病,他现在应当正庆幸没了我这个烦人精吧。
「他只嫌我烦,儿臣也不喜欢他了。」我语气上扬,娇气十足。
也许是听到我这熟悉的耍脾气的话语,父皇没有再多疑,身体微微后靠,语重心长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他如今不喜欢你,若是相处多了,自然会喜欢你的。」
可他不会,我在心里默默念出,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无论我对谢图南再好,他也看不见我。
见我还是不言语,神情不悦的模样,父皇还是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先不赐婚,让谢家嫡子进宫,给你当个伴读吧。」
「父皇…」我有意反对,语气央求,「儿臣不想要什么伴读…」
「我看你是不喜欢他!」父皇料定我是和谢图南赌气,「既然如此,咳咳,就让韩家地一起进宫陪读吧。」
「如此… 也不显得刻意…」说完这句话,他就急促地呼吸了好几声,「父皇累了,连溪。」
我只得点头告退。
父皇说这话,就已经是决定好了,由不得我要不要。
等我出了殿门,我的两位皇兄就面露关心地开始询问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探寻父皇病情的。
「父皇比较前几日面色好多了,皇兄们不要担心。」我乖巧回答,如同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孩子。
也许是孩童的外表足够又欺骗性,两人闻言,愣了几秒钟,随后又开始说天佑父皇这种话。
我心中好笑,面上还是笑着:「对呀,连溪觉得,父皇可能不日就要痊愈了呢。」
抬头望了望宫外游荡缓慢的蓝天白云,我向阶梯下走去,心想,谢图南,可能马上就要在家里闹脾气了,被下旨进宫伺候我这个他烦得不行的公主。
还有被父皇提到的韩家的小公子,我记得叫韩时,上辈子也是个运筹帷幄的人物,是我二皇兄的得力干将。
6
谢图南和韩时进宫时,我正在按照夫子的要求,临摹一副前朝的花鸟图。
侍女喜鹊提醒我:「公主,谢家嫡子和韩家嫡子到了。」
我收起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长公主。」两人微微俯身,行礼。
不出所料,谢图南面色不佳,看起来就对我满眼埋怨的模样,只是敢怒不敢言。
而韩时,一身青白的外袍,嘴角含笑,已经很有上辈子温润如玉韩公子的派头了。
「你们坐吧。」我摆摆手,让旁边的几个侍女搬来两张小案,「同我一起临摹,夫子一会儿便到。」
如今皇宫里,也就我这一位没成年的公主了,所以夫子都会直接来殿里给我授课。
我没有多看两人,甚至还特意只瞧了一眼韩时。
与其那样不幸的结局,不如避免开端,之前做了让谢图南误会的事,现在正好让他觉得对他无意比较好。
程夫子是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据说我父皇起义时,他就跟随,是我父皇的智多星,帮我父皇出计策打了不少胜仗,如今也明哲保身,不爱权势。
我那两个皇兄起初也想拜他为师,但都被他拒绝了。
明眼人其实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助我父皇夺天下,早已名扬四海了,被读书人尊称一声谋圣,本就是个聪明人,自然不肯再参与夺嫡的争斗,所以才来教教我这个公主。
外人看他,往往都觉得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动不动就喜欢发脾气,但其实,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是一个分外和蔼的老顽童。
不一会,程夫子就提着他的书袋,扇着扇子,步调悠然地走了进来。
「连溪临摹得如何呀?」程夫子看了一眼我案上的画作。
我起身行礼,笑言:「夫子看看,连溪觉得已经能以假乱真了。」
7
听我戏言,程夫子立马走近了几步,拍了拍我的小脑袋:「的确进步很大,但你这般自傲,不怕旁边两个小子取笑你吗?」
韩时立马笑着说:「臣不敢,长公主的确画地极好。」
上辈子在谢府,无趣时,或与谢图南赌气时,我都爱画画静心,画技自然进步不少。
只是如今年纪小,手臂力量不足,不如以前那般有耐力。
右边的谢图南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视线却也顺着我们讨论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有些疑惑地瞧了我几眼,最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道:「卫… 公主的确画地很好。」
我觉得他应该是想直接叫我卫连溪的,毕竟他原先就是这样叫我的,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程夫子听了两人的话,摸了摸胡子,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仿佛被夸的人是他一般,摇着扇子坐下,拿出书袋里的书。
「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两个虽然听我的课。」他说,「可我不算你们的老师啊,也不许在外面打我的名号。」
「韩家小子和谢家小子。」面色严厉,「我最讨厌你们两家的老头子,明白没有?」
说完翻开书,嘟嘟囔囔:「两个顺带着的…」
两人连连应是。
但是看面色,两人还是有几分失望的。
毕竟,程夫子就我这一个学生,现在他们两人虽然只是伴读,却也能一同听程夫子讲课,这要是传出去,对两人名声也更好。
有个能助人问鼎天下的谋圣当老师,谁能不心动。
「既如此,那就坐好罢。」他松松垮垮地斜靠在椅上,「今日,就讲如何鉴赏前朝书画方大家的花鸟图。」
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阴阳怪气,笑着看着座下两个小少年垂下去的肩膀。
「公主是姑娘家,又不需学习兵法谋略,自然要学些陶冶情操的东西才是。」他说,「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你二人滚出去站着就是了。」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夫子,您就别说他们了,我乐意听。」
8
程夫子是个会躲懒的,说完自己今日要讲的东西,就收拾东西出宫喝酒去了。
谢图南上这课上的无趣,咬着笔头望着窗外,也就韩时时不时来询问我。
「公主,您看我画得如何?」韩时道,「我今日初学,有些不懂… 但也不敢多请教夫子。」
不敢问程夫子倒是正常,他除了我,很少给人好脸色。
一旁的谢图南瘪瘪嘴,偷偷嘟囔:「狗腿子。」
韩时眉头微微一皱,却还保持着体面的微笑。
我正欲回答,门外却突然传来声音:「公主,娴妃娘娘邀您一叙。」
抬头一看,是个身着黄绿的宫女,一副战战兢兢发模样。
这话若是放在往日,我估计就要一顿呵斥要她滚出去了。
毕竟,我父皇母皇感情不好的由头,就是这个惺惺作态的娴妃娘娘,
「单她一个人?」我问道。
那宫女说:「还有娘娘的小妹… 程姝姑娘。」
这话刚落,一边的谢图南就转过了头。
他倒是对程姝在意得很。
我点点头:「等本宫,摹完这幅画就去一同用午膳。」我倒是想看看,娴妃能和我说个什么东西。
那宫女一听我答应,也愣了愣,半晌才说道:「是,奴婢这就回去告诉娘娘。」
说完面色惊讶,仿佛不敢相信我竟没有将她大骂一顿。
见那小宫女离去,谢图南突然问道:「我记得公主不是很讨厌娴妃娘娘吗?怎么今日愿意去了?」
我想往日程姝就没少和他抱怨我刁蛮任性,刁难她姐姐的事。
可重活一回,可不是让我当缩头乌龟的,我只回头说:「本宫一直讨厌她,以后也不会变,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惹地本宫恶心。」
也许往日里我还在意娴妃算是他表姐,不曾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厌恶,可今日,我偏偏不想如此。
谢图南我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他谢家的亲长?
他被我这话噎住,过了一小会才说:「既然如此… 又何必要答应呢?」
我回头直视他,说道:「这种以色事人的小老鼠,自然是怕猫的,本就该找个洞躲起来,却偏偏日日招惹我这只最不好惹的猫。」
「你说,对于这种老鼠,本宫该怎么办呢?」我一挑眉,笑得温和。
9
闻言,谢图南皱起了眉头。
不等他发话,我又说:「大魏百姓都知,本宫的父皇母后情深义重,可他们又都不知道,这般情义,偏偏生了岔子。」
「本宫不算得什么名门贵女,也没什么百年世家的宗亲,可本宫自来就是知道礼义廉耻的。」
「可仿佛,程家人就不知道呢,我父皇年纪也不算小了,可程家姑娘照样能对我父皇情根深种呢。」
当年我父皇起义,马上就能问鼎天下,程家人就不顾我父皇已有一个一直陪伴他的糟糠之妻,硬是用百般计谋,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娴妃娘娘到他面前。
我母皇为我父皇打点军士家属,可说是一等一的贤德,没想到一来锦都,父皇却已另纳佳人。
我父皇心有愧疚,一开始并不把这位娴妃娘娘放在眼里,才有了我。
只是时间一久,见我母皇容颜不再,也生了别的心思,最后又多纳了几名妃子。
这在天家,本是寻常事,可我就是看这位娴妃娘娘不顺眼,纵然我父皇也对不起我母皇,可若不是程家使出浑身解数想当开国功臣,用这种腌臜的手段,我父皇母皇又怎么可能到如此田地。
韩时这才开口:「公主说得对,老鼠,当然应该对猫时时刻刻警惕才对。」
我撇了他一眼,见他眉眼低顺,没什么表情。
「莫不是谢家公子觉得,本宫应该有这样的度量吗?」我含笑问道。
谢图南是一直对于这事耿耿于怀的,我记得。
在他眼里,谢家是百年世家,书香门第,便是朝代更迭也得有自家骨气,即便只是和谢家沾了一点亲缘关系的程家,也该如此。
但程家当时这番作为,实在是让谢家丢了大人,所以即便他再喜欢程姝,每每我嘲讽他提及此事,他总会闭嘴不言。
「臣不敢。」他回道,眼神却隐隐发暗,想必是觉得我羞辱他了。
「既然不敢,那就好好作画便是。」我转过身,语气悠然。
直到过了几个时辰,我才放下手中画笔。
喜鹊为我收拾了画作,又询问道:「公主,时辰已经有些晚了,您要不要用过午膳再去?」
我最近作画常忘记时辰,但她们也从来不敢打扰,这会早过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不必,本宫不是答应了娴妃娘娘吗?」我回道。
何况,作画这点时间里,我想起我居然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10
谢图南和韩时离开后,我才带着我的贴身宫女喜鹊往娴妃宫里去。
等我慢慢悠悠来到娴妃宫中时,只见她摆了一桌佳肴,在桌前坐地端端正正。
「见过长公主。」连程姝,也都站在一旁,半点不敢懈怠。
我实际上是很厌恶程姝这张脸的,大概是嫉妒心作祟,再加上她和娴妃长得很像的缘故。
「公主读书辛苦,这菜,妾身一直给您温着呢。」她慢慢地站起来,笑得开心极了,仿佛我来这件事她盼望了很久一般。
「妾身听闻,公主还有两位陪读,怎么今日没有一起来吗?」
我坐下,回道:「他们两个是男子,在后宫中行走,哪里来的规矩?」
见我语气不耐,甚至还有些严厉,娴妃立马不再提,转而说:「长公主,这是妾身的小妹,叫程姝。」
其实这个时候,宫里宫外都传言我喜欢谢图南,所以看不惯他表妹程姝,我不信娴妃这个耳听八方的人不知道。
她这段时间天天叫程姝进宫,再来我面前假意邀请我,不是用膳就是赏花,分明就是恶心我来的。
「哦,那就让她伺候用膳吧。」我笑着回她。
刚刚还期待我露出什么狰狞表情的娴妃,忽然一下就愣住了 。
我问道:「怎么了娴妃娘娘?难道本宫不配程姝姑娘伺候吗?」
「自然,不是。」她脸色难看,却还是向身后的程姝摆摆手,然后又缓缓坐下。
程姝手执竹箸,上前询问我:「长公主喜欢吃什么?」
她语气紧张,像害怕我下一秒就发落她一般。
「本宫没什么忌口。」我本也只是想叫她难看罢了。
但眼下,重点却不是她,而是原本最在意仪态的娴妃,此时姿态扭捏,仿佛身体不适一般。
这让我确信了我心中所想,她怕是肚子里已经怀了那个小孽种了。
那个害得我皇妹丧命的小孽种。
「娴妃娘娘不吃吗?」我笑着问。
她像是怕了我这笑面虎一般,立马说道:「妾身最近胃口不好,打扰公主兴致了。」
「胃口不好,该请太医才是啊。」我舒然一笑。
「长公主,不……」
娴妃话还没说完,我就吩咐道:「喜鹊,去请吴太医来。」
喜鹊从前是母皇身边伺候的,向来伶俐,早已察觉有些不对劲,应了一声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娴妃娘娘别怕,吴太医医术精湛,宫里面谁不说他是妇科圣手呢。」只是这吴太医啊,是我母皇的人。
到时候若是诊出来了,闹得阖宫皆知,那个小孽种死在谁手上都没人知道。
11
娴妃可能想不明白,我这个向来任性蠢笨的长公主如何能一眼看出她已有几个月的身孕的。
但她此时吓得脸色惨白,扶着肚子的手都开始不停颤抖。
程姝见此情况,也吓得嘴唇发白。
「长公主,妾这腹中孩儿不过四月,还有请公主网开一面啊。」她立马跪在地上。
「都说长公主生有观音相,想必也是如同观音一般慈悲,妾身进宫伺候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
娴妃的声音凄凄切切,害怕极了。
我全当没听见。
当年我就是被这一句句好话蒙骗的,才会被他们哄骗,最后输得一塌糊涂。
「娴妃娘娘说笑了,既然有孕,是喜事才对。」我轻轻勾唇,似乎并不为此事生气,「父皇重病,听了这样的喜事,会好起来也不一定。」
娴妃的手紧紧抓着裙摆,摇摇头,带着哭腔说:「长公主,妾身绝不让臣妾的孩儿和您,您皇兄们争什么,只求您饶他一命。」
说完,她重重往下一磕,伏在地上,一副我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模样。
程姝的眼泪也倏地滚落,声音清脆地跪了下来:「求长公主殿下开恩。」
我如今年岁并不大,她们也许觉得博我同情这招有用。
「娴妃娘娘不要说胡话,既然是父皇的孩子,自然和我,我皇兄们,都是一样的。」我用稚嫩的声音说道,装的真的看不懂她的求饶一般。
她死命地摇头,直到头上的发髻都散了下来,凌乱不堪,也没有停止磕头的动作。
但可惜,我现在不是可以被随意欺骗的孩童了。
「若是个小皇子,说不定借着谢家和程家,娘娘还能当太后呢。」我眉眼弯弯,挂着小孩子的天真笑颜。
娴妃听了这话,抬起头,眼里不敢置信:「长公主,妾身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 妾身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眼角带泪。
而此时,门外忽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刚刚引我入宫的小宫女面色苍黄,差点跌了一跤,跪在门口道:「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娴妃听了这话,哭哭啼啼的声音瞬间梗住,直接晕了过去。
「娘娘!」那宫女吓得不轻。
程姝也吓得忘记再哭,爬到娴妃身边 ,叫道:「阿姐,你怎么了?」
我母皇进殿,看到的正是这副人仰马翻的场景,立马对身边的太医说:「吴太医,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然后就吩咐身边的许女官,对我道:「这般情形,连溪就先回宫去吧,剩下的,母后会处理的。」
她没多想,只以为我是恰巧碰上,甚至神情里全是担心,生怕我被吓到。
我却拉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问道:「母后,娴妃娘娘怀的是父皇的孩子吗?可是父皇不是生病了吗?」
母皇蹲下,扶着我小小的身子:「连溪不要担心,是不是,吴太医诊一诊脉便知道了。」
她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像在思索什么。
「那如果是个弟弟的话,会和皇兄他们一样吗?会和连溪一样吗?」我抬头,满目不解。
母皇嘴角噙着笑,极为耐心地与我说道:「她没有那个福气,连溪先和许女官回宫吧。」
点点头,任由许女官牵起我的手往外走。
只是快要出宫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地,快要背过去的程姝,突然想起,也许这事一过,程家人就再也没脸呆在锦都了吧。
不再看见这张讨人厌的脸,也是一件好事。
许女官带着我回了宫里,吩咐了小宫女们照料好我,才急切地又往娴妃宫里去。
我也不想再为难她,只闲坐在宫中看滚动地极慢的云,直到日落西山。
喜鹊为我奉茶,说道:「皇后娘娘让吴太医给娴妃娘娘诊了脉,说是有孕三月了。」
「可陛下都已病了近四月了,这段日子根本没有踏足后宫。」
我应了一声,连头都没回,声音沉稳,并不惊奇这样结果。
其实那个小孽种啊,是父皇的亲骨肉,因为他几岁时,就和父皇眉眼很是相似。
可不管我这辈子能不能赢,保不保得住一条命,这个大魏江山,也只能由我们兄妹几个来抢,旁的人,连入局的资格也没有。
何况,那个小孽种还害得我皇妹殒命,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
「父皇呢?他知道了吗?」我问道。
喜鹊被我平静无波的声音微微吓到,但还是镇静回道:「皇后娘娘正在长生宫中,想必是要告知陛下此事。」
我端起她手中的茶盏,拨弄了几下清绿的茶水,抬头望着已经黑了下去天空,还有身边不断被点亮的烛火,问道:「喜鹊,今日是二月初一吗?」
「是。」喜鹊回道。
闻言,我呼吸一顿,不由得紧紧握住茶盏的边缘,心中狠狠一抽。
「公主怎么了?」见我发呆,喜鹊也不敢再动。
「本宫要去长生宫。」我撑着爬起来,有些站立不稳。
喜鹊连忙扶住我,声音迟疑:「可皇后娘娘要公主好好呆在宫中…」
但见我眸色不悦,她的声音也渐渐萎了下去。
二月初一,是上辈子我父皇驾崩的日子。
天家父女,能有多少感情,外人兴许是这样想的,可每每见他躺在床上时日不多的模样。
我的脑子里却全是他曾经抱我亲我,同我母皇眉目传情的画面。
我的父皇,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甚至对于我皇兄们,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对我,的确算是慈父。
12
宫墙上的天空,黑的看不出一丝白色,一如今夜,注定是个要变天的大日子。
长生宫中,灯火通明,宫外只站了寥寥几人。
我那两位皇兄,一定是还没得到消息,或者早已被母皇制在府中了。
「公主,娘娘还在里面,同陛下谈话。」守在门口的许女官回道,「陛下还没有传召,公主请回吧。」
她面色如常,仿佛里面发生的不过是夫妻寻常事。
「本宫,就在这等着…」我回道。
我不知若任性闯入,会不会坏了母皇的事,可也不愿意,见不到父皇最后一面。
许女官见我坚持,眼里多含了几分怜惜,没有再多劝我,反而吩咐宫女给我拿来了斗篷。
我不知等了多久,直到里面烛火乱跳,传来一声沉闷断断续续的声音。
苏公公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抬头却看见我站在门口。
「诶呦,公主您怎么在这?」他连忙停下,「您快进去吧,陛下正要见您呢。」
我推开宫门,映入眼帘的,是被层层遮住的帘帐,昏暗跳跃的烛火。
「连溪…… 咳咳。」
「快来… 父皇这…」
我循着声音,看到了站在床幔前的母皇,还有靠在榻上,骨瘦如柴的父皇。
嗫喏开口道:「父皇,母后。」
我母皇听到我的声音,背过身子,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他们没有我想象中的激烈对峙。
「轻轻… 你若是真想要这个位置,我给你也无妨。」父皇轻咳几声,说道。
他眼里没有了往日那种深沉,反而是愧疚。
「至于娴妃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
「杀了就是… 我来杀…」
接着就立马传了苏公公进来,吩咐了一番。
母皇没有露出感动的神色,冷哼道:「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也是如此吗?」
「我知道,你恨我,咳咳… 我也不想再辩解。」父皇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小发髻。
「大魏江山,本就是我二人打下来的… 本就是你的…」他突然咳得厉害。
我慌张地掉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连溪别哭… 咳咳」他用糙厉的手指擦了擦我的眼泪,「我的小公主,日后定要嫁给… 大魏最好的男儿…」
「不能像你母后… 选了我…」
我牵着他不断颤抖的手,只觉得他的力气越来越小。
父皇抬起头,看着床顶昏黄的帘帐,说道:「轻轻… 我想你了…」
那目光,仿佛那个叫轻轻的女子,已经永远活在他的记忆中了一般。
他挂满刀伤的大手最终滑落在我白净的小手中,没能再动。
一室寂静中,我听见母皇抽泣的声音。
然后见她发了疯一般,拿起榻上的枕头捶打父皇没了反应的身体。
「你个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你骗我!你骗我!什么绝不相负!什么唯我一人!」
不知打了多久,最后像失去浑身力气一样,狠狠摔倒在地,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喃喃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13
此后一月,风起云涌,但最终我母皇如前世一般,经历了各种血雨腥风后,坐上了那个位置。
但我始终没有出过宫门。
「长公主。」韩时一声,将我从思绪中唤回。
我抬头一看,见只有他一人,说道:「谢图南呢?」
因着我父皇驾崩一事,我已经足足一月没有在上过程夫子的课,但母皇要我不可荒废学业,所以今日也是一个月来第一回。
韩时苦笑,神情迟疑,开口说道:「臣只是听说,谢家公子因为程家搬离锦都的事,已经被关在自己房中,好几日不曾出门了。」
我点点头,没有多言。
父皇那日,给娴妃娘娘赐下了一杯毒酒,一束白绫,一把匕首,指责她秽乱宫闱,行事不检,怀下孽种,要她自行了断。
她选了毒酒。
后面母皇放出消息,说是因为娴妃做出这等事,才气死了陛下,但念在程家有从龙之功,便只处置了娴妃。
而程家,家中长女做出这等事,家族蒙羞不说,此后又是我母皇把持朝政,为了保命,只有举家搬迁。
想必,谢图南是因为程姝要离开锦都,才闹了又闹,最终被谢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头子禁足了。
今日听说又要来伺候我这个「始作俑者」的长公主,肯定是怎么也不愿意了。
「既如此,那叫他以后,不必再来了。」我同旁边的喜鹊吩咐道,「叫人去谢家,告知一声。」
我也没有兴趣,日日看见他。
喜鹊屈膝应了一声,立马走了出去。
韩时见我这样干脆利落,微微露出一笑,这一笑虽浅不可察,但我却注意到了。
说到底,他和谢图南如今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不能如同前世一般,叫人那样猜不透。
我知道,我母皇现在把控朝政,踩着无数的尸骨登上了皇位,而这场杀戮,还未停止,我的二位皇兄啊,此时正战战兢兢,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而眼下,我母皇正拿我父皇的遗旨,要广召天下有志男儿。
原本朝中许多大臣都不信,我那个将权利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的父皇,临死之前,不下传位诏书,偏偏留了一道为我寻婿的遗旨,甚至还许了这位未来驸马一等公的爵位。
可他们见了那道遗旨后,却又不得不信。
我母皇也想借此机会,培养一批属于她的股肱之臣,打压反对她的旧臣,所以我的婚事,成了她堵悠悠之口的最好理由。
所以对于我二位皇兄而言,眼下他们最要紧的事,就是算计我的婚事了,只要成功,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送一个自带保命符的「能臣」到我母皇眼前。
因为就算我母皇再狠心,也不可能让我这个她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当了寡妇吧。
韩时是二皇兄的人,所以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在为我二皇兄筹谋呢。
谢图南是不是真的为了程姝闹了一场,我不知道 ,但也不重要。
对我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是我母皇一日大过一日的肚子,是我的皇妹。
14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天的平静日子。
我正在御花园的凉亭边作画,盯着新进的双色牡丹,迟迟没能动笔。
最后叹了口气,放下画笔,转而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喝起了茶水。
见我不太高兴,喜鹊说道:「长公主近日的画作,程夫子可是常常夸,前些日子,我还瞥见他偷偷带走公主您画的那张花鸟图呢。」
「本宫知道你嘴甜,本宫只是有些心烦罢了。」我说道。
母皇如今怀孕已近七月,朝中人心浮动,难保不会有人乘机兴事,若到时候出了事可怎么办?
喜鹊正欲张嘴安慰,不远处却婷婷袅袅走来一人,后边跟着七八个宫人,身着素色,甚是端庄。
「见过长公主。」
「大皇嫂不必多礼。」我回道,「大皇嫂今日入宫,是有事求教母皇吗?」
我这位大皇嫂齐氏,是个长袖善舞之人,比起二皇嫂,可以说是聪慧至极。
「哪里,母皇… 哪里有时间理我这些闲事,我今日是来寻长公主您的。」她回道,「听闻长公主好花鸟,前些日子,正巧我得了一奇花。」
「那花原是生在绝壁之上,移来锦都,怎么也活不了,我养了许多日,终是活了一株,所以想邀公主,去府上一同赏这奇花。」
我含笑,眉眼一弯:「竟有这等花?那本宫自然要一观了。」
大皇兄还是忍不住了,他是怕韩时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加上现在谢家公子也不再被允许入宫了,他连拉拢的人都找不到。
若还不下手,难保我与韩时日日同窗,不生情意,到时候白白便宜了我二皇兄。
「可这赏花,若只有一花一人,未免无趣。」我说道。
齐氏连忙笑着说:「长公主不必担心,我自会打点好的,一定让长公主满意。」
那我倒是十分期待,他们能给我找到什么满意的人选。
15
母皇听闻我要去参加这场赏花宴,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十分赞同,要我好好舒舒心。
齐氏挑了个极好的日子,万里无云,却微有清风。
我到时,宴上的男男女女都纷纷行礼,其中不乏许多我从未见过的面孔。
但大多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不时还有人偷偷对我投来探寻的目光。
等我入座,才注意到在我对面,眼神热切,盯得我浑身不自在地谢图南。
喜鹊用团扇给我扇着风,低声说道:「公主若是不适,过会可以出去走走。」
我微微点头,撇过脸,移开目光。
要是和谢图南对望几个时辰,才真是要烦死我了。
正不耐时,我忽而听见几声讥笑声,循声看去,是一个低着头,身着天青色,头饰简朴的姑娘。
「那是?」我问道。
喜鹊说:「是沈家的大姑娘沈秀,据说是脑子有些问题,前些日子不知为何想不开,从阁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
知道喜鹊说到这,我才恍然想起,这位被我母皇可惜了好几回的沈秀姑娘。
沈家算是耕读世家 ,上辈子出了一个光耀门楣的沈大公子,此人少年天才,写了许多出名的策论,可惜为官后,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当时许多人,都以为此人是个伤仲永,少时才华用尽,没想到许多年后,却被查出他那些了不起的策论,全都出自他的妹妹,那个被传言脑子有问题自缢身亡的沈秀姑娘之手。
我母皇为此好一段时间难以入眠,一直自责自己看走了眼,生生断送了沈秀这般好的相才。
不觉间,我已盯着那边发愣许久,沈秀的头也越埋越深,我想许是那几个贵女叽叽喳喳说了什么羞辱她的话。
还不等我多思索,齐氏却开口了:「既是赏花,诸位便行飞花令如何?也算应景。」
众人自然纷纷应和,场面一时间甚是热闹。
「长公主以为如何?」齐氏又转头问我。
我只得收回目光,轻轻点头,笑着说:「就依大皇嫂所说。」
反正就是看戏,况且也没人敢叫我接诗啊。
果然,不知是不是我这大皇嫂早已准备好的,起来行令的男子,都接的极好,就算不能自已作诗,背的也算是名句,表现极佳。
而且一个个都长得不错,要么剑眉星目,要么温和有礼,每每念诗时,都会有意无意地瞟过我的方向。
包括那位沈家公子,此时也自信满满地站起,作出了极为出彩的诗句。
16
等他念完,满堂喝彩,四下都是男男女女的讨论声。
唯有那位沈秀姑娘,捏紧了绣帕,嘴唇都被她咬得没了血色。
「本宫的夫子常向本宫提起沈公子,说沈公子的策论写的甚是不错。」我说道。
沈家公子立马行礼:「多谢长公主夸赞,是太傅赏识臣。」
我还正想说些别的,坐在对面的谢图南却突然发来一声闷响。
我转眼看过去,见他轻轻抿唇,面色难看,说了一句:「失礼了。」
说完便捡起刚刚掉在脚边的酒杯。
这样的小插曲算不得什么,加上谢图南的身份,众人都只当没看见,又纷纷举起酒杯畅饮起来。
微微皱起眉头,原本我是打算再问这位沈公子一些别的话,此时却不好再开口了。
从前我可没发现谢图南这么会坏事,真是看着就叫人心烦。
厅里的男男女女还在各展风姿,我却已经毫无兴趣了,谢图南时有时无的目光让我万分不自在。
喜鹊眼尖,早去和齐氏说了一声,扶着我轻轻起身:「公主去小花园吗,刚刚大皇妃的侍女同奴婢说,府里的花开得正好呢。」
「就听你的。」我说道。
刚刚走出厅门,我忽然又想起一事,对喜鹊说道:「让人去告诉沈秀,若会儿她能叫本宫眼前一亮,本宫便许她同本宫入宫,封她当有品阶的女官。」
若是性格懦弱到连一丝反抗也不会,这样的相才,留着也是无用。
「小花园本宫一人去就好。」一群人到哪都跟着,只会更让我心烦。
喜鹊眼神错愕,显然不知我如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兴致,但依然埋头应是。
四月中,万物新发,我想齐氏应当是寻了懂的人,特意打点了这小花园,比我宫里的都还别致一些。
一层粉一层红,交错着浓淡相宜的初绿,整个小花园,竟有些少女的馥郁。
只是转过长亭,我却看见了谢图南的影子。
他比起一月前,看起来长高了许多,背着手,眼里是一些看不明的情绪,但一见我,却突然亮了起来,甚至还一步一步朝我这边走来。
显然是特意在此等我的。
「卫连溪。」他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入宫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像上辈子那样冷漠的腔调,反而多了许多少年才有的赌气。
估计以为我还是那个天天追着他跑得刁蛮公主吧。
「谢图南,你该叫本宫长公主的。」我说,「本宫是君,你是臣,难不成谢家是这样教你的吗?」
可现在我不是那个就算被他连名带姓地叫,都会开心好久的卫连溪了。
说完,我就想转身离去。
17
「卫连溪,你为什么要理那个沽名钓誉的沈公子!谁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谢图南语气急切。
我回道:「本宫不在意他是为什么。」
「难不成你喜欢他?」他又一把抓住我。
背后却突然掉下一块纸鸢形状的碧玉。
他蹲下身捡起来,说道:「你上次说,喜欢我送给程姝的那个蝴蝶纸鸢,同我要了好久。」
「可那只是我随便买的,所以拖了好久,才给你做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块雕工拙劣 ,只能算勉强看得出是个蝴蝶纸鸢状的碧玉。
我一时间愣住,因为他说的事,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太远。
也许对他而言,不过几月之间,但在我这,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但我仍旧记得,那时我并非喜欢那个蝴蝶纸鸢,只是谢图南给程姝的任何好,我都想要罢了,若是想要纸鸢,我要什么样的母皇不会给我。
可谢图南当时听我这样说,并没有转头给我买一个更好的,还故意挖苦我说就不送给我。
上辈子,当然也没有这块纸鸢碧玉的事。
沉默良久,我开口道:「不用了谢图南,本宫不需要,本宫也不喜欢蝴蝶纸鸢,要和谁说话,也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至于你说不让你入宫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问题。」
「你是不是生气我上次没送你的事,所以和我赌气啊卫连溪。」他笑着,仿佛我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一般,「我就是喜欢你跳脚的样子才逗你的,这不是补给你了吗?」
少年脸上的笑微微带着讨好,有我从来没见过的惶恐与害怕。
我不知他对我究竟为何又起了兴趣,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多喜欢我似的。
拿起他手中的碧玉,轻轻一抚,便感到那糙厉的棱角,膈的我指尖发疼。
随即放回他手中:「本宫要什么珠宝首饰没有,谢公子收回去吧。」
说完,我用力抽出被他抓住的手,说道:「还请谢家公子记住,以后可要自称为臣,看在谢家的份上 ,这次本宫就不治你的不敬之罪了。」
春日的阳光打在谢图南微低的头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他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又叹了口气,顺从说道:「殿下,那日侍读没来是臣的罪过,臣知罪,还请长公主恕罪。」
「知罪」两字,他吐出得尤为艰难。
我见他这般我欺负了他的可怜模样,顿觉更加无趣了些,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便是这花园里再娇艳的花,此时也只叫我心烦意乱。
谢图南总是这般,忽近忽远,忽冷忽热,上辈子是对我时好时坏,这辈子又开始耍别的手段,似乎总想让我离不开他似的。
18
我一回到席上,齐氏便又开了口:「今日第二题,便是让各位论上一论,为何有家,为何有国?」
然后转头询问我:「长公主以为,这个论题如何?」
「极好。」我点头,只稍一撇头,向沈秀的方向望去,而她也正巧转头看向我。
我回以微微一笑。
那原本漆黑的眼眸,被我这一点鼓励点起了光亮,甚至让人感觉她那原本垂下去的脊背,都挺了起来。
而席上此时发言的,大都是锦都出名的才子和读书人,他们侃侃而谈,虽意见有所不同,但依然交流得甚是和谐。
只是始终,没能有人让人眼前一亮的回答。
直到沈家公子开口说道:「国与家,原本就是分不开的,唯有有了家,才能有国,有了国才有规矩体统,如此家族关系才能密不可分,这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底下众人都鼓起掌来,个个翘首以盼,只等他接下来的话。
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秀此时却开了口:「那么请问兄长,究竟是该先有国?还是先有家呢?若是先有家,那这国又该随哪家姓呢?」
我侧头看去,只见被问的沈家公子像卡壳了一般,慌了神,原本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消失不见。
「沈秀,你一个姑娘家懂些什么,问的什么歪理?」立马,就有一个身穿淡粉的女子说道。
然后便是一群人讨论起来。
「都说你脑子坏掉了,起初我还不信…」
「你都瘸了腿了,能参加这样的宴会都是多亏了沈公子,怎么能恩将仇报?」
「对啊,若是沈公子不好了,她能许个什么好人家?就是个跛子。」
其他的声音也纷纷传开,窃窃私语的,出言讽刺的。
但沈秀只看了我一眼,说道:「天地与人尚有初生之时,何况小家与大家,为臣者,更应该在二者之间择一高下。」
眉目之间,全是往日从没有过的凌厉与自信,毫不畏惧:「若是不分高下,若哪一日,国与家不可两全,诸位以为如何呢?如此,为何不能论上一论?」
她说完,原本还声讨她的一群人,却立即安静了下来。
只有几个对沈家公子颇有好感的贵女,还在低声议论。
「本宫以为,沈秀姑娘问得极其在理。」我一只手撑起面颊,看向沈家公子,「所以沈公子,能否回答呢?」
「本宫也想知道,为何天下群雄,独我父皇能够问鼎天下呢?」
19
而刚刚落座的谢图南,也自己倒下一杯酒,对站着的沈家公子笑道:「沈公子不必自谦,向来听说沈公子策论了得,这样的问题,如何难得住你?」
笑得高兴又亲切,仿佛他和沈家公子关系好到不行,十分了解他似的。
说完又看向我,刚刚被打击地头都抬不起来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
但见沈家公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突然又不反感他的这动作了。
齐氏也笑着缓和气氛,说道:「这般问题,自然不是一时能成的,沈公子再思考便是了。」
这话算是给沈家公子解了围。
没想到他非但不闭嘴,反而面含怒气地问道:「既然妹妹敢问,想必胸中也有文章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露出轻微的不屑声,还有许多人向沈秀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目光。
「沈秀姑娘,今日不论说了什么话,本宫都不治你的罪。」我说道,「所以你大可以畅所欲言。」
想着沈秀不能起身行礼,我又说道:「你说便是,不必谢恩,本宫也想让在座诸位知道,咱们女儿家,究竟懂些什么。」
沈秀得了许可,开口道:「世间万物,皆有初始,天地与人也不例外,家与国正是来源于此。」
「人自生于大地之处,论型论力,皆非翘楚,可偏偏人掌控了自然,依靠的,自然是区别与动物的智。」
「而一旦提到智,万物尚且参差不齐,人的智自然也是高低不齐的。」
「而人若要活下去,自然要不断掠夺外物,而其中智高者,才能成为带领者,这样的才能提出好的建议,才会有更多的人跟随他,从而才会形成族群。」
「可族群里,也会发生争斗,智高者便只有制定刑法,政令对他们加以约束,除此之外,族群与族群间,也会发生争斗,故而便会产生更有威望德行之人成为首领,产生更大规模的争斗。」
她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声音清冽,却又有种让人无法辩驳的自信。
「所以,自然是先有国才能有家,若无规矩礼法,智低者恐怕还不知家为何物,故而要先守国才能固家啊。」
「诸位以为如何呢?」
满室寂静,刚刚还低声嘲笑的声音再听不见,许多人还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更没有一人敢说不是。
唯有我站起身来,鼓掌道:「沈秀姑娘真是给了本宫一个大惊喜,不知在座各位还有别的高见吗?」
兴许是我对沈秀的欣赏太过明显,掌声太过轻快,一时间竟无人再敢说诋毁她的话。
「本宫瞧着沈秀姑娘很合眼缘。」我对她说道,「不知沈秀姑娘,愿不愿意随本宫入宫呢?」
沈秀恭敬行礼,道:「臣女愿意,多谢长公主抬爱。」
「不必称臣女,今日起,你自称为臣便是。」我回道,「既都为官,何来男女之分。」
然后环视四周,微笑的开口道:「还请诸位都记住,若还有人在本宫面前说什么女儿家,姑娘家,休怪本宫要和他论上一论了。」
齐氏见此情形,立马笑起来,缓和气氛道:「沈家还真是会教人呢,沈秀姑娘文采当真了得。」
她似乎还想多夸一下那位被我问过话的沈公子,但我笑着打断:「还要多谢大皇嫂这场赏花宴了。」
「长公主客气了。」齐氏回道。
当真是多谢,还真为我寻到了满意的人选。
20
那日赏花宴后,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我母皇的警告,还是因为母皇肚子越发大的缘故,我的两位皇兄消停了许多,暂时没再打我婚事的心思。
而也因而母皇越发显怀的孕相,宫中进出管控地更加森严,连韩时,我都让他暂不入宫。
除了大闲人程夫子,宫中几乎连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倒是那位沈公子,后面被我母皇查出策论代笔一事,本该治他欺君之罪,但念在沈秀如今入宫为官,便没有治重罪,只是永不允他入仕。
「阿秀,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结果?」我放下画笔,问道。
她刚刚得知我母皇对沈家的问罪一事。
沈秀说道:「臣知道,长公主是为了臣的名声仕途考虑,才求了女帝陛下没有治他们的罪。」
我轻轻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的确在意这个,沈秀以后会成为我小妹最好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留有让人诟病之处。
「可臣,从来就不曾认为自己是沈家人,便是姓沈,也是自己的沈。」她这样回道,「而生养之恩,当日我从阁楼一跃而下时,就已还清。」
便是沈,也是自己的沈。
我还正品味这话,门外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丫头说得好啊!」程夫子依旧摇着他那已经有些掉色的扇子,语气爽朗,「就该有这样的志气!」
他面色愤懑,难得生气:「我才听说了你那混账哥哥的事,可气老夫从前还夸过他的那篇《论学》!」
「夫子莫气,现在阿秀不久站在你面前嘛。」我说道,「夫子可以好好和她论上一论了啊。」
沈秀不能站起,却也倾身行礼:「夫子。」
程夫子这才舒展眉眼,看向沈秀。
只看了一眼,便摸起了胡须,说道:「丫头,伸出手来。」
沈秀听话得伸出手,任由程夫子在她手中比划。
我问道:「夫子看得如何?」
许多人都传言,程夫子善相术,所以才一眼看中了我父皇,助他问鼎天下,得了好名声,但虽都这样传,却很少有人当真。
可实际上,程夫子对于相术极为精通,这也是他为何只愿意做我夫子的原因。
因为我那两位皇兄啊,一看都不是安生的面相,不值得他冒险。
一小会,程夫子放开沈秀的手,说道:「这小丫头,命格不简单……」
「夫子觉得学生眼光如何?」我不敢细问他,毕竟这种天机之事,问了会折寿也不一定。
从前我不信这些,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程夫子转过头,回道:「长公主眼光极好,臣只是希望,长公主莫耽误了她。」
他难得这么正经地同我说话,显然是惜才了。
「夫子放心,定不辜负了阿秀这般才华。」我回道。
沈秀被夸得面色通红,也说道:「多谢长公主和夫子抬爱。」
程夫子还正同沈秀说着话,喜鹊却突然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主,陛下刚刚在早朝上突然发动了…」她语气着急,「生忍着下朝…」
我惊地手中的画笔都滑落在地。
母皇一直小心翼翼,没想到居然在朝堂上发动了,为了不被人看出来,稳住朝局,居然硬忍到了下朝。
「公主?」喜鹊抬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而我早已站起身来:「本宫这就去长生宫,你叫禁军统领郑启速领军来见本宫!」
21
暗红的宫墙之上,卷过几片落叶,等我赶到长生宫门口时,只听见门里医女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许女官的指挥声。
门外宫人都跪得端端正正,看着丝毫没有乱象。
我想是母皇瞒地好,便是分娩也没在朝上让人看出半分端倪。
可谁又能保证,这偌大的长生宫,没有几个胆子肥的?
「你们去,给本宫找个椅子,搬到宫门口来。」我对着面前最近的两个宫女说道,「本宫今日就守在门口。」
那两个宫女立马应声跑了下去,给我抬了一张舒适的圈椅上来。
而喜鹊也带着郑启急匆匆地赶到。
「长公主。」郑启身后站着禁军二十六卫,面色恭敬。
我点头应了一声,说道:「劳烦二十六卫了,把这长生宫,给本宫牢牢围住。」
「要围到一只苍蝇都进不来,也出不去。」
然后提高音量,继续说道:「若真有哪个心术不正的,还请将军,将其带到本宫面前,长生宫口,本宫来处置!」
郑启要是算起来,是我母皇娘家出来的,一家子荣辱就指着我母皇了,所以这样的事交给他办,是最合适的。
「还有整个皇宫的宫门,都派人给本宫堵死了。」
「要是有人敢和外人通消息,本宫就要治其诛十族之罪,知情亲近者,便是诛九族之罪,若是检举者 ,本宫也有重赏。」
郑启面色严肃,点头应声:「臣领命。」然后领着二十六卫匆匆离去。
而宫门口的宫人门,一个个也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宫门中始终没有传来我想听到的声音,而天也逐渐阴沉起来,一阵阵冷风袭来。
喜鹊见我没有丝毫要挪动的意思,为我添上了一件小毯。
不出一会,郑启便绑着一个小宫女从远处走来,对我说道:「长公主,此人企图从宫中一处被掩藏的狗洞之中,向外传递消息!」
那小宫女立马跪下磕头,说道:「奴婢没有传递消息,奴婢只是害怕… 想出宫去,求长公主明察!」
「宫女私逃出宫?」我说道,「本宫记得,这也是死罪啊。」
那小宫女求饶道:「奴婢知罪了,奴婢只是…」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命令道:「还请郑将军,代本宫行宫规了。」
然后在那小宫女错愕的眼神中,冷然说道:「就地处决吧。」
她那里是胆子小,而是胆子大地可怕啊。
「也算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了。」我说道,「本宫还是希望诸位,引以为戒。」
郑启一把拖住那个宫女,不顾她如何哭喊求饶,表情都纹丝不动,直到手中那把剑被染红,他也毫无变色。
站在殿门,阶梯下的其他宫女,都被眼前的情形吓得不轻。
「劳烦郑将军了,之后若还有此事,都杀了便是。」我笑得云淡风轻,「出了事,本宫担着。」
上辈子再可怕的我都见过,死都不怕了,为了母皇和皇妹,这些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22
后面陆陆续续,二十六卫又抓住几人,结局无一例外。
而整个皇宫也逐渐安静下来,再没有人敢铤而走险。
直到天已经黑的如同浓墨了,冷风吹得门窗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场倾盆大雨突然落下。
殿中也传来我母皇沉闷的呻吟声和一声响亮的哭声。
我不禁站了起来,走近了紧闭的宫门。
「出来了!」
「是个小公主!」
然后是众人松下一口气的热烈讨论声。
听到小公主这句话,我的眼泪也犹如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般,决堤而下,差点都没站稳。
喜鹊连忙扶住我:「长公主,可以放心了。」
她从来和别人不一样,都是叫我公主的,偏偏此时,叫了一声长公主。
我捏紧了她的手,忍住眼泪说:「我等了她好久…」
久到我都快忘记我刚刚失去她时的那种悲痛欲绝,忘记我当时自责地想要陪她去死的勇气。
婴儿啼哭声音渐小,长生宫的门也随之打开。
许女官开门见我泪流满面的模样,也道:「陛下和小公主都没事,长公主莫要担心了,殿里血腥气重,长公主可以先回宫中,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小公主。」
我回头看了一眼倒在阶梯下的那个宫女,血迹早已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许女官多虑了,殿外的血腥气更重。」今日一日死了多少宫人,我都没有细数过,何况这点血腥气。
她有些不明地让开了路。
我脚步极快地绕过帘帐,见到了满头是汗还笑着的母皇,还有那个被包在层层襁褓里的小婴儿。
「连溪,这是你皇妹。」母皇轻声道,「刚刚哭得可有劲了。」
这是上辈子母皇绝对说不出的话,因为那碗药,让我皇妹身体孱弱了一辈子。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看着熟悉的眉眼,哭着说:「母皇,皇妹叫什么?」
母皇低头看了一眼没睁开眼睛的婴孩,思索久久后,最后说出了那句我期待良久的话:「尔玉,就叫尔玉吧。」
尔玉为玺,确实和我智谋无双的皇妹绝顶相配。
「母皇,我想听她叫我一声皇姐。」我说道。
母皇轻轻一笑:「又说孩子话了,她还这么小,怎么会说话?」
可是我真的很想听,想到心口都开始发疼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心声,被母皇搂着的小尔玉微微扬起了小手。
「小家伙很喜欢连溪呢。」母皇眼眸温柔,说道。
后来,母皇知道那日我杀了十几个宫人之事,不仅不怒,反而称赞我懂事了许多。
包括二十六卫,都受了嘉奖。
但宫中也开始偷传,我这个长公主,心如蛇蝎。
23
直到出了一件大事
那个长袖善舞的大皇嫂齐氏,「莫名其妙」死了,死得还极其惨烈,摔下悬崖,尸身都不完全。
我大皇兄,什么都没说,只低调地办了丧事。
兴许他也明白,母皇是在警告他手伸得太长了,没有动他,却动了他的枕边人,这个对他还算重要的大皇妃。
此事出后,宫中连议论声,都不敢再有了。
我安逸好长一段时间,每日里除了和韩时一起听程夫子的课,便是逗弄小尔玉。
不知不觉间,便已入冬好些时候了,这日母皇下朝后,特意来了我宫中,与我共进午膳。
母皇给我夹了些爱吃的菜,忽然说道:「连溪如今,也快是大姑娘了。」
「母皇见你,和韩家小子相处不错,是对他有意吗?」她问道。
我摇摇头,说道:「同窗之情罢了,母皇莫要多想。」
「那连溪,没有心仪之人吗?」母皇问道。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谢图南满脸懊恼的模样。
但我依旧说道:「没有,儿臣只想,平安和乐度过一生。」
我很清楚自己是不是个聪明人,即使重活一回,也做不到扭转乾坤。
但纵然手段鲁莽愚蠢,我也不会后退,若有幸得到满足的结果,我便求一求,让自己得个平安和乐,波澜不惊的一生。
母皇目光温柔,拉起我的手:「今日谢老与母皇说,愿意出任宰相…」
谢老,是谢家家主,也是谢图南的祖父。
「就是谢老有一个请求。」母皇继续说道,「他希望能让谢小公子继续入宫伴读。」
母皇说完顿了顿,又说道:「母皇知道这样委屈你了,但谢老愿意再入朝堂,母皇不得不接受。」
我点了点头,明白这件事意义重大。
谢图南的祖父,是出了名的大儒,在读书人中很有声望,不管是寒门学子,还是颇有家世的贵公子们,都对他极为尊重。
而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谢老的宝贝孙子,为了我这个长公主,在家里已经闹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
我其实不知,为何谢图南突然就对我情根深种了。
前些日子,他因为听见有高门公子大谈想当驸马一事,便不顾形象,出言讽刺。
不久前,他还因为有人议论佛陀寺的观音像,居然与人在寺前大打出手,佛陀寺的观音像,是我父皇命人用我的容貌雕刻而成的。
诸如此类的大事小事,还有不少。
这和他往日谢家神童的名声大不相符 所以一来二去,便传得更离谱了,最后变成了,谢图南已经喜欢我这个长公主到疯魔的地步了。
当年我父皇问鼎天下后,曾经多次请谢老任宰相,都未能成功,今日却送到了母皇面前,怎么可能不同意。
谢图南再次出现在我宫中时,明显比以前顺从多了。
不再直呼我的名字,也不再做出出格的举动,或者阴阳怪气韩时,恭恭敬敬称臣。
这般平静的日子,足过了五年,连小尔玉,都已经能和程夫子争论得头头是道了。
24
程夫子原是不愿教尔玉的,但是仔细给她看了面相后,又改变了想法,不仅愿意教了,还时常给她开小灶。
连沈秀,也被我指派给了小尔玉当女官,两人相处地极好。
这年初,母皇开办了怀德书院,广收天下学子,不论富贵贫寒。
外界都传言,未来的长公主驸马,必是出自怀德书院。
毕竟我母皇天下召贤之初,便打的是要为我找驸马的名号。
如今虽然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理由,但许多人仍旧记得这件事。
而这年春,韩时和谢图南,相继去了怀德书院。
因为我也不再是需要伴读的年纪了,及笄之礼已过,母皇自然更在意我的名声。
「皇姐在想什么?」尔玉抬头问我,「为何迟迟不下笔?」
我这才回神,笑着说:「皇姐是在想怎么画呢。」
这些年我坚持作画,早已有了巨大进步,程夫子还时常把我的画作拿去当做收藏,甚至吹嘘。
所以锦都人人都知道,我这个长公主有一手精湛的画技。
「哦,我还以为皇姐在发愁呢。」尔玉撑着小脸说道,「皇姐莫怕,我不会让你离开锦都的 ,那两个蛮族的想也别想。」
「皇姐身子骨不好,怎么能去那样的蛮夷之地。」她嘟嘴说着。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大魏边境,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异族,一曰月氏 ,一曰西胡,虽然不敢与大魏为敌,但是骚扰边境的事还是时时有的。
而正巧这两个部族都换了新王,年轻气盛,所以屡屡挑事。
如今,两个部族都在向大魏求娶适龄的公主,可也人人都知,大魏适龄的公主,就我这一个。
「母皇不会让我去的。」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和亲这件事,上辈子那么乱都没落到我头上,如今又怎么会呢。
何况,我早和韩时商量好了。
25
「这我知道。」尔玉说道,「不过皇姐当真不喜欢谢图南?非要和韩家定亲?我以为皇姐两人都不喜欢,可若是要选,也会选谢家的。」
我点点头,她不懂我能理解,虽然定亲不过是解和亲这事的燃眉之急,但明显,毕竟韩家是站在二皇兄那边的,我再和韩时定亲,朝中风向一定会变。
对比起来,选择从不站队的谢家,当然是最稳妥的。
「而且皇姐,今日朝上提起这事时,谢图南一直给母皇请战呢。」尔玉说道,还一副很好奇的模样看着我 ,「他对皇姐,可是痴心一片呐。」
「我听说皇姐的画,都是被他花了高价买了回去的。」她说道,「莫不是他贪图父皇许的爵位?也不该啊,谢家也不差什么。」
听她碎碎念,我笑笑不说话。
上辈子尔玉去得早,从来不知道我和谢图南的那些纠葛。
这辈子的谢图南,的确大有不同,不管是性情,还是对我。
可我不想回到那场噩梦中,哪怕一点点相似,都足以让我惊惧害怕。
我就想看着我的皇妹好好活着,母皇好好活着。
「我记得他那个表妹,是叫程姝吧 皇姐好像很讨厌她?最近说是回锦都了,程家想给她寻个好人家。」她继续说,「锦都最近可都在说这位程家姑娘,又有才情还容貌倾国呢。」
我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只听她平淡说道:「皇姐觉得,让她当个月氏或者西胡的王妃如何,也对得起她这般美貌。」
然后她带着几分天真的笑颜转向我:「皇姐觉得这算好人家吗?」
「自然算的。」我笑着回答。
程姝上辈子,为了等我这个正妻之位,愣是耽误到双十年华,也没嫁人,和谢图南可以说是至死不渝,就是不想看低了自己。
若能和亲,怕更是能让程家满门荣光吧。
「可我觉得,这她也是配不上的。」尔玉说道。
我听这话,恍然抬头,见她依然撑着肉肉的小脸一脸计较的小孩模样。
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她是不是同我说了假话,真重活了一回。
26
等到秋日一至,母皇便举办了一场狩猎宴,宴请了向大魏求亲的两位年轻的异族王。
月氏王和西胡王都是在马背上过惯了的,这样的狩猎宴,也自然更合他们心意。
而为了不让二人多想,我还特意将韩时安排在离我极近的位置。
只是坐在斜对面的谢图南,脸色就不如何了。
「公主。」韩时为我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我悄声说道:「韩时,你这是何意?」明明我们当时说好只是做戏而已。
「公主讨厌谢图南。」韩时像个没事人一样,「所以同我亲近,让他断了念想不好吗?」
他靠近我的耳边,轻轻道:「自然是只有和我在一起,谢图南才会死心啊。」语气悠悠,诱人犯罪。
我当然想离谢图南远些,可这也不是韩时可以揣测我心意的理由
「本宫是讨厌她,可本宫,也不喜欢你。」我说道。
「就算要断他的念想,也未必要选你啊,韩时,你太自负了。」我仍旧面带笑容,仿佛在与他谈笑。
但四周有人偷偷看着我俩的动静,生怕被人瞧出不对劲,我没有如他想的一般张开嘴,而是伸手接过。
吃完葡萄,我才看见谢图南一副恨不得杀了韩时的模样。
这些年来,我和韩时,谢图南算得上是朝夕相处,我虽不喜欢谢图南,那也是因为上辈子的事,若是就论性格,我却更不喜欢韩时的。
人人皆说他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可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饱受家族压制,不得不被迫成长的阴郁毒蛇罢了。
他和谢图南虽都聪明,但本质却不同。
我不是聪明人,算不过他们,所以我不打算和他们任何一个有关系,我只需要守好我要守得一切就行。
韩时没有露出难看的表情,反而语气轻松地说道:「臣会尽力,让您寻不到错处。」
我转过头:「韩时,我们的婚约还没宣布,变数多的是。」
他便是没有错处,婚约算不算数,也得依我而来,除非这场皇位之战,二皇兄能大获全胜。
而此时,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小尔玉的声音。
只听她声音娇憨,颇为稚气地说道:「母皇,尔玉听说,咱们锦都出了个大才女,而且还长的倾国倾城,可是尔玉只是听说,没有见过,究竟是哪家闺秀呀?」
母皇笑着接话:「朕也听说了,这位名冠锦都的,程姝姑娘。」
被点到名的程姝,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虽然佯装镇定,却依然表现得不太自然:「臣女蒲柳之姿,陛下与公主谬赞了。」
而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的,一身淡粉的薄纱,绣工精巧的内衬,轻薄的披帛垂下,配上她那微蹙起的柳眉,显得含情脉脉,分外惹人怜爱。
这般美色,的确算少有,更别说饱经风霜的异族王,自然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程姝被这样瞧得不自在,朝谢图南投去求救的目光。
但谢图南一直把玩着手里的酒盏,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哪里注意得到她。
27
「既然能传出这样的名声,那想必程姝姑娘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尔玉笑着说,「定能让西胡和月氏王,见识一下我大魏贵女的风范呐。」
被冠上这样的高帽,在座不少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程姝求助无果,最终点头说道:「臣女,献丑了。」
她弹了一曲温柔婉转的江南小调,却说不上出彩,中规中矩而已。
母皇微微皱眉,说道:「看来程姝姑娘,名不副实啊。」
程姝显然是故意藏拙了,任谁也看得出,她是不想在两位异族王这里多表现。
但母皇办这场宴会,本意就是要挑选合适的人选去和亲,她这样明显地躲避,只能惹怒我母皇而已。
正当程姝跪下请罪时,宴会末席却站起来另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只见她衣着虽不算华丽,却身姿风流,腰肢纤细,看起来别有韵味。
「臣女贺韵,也想献曲一首,还望陛下允许。」她音如黄鹂,婉转悠扬,又带着些许害怕与娇怯。
坐在她身旁的那位贺家主母,却明显是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尔玉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悄声说道:「皇姐觉得这位贺韵姑娘,比之程姝如何?」
她虽是在问我,眉眼里却全然是自信。
我转头看去,贺韵刚好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玉白无瑕的芙蓉面。
她面带羞怯,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眼角微微上翘,虽有媚态,更多确实理不清的愁绪,唇色清淡,配上月牙色的薄纱,被微风吹起的青丝,就说是画中人 ,也是有人信的。
程姝虽有美貌,但比起这位,还是相差甚远。
母皇见那两位异族王都看直了眼,自然再没有拒绝的道理。
贺韵就着刚刚程姝用过的古琴,弹了一曲难度极高的《塞上》,与她娇柔妩媚的体态不同,这首曲子弹的极好,甚至还有些为军者的豪气。
一曲毕,在场竟有人看向程姝,嘲笑起她来,只是声音不大,却已经足以让她难堪了。
「这般绝色,尔玉如何寻到的?」我问道。
那两位异族王,都纷纷表示要向我母皇求娶贺韵了,两人谁也不相让。
尔玉见此情形,笑得十分开心:「我没寻她,她来寻我的,贺家一直把她藏着掖着,就是想送给二皇兄搏个富贵。」
「可惜她日子不好过,贺家主母是继室,只疼爱自己亲生的。」尔玉说着,微微瞥了一眼她身后。
那里站了一位满脸愤恨,眼里含着眼泪的小男孩,年纪不大,却生得十分俊秀,和贺韵有几分相似。
「贺韵不愿做妾,更害怕她弟弟无人照料,所以才求到我这里。」她毫不在意小男孩的怨恨目光,「她去和亲,求个端正名声,我也能让她弟弟平安长大。」
「顺便,给这位自视甚高的程姝姑娘,下下脸。」她说道。
我知道尔玉聪明绝顶,以为那日与我说,是想让程姝去和亲,没想到,反而是连和亲的机会也不给她。
「小机灵鬼。」我掐了掐她肉嘟嘟的小脸,无奈道。
佳人只有一位,那两位异族王却谁也不肯让谁,在场便有人提出以狩猎定胜负,赢了的人 ,才能抱得美人归。
西胡王和月氏王都还只是少年,自然一口应下,两人眼里都是自信满满,仿佛早已赢了对方一般。
等到一声令下,两人骑着马没入树林,这场午宴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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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公子贵女换了行装,进入树林里打猎,嬉戏打闹。
我也换上了一身劲装,骑着马,在几人的陪同中进入了树林 。
日日呆在宫里,我实在是憋闷得慌,能有这样的机会,属实难得。
韩时笑着和跟着我的谢图南说道:「倒是没想到,谢兄居然还会骑马?」
我转头看,谢图南果然姿态熟稔,看来是经常骑马的样子。
倒是奇怪,在我的印象里,谢图南应该和韩时一样,虽然文采权谋极好,但对于骑马这种事,该一窍不通才对。
谢图南却没好气,讽刺道:「自然不比韩兄你身娇肉贵,还要人牵着马。」
「谢兄说笑了。」韩时被他这样刺,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眼神里微微有些羡慕。
韩家不比谢家,能让韩时任性妄为,所以韩时的一举一动,都得为了韩家的将来着想,韩家对他教养严格,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但我没有理睬他们二人。
因为前面正巧有一只毛色纯灰的野兔,窝在一个草堆中,还未察觉我们几人。
我下了马,吩咐跟着的几位宫人向那小野兔靠近,自己也轻手轻脚地往前去。
正当快要走到那个草堆时,不远处却忽然传来马的嘶鸣声。
等不及我反应,就感觉自己直接双脚离地,被人一把搂起放在了马背上,颠簸的力道震地我浑身发疼。
抬头一看,居然是刚刚争抢美人的西胡王。
我忍着疼痛,说道:「西胡王,你敢强掳本宫?」
身着异服的少年低头,说道:「长公主,既然是和亲,那肯定得是您来和亲才行啊,你们还真以为,一个美人就能迷惑本王吗?」
他驾马骑的极快,风声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我却隐隐约约看见,后面还有一匹紧追不舍的马匹。
「你以为,掳走本宫,你能出的了大魏?」我说道。
「在我们西胡,若是喜欢一个女子,是可以抢回去的成亲,大不了本王和女帝陛下这样解释便是。」他说道,「你们大魏女子,难道不是最看重名声吗?」
29
我轻轻一嗤,说道:「可惜了,西胡王对我们大魏女子,并不了解。」说完拔下头上的仅剩的银钗,用力扎向他的大腿。
他被剧烈的疼痛刺激,一把扯紧了缰绳,马儿立马扬起前蹄,眼看地势平坦,我也顺势摔下马背。
西胡王捂着受伤的大腿,从地上爬起,看着倒在地上的我,忽然笑了起来:「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呐,和寻常女子的确不同!」
刚刚不知跑了多久,我早已不知在哪,四周都是密林,一个人影见不着。
他慢慢向我靠近,我却只觉双腿疼得麻木,用力撑着想远离他。
正当此时,一支利箭却直接射在了西胡王的另一只腿上。
我挣扎着抬头看去,是谢图南。
「臣救驾来迟,还请长公主恕罪。」谢图南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个理。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就一脚踢在了西胡王身上,然后将我扶到一边的石头边,撩起我的裤腿。
「你大胆,谢图南!」我只能这样怒斥他,身体却动弹不得。
「臣只是看看您的伤势。」他一脸正色。
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袍给我包扎了一下小腿,继续问道:「殿下还有哪里疼?」
我只感觉自己面颊发热,闷闷说道:「还有腰… 也疼…」
谢图南点点头,说道:「那臣背您回去吧,骑马怕再伤着。」
我虽心有不愿,但最终还是点了头,攀上他的肩膀。
因为刚刚跑了太久,天色都已经有些昏暗,若是再扭扭捏捏,再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谢图南背起我,走到西胡王身边时,又踢了一脚才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整个树林里再看不见一点光亮,天空中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但他始终不是学武的,又背着我,走不了多远,只得找到了一处还算开阔的山洞避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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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脱下外衫,披在我的身上,被我一把扯下扔在了一边。
「本宫只是伤了腿和腰,又没伤了手。」我说道。
谢图南只得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外衫,委屈地说道:「臣只是怕您着凉。」
我没理会他,偏头看向山洞外。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半天,谢图南忽然问道:「我其实一直不知,殿下您为何,突然就讨厌我了。」
我回头说道:「你也不也讨厌本宫吗?」
「殿下说这话,可就是在诬陷臣了。」他眸色认真,「这些年,臣不信殿下看不出来。」
洞外吹来一阵冷风,我微微瑟缩,回道:「那又如何?」
谢图南又将手里的衣衫披到我身上,自己换了个位置,替我挡住风口。
然后紧紧盯着我:「您不喜欢韩时,却也要不顾大局选他和您定下婚约,臣只想求一个答案。」
「臣与他,明明臣才是最优之选。」他说道,「即便是您不喜欢,之后也可以寻个理由废除婚约便是,臣不在乎名声,可是为何,就非要是韩时?」
我捏紧他刚刚披上的外衫,看着洞外被吹歪的树尖。
他喜欢我,我如何不知。
「殿下知道我为何会骑马射箭吗?」他突然吐出一句无关的话,「我怕殿下,觉得臣不如韩时,所以臣才一定要学会他不会得东西。」
幼稚地可笑,我忍不住这样想到,可忽然之间,我却生出些许不忍。
「谢图南,你信佛么?」我说道,「你相信,我重活了一回吗?」
他被我这句话给说得一愣,但还是回答:「只要殿下说的,臣都信。」
我看着他在夜色中颇为英气的面庞,将那一场梦细细讲了一遍。
最后说道:「谢图南,人是不能犯第二次错的。」
他沉思了许久,才回道:「可我不是他,我不喜欢程姝,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我更不会,不喜欢你…」
「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他说道,「难道就因为一个荒唐的梦,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
「可如果那不是梦呢?」如果就真的是前世呢?我这样问道。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
许久后,他问道:「那殿下要如何相信,我和他,不是一个人?」
我靠在石壁上,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图南,我想我的皇妹能好好活着,我想看见她站上那个位置,你懂吗?」
「若真能如此,我便相信,这辈子和上辈子是不同的。」
谢图南听了这话 ,却并没有反驳我,只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碧玉,绑在我的腰间。
我低头摸了一摸,依旧是那块纸鸢状的,只是表面光滑了许多,并不伤手。
而洞外的雨也忽然就停了。
「这是定亲信物。」谢图南说道,「殿下要记得自己说的话,不要骗我。」
他蹲下身子,将我背起。
我俩被找到时,已经是半夜了,母皇看了看精疲力竭的谢图南,已经昏昏欲睡的我,宣布了我与他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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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韵最终和亲月氏,而西胡王的这番作为,彻底惹怒了母皇。
于是联合月氏,将西胡打退了一大截,那西胡王一开始也脾气极硬,半分不肯退让。
哪知尔玉不知在哪寻到了西胡王被驱逐的王弟,派人护送他回了西胡,加上西胡本打了几年仗,本就危机,更是内乱四起。
最后这位被驱逐许久的西胡王子,在大魏的支持下成了新任的西胡王。
而为表诚心,这位西胡王退而求其次,向大魏求娶了程姝作为王妃。
尔玉一边练字一边说道:「那程姝听了新西胡王要求娶她的话,气得在程家发疯呢。」
我回道:「可程家如今门庭不振,谢老又顾惜颜面,不肯出手相助,她若肯嫁了,对程家好着呢。」
「皇姐等着,有好戏看呢。」尔玉说道。
我料想是程姝还要做出些丢脸事,依我了解,她定是不肯老老实实嫁了的。
正当我想着,门外的喜鹊捧着一封书信,送到了我们面前。
我接过信封,上面没有写什么,只画了一只蝴蝶纸鸢,是谢图南。
尔玉斜睨了一眼,抿嘴轻轻一笑:「皇姐,谢图南今日才被谢老在家中狠狠毒打了一顿呢。」
谢图南那日归家后没多久,便投靠了我二皇兄,外人只以为他觉得大皇子没有指望,所以提前站队而已,毕竟现在我二皇兄可以说是我母亲「唯一」的儿子了。
在我二皇兄那里,自然是更欣喜了,一来谢图南出身谢家,就算因为这事日日被谢老打骂,甚至放言要把他逐出家门,但再怎么说,谢图南都是谢老的宝贝嫡孙,二来就是和我的婚约。
加上谢图南的聪明才智,真要论起来,是和韩时不分上下的,我二皇兄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虽疑心谢图南是我大皇兄的人,可如今时间一过,谢图南帮了他不少,几番调查没出结果,戒心早已消了大半。
信中内容绝密,我仔细阅读一番后,交到了尔玉手中。
尔玉接过细细阅过,说道:「二皇兄,还真是… 十分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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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兄为了探听母皇心思,千方百计送了男宠入宫,自以为拿捏住了母皇。
可男人对如今的母皇而言,不过玩宠而已。
「可惜,连母皇的半分心思都不明白。」我说道。
「皇姐,这还有别的东西。」尔玉的语气忽然俏皮起来,递给我信纸下的另一张纸。
纸张不大,上面却是一张极其细致的画像,画的是我往日上程夫子课的模样,大到桌上的摆设,小到我腰间的香囊,连我的神情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尔玉捂嘴偷笑:「看来谢图南是日日思念皇姐了,竟能分毫不差。」
「就你会说话。」我微微瞪了她一眼,默默收好了画像,「正事要紧,小丫头。」
「皇姐放心。」她这样回道,「上辈子他都差点输了,这辈子还能赢?」
的确,若是上辈子尔玉身体好,也没被那个小孽种推到水里去,我那二皇兄又怎么赢得了。
谢图南在信上说,我那二皇兄打探到大皇兄打算联合齐家与宋家造反,二皇兄打算加一把火,趁乱坐享渔翁之利。
至于如何加一把火,还未有定数。
尔玉烧掉信纸,对我说道:「前些日子,郑启就与我说过,二皇兄曾找过他。」
郑启统管二十六卫,又是母皇亲信,若是趁乱下手,母皇出了什么事,自然能将罪责全都推到大皇兄身上,到时候二皇兄再以救驾之名,这个皇位便是唾手可得了。
兴许是这辈子风波不多,连着我这两位皇兄,都变得如此急切起来,少说上辈子,他们也是等着母皇病重之时才敢有动作的。
「二皇兄眼里,倒是只有大皇兄呢。」我说道。
尔玉浅笑,说道:「这是自然。」
「不过我与郑启说了,让他应了。」她继续说道,「只是到时候,死的是谁可不一定。」
可冬至一过,锦都出了一件大事。
原本来年就要远嫁的程姝,居然在一个宴会上,和一位已有妻室的高门公子睡到了一起,那公子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烈性,当场就和她厮打起来。
据说将她拖到了门外打,叫好些人见了她的玉体。
母皇震怒,又另寻了一位高门贵女代替她和亲,惩罚她去道冠做了姑子,又狠狠杖责了那家公子,将其打的半死不活。
尔玉同我说起这事,我说了一句:「我还一直期望她能有些脾气。」
自程姝定了和亲一事后,她有多不愿,许多人都是知道的,纵然有些公子垂涎她的美色,却始终没人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向她提亲。
没想到,为了不和亲,她还真能出此下策。
「她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尔玉笑着说。
的确,要是说起来,程姝的个性,和那位娴妃娘娘别无二致,温柔可人只是表象,想尽办法往上爬,哪怕里子面子都不要,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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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那个和程姝睡在了一起的公子,正是我那死于非命大皇嫂的胞弟。
正当锦都人人都在议论此事时,一个冬日的寒夜中,我那大皇兄,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事的刺激,领兵冲进了宫中。
只可惜,尔玉早对他的计划一清二楚,母皇也雷厉风行,还没等他翻起什么波浪,就被擒住。
连着后面以救驾之名冲进宫门的二皇兄,也没能幸免于难。
我赶到长生宫中时,母皇端坐其上,小尔玉站在她身边,下面是我两个跪着的面色颓然的两个皇兄。
「你们两人就,这么急着要你们母亲的命么?」母皇的声音没什么情感的起伏。
二皇兄立马说道:「儿臣只是听说大哥,大哥他带军逼宫,这才来救驾呀 1」
「哼,卫坤,你还在演戏!」大皇兄冷冷说道,「儿臣没什么辩解的,母皇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尔玉见他这般,忽而说道:「大皇兄是为了大皇嫂齐氏?所以怨恨母皇?」
而听到齐氏两个字,我那一副生死有命的大皇兄卫骞,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
「可是大皇兄,那不过是因为你做了错事,齐氏代你受过而已。」我说道,「若是那日我没拦下消息,大皇兄想做些什么?」
大皇兄许久未言,沉默了半天,说道:「那母皇也罚我便是,何必动她…」
语气中,甚至还略带哽咽。
「母亲以为,你不喜欢她。」母皇也说道
其实不光母皇,便是我,也从未看出大皇兄对齐氏有几分欢喜。
这下他再不言他,回道:「那就请母皇,赐儿臣一个痛快如何?」
母皇没有再问罪,说道:「明日,你就起身前往自己的属地吧,若无传召,便永远不要回锦都。」
大皇兄没有反抗,磕了一个头。
「老二,你也一样。」母皇眼眸中带着寒霜,说道,「你那些心思,郑启早已告诉我了。」
也许大皇兄还有苦衷,可二皇兄想联合郑启,直接要了母皇的命。
刚刚还面带喜色的二皇兄,面色一顿,还想解释,张开嘴半天却只吐出一句:「母皇将我和大哥都赶去属地,是想将这大魏江山改名换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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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皇回道:「卫坤,魏这一字,是你父皇取的我的姓,整个大魏江山,都是他当年承诺要送给我的。」
「所以如何来的改名换姓之说?」
尔玉笑着补充道:「还是二皇兄早已忘记了,母皇的姓呢?」
二皇兄却笑着:「所以母皇想要把这个大魏江山,送到你魏家子侄的手里?而不是我和大哥两个亲儿子?」
他愤恨得几乎红了眼睛。
「二皇兄错了。」我说道,「还有尔玉。」
他转过头看着我,仿佛都十分惊奇。
他们一直如此,不管是大皇兄还是二皇兄,都以为这个皇位只有他们两个彼此相争,却不知道,从母皇生下尔玉的那一刻,一切就早已注定。
母皇虽然未改国号,大魏依然是大魏,可那么艰难得来的江山,又岂会轻易还回去。
可二皇兄自负,只因尔玉是女子,便从来未放在眼里。
「二皇兄不相信吗?」我又说道,「我和二位皇兄,是母皇与父皇的孩子,可尔玉,只是母皇的孩子。」
话说到此,我不信他们还不明白。
沉默了许久的大皇兄忽然就笑了,拍了拍二皇兄说道:「卫坤,到头来,我们俩都是笑话,还没有连溪看得明白。」
二皇兄怒道:「这不公平!根本就不公平!」
我静静看着他有些癫狂的模样,并未言语。
上辈子的尔玉,又何曾得到过这些公平,明明她天资卓绝,却苦于病体,最后还被小人所害,不得不含恨而亡。
我又何曾得到过公平,接连失去父亲,母亲还有聪明伶俐的小妹,只因我这位二皇兄被尔玉吓破了胆,还要被迫自刎。
「技不如人,二皇兄还想如何?」尔玉说道,「不然二皇兄以为,为何我们能将你所有的军队都截地刚刚好?」
二皇兄怔愣了两秒,回头看了我两眼,才恍然大悟,叹息道:「可恨,可恨我听了谢图南的撺掇。」
「二皇兄该恨自己,从来没把女子当做一回事才对。」我说道。
他也明白一切已成定局,没有再说话。
既然大魏能出第一个女帝,自然就能出第二个。
何况如今不是几年前,朝中臣子,早已不是只出身高门了,被母皇扶植起来的寒门子弟,更能出一份力。
隔日,母皇就在朝中公布了这件大事,甚至还册立了尔玉为皇太女。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最是迂腐不过的谢老,不仅没有死谏母皇,反而称赞此举圣明。
朝中新臣老臣,许多都和谢老有些师生情份,见此情形,居然没有多少人再反对此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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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为何,本该是谢图南会来寻我兑现诺言时,他却迟迟未来。
直到谢家传来消息说,他们家公子自从那日从二皇子府归家,被谢老责怪他只身涉险,瞒得谢家人无一人知,伺候了一顿竹鞭后,至今未醒。
我原以为又是他使的什么手段,惹我去瞧他,但到了谢家后,才知并非如此。
塌上的人面颊消瘦,脸色苍白难看。
「几日了?」我坐下,问着旁边的小童。
那小童浑身发抖,像是十分恐惧我的模样,回答道:「回长公主,已有两日了。」
我点点头,低头却瞥见他枕边摆着的一本小册。
翻开一看,竟是一册我的画像,只是笔墨稚嫩,只是稍稍能看出我的轮廓,半点不如他前些日子送我的。
「公子画了许多,日日… 都会翻看。」那小童说道。
「你去寻来,本宫想看看。」我说道。
小童抬来一个竹箱,打开一看,这样的小画册还有不少,只是画技一日比一日好了。
画册里多是谢图南看我的视角,叫我忽然想起我和他,还有韩时一起读书的日子,不想他竟都在偷偷画这些东西。
放在箱底的,是我的一些书画,仔细一看,谢图南还特意在我的印章旁印上了自己的章。
两个印章排得端端正正,却反而显得十分幼稚,惹得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刚落,身后的榻上却微微传来响动。
我回头一看,谢图南正揉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我。
「怎么了?」心情愉悦,我难得用有些温柔的语气,「身上还疼吗?」
他呆愣了许久,忽然说道:「连溪,我是在做梦吗?」
这声「连溪」许久没有听他叫过,让我一时间竟然有些没回过神。
我轻轻皱眉,朝他认真看去。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只一瞬间就失去了许多少年气,看着我满是不舍与怀恋。
一时间,我竟有些害怕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恐惧漫上心头,试探问道:「你不是他,对吗?」
坐在塌上的「谢图南」没有点头,说道:「我是谢图南。」
他却只是深深看着我,一刻也不曾移开眼睛,仿佛充满了贪念与不舍。
「你终于,愿意入梦来见我一眼了?」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向我靠近。
我摇摇头,忍不住攥紧了裙摆,微微后退,一个不注意,直接摔倒在地。
「谢图南」只穿着单衣,蹲下伸手抓住我落在地上的披帛,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是什么珍宝一般。
原本绑在我腰间的那块纸鸢碧玉,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手边。
我忽而想起那日他与我说的话。
「殿下,这是定亲信物,你不要骗我。」
眼前的人,是「谢图南」,却不是我要的谢图南
心神仓皇,我只觉得害怕,爬起来就往门外奔去,不顾身后那人地呼喊,一步也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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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我是如何回到自己寝宫的,只是关上门,就两日没再出来。
喜鹊几次来询我,说是谢图南求见,我都说不见。
「皇姐生气归生气,何苦要饿着自己?」尔玉原本事务繁多,听说这件事后,生怕我饿坏了,给我带了些爱吃的。
我转过头,见她面带忧色,将一碟小食放到小案上。
「我没有气他。」怕她担心,我拿起一块糕饼送入嘴中,一股清甜的味道在我口中散开。
「我是气自己。」 气自己迟钝与固执。
尔玉说道:「我一直以为皇姐,和谢图南感情极好。」
她说的是上辈子,那时我极好面子,怎么也不肯和母皇坦白,更是威逼谢图南与我做戏,所以尔玉至死,都以为我二人青梅竹马,鹣鲽情深。
我正想和她说清楚,门外的喜鹊却突然说道:「长公主,谢相求见。」
谢相?怎么会忽然来求见我?
「让他老人家进来吧。」我总没有连谢老都要拒之门外的道理。
谢老佝偻着身体,身穿朝服,显然刚刚下朝,见了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长公主殿下,老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不情之请。」他说道,「还请长公主殿下,能去看看我那孙儿。」
我还没说话,谢老就继续说:「他和往日有很大不同,整个人如夕阳日暮一般,整日里除了来求见您,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臣是气急了才打了他,他瞒着家里所有人,一个人投靠二皇子。」
「谢家家风清正,叫老臣如何能许,只以为孩子大了,仗着聪明脑袋,便想一步登天妄想从龙之功了。」
他忽然抬起眼,看向我:「没想到,他是将自己置于险地,是为了殿下您。」
「这些年来,他为了殿下您,做了无数糊涂事,老臣虽然时常打骂 ,可到底是心疼自家孩子的。」
「所以殿下,能再去看看他吗?」
谢老名满天下,教出的学生数不胜数,是谢家的主心骨,可此时此刻,也只是一个为了自家孩子心力交瘁的垂暮老人。
「谢老请起,本宫这就去。」说到底,在别人眼里,谢图南对我痴心一片。
明明一个如玉公子,但一碰见我,就成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我又哪能再说拒绝的话,伤了老人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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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到谢家时,看见「谢图南」正在看那竹箱里的画册,微微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
「这是他画的,不是你。」我说道。
他回头看着我,说道:「连溪,对不起。」
不知为何,见他这般模样,我反而没了上辈子那份不甘,用着极为平和的语气同他讲话。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欠你的,但也还清了,不必心有愧疚」
我说道:「所以,你可以把他的身体还给他吗?」
「谢图南」只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忘了说话。
许久,他开口说道:「我许多年不见你,你便同我说这样的话吗?」
「我想了你那么多年,如今你的心里倒只有他了。」
见他这般模样,我恍然间又回到上辈子与他争吵不休的日子里。
只是这次,声嘶力竭的人变成了他。
他低头看着那些画册,声音低沉:「我们从前,也这般亲密,不是吗?」
我看着那画册上自己低头写字,惟妙惟肖的模样,眼眶一酸,说道:「不是,不一样,我和他之间,同你不一样。」
「谢图南」被踩了痛脚,提高声音说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和他之间,没有程姝。」我说道。
他被这话噎住,闷闷说道:「我和你,也没有程姝,我从来没喜欢过她,那些只是用来气你的气话。」
「我也没有娶她。」他站起来,想要靠近我,「我想了你三十多年,连溪。」
我摇摇头,说道:「可我不知道,现如今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你喜欢的人是程姝,你恨我任性妄为拆散了你们,你的眼里只有谢家,事事都要以你谢家荣辱为先,所以你不肯帮我皇妹,只因她是个女子,怕折了你谢家的名声。」
「我二皇兄不想背负骂名,所以才用谢家人威胁我,谢图南,运筹帷幄的谢家神童,你扪心自问,你不知道吗?」
他辩解:「可我在想办法,我没想到你去了…」
「我去了,可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己。」我打断道,「尔玉死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怨恨过自己,为何年少时任性至此,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危险。」
「便是选个我不喜欢的,至少也能为她出出力,而不是只能屈于后院,整日与你计较程姝。」
「我是想随她去的,可又羞于面对她,我怕就算在阎王爷面前见了她,也被你谢家拘俗,不是干干净净一个人。」
「说到底,我还得感谢二皇兄。」我自刎而死,谢家怕是不敢给我收尸,反而让我得偿所愿了,「所以谢图南,我们两不相欠了,丝毫关系也没有。」
「可他也是谢图南。」他这样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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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一笑:「他是,可他不是你这个「谢图南」。」
这下「谢图南」沉默了,我其实明白,也许他是真喜欢我的,只是说,在他的心里,还有谢家比我更重要,哪怕让步一点点,他也不肯。
「你是谢家嫡孙,你的一切都要和谢家扯上关系,所以即使喜欢我,你也会有别的思量,永远不能偏私。」
「所以,我喜欢的是这辈子的谢图南,是如我当年一般任性,毫不顾忌偏心的谢图南。」
我想也想得到,「谢图南」听说了谢图南为我做的事,一定是面色不屑,他是谢家的继承人,不顾惜家族才是最让人耻笑的。
可我就要这些偏心。
「谢图南」的肩膀颓然,说道:「连溪,我想你,我日日求神拜佛,就求能再见你一面。」
「三十多年呐,我留着你所有的物件,就连睡觉,都要抱着你的衣衫。」
「我在谢家小辈,挑了个性格最像你的,长的最像你的,把她当做我俩的孩子一般养大,日日见她,就如同见你。」
「现在好不容易,你又能站在我的面前了,你却和我说,不喜欢我了。」
我没有回应他。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语气乞求:「我和你道歉好吗?」
「那我也求求你,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他说这许多,又有何用,「我不要你,我就要他。」
他那些自以为深情的举动,我一件也不知,我活着的时候,日日用程姝来气我,永远要我妥协,让我为他让步,到我死了,他却成了这世上最情深之人。
「谢图南」被气急了,说道:「若我就不呢?」
我轻轻一顿,忽然脱口而出:「你想再逼死我一次,谢图南。」
我知道我不能再任性妄为,尔玉正是要紧的时候,我这个长公主要是再做出出格之事,硬要和谢家退婚,必定惹人非议。
可一想到和这个「谢图南」过一辈子,我就觉得万般痛苦。
「谢图南」听到这句话,愣了好久,说:「你在逼我,你明知我再舍不得这样对你,你这样逼我。」
我的记忆里,「谢图南」只有听闻我的死讯时哭过,但此时,他的声音里却带上了微不可查的哭腔。
「你就这样喜欢他?」他将手里的画册捏得发皱,「连命都不要?」
我当然不会去死,为了母皇,皇妹,我都会好好活着,但是要我忘记那个日日围着我打转,为我只身涉险,唤我殿下的少年,我也做不到。
「是。」我回道。
「谢图南」没有言语,只是不断向我靠近,我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但他只是抓起我的手,轻轻捏了捏,低声说道:「让我多看看你,我就走。」
「我不是那时的我了,不会再逼你。」他说,「你要他,我怎么能不应你。」
我用力抽出手,没有回应他。
他也不再说话,只一直眸色不转地盯着我,直到缓缓闭上眼,整个人瘫倒在书桌上。
39
等到谢图南再次发出声音,我已经在他床边坐了好几个时辰。
四目相对,他说道:「殿下,怎么来了?」
我看了他许久,直到他有些不好意思,才笑着说道:「等你醒了给你说好消息呀。」
他愣愣地瞧着我,明明紧张极了,却偏偏故作淡然。
「答应你的。」我说,「母皇已经把婚期定下了。」
谢图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红了起来,问道:「何时?」
我觉得好笑,逗他道:「你想要何时?」
其实母皇哪有说过这话,但此时此刻,我忽然就想这样告诉他。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他红透了脸,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刚说完,却又接道:「还是依殿下,不能折了您的身份。」
我笑出声来:「我记得有些人从前神气得很,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我,现在不敢了?」
他有些痴痴地看着我笑,说道:「怕殿下生气,就真的不再理我了。」
我笑他:「你还有这样胆子小的时候?」
谢图南揉了揉脑袋,忽然说道:「殿下,我刚刚做了一场梦。」
「我梦见我老了,身边却没有你…」
他说的含蓄,但我也隐隐想得到,既然那个「谢图南」能来这里,他当然也能去那里。
但我并不想再和他多论那些事,回道:「那你可要把我守好了。」
「那是自然。」他也不再纠结,回道。
「倒是有的人,我还真以为你是认真在上程夫子的课。」我指着桌上的那些画册,「没想到日日是做这些事。」
他手足无措,脸越来越红,声音微弱:「他们居然把这个给你看…」
「怎么,看不得?」我继续逗他,「不过你以后倒是可以日日看了。」
「怎么会看不得…」他说话结结巴巴,然后又在枕头下摸了又摸,掏出了两块成色更好的碧玉,「这是我新刻的。」
我接过一看,比起腰间那块,这两块不仅成色更好,刻地也更为精致,样式也不再是纸鸢,而是我和他的名字,一转一折都颇有风味,显然是用心雕琢的。
不仅如此,摸起来也不硌手,光滑温润。
能做到这样,我不知他精心雕刻打磨了多久。
「你帮我带上吧。」我说道。
他伸手想取下那块纸鸢碧玉,被我制止: 「这块也不取,我想都留着。」
谢图南点点头,给我系上新的碧玉,然后拿着刻着我名字的那一块,说道:「这样,我便和殿下,是一对了。」
尾声
后来我听说,我和谢图南定下婚期时,他还特意亲自去给韩时送了帖子。
韩时的心思我其实明白,但往日我都是装作不知道的。
因为他和那个「谢图南」太像了,纵然喜欢,却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摆在他面前。
若不是当时和亲的事,我二人估计也就一场同窗之情。
只是没想到,韩时还大大方方给我们备了厚礼,让我颇为意外。
尔玉十五岁时,母皇为她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冠礼。
朝臣中虽有非议,声音却极小,因为她这些年来,的确做到了一个皇太女该做的事,还做得十分出色。
包括沈秀,也做到了她当日说的,另立了一个沈府,谢老年岁已高,辞官后,母皇以沈秀政绩卓然为由,立了她当宰相。
加之女子为官如今早已不稀奇,即便她腿脚不便,也并没有许多人阻拦。
而程夫子,早已久不出户,只偶尔来我这里,求几副我的新作。
大概是心静,这几年我的画技一日精过一日,因这怕人朝着我这个长公主的名头来,所以还特意另取了个名号,没想到也能一副千金。
只是这锦都的山水花鸟,终究是有限的,所以谢图南与我说好,等他将谢家上下都安顿好,就同我一同去巴蜀。
我可以尽情作画,他也能考察巴蜀民情,就我们二人。
而往后,也许我还会同谢图南去更多从未见过的大魏河山。
番外
「谢图南」篇
我叫谢溪,名字是我祖父谢图南取的,但要算起来,我并不是我祖父嫡亲的孙女,不过在谢家,我算是除了我祖父,说话最有份量的人了。
就连我父亲,都是父凭女贵,据说若不是我和传闻中那位早去的祖母相似,我爹这辈子都别想和谢家继承人扯上关系。
怎么说,我们谢家虽然已经不是鼎盛时期,那也是颇有名望的。
我祖父谢图南,幼时是大魏神童,和我那位嫡长公主的祖母青梅竹马,最后还能在大魏内乱时,带着谢家全身而退。
要知道,那次内乱,除了支持当今陛下的,差不多都被清算了。
只是祖父自祖母去后,就没有再娶过,我听说我那位表姑祖母为他等了许多年,但祖父始终不为所动。
后来那位表姑祖母还是嫁了人,又闹了些笑话,谢家便再没同她来往了。
祖父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便是年纪大了,也每日寅时就起,但今日,居然已经一日未起了,父亲请了一位十分有声望的大夫来,也没瞧出一二。
整个谢家都气氛紧张,我更是担心,守在祖父床边,寸步不离。
直到酉时,他老人家才睁开眼。
「祖父?」我问道,「您没事吧?」
他没说话,反应了许久,才撑着身体坐起来,盯着自己的手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画呢?」半晌,他说出这句话,神色还带着几分慌乱。
「都在书房呢,您老人家别慌。」我安慰道。
可祖父听了这话,不顾我们一群人的阻拦,连外衫都没披上一件,就光着脚往书房跑去。
我慌忙追上,却不敢阻拦。
直到走到书房那个挂满观音画像的墙上,他才停下来。
我忽而想起祖父曾同我说的,祖母生有观音相那句话。
他的目光深情缱绻,任我们谁叫他,都没能让他回过神。
我没有再劝,反而让众人都离开了书房,独留下祖父一人在书房,我想,应该是祖父想了三十多年的祖母,终于入了他的梦。
(全文完)
作者:释卷懒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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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框凉太子
(已完结)
某天他兄弟在饭桌上喝大了,指着我鼻子对我说:
“你真傻啊,你以为你老公喜欢你?”
“他初恋跟别人结婚了,他死心了,才跟你领的证,懂不?”
我跟宋叙相亲,见他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他了。
我给他备注小太阳,因为他笑起来像我的太阳一样。
该怎么形容宋叙呢,他像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爱看什么电影。
我们的作息方式一模一样,早上起来一起对着镜子刷牙,他边刷牙边摸我的头。
我做饭,他就给我洗碗。
连晚上睡觉,他都无比熟悉我的姿势,把我牢牢锁在他怀里。
他会在下班时兴高采烈地给我一大捧纸袋,告诉我他抢到了楼下刚开业爆火的泡芙。
“云云,你绝对会喜欢。”
宋叙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颗梨涡。
他永远都知道我的喜好,给我分享的所有链接都是我感兴趣的,有天他说,他今天在下班路上看见一个好适合我的钻戒。
我问他是什么样的。
他说等等啊,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说:“你要不嫁给我吧,我想喊你老婆了。”
我还记得我跟宋叙领证那天,天气其实不算太好。
我们一起穿了白衬衫,花五十块拍了那张结婚照。
其实那天出民政局,我记得很清楚。
他盯着红本本,怔愣了有好半晌。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了,他猛地将我抱起来。
两个大人啊,在民政局门口,我有些不好意思,让他把我放下来。
他就将下巴搁在我的颈窝,跟我说:
“新婚快乐,我的宝贝老婆。”
“新婚夫妇就是甜蜜啊。”
同事撑着下巴揶揄我。
因为宋叙这几天经常来我公司接我,所以一来二去也都熟悉了。
我红着脸匆匆忙忙将笔记本塞包里,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
在同事们一片 “诶哟,还害羞啦” 的戏谑声里跑向宋叙。
……
“跑慢点。”
他拍拍我的头,拉着我走,问我明明进的是六小时工作制的公司,怎么还会自愿加班。
我悄悄跟他吐槽老板的不靠谱,说到什么笑点上上了,我俩一同笑了起来。
好像,待在宋叙的身边就是很快乐。
他眉眼弯弯,将我凌乱的头发藏进耳后。
家里之前的手柄坏掉了,吃完饭后我拿起新买的手柄插着腰邀请他一起玩游戏。
打了两把,他丝毫不让我,操纵人物几乎是摁着我锤。
我很生气,拿脚丫蹬他,他就顺势握住我的脚踝将我拉向他。
把我压在沙发里。
“玩游戏没意思,不如玩点别的?”
那天,他打电话跟我说:
“老婆,楼下新开了家冰欺凌店,我给你带了草莓海盐味,正好我们去吃上次没订到的东北菜饭店,晚上还可以看我们一直想看的那部动漫电影。”
我说好啊,你在下班的路上了吧,我在家等你。
结果那天,我等了他好久好久。
等到屋子里全黑了,他才回来。
当然,没有东北菜,没有动漫电影,他手里的盒子里有草莓海盐冰淇淋,就是全化了。
他浑浑噩噩的,我扶住他,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怎么去喝酒了?”
他推开我,往厕所里冲。
“……”
那大概是第一次,他将自己关在了一个隔离我的空间里。
他落在鞋柜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一直在响。
陌生的号码,打来一遍又一遍。
我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猛地拿起摁下了那个接听键。
听筒那边瞬间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宋叙,宋叙,我后悔了,你可不可以再回来我身边呀……”
我慌慌张张把电话挂断了。
是一个女人打来的,我不认识的女人。
他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将近两个小时。
最后是我站在厕所门前,伸手敲了敲。
“我先睡了,宋叙,不要在里面待太久。”
“…… 别让我担心你。”
他没有回应我。
其实说睡了,我哪睡得着。
连玩手机的心情也没有,就睁着眼满脑子都在想他,最后我第一个撑不住,凌晨四点打开了房间的门。
还好他没有一直待在厕所里。
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开灯,阳台的窗户开着,所以有光漏进来。
他像是沙发上一团黑色的阴影。
我走到他面前,他缓缓抬起头。
盯着我看,半晌,勉强牵起嘴角。
“穿件衣服,云云,别着凉了。”
他声音都快哑地不像他了。
我蹲在他面前看他,他一晚上没睡,眼里都是红血丝,垂眼盯着地毯,我心里莫名翻起一股揪心地疼。
我手刚贴上他的手背,他就把手抽走了。
我感受着那转瞬即逝冰凉的温度,怔愣了好一会。
“我出去走走。”
他猛地站起身,步子快地没有丝毫犹豫。
“宋叙!现在几点,你走去…… 哪。”
我在他身后叫他,回应我的只有门关上的声响。
我倒进沙发里,打开电视。
不停地换台换台换台,最后在一个喜剧节目上猛地将遥控器扔回地毯。
弹了老高,后头的电池盖都摔出来了。
宋叙他从没对我这样过。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什么都不跟我解释,第一次忽视我,第一次这么不管不顾的心情。
他不想跟我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我知道。
因为什么,因为那个一直不停响的电话么。
因为那个哭哭啼啼的女生吗。
我才发现,我那么喜欢宋叙。
可我连他曾经喜欢过谁,我都不知道。
后来我还是浑浑噩噩地眯了一会。
期间满脑子都是昨晚离家出走的宋叙,要不就梦到他抱了个女生回家,要不就梦到他跟我说云云我们离婚吧。
直到开门声将我惊醒。
我想过很多次他回来我该跟他说什么,我以为我会阴阳怪气地朝他说 “哟,舍得回来啦”,结果我只是瞥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向卧室。
我觉得,我有点累了。
他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到了卧室,他将我抵在门板上。
“云云,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嗓音天生慵懒,哄人的时候更会带上一股讨好。
我一点一点掰开他揽上我腰的手。
“没什么不好的,人都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
“你生气了。”
他的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所以呢?”
“所以…… 我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
我低着头,卧室里没有开灯,而且好像才是黎明,天也没有透亮。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是生气你一声不吭。”
“我只是怕你一声不吭走了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只是怕那个点,你走了你就不回来了。”
“我……”
我大概是个内心很敏感的人,所以说着话说着话就会哭,到最后话也说不清楚。
断断续续的,他有些慌乱,拿袖子蹭掉我脸上挂着的泪珠。
把我搂在怀里。
“云云,别哭了,嗯?”
“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你别哭。”
“你哭了我就难受,你知道么……”
宋叙从外面回来,还顺便给我带了早餐。
全是我爱吃的,他一如既往全记得我的喜好。
我拿筷子搅动着干丝,抿着唇抬头看了他好几次,他伸手将我快落进汤里的发丝撩到耳后。
“想问什么?”
“宋叙。昨晚,有个人一直打你电话。”
“我…… 接了。”
虽是伴侣,可毕竟不代表我们就没一点个人隐私了,平常我俩相处也不会翻看对方的手机,所以我跟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有些没有底气。
他没意外似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是你谁?前女友吧?”
我抬眼看他。
他垂下眼眸,我不懂,为什么这种时候了他不愿看我。
“是啊。”
“昨天…… 她来找你了?”
“嗯。”
“……”
我和宋叙,总是很有默契。
所以他这样,我大概也有所感应到了。
那个女人于他来说很特别,不是一般地特别。
我突然冒出一股恶意戳人痛处的邪恶想法,他这样,我偏要问他。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他抬眼看我,有些无奈。
“她身体不好,我爸妈不认她。”
“所以,你们是被棒打的鸳鸯咯?”
我说着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翻涌起一股苦涩。
“云云。”
“别这么笑。”
他眉眼有那么一刹那失措,伸手在我头顶轻揉了两把。
“你是我的妻子,我第一个想到的只可能是你。”
……
我曾觉得,山盟海誓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可后来我才知道,遇见喜欢的人,你想要的,不过是个念想而已。
不过是想要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能让那颗躁动的心,别再那么不安。
我有预感,关于宋叙的前女友,不会那么容易平息。
果然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就收到一条好友请求。
验证信息是:你好,我是阿叙的前女友,我们可以谈谈么。
有什么好谈的。
我转手就把截图发给宋叙,他一如既往地秒回。
“怎么不午睡?”
…… 这人,又在这顾左右而言他。
“你前女友加我好友了。”
“别管她。”
“……”
我没再给宋叙发消息,但依旧通过了他那个前女友的好友请求。
没过多久,那个女的就给我发了条信息。
“你可以和阿叙离婚吗?”
……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上来就让现任离婚的前任。
大开眼界的同时,我依旧顺手把截图分享给了宋叙。
他回了我三个点。
以及:
“乖,把她删掉,午睡,好不好?”
…… 那是必不可能的。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因为你一句话跟宋叙离婚?”
我继续给前女友发消息。
“因为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你。”
……
我被这话里高高在上的语气弄得无比烦躁,可该死的是昨晚宋叙那反应却让我觉得真有那种可能。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宋叙跟我发短信说他今天要加班,让我先回家。
这就更触到我神经了。
“来接我。”
我一个电话打给他。
“今天好几个部门出了问题,我得开会处理,你先回去好不好,老婆?”
“我保证七点半之前回家。”
从听筒里确实能听见嘈杂的声响,他大概是真挤了空接我电话的,后面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可我还是委屈而不安。
“你怕不是跟你前女友约会去了吧!拜拜!”
我猛地挂了他的电话。
不来接我就不来呗。
我气冲冲地哼了声,他不来接我,我也不想回家了。
正好同事准备聚餐,我索性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烧烤摊。
闹闹哄哄的一群人,我被挤在角落里,生无可恋。
时不时地打开手机,什么也没有。
以前,我要是直接挂了他电话,他都会再打电话来哄我的。
可今天,他没有。
一直都没有。
我感到有人影站在我的身前。
我捂着晕乎乎的脑袋,试图弄清楚这个人是谁,可怎么也仰不起头。
好在,他在我面前蹲下来了。
我眯了眯眼,企图对焦上他漆黑的眼,直到他伸出一根手指支住我额头。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随即他还捡起桌上的空瓶瞧了瞧。
“百——威,不是说最不愿喝百威么?”
“还喝这么多,估计明天是想请假了吧。”
他把我拉起来,搂进他怀里,我猛地拽住他的衣领闻了闻,没有女人的香水味。
“你干嘛过来?”
“来找你。”
他答地平静自然。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我不知道怎么问,就比如你为什么不先打电话哄我,饶是我喝酒了我都觉得这问题矫情地要死。
索性从他怀里挣脱,他就换个方式拉住我的手。
十指相扣。
“你开车来的,宋叙?”
“嗯。”
“我有点晕车。”
“是今天多出来的新毛病吗?”
“…… 我喝酒之后一直都很晕啊!”
我感觉现在好像已经很晚了,就是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鬼知道我为什么能喝这么多酒,反正我所有的神志好像都不怎么在我身体里了。
嗯,我感到轻飘飘的,后来发现我真是被他抱起来了。
“宋叙!”
失重感让我搂住他的脖子,他的手就搁在我的腰际。
“晕车。抱你走回去总行了吧?”
“……”
“喂,宋叙。”
“嗯?”
“讲点什么吧。”
“你想听什么?”
“你和你前女友的故事。”
他大概早就知道我会来这茬了,没什么意外。
“除了和你讲过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和他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救你。”
“先救我?”
“只救你,她我不救,行了吧。”
“……”
夜里的风有点冷,我缩了缩,我不喜欢我自己身上酒的味道,但宋叙很好闻。
“把你外套给我。”
“冷了?”
“嗯。”
我被他放下来,他蹲在我身前,替我把他那有点宽大的外套拉链一路拉到上头。
我低头看他。他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
“我背你吧?”
他走我身前准备蹲下来,我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了,我自己能走。”
“哟,怎么心疼老公了?”
他的语气里夹着点戏谑,我被他说着红了脸颊,快步往前走。
他从我身后追过来,伸手揉了两把我的头发。
最近楼道里的风言风语大地都传到了我耳朵里。
左邻右舍好像都在说,我其实是小三上位。
空穴来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出自那个 “前女友” 的手笔。
周六买菜回家,我莫名其妙就被一个小孩撞了下。
“我妈说,你是勾引别人的狐狸精。”
小孩朝我做了个鬼脸,就跑远了。
“……”
我抱着无语而莫名其妙的情绪上楼,便见着家门口正站着一位女子。
那是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瞧乔思欣到底长什么样。
宋叙的前女友,比想象中还要美。
那种弱不禁风而病殃殃的美,让人觉得一碰都会碎掉。
她好像确实有觉得自己能把宋叙夺回来的资本。
“让开。”
我瞥了她一眼,抬手准备开指纹锁。
“我不想和你发生争执,所以陈小姐,你可以将宋叙让给我吗?”
她的语气跟电话里一样,细弱而傲慢。
我叹了口气。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不可能。”
“他的初恋是我,他喜欢我喜欢的要死要活,你有什么,你觉得你能抢过我?”
她情绪有些激动,竟然慢慢红了眼眶。
“不好意思哈,我有和他的结婚证呢。”
我无意戳她痛处,可很明显这句话,对她来说,是一次重击。
她颤抖了一下。
随即有些歇斯底里。
“为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将阿叙从我身边抢走呢?”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她不停念叨,我有些烦,索性此时门被我打开了,我本来想让她别在我家门口哭丧来着的。
谁知她忽然自顾自往后摔。
“呀!你怎么推我……”
而后便可怜兮兮地啜泣着。
她这一跤摔地蛮狠的,我正想扶起她问问她需不需要我帮她预约一院脑科的医生,就瞥见了白衬衫的一角。
宋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的,他还顺便帮我提了一把我手里拎的菜。
不是吧,二十一世纪了。
这女人居然还在玩这招。
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余光却一直盯着宋叙。
而宋叙只是低下头,扒拉我手里的菜。
“今天晚上吃什么?”
完全把她无视了。
女人似不敢置信般瞪着我们,宋叙揽了把我的腰,把我往屋里推。
“等等!宋叙!”
女人攸地起身,抓住宋叙的手腕。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她的眼眶还红红的,红唇止不住地发抖,她装都不想装了,她孤注一掷。
“你不是说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吗?”
“宋叙,只有你能救我了……”
那其实是我第一次在宋叙他脸上发现烦躁的情绪。
对谁都笑着的,对谁都像小太阳的宋叙,却唯独会因一个女人而失去方寸。
他狠狠甩开了女人的手。
“乔思欣,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很多事情你要自己去面对,我早就不是能拯救你的人了。”
“还有,不要骚扰我的妻子。”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亲眼见着那个女人慢慢滑坐下去。
失魂落魄,却猛地抬头看我,那里有熊熊燃烧的恨意。
“被吓到了?”
房门隔绝开一切,好半晌,我都没缓过神来。
他把我搂进怀里,我任由他抱着,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
“对不起,云云。”
“……”
我盯着地板看,突然觉得鼻腔好酸。
“宋叙,你告诉我,和你结婚的这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他怔了一下,几乎是将我揉进他怀里。
“我不会放你走的。”
……
乔思欣还总是频繁骚扰着宋叙,我知道。
最后好像是打了 110 才把事情平息下来,自那以后,那个女人好久都没在我们生活里出现过。
我也大致从宋叙他以前的朋友那知道了他俩曾经的情况。
宋叙的爸妈对乔思欣不满意。
但宋叙从没想过要和她分手,是她先爬上了一个老总的床。
宋叙自此心灰意冷,才被家里人安排着和我相亲的。
所以你看,怪不得乔思欣觉得自己会赢。
连我和宋叙的相遇,都是多亏了她。
“宋叙,我们单位组织去靖县爬山,能带亲属,你去不去?”
我举着锅铲到客厅,宋叙正倚在沙发上办公。
“去呀老婆。”
他笑嘻嘻地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自那之后过了好些天,宋叙在努力让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我知道。
而我也慢慢认为日子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一方面是因着没有了一个强行插在我俩之间的干扰,另一方面是我自己。
我有个好事要和宋叙说。
……
晚上的时候宋叙在收拾我们的行李,我磨磨蹭蹭地到了房门口。
“宋叙!”
我朝他招手,他扬了扬眉,走到我身前。
“嗯?”
挺高一人,很狡猾地将我抵在了门边。
“我本来有件事要跟你说的。”
我咳了一声。
“但是现在…… 看你表现吧。”
“好好好,看我表现。” 他摸了摸我的头,问我还有什么要带的。
拉宋叙出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会帮我收拾行李。
这个我必须承认。
他有条理的整理永远比我胡乱塞的效果看起来好。
因为是单位组织的活动,其实来了不少家庭。
还有带孩子的,我旁边工位的王姐孩子就刚上幼儿园,戴着个小渔夫帽,瞧起来特别可爱。
“你以前有这么喜欢小孩子?”
我拿零食逗小正太玩,宋叙在我身后拢了拢我的长发。
“我一直都很喜欢呀,那你呢?你喜欢小孩吗?”
我回身望他。
“我喜欢。特别是……”
他凑近我,在我耳鬓厮磨。
“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
“……”
去往靖县的路途不算长,要等大巴,虽然涂了防晒,我还是觉得太阳有些烈,我刚拿手遮太阳,宋叙就打开了把伞撑在我的头顶。
他有星星的眼睛看我,一副 “我果然最懂我老婆了” 的样子。
我刚准备损他两句,突然一辆出租车猛地停在了我们面前。
真的是猛地停住,司机差点漂移的那种。
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下车,上来就要抓宋叙的胳膊。
“诶…… 你干什么呀,你谁?”
我们这人比较多,看这里的响动都纷纷围了上来。
“宋叙,你跟我走一趟。”
拉他胳膊的女生我不认识,但我看宋叙的表情他明显是认识的。
女人的面上很焦急,但宋叙站在原地没动。
“乔思欣她跳楼了!”
我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
这名字一出现准没好事。
“她现在被救下来,但需要紧急输血,宋叙你知道她是 rh 阴性血,现在血库根本就调不出来。”
“现在就只有你能救她了,宋叙!”
宋叙的血型也是很罕见的熊猫血,又叫 rh 阴性血,这我倒是知道。
乔思欣跳楼了,她为什么跳,是因为宋叙吗,一时之间,我的脑袋也有些纷乱。
宋叙沉默地站在那,任女人怎么拉都拉不动。
女人转头看向我,猛地就朝我跪了下来。
“你是宋叙的妻子是吗,你,你好,我是乔思欣的姐姐,我知道我们家思欣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是现在就只有宋叙能救她了……”
“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吧,你让宋叙给我们家思欣输一下血吧,这这这是救人啊……”
“一条生命啊,你不可能当没看过吧,要是我们家思欣因为失血过多没了,她,她会找上你的,你也会背上罪孽的……”
女人一直在地上求我,朝我们这边看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却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她的哭声不停刺激着我的心脏,一副今天就赖这不走的样子。
过了好久好久,我听见宋叙的声音。
“我跟你去。”
很低,也很轻。
可那么不容置疑。
女人猛地在我面前站起身,泪还没擦干净就咧开嘴笑,宋叙自弯腰钻进车里到关上车没,从头到尾都没看我。
我怔愣地看着那辆出租车就这么扬长而去。
而我突然想起,我藏在心底,未告诉宋叙的好事。
我怀孕了。
而他不知道。
后来,他就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大巴车一路行至山里,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小云,吃不吃奶酪棒呀?”
王姐碰了碰我的肩膀,宋叙跟出租车走了,这趟旅程就剩下我一个人。
王姐看我憋闷,就让她老公和孩子坐一起,然后自己跟我坐。
“我家小宝可喜欢吃了,尝尝看?”
果冻一样的奶酪棒送到我嘴边,光照之下亮晶晶的。
“谢了,王姐。”
我朝他轻笑了下,接过。
刚刚宋叙离我而去的那一幕不少人都见着,我也知道王姐是在体谅我。
“你家小宝多大啦?”
“六岁,明年就上小学咯。”
说起小孩王姐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的,拉着我不听地讲着他小孩的趣事。
我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我和宋叙的,孩子。
很奇妙的存在,在我肚子里孕育的种子,她还没出生我已经想了千百遍她的名字,该给她买什么衣服,她会喜欢我这个妈妈吗,我又能不能当好她的妈妈呢。
靖县的山水特别漂亮,因为还未被过度开发,保留了很多风土人情。
我们此行要在这里呆一晚,住在山间的名宿里,主人拿出来好几只散养鸡,等饭的期间小孩子就吵吵闹闹地玩起来。
今天下午和我玩地很好的小正太突然跑到了我面前。
“姐姐,大哥哥呢?”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宋叙。
我知道,他是个小孩,什么也不懂。
可我还是没来由地心里一空。
“大哥哥不要姐姐了。”
“他为什么不要姐姐了?”
小正太歪着头看我。
“因为大哥哥要救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大哥哥重要的人难道不是姐姐吗?”
“……”
我张了张口,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姐,给你吃糖!”
但小正太很快忘了这茬,要给我分享他的糖果。
“水水,姐姐才不要像你饭前吃零食嘞。”
她妈妈从他背后把他抱起来,笑着跟我说抱歉。
我摇摇头,说没事。
这次旅行有好几个家庭,大概是我这么形单影只,大家见我都挺敏感的。
手机震了震,是宋叙给我发的短信。
算算时间,他血也献好了,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初恋给抢救回来,他给我打电话,我直接挂了。
短信上是很平淡的文字,告诉我他把我的洗漱用品放在行李箱哪了。
山间是满月,树影在地上婆娑。
看家护院的狗叫了两声,晚风四起。
下午玩了漂流,其实大家都挺累,吃完饭各自回各自的房间,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关上门躺倒在床上。
我又摸上了我的肚子。
真的特别神奇,我那里边有一条生命了啊,现在我算不算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呢?
我在脑海里给这个小家伙取名字。
姓宋的话,叫什么好呢。
宋…… 宋星星吗?今晚星星挺多的,可这起名也太随便了,我得回去好好查查字典。
给她挑名字,我居然挑着挑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疯狂的拍门声。
“小云!你在吗小云!快起来,地震了!地震了!”
我怔愣地听着门外王姐的喊声,脑袋还处理不了发生了什么。
可床在摇晃,不停地在摇晃。
屋顶随时都像是会塌下来一样,直到不断抖落的灰尘撒在我的脸上。
我猛地坐起,拔起腿就朝门外狂奔。
不断有人叫喊,窗外如同不曾见过的末日景象,好大的山块直直地削下,溅起千层的泥汤。
王姐他们一家就在外面,不少人陆陆续续地跑出来,小孩嘶声力竭的哭声混在巨大的响动之中。
我勉强摇摇晃晃地站稳,地面就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
“小云,过来。”
王姐还在想着把手递给我,一个大石块就在我们面前砸下。
“小心!”
他的老公将她护地死死的,这是我最后见到的一幕。
她有人保护,真好啊。
脚下猛地塌方,我顺着楼层一齐极速往下坠,突然感到脚底钻心地痛,原来是刚才跑的太急,早踩在一颗螺丝钉上了。
失重感,皮肤被钝物刮擦,猛然坠落后骨头快要断裂般的疼。
我突然发现,我身边没有人了。
我在最底层,还有东西不断地朝下面坠,一个大石块狠狠压着我的腿,我怎么也扯不出来。
好大好大的声响,以至于我的哭声都那么微乎其微了。
我猛地崩溃。
“有人吗…… 有人吗!??”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我……”
一片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连月光都被遮住了,我不知道到底是太黑,还是我已经看不见了。
我那手想要拽出我的腿,怎么也拽不动。
“好疼,好疼。”
“谁救救我吧,爸爸,妈妈……”
“宋叙……”
真的,好疼。
腹部的痛感本来不明显的。
直到我感受到有什么在缓缓流出,我颤抖的大脑慢慢意识到那件事。
好奇怪,那时候我想到的是,我终于不用想着怎么跟宋叙说我们有孩子了。
“宋叙。”
石块的响动声里,我喃喃着他的名字。
你会因为救回了你的初恋而高兴吗?
可是,我们的孩子好像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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