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朝暮
我把皇帝卖进了南风馆。
负责接待的嬷嬷摸着皇帝俊俏的小脸,乐呵呵地给了我三千两银子。
「嬷嬷,这么好的货色,才值三千两?」
被布头堵住嘴的皇帝一个劲地呜呜咽咽,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也被这价位气疯了。
我可是皇帝,九五之尊,就值区区三千两?还不是黄金?
嬷嬷老奸巨猾地攀上我的手,故作难色道:「哎呀,你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好了咯,我们这里向来就是这个价位。」
「嬷嬷再加两千两,一口价五千两银子。」我伸出五根手指,咬定价格。
嬷嬷看了看皇帝,又看看我:「要是这货色声音好听嘛,价钱也就好说。」
一听嬷嬷松了口,我眼睛都亮了。
「好听好听,嬷嬷我和你说呀,他声音可好听了!」
嬷嬷架着手,想亲耳听到。
我取下塞进皇帝嘴里的布头,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要坏事了。
「夏清然!你 TM 这是谋逆!朕要杀了你!朕……」还没等皇帝说完,我就赶忙把布头又塞了回去。
嬷嬷疑惑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解释。
「嬷嬷有所不知,他向来就喜欢和别人玩皇帝臣子的扮演游戏。」我附在嬷嬷耳边小声地说。
嬷嬷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情趣啊!」
我慌忙频频点头,收钱之前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狡黠地笑着说:「好好干啊。」
皇帝眼睛都气红了,不过会不会有人就喜欢这一口呢?
哈哈哈哈哈,想想就好笑。
把钱安稳地放好之后,我理了理衣裳才走出南风馆。
一出门,就看见了皇帝的贴身侍卫,楚子溪。
「小姐。」他作揖喊我,眼神却一个劲地看向我身后。
「别看了,你家公子被我卖了。」我饶有趣味地看着楚子溪脸色青白的变化。
确定我没开玩笑后,他赶紧带人冲了进去。
唉,好好的一次微服私访,这下人人皆知了。
1
我叫夏清然,当今太子妃。哦不,是当今皇后。
同时也是后宫里除了太后之外唯一的女人,可惜却不是皇帝的。
因为皇帝陆卓辰从不近女色,我和他在一起好多好多年了,还从没看见他为哪个女子心动过。
这不,乘着微服私访的机会,我想着让皇帝的本性释放一下,老是憋着会憋坏身子的!
所以,我就把他卖了。
他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怎么还要让我罚跪。
「夏清然,你可知错!」陆卓辰坐在上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皇上,臣妾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委屈地嘟囔着。
陆卓辰怒发冲冠,把茶杯往我身上砸,结果好巧不巧没扔中,只是茶水沾湿了一点衣角。
「你还狡辩!」
眼看不妙,我赶紧服软:「我错了,皇上。」
趁他和公公交谈的时候,我使劲憋出一点眼泪,悬在眼睫之间。
「你,你怎么还哭了!」
从我认识陆卓辰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眼泪是他见不得的。
准确说,他拿一个哭泣的女人毫无办法。
「好了好了别哭了,到朕身边来。」陆卓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皇上原谅我了?」我撑着脑袋看他。
啧啧啧,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一张长期饭票啊!
他瞥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看见公公身后突然来了一个侍女,手上还端着什么。
「皇上,羹汤好了。」公公让侍女把羹汤放在桌上。
结结实实地只有一碗,还是我最爱的醪糟汤圆。
公公笑眯眯地看着我,让我看不懂了。就这一碗,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就这么盯着冒着热气的醪糟汤圆渐渐冷却,渐渐失去热度。
「皇,皇上。」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了陆卓辰的冥想。
许是上回的变卖事件气急攻心,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还是很魅惑。
「嗯?」
「这汤再不喝就要浪费了!」
「你喝吧。」
得嘞!我谢过皇上,一个大跨步向前坐到圆凳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了起来。
但凡我不要这么饿死鬼托生,但凡我时不时回头看看皇上,可能就会看见他和公公的相视一笑了。
哎,真是错过了。
2
当我背对着陆卓辰一口接一口品着醪糟汤圆的时候,总感觉如芒在背。
一个可怕的念头伴着甜丝丝的羹汤渗进我的脑海:这汤里不会有毒吧!陆卓辰不会公报私仇吧!
一旦代入这个设定,我突然觉得这羹汤不香了,肚子还隐隐作痛。
可是这碗羹汤也快见底了……我我我我怎么办?我还有救吗?!
「皇上,你要不要也来一口?」我僵硬地端着碗,转身看向陆卓辰。
「朕不吃,这是专门为皇后做的。」
他笑了他笑了,可我觉得我凉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呵呵笑着:「皇上,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忤逆您了!」
陆卓辰挑眉看着我,说话的语气就像下一秒会给我解药的样子:「真的吗?」
头上的步摇随着我点头的节奏晃得伶仃作响,左心房的律动也急切地想要跳出来。
我迫切地等着他大发慈悲,却等来了这么一句。
「德善,给皇后再来一碗羹汤。」
我惊恐万分,陆卓辰是怕一碗毒不死我吗?就跟杀人补刀一样,再来一碗?难道是慢性毒药?坊间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
不行不行,我必须赶紧离开。
「皇上,臣妾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陆卓辰好像对我这个反应很意外,但终究没有拦我:「需不需要御医?」
「要!」我郑重其事地点头,「要张院使!」
我一动,肚子就有下坠感,就像武侠小说中的肝肠寸断。
来不及喊上贴身侍女慧儿,我就先跑回寝宫躺倒在床上。
慧儿慢我一步回来,身后还跟着张院使。
「慧儿!」我喊她过来,自我感觉时间已经不多了。
「慧儿在呢。」她乖巧地趴在我床边,静静听我说话。
「你去梳妆台打开第三个匣子,里面的金银首饰都是我最喜欢的,都给你了。」
「然后……」我还没说完下一个交代的事项,就听见慧儿惊呼了一声。
她警惕地观察着身后人,小声说:「娘娘您来月事了,您知道吗?」
嗯?月事?我下意识一摸,床垫上湿湿的。贴在臀部的裙子也变得黏黏糊糊的,仔细嗅嗅,确实有股血腥味。
放凉的醪糟汤圆和肝肠寸断般的绞痛,原来不是毒。
哦,原来是月事。
我略显尴尬地拉过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余光中有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在移动。
「慧儿!你手上拿着什么?」我眼尖也嘴快。
「娘娘不是说,都赏赐给我了吗?」
看着我的心肝首饰们被慧儿抱在怀里,自己好像没有刚刚交代后事般的洒脱了。
「能不能给我留一个?」
慧儿看着我眼巴巴望着她,扑哧笑出声:「娘娘放心,慧儿就是帮你收拾一下柜子,首饰都是娘娘的。」
我没忍住,打了一个饱嗝,回应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好了不说了,我要拖着残躯去如厕了。
3
这是陆卓辰当皇帝的第二年,也是我当皇后的第二年。
但其实吧,对我而言,还是当太子妃时期舒服。
因为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向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太后请安,也不用为自己平坦的小腹而担忧。
可现在不一样了,每天我都能从打听来的小道消息里知道,朝臣们次次参奏皇帝,让他赶紧纳妃,赶紧绵延子嗣。
可他不肯,每次都是一个理由。
「朕乃新帝,根基不稳,纳妃之事后议。」
这事直接惊动了太后。
太后身边的碧根姑姑,为此还专门来找了我一次,传达太后她老人家的殷切希望。
得了,几句话聊下来,我明白了,不是希望我抓紧生孩子,是希望我这贤妻能劝劝皇帝纳妃。
可是找我有什么用呢?皇帝纳妃这事,我劝也没用,他压根也不听我的。
4
那天,我发现陆卓辰这个小贼人,居然乘我不备,偷走我的心头好——一块装在白瓷碗里的臭豆腐!
气得我怒气冲冲地一路小跑到勤政殿去找他算账。
结果撞见他正和军务大臣商议军事,最后变成了我进退两难。
「娘娘可以先去偏殿休息一会。」陆卓辰身边的德善公公站在门口守着。
「皇上还要多久?」
公公犯了难,「这个奴才也不好说。」
「算了算了,我……我就在这里等吧。」我犟着性子,「还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就这样,我在一个寒冬的下午,吹着寒风,一直站着等到傍晚。
终于!他谈完了军事!
可是!我的怒气早就被这刺骨的风,吹得连灰烬都不剩了。
「娘娘,皇上宣您进去一起用晚膳呢。」公公小声提醒我。
我点点头,一迈脚,总算进到了温暖的屋内。
而罪魁祸首正有滋有味地喝着热鸡汤,吃着香喷喷的饭菜。
「皇后来啦,一起坐下吃点吧。」陆卓辰看也不看我,专注地吃着饭。
我生气地坐下,拿着筷子故意哐哐哐地发出噪音。
「朕的皇后啊,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一只老鼠。」我嚼着一口青菜,恶狠狠地回他。
「老鼠?看来暮澜宫是要消杀一次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老鼠,是一只专偷吃臭豆腐的老鼠。」话音刚落,我分明看见他夹菜的手明显一顿。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他还很好心地给我舀了碗鸡汤。
「皇后快尝尝这个鸡汤,鲜美得很!」
「皇上。」我难得这么正式喊他,他抬头看我。
「我的臭豆腐,好吃吗?」
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侍女在来来往往地走动,我很确定,刚刚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夏清然!」陆卓辰压低了声音叫我的名字,想威胁我却又碍于人太多。
「朕是皇帝,能不能给朕留点面子!」他靠近我,在我耳边很轻很轻地说。
我撇撇嘴,清了清喉咙,响亮地补了一句:「皇上您喜欢吃臭豆腐就好!臣妾改日再送……」
我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柔软在我嘴唇上绽开。
他,陆卓辰当众亲了我。
我……我还是初吻。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整个呼吸被他带动着,直到他意乱情迷地说了一句。
「清然的豆腐当然好吃。」
我惊恐地睁开眼,他脸上的得意忘形全都暴露在眼底。
我的豆腐没了,啥都没了。
5
用慧儿的话说,这一次我不仅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么简单。因为我苦苦维持的端庄形象被陆卓辰这突兀一吻,打击得烟消云散。
就连前些日子都还只让碧根姑姑传话的太后娘娘,今日一早也派人喊我去永寿宫喝茶。
这哪是喝茶这么简单,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指不定太后就在前头挖好了坑等我呢。
「清然给母后请安。」我让慧儿重新帮我挽了个发髻,上面就单单嵌着封后大典上的凤钗。
「免礼吧。」
太后挥了挥手,让碧根姑姑出去守着,我也不好再把慧儿留在身边,只好一并让她也出去了。
现在偌大的屋里只有我和太后两个人,她也不说话,就闭着眼一颗一颗转着手上的佛珠。
事态好像有些不妙。
「母后,清然知错了。」夏氏法则第一条,主动认错、态度积极。
太后依旧一言不发,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佛法。
「母后,清然不该和皇上犟嘴。要打要罚都朝清然发泄,母后别气坏了身子。」夏氏法则第二条,死皮赖脸、绝不放弃。
这回,太后的表情终于松动了。
「母后。家里给我送了好多养颜膏,待会就让慧儿送来,保准母后一擦就容光焕发。」夏氏法则第三条,哄人开心,方为上计。
太后冷冷哼了一句,终于睁开眼看我了。
「清然,你既是皇后,就该懂得如何自持,怎么也和皇帝闹在一起搂搂抱抱的。无心之人会说帝后琴瑟和鸣,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保不齐就说你狐媚惑主。」
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哀家这是在为你考虑啊!」
我低着头连忙说是。
没到狐媚惑主这么严重的地步吧,再说了,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怎么狐媚嘛。
太后许是看出我的不服气,语调高了三分:「怎么,哀家说错了?」
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清然知道母后处处都是为我考虑,只是当时实属情难自已。」
说完这假话,我像是得了惩罚似的,咬到了舌头,疼得眼泪汪汪。
「哀家也是过来人,自是知道你们的恩恩爱爱。只是,光有爱可不行。」太后一面说着,一面盯着我的小腹。
「过几日,吴家老太太就会得懿旨入宫,到时候让她帮你好好看看。」
我仓皇地啊了一声,「可是前太医院吴院使的母亲?」
「正是,吴老太太是有名的妇科圣手。」
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这可是死局啊!
我连在王府呈交的落红帕,都是自己咬破手指点上去的,这事要是被太后知道,我不就彻底完了?
都怪陆卓辰,谁知道新婚当晚,他就单纯只是和我同榻共眠而已。
现在好了,这个秘密像是要瞒不住了。
太后眉目中隐隐担忧,「怎么?你可真的有隐疾?」
「不是我,其实……」真话兜到嘴边,又忽觉烫嘴。
「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是,是皇上。」我磕磕巴巴道。
太后紧蹙眉头,手上的手帕被她攒成一团:「皇上怎么了?」
「皇……皇上,他不行!」
不信佛的我,也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陆卓辰啊,陆卓辰,你可千万别怨我。
6
太后再三确认我说的皇上不行是指哪方面不行之后,她急了。
「皇后休要胡说!」太后面色愠怒,攥着手绢捂嘴干咳,「你不愿看便罢,怎好如此随口诋毁皇帝!今日回去给哀家抄一百遍经书,好好悔过。」
只用抄经书,这一劫就这样逃过去了?我感觉有些不真实,心里隐隐不安。
「妙仪,你出来吧。」
太后就是太后,前一张脸还是愤怒,后一张脸就快速换上了和善的面孔。
我闻声抬头,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女子,梳着飞仙髻,细细看去,也就才十五六的模样。
「臣女许妙仪,见过太后,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我总觉得这人我在哪里见到过,但又想不起来。
许妙仪面向我仰着头,白净小巧的一张脸几乎完美无缺,唯独眼尾似是有道小疤,但她机智地在上面描了朵梅花,倒也把疤痕遮得七七八八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熟悉感扑面而来。
许妙仪倏地红了耳朵,烫了脸颊,「这是妙仪头一回见皇后娘娘,娘娘真的如传闻中一般美若天仙。」
这傻孩子,太后还在呢,说什么溜须拍马的话,不过这话我爱听哈哈哈哈。
「清然,妙仪今后在宫中,就要倚靠你了。」太后冷不丁地说着。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清然愚笨,还请母后明示。」
太后拉着许妙仪的手,放到我的手背上,「皇帝一直不肯纳妃,哀家看得急眼。正好妙仪也到了年纪,哀家就擅自做主,把她留在宫里了。」
许妙仪,整个皇城有几个许家?又能有几个被太后看上眼的许氏大臣呢?恐怕也只有许太尉一家了。
如果我没记错,许太尉还是力谏皇帝纳妃的主力大臣……
高,这招实在是高。
「清然自是没有异议,只是担忧皇上他……」
「妙仪和皇帝是青梅竹马,他会同意的。」
好啊,空降的居然还是一个关系户。
本来我还想当个好人帮陆卓辰挡回去的,既然他们是这样的关系,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那一切都依母后的。」我温顺地点头。
太后和许妙仪在一起低声耳语良久,看得我霎时觉得自己处境尴尬,「那清然就先领罚,回去抄写经书了。」
我刚起身喊慧儿进来,就听见太后的声音在响起。
「慢着。」她这回是把许妙仪的人拉到了我身旁,「妙仪和你一块儿回去。」
「她?」我抬眼看向许妙仪,「可皇上的圣旨……」
我话还没说完,太后就直接截走了话头:「哀家的懿旨,本是要送出宫给吴老太太的,不过你既然不愿意问诊,那哀家就把这道懿旨赐给妙仪了。」
太后这一番话仿佛就是在对我说:夏清然你听懂了吗,既然你不想看大夫,就得把这女子带回去。你不想生不能生的孩子,有的是人帮你生。
原来太后在这里挖坑等我呢。
不愧是上届宫斗冠军,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我可真是太难了。
她像是怕我回嘴,又补了一句:「今日这道懿旨,左右都是要送出去的。」
太后和蔼可亲地拉着许妙仪的手,对我说的话却不容置喙。
「好,清然知道了。」我转身吩咐慧儿把暮澜宫的偏殿收拾出来给许妙仪住,赐名雅仪居。
所做的一切这才让太后满意了,她也终于肯放我走了。
今日的茶,属实喝得太久了。
「姐姐,清然姐姐。」许妙仪跟在后面追了出来,「姐姐请留步。」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她,纵使心里万般不爽,可还是要端着架子,注意表情管理。
「清然姐姐可是生气了?姐姐放心,妙仪不会和姐姐争宠。」许妙仪目光躲闪,一对上我的眼神,她就突然转开。
慧儿护在我身前,伶牙俐齿道:「还请这位许小姐自重,现在我家娘娘只不过是依太后娘娘的意愿让你住进暮澜宫罢了。你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可是忘了身份?」
「且不说封妃的诏书还未下达,就算是得了封号,即便是贵妃皇贵妃,也要尊称我家娘娘一声皇后。」
「慧儿!」我扯住她的衣袖,表示适可而止。
「妙仪妹妹现在要是还不想回雅仪居,也可以先随处逛逛,有什么需要就再吩咐慧儿,晚些时候,本宫会找些得力的人手过来照料你。」
许妙仪的眼泪浸湿了眼眶,整个人微微发颤道:「妙仪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娘娘!慧儿不想帮她跑腿!」
我好不容易拽着气急败坏的慧儿走远了一些:「好啦好啦,你也看见刚刚太后娘娘对她的态度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也不必逞口舌之快。」
「娘娘你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没封妃呢,就开始耍心眼儿。」慧儿三步一回首地观察着许妙仪,小声地对我说着。
她这嗤之以鼻的气愤样,倒让我有些感动。
「娘娘,你可真生气了?」
我笑着回她:「你看我这像生气吗?」
眼前浮现出许妙仪跪在我面前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恨意,我倒不怕她争宠,只怕她有意无意地加害于我。
「皇上怎会和这样的女人青梅竹马?」慧儿喃喃自语,小小的脑袋里有着大大的困惑。
「谁知道呢?皇上这人本就猜不透。」
「反正不是和我青梅竹马。」
话音刚落,慧儿一脸贼笑地看着我问:「咦?娘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我使劲嗅了嗅,只有衣袖上的熏香气。
「什么气味?」
「一股子酸味!」
7
有一说一,我承认我是有点介意青梅竹马这个身份。
陆卓辰和许妙仪当真能两小无猜吗?他们的关系当真这么好吗?一想到他们可能从小玩到大,我就没有理由地心慌。
我大概是魔怔了。这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用力甩甩头,又泄气般地放下了碗筷:「慧儿,把席面都撤了吧。」
慧儿关切地看着我呆滞的神情,问道:「娘娘,你都没怎么吃。要不再吃一点?」
我摇着头,还在机械地咀嚼。
「皇上去雅仪居了吗?」
「没有,皇上今天还没来过我们宫里。」慧儿扶着我坐到茶桌边,憋着笑问:「娘娘今日这般魂不守舍,可是犯了相思病?」
我瞥了她一眼,「我才没有!只是好奇他……他有没有去看许妙仪而已。」
「那慧儿去帮您盯着。」慧儿走之前还端上来一个果盘,里面全是开胃的水果。
我刚挑了个蜜橘,还没开始剥呢,就听见外面有宫女来报,说是皇上来暮澜宫了。
我耐不下性子,站起来走到屋门边偷偷瞧着。
「娘娘!皇上没进雅仪居。」慧儿一路小跑过来。
听她说完,我心下一喜。
我就说嘛,陆卓辰这种人,对所有女人都应该是一个态度,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一样。
「娘娘,你傻乐什么呢?」
我回过神,收敛好情绪,故作严肃地吩咐慧儿道:「我饿了,去煮点甜汤。」
话音未落,眼前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渐渐占据视线。
「朕也要一碗。」
陆卓辰走路是靠飞的吗?怎么这么快!
我趁着慧儿行礼的时候,赶紧溜回屋里,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就直挺挺地躺回床上。
虽然他没去雅仪居,但我又怕他来我这儿是为了兴师问罪!
「哟,刚刚还嚷着要喝甜汤的人,现在就睡了?」陆卓辰缓缓走进来,我虽然闭着眼,但清楚地听见他自沏茶水的声响。
「起来,朕有事问你。」
我知道躲不过去,叹着气爬起来,乖乖地向他道福之后,选了与他距离最远的位置坐下。
「朕听说皇后擅作主张,给朕纳了一个妃子?」
「咳咳咳咳。」我一口橘子没咽下,被呛到了喉咙眼。
他起身走过来,一掌接一掌地帮我拍着背,力道拍得我心悸。
我咳红了脸:「皇上明鉴,妃是太后娘娘要帮你纳的,不关臣妾的事啊!」
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我学着太后的神态语调,一五一十地把原话复述给他听,「妙仪和皇帝是青梅竹马,他会同意的。」
我挑眉看他:「太后都这么说了,臣妾怎好再推辞。」
「朕和她哪来的青梅竹马?」陆卓辰看我的眼神里居然带了一丝怜悯,像是在可怜我被人骗了一样,「那许妙仪,也就是同朕伴读了两年而已。要这么说,朕与你早就算是老夫老妻了。」
这话我也没法反驳,只好保持沉默。
而后我所听到的,才是让我最为哑然失语的。
原来那许妙仪虽是许太尉的二女儿,可是在她成长的十四年间,却有将近一半不是在许家度过的。
据说许妙仪六岁那年便走丢了,许家兴师动众地找了她好几年,直到她生母含恨离世。
许太尉一时间又是失女又是丧妻,悲痛至极,也就慢慢放弃了。
谁知就在两年前,官府突然派人把一个女孩领进许家,说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就是当年走丢的许妙仪。
起先许太尉不信,后来直到派嬷嬷验了胎记,才确信这是自己的血脉。
突然吃到这么大一个瓜,我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那许妙仪可有解释自己这些年去了哪儿?又为何不早点回来?」我又拿了一个蜜橘开始剥起来。
陆卓辰笑着看着我,朝我勾勾手,示意我他也要吃。
我仔仔细细剥好递到他手里。
「她说自己是被人拐卖到乡下,这些年一直在等待时机逃回来。」陆卓辰说完,还不忘夸一句橘子真甜。
我叹了口气:「原来她是个这么苦命的人」
联想到今天她的一言一行,我倒是释然了。想来,许妙仪心思敏感、处事谨小慎微,多半就是那些年寄人篱下时养成的。
「皇上都知道她这么可怜,如今入宫更是无人可依,还不对她好点?」
陆卓辰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问:「朕已经给了她封号,皇后还想让朕做什么?」
「陪伴。」我郑重其事地说着。
「哦?那怎么不见皇后来勤政殿陪陪朕呢?朕一个人在勤政殿批阅奏折都腻了、乏了。」
我打着马虎眼,起身往床边走去:「这,皇上不是有德善公公了嘛。」
「臣妾手笨嘴笨,万一惹恼了皇上多不好啊。」一回头,陆卓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我身后了。
我一边后退,他一边趋近。
「皇后何必自谦呢?」陆卓辰靠我太近了,我躲避不及。
他靠近我一步,我却要连连后撤数步。
「朕和德善做,自然比不上你做得好。」
终于,我跌坐到床沿上。
8
「做,做什么?」我一紧张,连说话都结巴。
陆卓辰搭着我的肩膀把我往下按,我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面藏着星星。
心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感觉有些眩晕,可心里担忧的,居然是我嘴里有没有菜味。
遭了遭了!我我我晚饭吃了半颗大蒜!我下意识捂着嘴,不再看他。
「皇上,娘娘,甜汤好了。」慧儿端着托盘,估计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我被陆卓辰慢动作压在身下的情景,她被吓得退出门外。
淦!她难道没看到我求助的目光吗?
陆卓辰突然松开我,扶着床沿借力站稳:「当然是做甜汤了,皇后以为是做什么?」
他喊慧儿进来,自顾自端起一碗,一勺接一勺地喝了起来。
而我,动作尴尬地躺在床上,被他晾在一边。
「朕和德善做的甜汤,味道都不如暮澜宫做得好。」
好吧,原来是我想多了。
「你以后每日都送一份到勤政殿可好?」
这人还真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这么理所应当地麻烦我。
「好,我知道了!」我愤愤地坐起来整理好衣领,越想越是生气,「皇上,你以后说话能不能说清楚一点,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他闻声看着我,不气反笑道:「皇后误会什么了?」
看着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然后我反驳失败,说话又结巴了。
「说到这儿,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我埋头喝着甜汤。
「朕听说,你说朕不行?」
陆卓辰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像是一匹被激怒的恶狼,随时都可能把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怎么会呢?皇上乃九五至尊,干什么不行?当然是什么都行。样样行!」我说着,还应景地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陆卓辰挑眉哦了一声,「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你展开说说。今日要是说不清楚朕哪里行,哪里不行,可就别想睡觉了。」
「啊?臣妾不睡事小,但是皇上你可是要日理万机的,还是早睡为好。」
「无妨。」陆卓辰勾着嘴角,「反正母后已经说你狐媚惑主,都急着给朕纳妃了。明日就算不早朝,也只是坐实皇后你的罪名而已。」
「陆卓辰!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论欺负人,还不是皇后你技高一筹?」
「我?」我气得想跺脚,「说到底还不是那天你偷吃我的东西,还肆无忌惮地当众亲我造成的!」
「难道朕亲你一口,母后就要给朕纳一个妃子?」
我还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陆卓辰突然伸手上前,捧着我的脸盯着看。
我就这样和他对视,视线不自觉偏移到他的嘴唇上,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弱了几分:「皇,皇上你又想干吗?」
「亲你。」尾音就被他一口又一口嘬没了。
我僵着站在原地,在心里默默数数。
一、二、三……十下,他亲了我十下。
「这样,岂不是要送给朕满园姬妾?」陆卓辰呼吸微喘,呵出的热气全都呼在我脸上,有点痒。
我嘴唇麻麻的,「皇,皇上不喜欢?」
「不喜欢。」他低着头看我,眼里映出桌边的寸寸烛火摇曳生姿。
我咽了一口口水:「那皇上喜欢什么?」
9
「喜欢……」陆卓辰搂着我,眼神热烈滚烫。
我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心头一紧,蹙眉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
结果还没等他回我,就被德善短促的敲门声打断。
「皇上,怡妃派人传了三四次了,说是再没见到您,就去找太后娘娘。」
他的眉眼间带有一丝不悦,但很快又重新埋没在眉尾处了。
「仪妃?」我问道。
「是怡,欢怡的怡。」他戳着我的脑袋,组词解释道。
嫔妃的封号是不能与名字相冲的,怡字取了欢怡之意,又能谐音于仪。
比起我的封号莞宸,不知道耳熟好记多少倍。看来,他是在她身上花了心思的。
「德善,你去回他们,这点小事不必惊扰太后了,朕稍后就去雅仪居。」他松开我,后退了几步。
「皇上这是要去了?」我拿出帛帕,把唇周细细擦了一圈。
「既然是母后送进宫的,总归不能亏待了她。」陆卓辰突然开始向我解释,「朕已经能拖就拖了。」
「皇上爱见谁便去见谁,用不着理由。」我重新坐下,喝着那碗凉透的甜汤,「臣妾就不送了。」
陆卓辰点点头说:「也好,外头风大,你先歇着吧。」
「等等!」我鬼使神差地喊住他。
后面我的举动,在慧儿的复述中堪为人生高光时刻。
我走上前,踮起脚尖,平生第一次主动凑上去亲一个男人哇!
原来亲亲真的会上瘾,才这么片刻,我就有点想念他柔软的唇瓣和冰冰凉凉的触感了。
还有他那诱人的喉结,惹得我心痒痒,好想趴上去啃一口。
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夏清然,下次吧下次吧。我一个劲儿地给自己催眠,最后还是慧儿强行把我拉开。
这回脸红心乱的人不是我,是陆卓辰。
慧儿送走皇上,赶紧跑进来问我:「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脑袋昏昏沉沉,两侧脸颊浮起红晕:「我不知道,可能……是发情了?」
那晚一直到入睡,我脑子里全都是他亲我我亲他的一幕幕。
天!我该不会真的思春了吧!
因为晚上睡不好,导致第二天起得很晚,连带着差点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
结果好巧不巧,我居然在赶去的路上偶遇了许妙仪。
「皇后娘娘安。」许妙仪今日穿得花枝招展,也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这么风韵的衣服和她略带着稚气的脸庞有些不搭。
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怡妃今日也这么晚啊,皇上他。」我还没说完,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石阶下。
她是在演哪一出?这又没到新年,整天跪跪跪的,我真受不起啊。来来往往的宫女那么多,保不齐就有嘴碎的和太后说,皇后只会朝新人立威呢。
「昨日皇上来看过我之后就走了,妙仪没有侍寝。」听她的声音,我感觉她又快哭了。
我只能呵呵呵地笑着扶她起来。
「以后本宫让你跪你在跪,千万别再这样随随便便跪来跪去了。」我刚说完,扶着她的手一沉。
她腿又软了,又习惯性地下坠。
好在慧儿眼疾手快,帮着我扶稳她。
「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请安的时辰。」我催促着许妙仪,自己也走快了几分。
好不容易一路上和她家长里短地念叨了半天,没想到来太后这里,更是难熬。
「清然啊,你二哥可有传来消息?」太后赐座之后就开始盘问我。
「前不久二哥倒是有一封书信寄回家,说是战事告捷,不久便能回来。」
太后叹了口气,「如此甚好。最近哀家问皇帝战况如何,他总是不说,连许太尉的口风都紧得很。」
经过太后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二哥虽为皇上亲封的镇北将军,却也是在许太尉手下做事。
这些年,虽然靠近国都的地区百姓安居乐业,但北方动乱依旧。陆卓辰一登基,就立誓要平定北方,举世安宁。
我二哥夏延川,师从前御林军统领,一心都扑在战事上。因为出征,连我封后大典也完美错过了。
上一封书信还是半个月前寄回来的,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二哥的近况以及战事究竟如何。但太后这么问,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妙仪啊,昨晚休息得可还好?」太后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话题突转。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妙仪睡得很好,今日还险些误了时辰。」
「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皇帝。」太后一面说着,一面让碧根姑姑送来一只红木匣子。
直到看清匣子盖上雕刻的鎏金鸳鸯图案,我才发觉自己之前见到过。
「这只玉镯是先皇赏哀家的第一个物件。」太后泪眼婆娑,像是回想起了之前的时光。
太后牵过许妙仪的手,把镯子递到她的手心:「快试试。」
许妙仪抬头为难地看了我一眼,犹豫着还是把手往玉镯里塞。
上回也是同一只玉镯,太后说让我戴上,结果却死死卡在大拇指关节处怎样都戴不进去,那天的场面相当尴尬。
而她的手生得小巧,不像我的骨节大。
「你看,正合适呀!」太后美滋滋地托着许妙仪的上臂,盯着玉镯夸个不停。
太后夸着夸着突然提到我:「清然呀,你瞧妙仪,比你有福气多了!
我怎么感觉又被内涵了。
10
「娘娘从太后娘娘那回来后就在找东西,在找什么?」慧儿看着我翻箱倒柜,漫无目的地寻找,看得她好着急,「我可以帮你找。」
「皇上之前送我的那些金银首饰呢?」太后有先皇送的玉镯,我也有陆卓辰送的首饰,谁也不输谁。
慧儿蹲在我身旁,小声地回我:「那些首饰娘娘都不喜欢,早就被换成银子了!」
淦!我怎么忘了这茬!
之前陆卓辰是送了我不少好东西,可也正是因为价值连城,我看它们留在这里也是浪费,就喊慧儿偷偷拿出去换钱了。
抑郁了抑郁了,我瘫坐在地上。
「一个都不剩了?」我皱着眉问她。
慧儿认真地朝我点着头,还不忘补刀:「连首饰盒都一起卖了。」
得,真的是疏漏了。
我坐在地上顺势蜷膝,拍了拍大腿,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
「那,那卖了的钱呢?」我朝她摊出手,示意要审阅一下自己的「家产」。
慧儿领会了我的意思,指着床头柜说:「都在那儿。」
我一拍脑袋,既然能卖,那就能买。
「慧儿你还能找到买家吗?这么贵重的首饰,到底流向何处,应该能找到踪迹吧?」
慧儿犯了难,神情尴尬地回我:「这些,这些都是拜托德善公公出手的。」
私贩宫中物品可是大罪,虽说宫里人多多少少也都会为了生计夹带私货,但慧儿居然顶风作案,把东西给了德善公公。
他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啊,这这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我一时之间真是又气又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我这心里头乱糟糟,屋外也跟着乱哄哄的。
「外头怎么了?」我有点想骂人。
看着慧儿追出去,我也爬起来去看看情况。
来回奔波的都是我选给许妙仪的下人,他们在雅仪居和暮澜宫两边门进进出出。
「好像是怡妃那边出事了,说是她摔了。」慧儿回来给我传话。
「摔了?」我疑惑地看向屋外,「摔了不去找御医,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
慧儿压低了声音:「好像摔得很惨,还把太后娘娘新赏赐的玉镯给摔碎了。」
我迅速捕捉到玉镯这个关键点,不禁反问确认一遍:「什么碎了?」
「玉镯碎了。」
我惊得张开口:「真碎了?」
「真碎了。」慧儿眼神坚定,「雅仪居里都是我们的人,银容他们看得真真切切。」
她补了一句:「说是足足摔了好几跤,他们守在门外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连镯子都摔成沫儿了。」
玉石质地本就坚硬,更何况那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居然这么不经摔?
不对不对,有问题。
不过这玉镯碎了,人也摔了,我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开心。
嘻嘻嘻,我好像也不对劲。
我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慧儿,我平时戴的镯子都还在吧?」
「都在,有好多呢。」
慧儿帮我把镯子拿出来,我选了几个成色上乘的,一手两三个地往上戴。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笑眯了眼:「人家怡妃刚弄碎了玉镯,人又摔得走不动路。我们应该尽地主之谊,把镯子拿去,让她选个符合心意的,好好慰问一下。」
慧儿似懂非懂地看着我问:「那也不用都戴着吧,而且也不是很……很好看。」
虽然确实是不太好看,但是我喜欢!很富贵!
11
在许妙仪住进雅仪居之前,这里本来只是暮澜宫闲置的一个偏殿,平日里就用来堆放杂物,鲜少有人去那边打扫。
她空降到暮澜宫,我重新布置了新的家具摆设。
「你等等。」刚进门我就看见两三个宫女拽着厚重的地毯走出来,这毯子是暮澜宫的标配,连我房里的也是这款。
我想伸手去翻看地毯,却听到其中一个宫女仔细提醒:「娘娘小心些,这上面扎进了玉石碎沫,别误伤了手。」
「你倒是心细,叫什么名字?」我隔着手帕抬起地毯一角看了看,上面确实零星扎着碎片。
「回皇后娘娘,奴婢银容。」
原来是她,我记得慧儿今天提到过这个名字。
「怡妃身边还没有安排得力的侍女吧?从今以后你就去好生照顾怡妃吧。」
看着她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本来准备走的我又折回来:「这地毯独属于暮澜宫,你找个得空的时间把它好好清洗了送回来。」
「是,奴婢谢皇后娘娘。」银容走的时候还冲慧儿笑了半天。
「我提拔了银容,你很开心呀?」我看懂了她们之间的小九九,故意问她。
慧儿傻傻笑着看着我:「银容是我陪您初入宫时认识的第一个小宫女,我们关系极好。」
我抬手刮着她的鼻尖:「你呀,谁对你好你就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
「娘娘不也是吗!」慧儿伶牙利齿,把我逗得咯咯发笑。
我在门口先了解清楚了大概情况,收敛好情绪迈脚走进屋子。
屋里散发着一股药香,细细嗅去里面又好像夹杂着女人的脂粉香,总之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气味。
许妙仪一见我来了,本来卧床的她想支撑着爬起来行礼。
「怡妃快快免礼,身体都这样了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慧儿找来一个木凳,扶着我坐下。
虽然我没坐到她面前,但她那张惨白的小脸实在过于夺目。
身上新换的里衣不知道是不是不合身,硬是穿出了一种空空荡荡的易碎感。
「御医怎么说?」我问留在屋里的宫女们,却没人回应。
许妙仪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垂着眼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张嘴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
她又说了一遍,我依旧没听清。
最终我妥协了,搬着凳子坐到她床前。
这回总算听清楚了。
「臣妾是有罪之人,不慎摔碎了太后娘娘赏赐的玉镯,自觉无颜面对她老人家。」说着,她举起右手,重重地往自己脸颊拍去。
清脆利落地啪一声,这一巴掌使足了劲儿。
我看得目瞪口呆,她这太狠了吧。
「你这是做什么呀!来人赶快去找御医!」我后知后觉地捧着她的脸,看她的右脸颊被扇得微微泛红。
「多谢娘娘美意,就不麻烦御医了。」她说着,忽然把整半张脸贴在我的左手臂处,紧紧靠在玉镯上面。
许妙仪微微喘着气对我说:「娘娘这里借臣妾靠一靠,冰冰凉凉真是太舒服了!」
这这这……我用来杀敌的玉镯怎么就成了敷脸神器?!
而且她这姿势看着太别扭了,像是整个人趴在我的臂弯里一样。
我快速收回手,蹿起身:「那个,御医还是要看的,不然落下病根日后还如何服侍皇上。」
她眼神黯淡了下去,重新躺回床上:「臣妾只是摔了一跤罢了,我已经让他们拿些药草过来熬药了。」
「你懂医术?」
许妙仪朝我浅笑点头,听她说会一点皮毛的时候,我眼前就浮现出断肠草、鹤顶红这些毒药。想想今天过来的目的,我只感觉后背一凉,把本来想好的一套套含沙射影的说辞全部推翻。
「咳咳,怡妃瞧我这里的镯子可有看上眼的?」我把戴在手上的镯子统统取下来放到她床头,「喜欢就都拿去,你不必客气。」
「姐姐……」她咬着唇,磕磕巴巴地改口道:「皇后娘娘对我真好。」
我讪讪地笑着点头,最后见她选了一只最普通不过的翡翠镯子。
「娘娘可以帮妙仪戴上吗?」她抓着玉镯摊在我面前,眼里全是期盼:「臣妾手疼,没劲了。」
淦!你手没劲?!刚刚扇自己耳光的力气咋这么大呢!装什么柔弱?
我蹙眉喊翠儿上来帮她戴,结果被许妙仪拒绝了。
「娘娘是不愿意亲自帮臣妾戴上镯子吗?」许妙仪捂着胸口,神情哀默道:「看来娘娘还是没把妙仪当自己人。」
她这逻辑是迷宫吗?我好像走迷糊了。
「没有的事,怡妃莫要误会。本宫之前是怕自己手脚没个轻重,硌疼了你。既然怡妃不介意,那本宫便帮你戴上。」我拿过玉镯,牵着她的左手往玉镯里塞。
于我合适的玉镯,于她竟然大了半圈。果然人比人气死人,更何况还是个美人。
我本来想让她重新换一个,没想到她倒是十分喜欢,一口一个好看,还说自己以后都会一直戴着。
接下来让我更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还能在这里遇到陆卓辰,今天的雅仪居真的是热闹非凡。
12
「哟,皇后也在。」陆卓辰看到我,似乎有点意外。
「臣妾向皇上请安。」我迎到门口。
「怡妃情况如何?」他往前走了几步,但始终没走近床榻。
许妙仪半跪在床上回话:「让皇上挂心了,多亏了皇后娘娘的照料,臣妾没有什么大碍。」
陆卓辰点着头:「朕是奉太后之命过来看看怡妃,太后说了,镯子碎了不要紧,人没事才最重要。」
「朕记得前些天,南疆进贡了一批上好的玉料。」陆卓辰瞥了德善公公一眼,在得到德善公公对这消息的肯定后,接着说:「马上命人凿制新的玉镯,全都赏给怡妃。」
全部?!那我呢?!就这样被遗忘了吗?
我好说歹说也是皇后诶!而且现在还是在别的妃嫔面前,太没面子了吧!
我一个劲儿地朝陆卓辰使眼色,可都失败了,他压根就没看我一眼。
瞧他的神情,整个人的心思都在许妙仪身上了。
我撇着嘴默默屈身往后退,就快靠近门边了,我就可以溜走了!
结果,陆卓辰掐准时间地回眸看我。
他大步一迈,走上前精准地抓住我的手腕:「皇后这么着急走,是要去哪?」
「臣妾累了,想先回宫。」
话音刚落,我就被他横腰抱起,惊得我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真巧,朕也刚好要去暮澜宫,一同去吧。」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低头和我的额头相碰。
「这么多人呢!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在他怀里扑腾着,心跳砰砰狂跳:「皇上你还想让太后给你纳几个妃子啊?」
「皇后刚刚不是说累了吗?朕这是体恤皇后。」他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像极了是在报上回臭豆腐之仇。
「乖,别闹。」他双臂环着我紧了又紧,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小声了。
「我,知,道,了!」我头疼得很,真不知道明天太后会不会又为了这事找我喝茶,又让我带个和许妙仪一样的女子回来。
当我暮澜宫是旅店啊,谁都能来谁都能住啊!
「娘娘!」许妙仪突然说话,陆卓辰应声顿住了脚步。
他没转过身,但我探出脑袋的角度正好就可以看见许妙仪。
她看起来有些焦虑,最后怯生生开口:「臣妾恭送皇上,娘娘。」
看着她强挤出来的笑容,我也礼貌地冲她回了一个强颜欢笑。
陆卓辰终于抱着我走回了暮澜宫,一直到抱进里屋才把我放下。
放下我的同时,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臣妾很重吗?」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急匆匆坐下倒茶。
他嘴里含着半口热茶,发出一种介于肯定句和疑问句的声调。
所以,到底是嗯,还是嗯?
紧接着,他一开口我的猜想就破灭了。
「真没想到看起来高高瘦瘦的皇后,居然这么重。」
你丫的,前半句话说我瘦后半句话说我重,我是要感谢他还是怼他。
我最后选择了后者。
「分明是皇上整日醉心朝政,不经常锻炼身体才导致自己如此弱不禁风。」我也坐下来,「这锅,臣妾不背。」
陆卓辰轻笑着晃头吹凉杯里的热茶,一口接一口慢悠悠地喝着。
我的指尖一圈又一圈地在茶杯口打转,思来想去还是说了:「皇上当真把玉镯都给怡妃?」
他点着头依旧不说话。
「那我呢?我,我没有吗?」
我刚说完,他扑哧一声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怎么,皇后是在问朕讨东西吗?」
我连忙挥手说不是,「皇上你这就不上道了吧,我这是为您好。」
陆卓辰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瞎编乱造一番,最后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
「既然皇后是想表现帝后琴瑟和鸣,为什么还要变卖朕送给你的东西?」
我知道是在慧儿把东西卖给德善公公的时候出了问题,果然德善就是德善,人如其名忠贞不二。
「你别看德善了,这不关他的事。」陆卓辰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我慌不择路地收回目光,耷拉着脑袋:
「臣妾知道错了,变卖那些首饰都是因为宫里相类似的东西太多了,臣妾看他们在角落生灰,倒不如卖了置换了金银,也好补贴宫里的用度。」
陆卓辰气极反笑道:「那朕还要感谢皇后知法犯法了?」
完了,我好像解释不清楚了。
我谄媚地站在他身后帮他揉着肩膀:「皇上先听我说,要是我说完皇上还是觉得没道理,再罚我也不迟。」
我偏过头看他已经闭上眼,享受着我的按摩服务。心下一喜,他肯听,我就已经赢了一半。
「皇上这些年赏赐暮澜宫的东西数不胜数,虽说都价值连城,但对臣妾而言却是没有回忆的死物件。」
「就像这个。」我扯下腰间的香包袋子,「这个香包虽没有宫里尚服局绣品的万分之一好,但对臣妾而言,却是千金不换。」
「因为这是我娘亲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我摩挲着已经起线头的香包袋子,嘴角漾着微笑:「我一看到它就想起了娘亲。」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拉着我的手让我休息:「手也按酸了吧?坐下吧。」
「等等,臣妾还有一句话没说完。」我故意停顿了片刻,「所以说,臣妾想要的是与皇上拥有共同回忆的东西。」
完美!我这最后一句话升华了主题,点明了主旨,简直是太棒了!
我拖着凳子往他身边凑:「皇上原谅我了吗?」
他弯着食指在我鼻尖上剐蹭了一下,我知道我又完胜了哈哈哈!
「不过言归正传,皇上是不是应该送臣妾南疆玉料做的镯子?」我颇为傲气地昂着头看他。
陆卓辰又被我逗笑了,他喊来德善公公,我以为他是要吩咐德善留一只镯子给我。
没承想不知道他小声说了什么,德善公公从腰间掏出一本册子,还自备笔墨地写了什么。
我趁着陆卓辰喝茶的功夫,突袭了正埋头写字的公公,把他手里的小册子夺了过来。
「这是什么?」我刚瞄到丁寅年,就差点被陆卓辰抢走。
「这个你不能看。」陆卓辰很反常地紧张。
「军政大事?」我把册子藏在身后,和他绕着桌子兜圈圈。
陆卓辰皱眉说不是,既然不是朝堂上的事情,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皇上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还给你。」
「你说。」他叉着腰堵在我面前,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为什么上面不用年号纪年而用干支纪年?」
他简洁明了地回答我:「个人喜好。」
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兑现承诺地把册子还给了他,但也在他不经意间把一张碎纸片揉成球状塞进香包里。
啧啧啧,我这一波行云流水的操作,堪称应急教科书。
13
「皇上今天留在暮澜宫用膳吗?」我坐下嗑着瓜子,视线停留在他手上的小册子上。
陆卓辰摇了摇头,说晚些时候约了大臣在勤政殿谈公事,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
「那待会臣妾让小厨房炖些甜汤,让德善公公带回去。」
他大概没想到我能如此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愣了半晌才弯起嘴角点头说了声好。
别说他,我都有些不习惯呢。
我把额前的碎发绕至耳后:「对了,小厨房新出了一种糕点也很好吃,臣妾让他们一并做一些送来。」
「好,辛苦皇后了。」他握住了我的手,攥紧了一瞬又松开。
他的手好暖!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顺着他的手一路往上看,视线划过胸膛、肩膀还有我垂涎已久的喉结。
这男人好像总在不经意间有种该死的魅力!
我突然好想看他情动的样子!!
脑子一旦开始不安分地想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我的脸颊也很诚实地变红发烫。
「皇后怎么了?」陆卓辰把手背覆在我额头前,但又像是没感觉到什么热度差异似的收回了手。
下一秒,他索性直接勾着我的脖子把我往他身上按,直至我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不是吧,靠这么近他想干吗?我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陆卓辰垂眸不知道盯着什么,反正我眼里看着的人是他。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睫毛也能这么纤长,并不全是二哥那般粗犷恣意。正想着,他睫毛颤了颤,似乎察觉到我的心事。
「朕这么好看,能让皇后目不转睛?」陆卓辰不讨女人喜欢是有原因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自恋。
我扯扯嘴角,自己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使我清醒。
好险,差点被这人迷惑了心智,就扑上去抱住了。
又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工夫,我终于欢天喜地地送走了陆卓辰。
反手一个关门,我伸手从香包里掏出纸球小心翼翼地拆开抚平。
看的第一眼,最冲击视觉的就是字数多且小。
因为没撕全,我看不到开头写了什么,只能从撕裂处的第一个字读起。
「清……」我皱着眉头,把纸条怼近了看:「清然生性纯良?」
我着实没想到居然会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而且一开口就是夸我生性纯良,写这个的人有觉悟!
我摸着下巴思索着,难道说,这是专门纪念我莞宸皇后的手稿吗?
我迫不及待地大眼瞪小字地继续看下去。
「娘娘我多炖了一碗甜汤。」慧儿推开门,乐呵呵地端进来催我赶紧趁热喝。
我抬头半眯着眼答应了一声,「你先放那。」
这小字写得明明很工整秀气,可全都凑在一块真叫人看得费劲。
「慧儿你帮我拿盏油灯过来。」小小一张纸条看得我头晕眼花。
「好嘞。」慧儿把甜汤放到桌上,端了盏油灯跑到我面前探头探脑。
我接过油灯,对着纸条仔仔细细看着。有了光的帮助,总算能稍微轻松一些了。
「娘娘这字这么小,小心看伤了眼睛,我帮你读吧。」慧儿在我对面坐下,她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那好吧,你坐过来陪我,正好我去喝口甜汤!」我蹦跶到桌前,一边听慧儿慢慢念着一边喝。
「清然生性纯良。」慧儿声情并茂地朗读着,看看纸条又看看我疑惑发问:「娘娘这上面怎么有你名字啊?」
我朝她挤眉弄眼道:「念下去就知道了。」
「但偶尔也会有小脾气,全然一副寻常女子的娇憨模样。可可爱爱,让人难以责怪。」
额,这句话我不全部认同,耍脾气的时候我那是娇憨吗?这明明是面对邪恶势力的不屈服和勇敢的抗击!
「慧儿你待会去拿笔,把娇憨这个词重点标记。」
她点点头,接着往下读:「虽然她喜欢独当一面,其实也需要被保护。每次看到她哭,我都心头一紧。」
我越听越奇怪,这说得好像偏题了。
还有这个纸条上的第一人称「我」,好像对我很熟悉的样子。
「就像这次,哪怕我扣好了力度确保茶杯不会砸到她,可她还是被我的举动吓哭了。」
「我心里一片慌乱,不知道如何补救。好在阿善聪明,吩咐下面做了她爱吃的醪糟汤圆。」
念到这儿,慧儿机敏地发现了这纸条的原作者:「娘娘,这是皇上写的。」
我咬着下唇点头,心乱如麻。
宫里私下称呼德善公公为阿善的,只有陆卓辰一个人。
不过,这个怎么会是他写的?他凡是挥笔批阅奏折不应该是满篇之乎者也吗?没想到这个写得这么白话。
「原来皇上还会写日记呢!」慧儿紧挨着我坐,打趣道:「这一篇提到了娘娘爱吃醪糟汤圆,说不准皇上其他篇都写了关于娘娘的事情呢,真好真好。」
一提到醪糟汤圆,我恍如噩梦般被警醒。
「少胡说。」我用手肘碰了碰她。
看今天的情形,陆卓辰应该是吩咐德善公公代笔往上记了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总不能写我问他讨镯子这么琐碎的一件小事吧?
「继续念。」我埋头苦思冥想不解,叹出一口气。
「但又不知为何,清然之前明明吃得好好的,突然脸色大变,说身体不舒服,要先回暮澜宫。」慧儿读到这儿,就戛然而止。
「然后呢?」我一勺一勺搅和着汤里的桂圆莲子,舀起来又倒回去。
她把纸条递给我说:「这个娘娘你自己看吧。」
我拿着纸条,只消一眼那些话就跌进我心里,波澜四起。
「她总是时不时蹿进我心里,挠完就跑。」
「清然,就是朕心头最难解的谜。」
14
那两行字就像一道咒语,一圈圈地紧紧缠绕在我心头。
心脏跳动得我感觉快要失去呼吸。
纸上记录的事情是我们从南风馆回宫之后发生的,没想到原来我一直会错了他的好意。
「慧儿!」我一心慌就习惯这样胡乱地喊别人的名字。
慧儿蹲下来握住我的手说:「我在。」
「这这这两句话是不是有一点那个意思?」我说着还拿着急地拿手比画了一下。
「哪个意思?」慧儿不解地看着我,像是没理解我的想法。
「就那个意思……」我别扭地抓着脖子,最后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没事,你先下去吧。」
「那还需要准备笔来圈圈画画吗?」慧儿看我直愣愣地看着纸条,试探地开口问我。
「不必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手把纸条折成小方块重新放进香包里。
慧儿跪安后退出门外,倏地又推开门探出脑袋看我:「对了娘娘,尚服局那边派人来问您关于中秋节的衣着图案是否选定了。」
我听着这事,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尚服局的李尚服前些日子就把一些新式的图案送过来了,但因为最近破事一堆我居然忘记了。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那些图案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面。
「你回李尚服,让她明天一早过来。」说完,我忙不迭地找出画纸,像抓阄似的看到哪款图案顺眼就选了哪个。
你敢信,也就是这么巧,我盲选的图案居然都能撞款。
反正我不敢信。
第二天一早李尚服就过来请安,顺带告诉我和怡妃撞衫的事实。
她站在一边赔着笑:「那我马上去让怡妃换一个。」
看她假模假样的动作,我回绝了她:「你之前不是说怡妃的衣服已经快完工了吗?要是现在推翻重做太麻烦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本宫换一款就是了。」
「多谢娘娘心善疼惜奴婢。」李尚服面色尴尬道。
「不过本宫倒是有些奇怪,以前尚服局不都是把最新的图案独一份送到暮澜宫的吗?这回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能选重复了?」我随意翻着画纸,时不时抬头看她。
李尚服惶恐地跪在地上,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本宫自已重新选择,就代表不会怪罪这件事。」我放下画纸,难得端端正正地坐好摆出架子。
「回娘娘,这新式图案确实是只在您这,但前几天太后娘娘亲临尚服局视察,又问我要走了一份。」
我明白地轻轻噢了一声,太后娘娘衣服上的图案一直都是以福寿禄为主题绘制的,她老人家一直以来也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
想必太后之前去尚服局就是专门为了给许妙仪拿画纸,也难怪许妙仪手上会有和我一样的图案。
「我知道了,你快起来吧。」我重新选了一个花色素雅的图案,并嘱咐她衣服做厚一些。
这深秋以至寒冬,天气瞬息万变,我可不想变成鼻涕虫的同时还要受罪喝那些苦口的药汤。
我刚准备喊她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留住了她:「皇上的新衣可做好了?」
李尚服摇头道:「皇上还未选定,不过德善公公说皇上对上呈的一个满玉金丝边图案很满意。」
满玉金丝边?不用细致描述,光是用料我就已经觉得很高调奢华了。
再看看我选好的图案,好像确实素雅了一点?是不是和他的不太搭?
「娘娘不用担心不能和皇上的衣服相称,就算主元素不同,我们也会在衣服上增加其他相同的元素。」
我眨巴着眼睛,尴尬地笑出声:「本宫才不担心这个呢,只是担心皇上忙于政务忘记这件事情罢了,既然给皇上看过了便好。」
李尚服连忙点头说是。
「行了,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看着李尚服离开之后,我抚着胸口咕噜咕噜喝着茶。都说喝水可以压惊,可我怎么越喝心跳得越快。
我端着茶杯晃悠悠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又鬼使神差地把纸条从香包里找出来。
那一瞬间被别人猜中心事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可我刚刚的企图有这么明显吗?
我晃神捏着纸条一端靠近油灯,上面的字被灯火照得透亮。
陆卓辰把我形容得像只小猫,说我挠完他就跑。
那他呢,他不也是奇奇怪怪?之前又是亲又是抱,惹得我春心萌动,结果又不……
好吧我承认,我好像变得是有点贪图他的美色了。
嘻嘻。
15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册子的事情东窗事发,陆卓辰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来暮澜宫看我了。
不对,我这话说得好像很想他来看我一样。
这几天我基本都在暮澜宫后面自带的迎春园里消磨时光,这里虽然没有御花园那般大,但该有的设施一样不少。
比如我的最爱,秋千。
我一手抓着吊绳一手拿着糕点,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地。这种轻微起伏的高度就很适合这个季节,迎来的风不寒冷,但也让人神清气爽。
「娘娘,德善公公来了。」慧儿来的时候,手上又是另外一盘热乎乎的新点心。
我一脚踩实,起身端过盘子。
「德善公公来啦,要不要尝尝看?」我递到他面前,「可好吃了。」
「多谢娘娘美意,只是上了年纪,这糖糕吃多了不消化。」他很是客气。
我捻起一小块塞进嘴里,装作漫不经心问道:「皇上呢?他没来吗?」
德善道福回我:「皇上最近事务繁忙,所以才让老奴过来看看娘娘宫里缺不缺东西。」
「缺啊!」我抖机灵道:「缺个皇上。」
然后园子里出乎意料的沉寂,我这一段是不是垮了……好吧……我可能不适合说这种土味情话。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很久,德善拍了拍手,身后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上全都捧着一个实木匣子。
「皇上是特意命老奴来送东西给娘娘的。」
我挑眉发出疑问语气词,走到末尾最高的一个宫女面前打开了匣子
「怎么是这个?」
她手上匣子里装着的是天山冠,全都是由水晶和蓝宝石串珠编制而成,好看是真的,堪称千斤顶也是真的。
就是因为它太重了,根本不适合日常佩戴,所以它也被我成功选入变卖首饰的那批。
可是,怎么又回来了。
「不单是这一个,其他的匣子里也全都是慧儿姑娘交给老奴的首饰。」德善声音降了八度,沉吟道:「一件不落。」
不会吧……我不信邪般挨个打开匣子,惊得我目瞪口呆。
我虽然知道陆卓辰对我变卖首饰这件事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我没想到他还愿意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再送回来。
我心想着,他不怕我死性不改,再倒贴一大笔钱给我吗?
咦?怎么好像还多了一件。
「这件是不是送错了?」我指着一个被帛帕盖住的东西,看着形状像是镯子。
德善公公低头藏笑着说:「娘娘好眼力,不妨掀开仔细看看?」
我揭开帕子,被帛帕盖住的居然是一只飘花玉镯。
清清透透的玉镯上若有若无地飘散着几片云彩,真是太太太好看了。
「此前南疆进贡的玉料多为血玉,虽说也是稀世珍宝,但皇上知道娘娘不一定喜欢。」德善公公歇了口气,「您这只镯子,还是用皇上亲自挑的料子做成的,整个皇宫仅此一件。」
玉镯的尺寸很适合,才不像太后娘娘那里的那么刁钻。
「您看,这镯子成色多好!更衬得娘娘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公公谬赞了,也是多亏了皇上眼光独到。」我反向一个彩虹屁吹捧了陆卓辰。
德善公公欠身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老奴告退。」
「公公不留步喝盏茶再走吗?」
「不了,皇上那正缺人呢!」德善公公屈身道谢,显得有些着急:「而且娘娘这儿估计待会就忙了。」
他说得后半句话让我迷迷糊糊的,我只好笑着点头,让慧儿送送他。
我观察四周转了个圈,迎春园里除了我和一应宫女之外,就只有假山假湖活鱼真树了。
这,忙吗?
我转身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又挪到了秋千上,只要雅仪居那位不过来问候我就万事大吉。
正想着,曹操便到了。
我觉得我拿到的身份卡不该是皇后,应该是预言家。
「皇后娘娘安。」许妙仪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怡妃粉面桃花,身体可好了?」我今天心情超好,脸上的微笑也多了几分实意。
她温顺地点点头:「劳烦娘娘操心了,妙仪已经无恙了。」
我一边想着怎么回她,一边往嘴里吃糖糕。
她发现了什么走上来,拉住我拿糖糕的手。
我以为她是想吃糖糕,结果下一秒,她居然把我的食指指尖往她嘴里送!
她不吃糖糕吃我手哇!
我吞了口口水,电光火石之间甩开手。
指甲划过她的唇,又刮红了她的下巴尖,我在担心她嘴唇有没有被我失手划破。
「你没事吧?」我为难地开口,想碰她脸的手想想还是收回了。
许妙仪像只兔子一样红了眼:「妙仪看娘娘指尖受伤了,便想着帮您吹吹。」
我低头瞧了一眼,指尖上黏了一点糖糕的沫沫,看起来确实像个冒血珠的伤口。
「我没受伤,这是糖糕。」我怕她不信,把手放到她眼前,食指和拇指一捻,就糊在了指腹。
许妙仪破涕为笑,捧着我的手笑了半天。
「娘娘没事就好。」她擦干了泪水,话题瞬转,「今天一早妙仪得了皇上的赏赐,便紧赶想着分些给娘娘一些。」
跟在她身后的银容捕捉到主子的示意,勤快地把东西呈了上来。
不出所料,红绸布上工工整整放着五只血玉镯子。
我最近好像和各类镯子都缘分匪浅。
「这五只镯子品相最好。」许妙仪语调轻快,「娘娘可喜欢?」
我越看越瘆得慌,让慧儿把东西拿走:「那多谢怡妃了。」
慧儿接收到我的求助眼神,不让血玉在我眼里多逗留。
「等等。」许妙仪取走了一只镯子。
「先前娘娘亲自帮妙仪戴上玉镯,现在也让妙仪有这个殊荣帮娘娘戴上吧。」她说着,把袖子拨拉了一下,向我展示我送她的那只镯子。
「不用了不用了。」我惊恐万分。
她权当我在和她客气,愈发热情。
紧接着,我和她像躲猫猫似的你追我赶你溜我跑。
我发誓,今天是我运动量最大的一天!
「二位娘娘慢些,注意脚底湿滑。」银容和慧儿站在一块紧张地起身说道。
她们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让我分了神,没注意脚前面的一块小石子,又刚好不偏不倚地踩歪了脚。
我崴脚了,我要摔了。
余光瞥见许妙仪奔过来抱我,却还是晚了一步。
「啊——啊?」我一屁股蹲地窝在软垫上,抬头一看居然是陆卓辰。
我以为的软垫不是软垫,是他的手!
举报!他借机揩我油!
而许妙仪跑得太快,也失足滑倒在地上,看起来不比我好多少。
他扶着我站稳,冷言冷语地对瘫倒在地的许妙仪说:「皇后不喜欢血玉。」
「我……臣妾不知道娘娘不喜欢,妙仪就是想……」
没等她说完,陆卓辰就堵住了话头:「皇后之前不说,是担心驳了你的好意。皇后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可你倒是得寸进尺。」
许妙仪跪在地上,泪珠随着颤抖的步摇一滴一滴坠落:「臣妾,臣妾只是想帮娘娘戴上,以表感谢之心,并无恶意啊。」
「让开!」陆卓辰不再听她说话,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把我按在他怀里。
我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女人的眼泪对他都有用。
「还能走吗?」他轻声询问我。
我试着转了转脚腕,羞赧地摇摇头。
你说他是公主抱我呢,还是过肩扛我呢?
我已经脑补了 N 种抱法。
但事实证明,陆卓辰是个剑走偏锋的人。
他居然想喊人帮我抬回去……
「等我再练练臂力,一定抱!」他象征性地给我展示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
我笑了,我 yue 了。
16
我第一次发现我屋里的床褥垫得这么舒服。
「啊。」我倒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崴了脚,我心里却很开心。
「躺好了。」陆卓辰按住我躁动的腿,帮我脱鞋子,「朕已经让阿善去宫外接张院使了。」
「张院使难得放假休息,皇上这样差使他回来不好吧?」
「休沐是朕允的,明日再多放他一天便是。」陆卓辰铁了心要张院使回来。
我努努嘴比了一个哦的口型。
「皇上,德善公公说勤政殿事物繁多,你怎么会来迎春园啊?」我试探性地想收脚,但陆卓辰还是拽着不肯松手。
「阿善说你可能有麻烦,让朕务必来看看。」说着,他突然在我扭伤的地方加重了力道。
「疼!!」我应激地扭来扭去,起身拍打他的手背。
「别乱动,让朕看看伤势。」
我啧了一声,也动弹不得。
「那皇上你来的可及时了,再晚一点我可能就要屁股开花了。」我夸他道。
他轻声又说了一句,但我没听清。
再问他,他也不愿意复述了。
一个话题的结束意味着屋里的气氛即将开始尴尬,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床头的帷幔,静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我……」
「你……」
我和陆卓辰同时开口,又都各退一步,让对方先说。
我直截了当开口问道:「皇上知道我不喜欢血玉?」
他浅浅嗯了一声,「听你二哥说起过。」
原来是二哥这个罪魁祸首告诉陆卓辰的,要说我为什么不喜欢血玉,还得提到二哥那只貔貅。
二哥有一只通体火红的玉貔貅,小时候他时常把它当恶作剧般放在我床头,次数多了我总觉得头上有东西硌得慌。
有一天我点了灯,拿起来一看,好家伙!血红血红的,把我吓得连着几日高烧不退。
从那以后,我对血玉就没剩多少好感了。
我想着想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皇上你是不是故意不送我血玉镯子的?」我联想到当日他的一举一动,一切好像有了解释。
他抿唇笑起来:「你总算知道啦?」
说完,又是一个极具报复的用力按压。
我怀疑我本来没事的脚腕被他这样肆意虐待,会变得更加严重。
我赔着笑脸,不过以他的角度应该看不见我的表情。
陆卓辰按了半天,终于把我的脚还给我了。
我缩回去像是裹春卷一样,在被子上翻滚了一圈,给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臣妾脚伤就不恭送皇上了,皇上早些回勤政殿处理公事吧。」
陆卓辰喊下人端水进来净手,全然一副不准备走的样子。
难道他还想来暮澜宫蹭饭?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姿势不太能伺候人。
我原想着要是陆卓辰真的继续待在这里,我就让慧儿过来帮我布菜。
然而,我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让九五之尊喂我吃饭!
还是坐在他怀里一起吃的那种。
我心安理得享受着这绝无仅有的待遇,猛然间被慧儿一个耳语惊醒。
对啊,我扭伤的难道不是脚吗?
我的手,好像没什么问题吧?
「张嘴。」思忖间,陆卓辰又喂我吃了一口玉米烙。
香喷喷的玉米烙在舌尖化作一汪甜丝丝的果浆,外脆里嫩,这口感吃得有些上头。
话说回来,我这算因祸得福吗?
我一面咀嚼着,一面时不时偷看陆卓辰几眼。
他舀起一勺青豆自己尝了一点,似乎味道不错,送进我嘴里;夹起一片藕,自己试吃了半口,把另外一半送进我嘴里;拿汤勺兜起一勺子的香菇鸡汤,轻轻吹凉又送进我嘴里。
我今天好像有点被过分宠爱了。
「我要吃那个。」我指了指糖醋小排。
陆卓辰执拗地越过它,夹了旁边的青菜给我:「那个太油了,吃这个。」
我一肉食动物,这一顿光是吃菜和喝汤了。
我想吃肉!
想吃肉!
吃肉!
肉!
「不嘛!吃肉才能恢复快!」我拽着他的衣袖,一个劲地乞求。
可他好像依旧不为所动。
这时候我终于想起自己是有手有脚的人,挣扎地想站起来自己夹。
「好了好了,给你吃。」他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你先坐回去。」
闻言,我乖乖缩回他的怀里。
计谋得逞后,我啃着排骨说道:「今天真是辛苦皇上了。」
陆卓辰又往我碗里加了一些胡萝卜条,催我一根不落地吃完:「无妨。」
「朕估摸着,以后喂孩子也是这般无二。」
「正好拿你练练手。」
我:……
17
张院使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已经夜深了。
「娘娘这脚伤还是要静养。」张院使开了内服外用的方子。
「要静养多久啊?」我细数着日子,再过几天就要中秋佳节了,我想去放孔明灯!
「半个月。」
我笑不出来了。
「慧儿,看牢皇后,别让她随意走动。」
慧儿憋着笑看向我。
「我会闷坏的!」我瘫在床上无力抵抗。
陆卓辰一本正经道:「闷坏了总比了落下旧疾好。」
「那,那中秋宫宴呢?」我不会连吃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吧。
「朕让人做同样份额的送到暮澜宫,如何?」
那真是太好了,一来我不用在宫宴上曲意逢迎,二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吃我爱吃的食物。
嗯,两全其美!
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不能去宫外放孔明灯了。
但我没想到中秋那天傍晚,陆卓辰还是派人送了几盏灯过来,虽然不能和以往那般自在,但这样我已经很欢喜了。
「慧儿,你去拿一盏送给怡妃。」
许妙仪自那天在迎春园滑倒就一直卧病在床,伤势不得而知。
我脚伤未愈不方便去雅仪居看她,送盏花灯也算是表达我的关切之情。
慧儿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丫鬟打扮的人。
她一抬头,我惊了。
「怡妃?你,你怎么这装扮?」我瞳孔地震。
她朝我微微欠身:「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原谅妙仪一个人逃出来。」
「快坐。」我让慧儿搀扶着她坐下,「你身体怎么样了?」
虽然血玉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我能感觉出她当时是有不顾自己的安危想来救我的意思。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她为了我也摔了一跤,我始终还是欠她一个人情。
「就是蹭破点皮,不碍事。」她神情雀跃地看着我说:「倒是娘娘,脚腕可好些了?」
「好多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脚腕给她看。
「都是我不好,当时中邪了似的追着娘娘跑。」许妙仪绞着手帕,埋头自责起来。
我生怕她又哭又跪,赶忙握住她的手劝她宽心。
「那娘娘愿意和妙仪一起去放孔明灯吗?」她总算笑了。
我嗯了一声,和她手拉手一起往屋外走。
「娘娘。」我正思索往灯上写些什么内容的时候,许妙仪轻轻开口问道:「娘娘可后悔进这皇宫?当这皇后?」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可就坏事了。
「怡妃休要胡言乱语。」我也小声回她。
「娘娘不要介意,权当姐妹之间说些体己话就好。」她拿自己的心事当砝码,「先说我吧,我呢,是自愿入宫的,所以在这里就算受到再大的委屈也都甘之如饴。」
许是被我不解的表情逗笑了,她看着我真挚地补了一句:「我真的甘之如饴。」
「你这么爱皇上啊?」我总觉得有那么一刹那许妙仪的形象高大了。
「也不全是。」她抿着唇,摇头晃脑道:「娘娘呢?当皇后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我?」一下子我还真说不上来。
毕竟成为皇后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当时皇帝需要我二哥的绝对服从,我爹一个五品文官也需要皇帝的照拂。
在所有适龄的女子之中,我是最优选。
不过……
我看着许妙仪低眉含笑的样子,要是年幼的她没有被拐走流落在外,依仗许太尉的权势,恐怕如今她才是坐在后位上的人。
我看着她一时迷瞪了眼,听到她喊我才回过神来。
「娘娘感觉如何?」
「哦哦,我,本宫自然是满意现在这个位置的。」
我总归还是说了一句客套话。
「那娘娘可爱皇上?」她好像对我的私事十分好奇。
但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最开始是不爱的,但现在好像有点?
反正陆卓辰长得也还行,天天看着难免心动。
话说,当初我入选太子妃,天天被碧根姑姑逼着学礼制练形体的时候,还狂妄地一个人溜出过王府呢!
果然,和竞选太子妃相比,还是干饭重要。
我逃出王府光顾着吃好吃的了,怎么当初就没听姑姑的话,多学学如何抓住帝王的心呢?
现在居然有些后悔。
「好了好了,先写灯面吧。」我打着马虎眼,全然没注意到她眼里那一点一点被烛火照明的星光。
也多亏了她刚刚那一番点醒,我知道我该写什么了!
「慧儿倒数三二一,娘娘们就松手啊。」慧儿在一旁激动着。
「三。」
「娘娘写了什么?」许妙仪扭头插空问我。
「二。」
「祈愿我朝繁荣昌盛。」我冲她笑眯了眼。
「一!」
两盏孔明灯慢慢升高,由着风缓缓飞向未知地。
我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反复念着愿望,今年的不灵,明年我还许一样的。
总有一天能实现吧!
「娘娘不好奇我的愿望吗?」我睁开眼,发现她一直看着我。
「你的愿望不用猜都知道。」起风了,我背着手往屋里走。
「娘娘猜猜看嘛?」
「希望自己能得皇上青眼,从此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小女孩心思我都知道。
她坚决地说了句不全对。
这就让我有些下不来台面了,我换了一个说辞:「那就是希望和所爱之人长长久久。」
她自然地挽着我手臂夸了句:「娘娘果然冰雪聪明!」
18
「怡妃要留在暮澜宫用晚膳吗?」我喝着热茶暖暖身子。
「姐姐……」她犹犹豫豫最后吞了尾音,改口道:「娘娘愿意和妙仪一起?」
我嗯了一声。
「好啊好啊,妙仪求之不得!」她一听我愿意,更是开心。
「前些天我爹爹送来了好多多汁味美的水果,一起拿来让娘娘尝尝。」她让银容跑腿,回去帮她拿东西过来。
然后,我和许妙仪就在屋里这张圆桌上吃得不亦乐乎。
或深或浅,好像和她有些交心了。
「娘娘!」本去端菜的慧儿莽莽撞撞地跑进屋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我的手,扶我站起来。
「这是怎么了?」我还没站稳,就差点被慧儿心急地带摔。
「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
「妙仪你先在这吃着,我先去看看我哥。」
许妙仪一脸了然地点头送我出门。
这回是我不顾脚伤,慧儿搀扶着我,一瘸一拐地鼓足了劲往勤政殿走。
但我还没来得及冲到殿前,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众外乡人。
「二哥!二哥!」我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
「小妹!」二哥大概是听见我喊他,跑上几阶台阶朝我挥手。
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来。
「皇上说你脚崴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跑出来了?」他蹲下身想看看我的伤势。
「我的伤已经快好了,更何况是见我二哥,就算再扭脚也值当!」我热泪盈眶地紧紧抱住他,一颗悬浮的心总算找到了家的栖息地。
「你呀!真是半点没变。」他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哄我。
就这样抱着站着,我小腿肚麻了。
「可以了吧?抱太久影响不好。」二哥拍拍我的肩。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哥!一母同胞的哥哥!」说着,我把站麻的那条腿往他腿上攀。
「站好,别又动脚。」
我欠欠地回他:「哥,我腿麻。」
「站那么久能不麻吗?」他好不容易地把我从他身上扒开,「赶紧回去歇着。」
「我不!」我推搡着又拉住二哥的衣角,「你之前说好的送我出嫁,结果封后大典都没来。」
「乖,二哥不会离开了。」他叹了口气,按住我的双肩。
「战事平息了?」我觉得二哥在骗我。
北方的动乱是从前朝就开始的,持续了近百年,一直就是君王头疼的事情。
而陆卓辰居然在两年之内就能了结此事?
「嗯,结束了。」
「真的吗?!那你是不是终于可以娶妻生子,早点圆爹娘的抱孙梦啊?」
话音刚落,二哥的脸就黑了。
「别以为你现在贵为皇后,我就不敢打你屁股!」
我扮鬼脸嘲笑他。
「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平定战乱的。」我抬手装模作样地左劈右砍道:「二哥是不是这样持剑,一战封神?」
他笑着摇头,又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是那边自立为王的贼子选择了归顺。」
「他选择和亲。」
什么?!
和亲?!
「他来和亲?」
二哥白了我一眼:「哪有嫁男子和亲的,当然是嫁自己的女儿。」
我哦了一声。
但反应过来之后,我觉得事情更加不妙,嫁个女的过来,还不如嫁个男的呢!
「她在哪?」我想起殿前乌泱泱一片人群,突然明白了这个架势。
「估摸着在殿内茶歇吧。」二哥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拉住了我。
「我,我就是去看看。」我眼巴巴望着勤政殿,这样的解释好像有些苍白无力。
「里头还早着呢,二哥先送你回去。」
我刚酝酿好撒娇的语气吐出一个哥字,结果被他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好的,我回去。」
原本属于我和许妙仪的「二人世界」,硬生生加了一个二哥进来。
在三脸面面相觑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二哥借口时间太晚,说择日早些再来后就离开了。
至于许妙仪,她依旧一口一颗吃着水晶葡萄,看起来还挺享受这段尴尬时间的。
「娘娘,有人来访。」
「谁啊?」我离开圆桌,端坐到了正位上。
「我!晗月公主。」一身红衣乍现眼前,她一把推开门直接就走进来。
「陆卓辰说了,我刚来这需要见见一国之母。」她头上裹着红纱,映得整张脸白皙若雪,一点不见北方凛冽寒风的踪迹。
她上下打量着我,让我有些不舒服。
「就这?」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当皇后的女人有不一样呢?不就同寻常人一样,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嘛,平平无奇。还不如我长得好看!」
「公主打小起就是在那北国偏远极寒之地长大,自是需要费心长得明艳动人才能脱颖而出。」
我本就不悦于她,她还一个劲不知趣地惹恼我。
「自然不像我朝女子,水土养人,个个都长得平平无奇水灵细致的。」我看着晗月公主耷拉着脸,一副要发作的样子:「不然公主怎么能被选中送来和亲啊,你说是吧?」
这位晗月公主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温婉古典之美,光是长相就带着攻击性,恐怕日后难以和平相处。
「你以为我是被迫送来和亲的?」她突兀地大笑起来,端起桌上的酒壶直接对着嘴灌。
我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
「和亲是软弱者的妥协,但我不是。」晗月满嘴酒气地说着。
她后半截话,才说得我心惊胆战。
「我是来当皇后的。」
19
当皇后?!
她想当皇后?!
要是早八百年前有人这么说,我保准开心地双手奉上。
可现在我觉得她是在故意挑衅我,外加质疑我德不配位。
你可以和我公平竞争后位,但是你居然怀疑我尸位素餐,这我就不服气了。
好说歹说,我在位这几年后宫也是相安无事。
虽然……后宫里空空如也。
我正苦思冥想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她这句话怼回去的时候,许妙仪已经早我一步出手了。
啪的一声,她一个巴掌利落干脆地甩到公主脸上,一时之间,我都分不清公主脸上究竟是被扇红的还是被气红的。
看着公主脸上的表情快速扭曲的时候,我总有些惴惴不安。
「这里是皇宫,你面前坐着的是皇后。如此大言不惭口出狂言,还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没有见过世面。」
我从未想过这一番颇有气势的话,会从一向柔弱的许妙仪嘴上说出来。
许妙仪往我这边挪了几步,侧立在我身边。
「娘娘别怕。」她牢牢握住我的手,神情认真道。
而晗月公主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因此喜得一巴掌,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许妙仪。
「你一个小小妃子居然敢打我?我可是公主!看我不刮花你的脸!」说着,她从腰封里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恶狠狠地冲上来。
看她这架势是动真格了。
「快躲开!」
我起身拽着许妙仪往后仰,好险好险,堪堪躲过一刀。
我按低她的头,一起弯腰逃生。
「锵锵锵。」身后接连传出几声冷兵器碰撞的声音。
「还请公主注意分寸,莫要不留后路。」有人挡在我们之间,一柄长剑抵御在前。
「楚子溪!」看清来人之后,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是陆卓辰的暗卫,时常隐于暗处,我进宫这么久以来,见他次数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南巡那几天。
之前听陆卓辰说起过他们两个人自幼相识,从小到大,楚子溪不知道帮他扛了多少暗箭多少谋杀。
我还取笑楚子溪就像他的影子,陆卓辰到哪,他就到哪,总是形影不离。
他都来了,陆卓辰还会远吗?
果然,门口又来人了。
「晗月!」话音刚落,一抹明黄色的龙袍晃悠悠地摇进余光里。
至于为什么要说晃悠悠,那是因为他喝酒了,而且粗略估计喝了不少!就算德善公公搀着他,他还是走得摇摇晃晃。
一会儿看起来像要摔跤,一会儿又自己慢悠悠地站直走稳了。
楚子溪收回长剑,和德善公公一起扶住他。
晗月恨恨地往后退了一步:「皇上。」
「你退下!」陆卓辰一面说着,一面从她手里拿走凶器。
「凭什么是我退下?欠债还钱打人还手天经地义!」晗月公主理直气壮地和陆卓辰对峙。
许妙仪想上前解释,但我制止了她。
因为我想看看,陆卓辰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是什么态度。
是纵容或是姑息。
「你问朕凭什么?就凭你僭越位份出言不逊,就凭你拿着这把匕首想伤害朕的皇后!」我难得见他这么激动的样子。
他说完滚字,把小刀朝门外随手一扔。
「这是我的东西,你又凭什么扔掉!」
她跑出去想从地上捡起来,但被楚子溪拔剑阻拦:「皇上今日累了,还请晗月公主先回焕阁休息。」
晗月公主咬牙切齿地朝我们剜了一眼,转身跺脚离开。
她这才进宫第一晚,就敢拿着刀子随意挥舞,还扬言要刮花妃子的脸,真是一个难搞的角色。
我轻轻哀叹了一声,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声音都被许妙仪听见了。
「娘娘没事吧?」她突兀的这一句话,直接把大家的焦点都集聚到我身上。
陆卓辰跌跌撞撞地冲到我面前,超级用力地掰起我的脑袋,眼睛在我脸上四处游离。
「没伤着吧?」他一开口,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我没事。」看着他的眼睛,我呼吸一滞。
他这么担心我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双臂环着我,像重获至宝般不肯松手。
关键是他的手还不安分,一会儿便摸上我的耳垂。
「皇上也要乖,不要乱动哦。」我拉住他的手,像劝小孩子一样劝他。
一扭头,他极其自然地噙住我的下唇。
我居然也条件反射般地合上了嘴。
我炸毛了,心态崩了。
20
「慧儿姑娘麻烦去煮碗醒酒汤。」
「劳烦怡妃娘娘先行回雅怡居。」
「还请德善公公和我一起扶皇上去床上。」
楚子溪一顿安排,就支开了所有人。
「那,那我呢?」
「娘娘只需要照顾好皇上。」他一向冷峻的脸上,终于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了一丝异样。
照顾?哪种照顾?
我看着被扒拉下来的陆卓辰,又看看楚子溪。
直到慧儿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楚子溪才离开。
但我知道他不会走远,指不定就在某棵树下歇着了。
「皇上?」我一手端汤一手推他的胳膊。
他似乎睡着了,格外乖巧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欣赏他的睡颜,拱起的眉弓下偏生得一双带双眼皮褶子的丹凤眼。
看似不搭的组合,却带着独属于陆卓辰的意蕴。
就是这张嘴太欠,一张口就坏事。
我碰了碰他的唇,软嘟嘟的,内心顿时萌生了一个罪恶的念头。
这张俊脸伴鬼脸是什么样子呢?
我轻拍他的脸,胡乱捏着他的五官。
蹂躏这一张没有胡渣、光洁得不像样的脸实在是太爽了!
我正玩得起兴,手下的脸突然不安分了。
陆卓辰睁眼了!
「你在做什么?」他靠着床头,看向我来不及收回的手。
「我,我刚和怡妃学了一套脸部按摩操。」
人狠起来我连自己都不放过,为了证明自己言之有理,在一通操作之后,我向他热情解说自己面部的红润。
「皇上看我脸又红又烫,这是血液快速流动的反应。经常这么按,可以延缓衰老。」
陆卓辰俯身靠近,很大劲地掐了我的脸。
「这不是你玩弄朕的借口。」
……
这人怎么做到醉酒还能这么有感知力的?
「好吧臣妾知错了。」我赔罪似的端上醒酒汤:「那臣妾送醒酒汤赔罪。」
陆卓辰一脸诧异,气极反笑道:「就这?」
我还郑重其事地点头,先抿了一小口。
呕,这个味道又甜又冲的。
「朕不喝,朕没醉。」他推开我的手,晃得碗里的醒酒汤瞬间洒了半碗。
好在汤不是很烫,我还能拿稳。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醉?!」我改变了战略,拿着汤勺送汤进他嘴里。
「朕真的没醉!」他强调着。
一般喝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
我一时无语,陆卓辰这鬼样子,究竟是喝了多少酒啊!
他突然激动起来,开始宽衣解带。
「皇,皇上你干吗!」我往后推了半步。
陆卓辰把脱掉的外衣远远地扔到一边:「你先过来。」
我不去,依旧原地站着。
「你来,你再闻闻看还有没有酒味。」
我走上前几步嗅了嗅,还是有酒味。
「再靠近些!」他拢过我的脖子往他身上贴,吓得我把汤泼了一地。
鼻子抵在他肩头,我被迫深吸了一口气。
好像,应该,大概,酒味淡了。
我鼻腔里还有些许熏香气。
「席间朕故意往衣服上洒了酒。」
「皇上你居然装醉?」我就着他靠床沿边坐下。
「不然怎么借酒疯名正言顺地离席?」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醋意,酸溜溜地问他:「是酒不够醇厚还是公主不够貌美啊?皇上居然避之不及。」
「酒自然不如皇后这里的香浓回甘,至于晗月,也不如皇后千分之一好看。」
陆卓辰一口一个晗月,倒是叫得亲热。
「皇上骗人,且不说宫宴的酒一顶一的好,就是那公主的样貌也是万里挑一的。」我盯着他的眼睛往后挪了挪,笑眯眯地说着。
陆卓辰愣了愣神,偷摸着转移了话题:「封号朕都是让阿善随便选的。」
「那我的封号呢?当初也是随便选的?」
我刚问出声,他就噤声不语了。
看吧看吧,连解释都编不出来了。
我撇撇嘴,准备吩咐慧儿添点热茶。
但没来得及起身,他突然压倒我,一指一指掰开我因为紧张而握成拳头的手。
「你知道莞宸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当然知道!」我被他压在身下,反驳都格外吃力。
「不,你不知道。」他伸出食指,在我手心一笔一画写着。
「莞,草字头,下面一个完。寓意普天之下的地方有你才完整。宸,宝盖头,下面是陆卓辰的辰,寓意有你,我才有家。」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名字。
他满眼的含情脉脉,我快要弃械投降了。
「你的封号是我想的,绝不是随口而出。」陆卓辰顺势和我十指相扣。
「清然,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慢慢心动,慢慢喜欢慢慢酿成一腔爱意的。
大概就是许妙仪刚进宫时我埋心底的一丝难过,又或者是听到晗月公主明目张胆要争后位的慌不择路。
我搂着他脖子压低声音:「好巧,我也是。」
他勾唇轻笑,我红着脸迎着他细细密密的吻。
然后,
之后,
最后……
21
我发誓,我再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虽然得不到时常常春心荡漾,但当真真切切摸到他的温热肌肤时却好像有些脑海空空。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
而是除了我,谁第二天起来是喉咙痛的!
「清然。」他睡得餍足,双臂从背后抱着我喃喃细语。
我沙哑地应了一声。
还没算完,他还一个劲地喊我清然清然清然。
我忍住了想打人的欲望:「陆卓辰你叫魂呢!」
他蹭蹭我,又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缩小了。
「皇上,该早朝了。」屋外德善公公的声音突然响起。
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一点一点往外挣脱蠕动。
「吩咐下去,今日朕不早朝。」他把我往怀里拽,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道:「再睡会。」
不早朝!?他居然想不早朝!?这不行,以往就算寒冬腊月,他也是个照样准时不迟到的好皇帝。
今天一没打雷二没下雨的,不能不早朝。
「皇上还是去吧,不然别人指不定想多了。」我重新躺平,扭头看仍旧闭着眼的陆卓辰。
「想多?什么想多?」
「呃……就比如说猜测皇上是否龙体抱恙或是宫中有妃子怀孕。」
说到这,他醒了。
「宫里不会有妃子怀孕,但皇后怀孕倒是可以有。」陆卓辰吻了吻我的耳朵,一脸坏笑地欺身而上。
?!?
「大早上的,这不好吧!」我推搡着,想躲过他百发百中的吻。
房里气氛逐渐上升,他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我耳边:「一日之计在于晨。」
我:……
那天最后的结局就是我又被太后请去喝茶了。
但这回不一样的是,还邀请了陆卓辰陪我一起去。
「皇上和娘娘来了!」守在门口的碧根姑姑大喜过望,赶上前朝我比了一个大拇指。
嗯?这个奖励意味的大拇指看得我云里雾里,但碧根姑姑还在一边比手势一边卖力地点头。
趁陆卓辰先进门的功夫,我拉着姑姑说悄悄话。
「姑姑你怎么笑得这样瘆人?」
碧根姑姑轻拍我的手背笑着说:「娘娘福大命好,进去就知道了。」
我僵着笑,点头往里屋走。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连太后都对我笑眯了眼?
「皇后免礼吧,快坐下。」太后托着我的手让我坐到她旁边,又把茶水重新换了一套。
我尝了一口,是白水。
在太后慈祥的注视下,我一口一口勤快地喝水。
直到一杯见底,她才满意地转移了注意力。
「哀家听说皇上今日没去早朝?」太后终于发问了。
陆卓辰点点头,含笑看我
笑笑笑,待会看太后责问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好,甚好。」太后捂嘴笑道:「皇儿终于把心思放在绵延子嗣上了。」
说完,她突然扭头语重心长地握着我的手:「清然也是,都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注意些。」
?!?!我脑袋轰隆一声嗡嗡作响。
双身子?
事情怎么不是按我假想的路线发展?!
诶等等,我什么时候怀孕了?
我不是昨天才和他……
得嘞,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陆卓辰在憋笑。
这个混蛋居然借口骗太后我怀孕了,这回真是骑虎难下了。
我赔着笑,一一应下太后苦口婆心的教导。
走之前,碧根姑姑还拿着一个金匣子递给我。
「这是?」做工精致的纯金匣子居然还上了把金锁。
「这里面是太后特意寻大师求来的福袋,希望能保娘娘平平安安。」碧根姑姑解释道。
我心虚地让姑姑代我谢过太后,赶紧揣着匣子就溜。
而陆卓辰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走慢些,小心身子。」一听他说这话我更来气。
「陆卓辰你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要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想我。」从永寿宫出来我就没有好脸色,板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怼他。
「这有何难?趁没暴露,朕再努力一点。」他揽过我的腰,把我拦腰抱起。
「你肱二头肌练好了?抱得动我了?」我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放在小腹上:「你可别逞强似的颤颤巍巍地走路,小心颠着你儿子。」
他抱着我稳稳地往前走说:「不止手臂练好了,肾也补好了。」
「朕争取把儿子变成现实。」
22
就因为陆卓辰嘴欠地说我怀孕,暮澜宫这几天忙着整理贺礼,忙得好像我要临产了一样。
一会是谁谁谁进贡的上好雪莲,一会是谁谁谁进献的天蚕丝被。
慧儿眼底的乌青足以证明最近的劳累程度。
「禀皇上和娘娘这是所有登记的名册。」
陆卓辰拿过厚厚一沓,翘起嘴角翻看着。
「皇上你良心不会痛吗?」他收礼收得开心,唯独我如坐针毡。
他狭促一眼,笑道:「总会用得到的。」
慧儿走到我身边,小声告诉我晗月公主也送了贺礼,是一个长命锁。
但她故意疏漏没记上去。
啊这……还是寓意不错的长命锁呢。
我微微点头告诉她知道了,又催她下去休息补觉。
等慧儿离开,我朝陆卓辰钩钩手指,他顺从地凑过来。
我哑声说了个口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正确接收到。
「朕知道。」他一笑而过,「她本来送的是中秋那晚的匕首,是朕让人换上了长命锁。」
……
匕首?我还想和陆卓辰说明情况,夸她心胸开阔,不管真心与否还能送上贺礼。
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我正和他闲谈着,外头有人通报怡妃来了。
要是我没有猜错,她是来探望我这个「孕妇」的。
果然,她一进门,便急匆匆地赶到我身边。
「娘娘怀孕了怎么都不和我说!」她嗔怪道,我觉得这话带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待她看见我身边还坐着皇上的时候,伏低了身子深深道福:「皇上恕罪,妙仪关心则乱,一时失态了。」
「无妨。」他又翻看起手上的册子。
许妙仪身后的银容手上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她一一向我介绍。
「这是给孩子的衣裳。」
「鞋子。」
「玩具。」
一样一样累积在我手上,分量太沉了。
大部分人送礼送来的都是补品和些奇珍异宝,能这么贴心送衣物的,她还是第一个。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我不敢动,是真的。
因为许妙仪居然还请了一位郎中进宫,声称可以更好地照顾我和孩子。
呃……真是要命了。
「这位是妙仪娘家最信赖的于郎中,心好医术也精湛,对孕妇生产一系列事项都很熟悉。」
她说完,还盛情邀请于郎中帮我把脉。
淦!陆卓辰为什么还是一脸看戏的表情,丝毫没有救我于水火的意思!
到时候脉象没有怀孕迹象的话,我不是凉了吗!我凉了他不是也凉了吗!
我和他是命运共同体啊!
结果他还很期待地开口:「准。」
于郎中走上前往我手腕上盖上一层纱巾,掐掐我的右手,又掐掐我的左手。
他皱着的眉头就像我的脉象一样捉摸不透,长久一段的沉默之后,拱手后撤准备说话了。
我盯着他的脸,真怕他一开口就是大事不妙。
「娘娘月份早,脉象微弱。近期还是要卧床休息,养足月份才好。」
还好还好,这话模棱两可,我松了口气。
许妙仪听后狐疑地问了一句,又嘱咐他再探探脉象。
我迅速转手拉住她,转移了话题:「许久未见怡妃,正好今日借此机会和你说说体己话。」
她一听我主动邀请,眼睛都亮了。
「那娘娘要不要和妙仪一起看看这些小孩的衣服,可有趣了!」
「好!」只要不再让于郎中帮我把脉,干什么都行。
我喜哈哈地带着她往里屋走,一并坐在床边。
可能是我和许妙仪聊得太热火朝天了,以至于忽略了陆卓辰的存在,连他什么时候离开暮澜宫的都不知道。
他只让慧儿传了一句晚上再来看我。
许妙仪细致地把拆开的衣服重新叠好,抚平每一道褶皱。
「娘娘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呃,都喜欢。」我假模假样地摸着肚子,回她的话却是细细思虑过的。
男孩像他眉目刚毅心思沉稳,女孩像我最起码长相总不至于太拉跨。
快快乐乐的亲子生活,我仿佛已经在脑海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你呢?」我怕言多必失,又把话题丢给了她。
「娘娘猜猜?」
「我猜是男孩?毕竟你长得这么乖巧可人,需要男子汉来保护你。」
她笑着摇头,望着窗外的景观:「我喜欢女孩。」
23
「女孩也好,像你一样又好看又知书达理就更好了!」
许妙仪欣欣然微笑,脸颊红了一片。
「娘娘也觉得孩子像我好吗?」
「当然!」我点头,和她一起把弄乱的衣物原样叠回去。
「以后你有孩子了,我就请最好的工匠,打造一副上好的黄金平安锁作为孩子的周岁贺礼。」说到孩子,我心里咯噔一下。
许妙仪沉默良久,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欢快:「其实只要是娘娘送的,妙仪都喜欢。」
贺礼看完了,衣服也叠完了,我和许妙仪之间好像也失去了话题。
好在这时候慧儿端着一些甜食进来,热情招呼我们过去吃。
我一边吃,一边听慧儿介绍碗里的莲子。
「这是楚侍卫起了大早去莲花池摘的,说是皇上命令的。」
新鲜莲子取芯,入口味甘不涩,闻起来清香扑鼻。只是楚子溪不是一直跟在陆卓辰身边吗?怎么还有空亲自下水摘这些东西。
「莲子还有吗?」我想着送一些给许妙仪。
慧儿点点头,捂嘴笑道:「他送来整整一麻袋莲蓬,我估计莲花池一半的莲子都在我们这儿了。」
「多准备一些让怡妃带回去。」我刚说完,许妙仪就和我客气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她立马放下碗勺,摆手说:「这些莲子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妙仪有福尝几口就好。」
我耐着性子和她推来推去,最后实在是嫌麻烦,就摆出了命令的姿态。
这回她不再拒绝了,温顺地吩咐银容把东西一起带回雅仪居。
临走前,她还再三嘱咐我照顾好身子,还送我一个随身香囊说是可以平心静气,有助于睡眠。
我盖在鼻子上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香气,好像挺普通的。
之前陆卓辰老是说晚上睡不好,要是这个真的有用,那我借花献佛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是夜至深,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好像有人爬上床,轻轻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又蜻蜓点水般吻了我的睫毛和鼻梁。
我哼唧一声,转了个方向睡觉。
他又挪过来贴着我,搂着我睡。
我感觉有点束缚,还有点热。
「陆卓辰?」我发出蚊子般微弱的声音,接连喊了两遍。
「嗯?」他窝在我后脑勺,声音充满倦意。
「你压着我了。」我拍拍他搭在我腰上的手,「肚子肚子!」
话音刚落,我听到他笑了。
「看来清然已经这么快适应了母亲这个角色啊?」
我皱着眉叹了口气道:「你还取笑我?还不是替你兜着!」
闻言,他蹭蹭我的脸:「好嘛好嘛,我知道错了。」
可惜我现在困得睁不开眼,不然真想翻几个白眼给他。
「哦,对了。」我从枕头底下摸出许妙仪送的香囊:「这个可以助眠,你试试。」
他大概是嫌弃地拿过去的,因为下一秒我就听见香囊被他丢到角落的声音。
「有你在我身边助眠,别的东西都无用了。」他温柔地回我,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帮我掩好被子。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昨晚我们是相拥而眠的。
他左胳膊一直被我的脖子压着,据他说整整酸麻了半日才恢复。
为了补偿他,我亲自下厨炖了一碗鸡汤。
慧儿提着食盒,陪着我一起走去勤政殿。
说巧不巧,我遇到了晗月。
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都瘦脱相了。
只不过依旧没变化的,可能就是她那个高傲的态度。
没有道福,没说敬语。
「听说你怀孕了?」
我微笑着摸着肚子,点点头看她。
她轻蔑一笑道:「你可知道在我们那里,要是第一任丈夫死了,可是要嫁给接任的男人的。」
说着,她朝我走近些:「你说,你要是那个女人会怎么做?」
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我早就有所耳闻,但每次听说我都还是会胆战心惊。
「公主也说了是在你那边,还请你莫要忘了如今你是在我朝,莫要坏了规矩。」我迎着她说完。
「噢?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她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
她这话……是想表达什么?!
我压定心里的一个念头,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有一句话,恐怕公主不知道。」
「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
「在本宫看来,公主此行的任务便是为了两方的一世太平,该在这上面多加费心。」我一字一句道:「别的非分之想、逾矩之念一点都不要有。」
「你!」她看起来又生气了,杏眼圆睁道:「你再敢说一遍试试。」
要是之前,我可能真就说试试就试试。
但现在我懒得跟她逞口舌之快,再和她多说几句,陆卓辰的鸡汤就要凉透了。
没理她,我喊上慧儿接着往前走。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伸手用力往回拽我。
可能是最近老是待在房里,身子也软绵绵的。
她一拉我,我失去重心,生生往后绊倒。
「娘娘!」慧儿摔了食盒,冲上前还是晚了一步。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孩子,我的孩子。
我死死捂着肚子,那一刹那心里的疼好像比着地的屁股还要疼上万分。
「你干什么!」慧儿急红了眼,推开她:「你知不知道我家娘娘怀有身孕!要是娘娘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你血债血偿!」
慧儿并不知道我是假怀孕,刚刚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入戏太深。
这下晗月心慌地拉着下人急匆匆地逃走了。
「娘娘你没事吧!」慧儿扶起我。
我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结果,她低头一看惊呼了一声。
「娘娘!见红了!」
24
腹中渐渐蔓延的一点点绞痛让我心神恍惚,我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扶我回去。」我脚步虚浮:「快去喊张院使。」
等张院使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全身疼出了冷汗。大脑一片空白,因为我的月信期应该是在每月下旬,它不该这么早来。
「娘娘再忍耐些。」张院使掐着我的脉象,沉思良久。
站在一边的慧儿焦灼地来回踱步,原想去禀明皇上,但被我制止了。
「依臣看,娘娘这脉象恐有落胎之嫌。」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阴差阳错地发生了。
「落胎!?」慧儿反应激烈,几乎是伴着哭腔地跪在我面前。
张院使一边安慰慧儿一边宽慰我道:「但如今娘娘脉象不明,现在服药保胎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稍后微臣为娘娘施针疏通气脉,身上的痛楚就会减轻许多。」
施针服药之后,张院使说要我卧床三日,三日内只要不再见红,这胎就算保住了。
慧儿帮我送走张院使,回来和我说皇上已经到门口了。
趁现在还有些气力,我靠在床头坐直让她请陆卓辰进来。
「有没有哪里摔伤了?」一进门,他就再三确认我的伤势。
看着我摇头,他松了口气。
「可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他又忽觉不对劲,眼睛一直紧盯着我。
我冲他开怀一笑道:「今天来月事了,孩子的事情可能保不住了。」
我把话说得半真半假,鼻头一酸突然好想哭。
「清然别哭,朕去斩了她好不好?」他抱着我,一面轻飘飘地说着最狠的话,一面温柔地拍着我的背。
良久,我吸吸鼻子道:「皇上当真?」
他往我脸蛋上嘬了一口,郑重其事地和我对视:「只要你想,便是真的。」
我摇着脑袋重新搂着他脖子:「不用了,这样也好,我们不必再费心假装了。」
「好,都听你的。」他吻了吻我,微微叹气一声。
「但朕不会轻易放过她。」
听说,陆卓辰打了她二十大板,又罚她跪在佛堂诵经祈福。
三日后,我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没了。
没想到陆卓辰对太后的一个玩笑,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虽然并非真的没了孩子,但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25
我好像也就七八日没出门,外面的腊梅都缀上了花骨朵,要开花了。
出门第一站,我先去找了许妙仪。
我刚摔倒那天,慧儿就告诉我怡妃来了。
我说不见。
过了几个时辰,说怡妃又来了。
我还是说不见。
一连几日,她次次都来,但我次次都没见她。
娘亲常说,人心需要笼络,关系需要走动。
碰巧的是,我刚到雅仪居门口,许妙仪就迎了出来。
「皇后娘娘!」她激动地拉着我左看右看,最后蹦出一句我消瘦了。
「娘娘身体养得如何?可还利索?需不需要妙仪娘家的于郎中?」
一下这么多问题,我一句话还没法完全回答。
「张院使一直在照顾本宫,于郎中是怡妃娘家的人,还是留在娘家有个照应才好。」今天这里的茶水居然换成了蜂蜜水,甜润甜润的。
「娘娘若是不嫌弃,这些天妙仪都可以过来照顾你。」她往我这边坐了坐。
「房里有慧儿,再说了,怡妃你是皇上的妃嫔,总归不得体。」我又灌了一口蜂蜜水。
我只听见她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是了,其他还没来得及听清楚。
就看见慧儿和银容两个人着急忙慌地失了礼数,一个比一个面色晦暗。
「娘娘,晗月公主今早投河自尽了。」
「你说什么?」我手一滑茶杯砸到地上碎的七零八落。
她死了?可她死得太蹊跷了。
我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忧郁。
她那样明艳高傲的人就算死也必定是轰轰烈烈,她不该死得悄无声息,这不是她的作风。
「皇上知道了吗?」
慧儿点点头,说楚子溪第一时间已经去找皇上了,说是二哥也进宫了。
和亲公主一死,势必就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她还是在宫里自尽。
没准就会传成我们苛待她,逼她想不开。
「娘娘不应该开心吗?那个贱人终于消失了。」许妙仪让下人收拾好地上的瓷片,重新帮我斟了一杯茶。
「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给我们留下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隐患。」我起身准备去勤政殿看看情况。
「娘娘不多坐一会吗?妙仪已经吩咐银容做了一些新式的点心给您尝尝。」她也跟着起身,拉住我的袖子,想留我的意思不能再明显了。
「下次有机会本宫再来。」我朝她一笑,便带着慧儿快步离开。
一路上慧儿问我也不急于一时,为什么不多留一会。
好像自从上回慧儿知道因为血玉镯子的事情许妙仪间接为我摔了一跤之后,她便对许妙仪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
先前还是对她没好眼色,现在是张口闭口提到她都是和气地笑着的。
「怎么?你魂儿都在怡妃那里了?」我啧了一声。
慧儿咯咯笑着一手挽上我的胳膊,一手做出发誓的手势解释道:「慧儿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只是我觉得怡妃对娘娘还是有真心的,便想着娘娘在这宫中多一劲敌不如多一好友。」
听着慧儿这一番中肯的言论,我频频点头笑她:「你这小脑瓜子想得还挺多。」
她晃着我的手说:「这不是为娘娘切身考虑嘛!」
说到切身考虑,我忽然发现慧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也要帮她好好物色人家,寻一门好亲事了。
「慧儿。」我含笑问她:「你想不想嫁人啊?」
她脸刷地变红,刚刚嘴角的笑意被憋了回去,嗔视着我。
「我不嫁人!我要一直陪着娘娘!」
「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更何况我们慧儿长得这么好看,想娶你的人估计都能排到宫门外呢!」
但我并不想把她嫁得太远,最好能婚嫁过后我日日月月年年都能见到她的那种。
官宦世家不行,毕竟他们身份不对等,我担心她嫁过去会受气;普通人家也不行,慧儿和我一起长大,论宫里的职位她也算是一品女官了。
思来想去,我认识且合适的人选好像就只有一个了。
我笑眯了眼,轻轻小声问她:「楚子溪怎么样?」
话刚说出口,我才发现这个说法欠考虑。
楚子溪天天跟在陆卓辰身边,一年半载都难见到他一面,这两人没什么时间相处,更别谈两情相悦了。
不行不行,他也不行。
我自问自答道:「但你们见一面都难,还是不合适。」
慧儿急了:「谁说我们见不到的?我日日都能看见他。」
?!?
日日看见??!
我皱眉奇奇怪怪地看她一眼,我上回见他都还是中秋那晚呢!
「小妹!」二哥的声音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收回神,看着二哥大步跑过来,他一把拉着我,兜兜转转想给我找个位置坐着。
「二哥你别找了,这里没有亭子。」
他找得眉毛都快凑到一块了:「你身体还没好全,谁允许你跑出来的!」
难得看到二哥这失态的样子,还挺搞笑。
我说我去见陆卓辰。
他居然听生气了。
「你身体怎么回事,皇上不知道啊?怎么着也该他来见你。」他嗤了一声:「二哥刚刚就教训他了。」
我已经想象到当今皇上被自己大舅子教导的乖巧模样了,哈哈哈哈。
但还没高兴两秒,我就挨训了。
「还有你也是,自己身体这么大个事情,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他虽然又是朝我指鼻子又是拍我的,但语气始终温和,总归不舍得凶我。
「还有啊,待会去看皇上,别提晗月公主的事情。」
在我真诚发问为什么的时候,我又感觉二哥想揍我了。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整天问为什么?」他说到这声音突然细若蚊蝇:「这事情背后太复杂了,牵扯利益广泛,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少操心,养好身子才是最关键的。」
我嘴上虽然知道了地应着,但等我见到在案几上闭目养神的陆卓辰的时候,还是想开口。
「皇上还为晗月的事情忧虑呢?」我走上前,帮他按着太阳穴。
他只问我:「见着你二哥了?」
我浅浅回他:「见着了,但二哥一丝一毫消息都没透露给我。」
他抬起手臂握住我的手:「晗月的死没那么简单,前线来报,那边已经得知了消息,开始屯粮驻扎军队了。」
「可是这个消息不是早就被封闭了吗?」
可他回我的话,我听得毛骨悚然。
「所以这事棘手,里面必有内奸。」
26
为了配合陆卓越的行动,我从勤政殿回来之后,就让慧儿暗地里拟了一份名单,上面挨个记录了在暮澜宫当差宫人的底细。
既然宫里人这么多,那我就一个宫一个宫地调查。
我查,慧儿也帮我挑灯夜战。
但我没想到,战火居然这么快地燎到了边界。
二哥出征之前,难得有良心地过来看我。
「二哥你又骗我!不是说了不会离开了吗?」他从小到大承诺我的事情就鲜少做到。
儿时我贪吃杏花楼的小点心,便次次求他出门会友之后帮我带一些回来。结果每次不是说忘了,就是拿店铺关门这种骗三岁小孩的借口搪塞我。
长大后我知道沙场凶险,也不奢望什么了。
唯一求的,就是他能平平安安。
「二哥,你答应我要毫发无损地回来。」眼眶一热,我微微仰起头,努力让眼泪不流出来。
要是让二哥看到我哭,他又要说我小孩子心性。
可我忍不住啊!
「好啦好啦,你的眼泪是南海鲛人的珍珠,可珍贵了。」他打趣我道:「我用手接好,你再哭啊。」
我垂眸,憋得豆大的泪珠簌簌落在他捧起的手心里。
从小到大,这招让我破涕为笑是屡试不爽。
「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二哥抱着我,身上的战甲蹭在我的皮肤上,泛起一丝凉意。
趁他不注意,我把一个新绣的福袋塞进他的领口。
为了绣它我是紧赶慢赶,终于在他出征之前绣好了。
副将早就在宫外来回晃悠,终是不舍上前催促。但我知道时间到了,二哥不能再逗留了。
「我让慧儿送送你。」我还是不舍得松开他。
他笑着拍拍我的手说了一句不必了,便扯到外头风大,使唤慧儿赶紧带我回屋子里。
我三步一回头,执意看他先走。
二哥拗不过我,无奈地转身大步离开。
就要迈出暮澜宫的一步,他收脚停了下来。
「清然。」他大声喊我:「二哥一直都在的,你把心放肚子里!」
我重重地点头,直到视野里的人影被泪水模糊到不再可见。
等晚上陆卓辰来暮澜宫看我的时候,我更加确信二哥这次一定不会食言。
因为他带走了一队精兵强将,还有绝大部分骁勇善战的守城将领。
虽然我觉得这个排兵布阵着实不太合理,但是我知道他们有自己的安排,我能想到的问题他们也能想到。
用陆卓辰的话来说,现在偌大的皇宫戒备松散,我应该更担忧自己的安危才对。
「有你我就不怕。」我挽着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我很清楚地听见他发出一声嘲笑。
「那要是我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这是什么危险发言?!
「你敢!」我急得往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
「不敢不敢,我错了夫人。」他重新把我搂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
「你要是敢抛下我,我就砍断你的腿,让你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我还拿手掌在他大腿上比了比宽度,研究从哪个角度开刀最好。
千万不要激怒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像我这样喜欢放狠话的女人。
「清然。」他捏住我的下巴颏,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放弃你。」
27
呃,陆卓辰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样子,让人实在情难自已。
等他说完,我用实际行动更热烈地回应他。
而后近一周的日子,我天天不是和许妙仪喝茶喂鱼赏花,就是跑去勤政殿帮陆卓辰磨墨。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一个是当朝太尉的宝贝女儿,我能从她那里多多少少得知一些战事乐观与否的消息;一个是当朝帝王,我二哥的妹夫,我也能听到第一手消息。
但这样太平的日子没过几天,很快就被二哥的一封战报打破。
陆卓辰派人送过来的时候,我正和许妙仪坐在迎春园里一面喝茶,一面欣赏她带来的一幅大师画作。
「这是少爷寄来的。」慧儿把东西交到我手里。
我拆开时有多欣喜,看清后就有多震惊。
原本咧到耳朵边的嘴角,悬而未决地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抽搐着,我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它。
信封里除了一张白纸,就是那只我绣好的福袋。
原先鲜红的布料被汗水渍得暗淡,平整的褶子也七扭八歪就像被蹂躏过一样。
我紧紧攥着它,直到指甲嵌进手心里。
「娘娘别想多,也许这就是少爷报平安的方式呢?」慧儿全程陪着我绣完整个福袋,她知道这个对于我的意义。
可是福至,人未归。
我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端着的茶杯溢出热水烫了我一手。
我嘶了一声,失手摔碎了瓷杯。
「娘娘没事吧。」慧儿半跪在我面前,轻轻地往我手背上呼气。
许妙仪也在一旁开解我:「我爹昨日还说战事告捷,还夸将军神勇无双、无人能敌。」
她握住我攥着福袋的手说:「一定会没事的。」
但事实证明,有时候自己的第六感准确到让人害怕。
很快许太尉就进宫面圣,他奏章里面写到战事吃紧请皇上再派些人手援助。
后宫向来不干涉朝政,这些也是陆卓辰来暮澜宫用晚膳的时候和我说的。
「可精兵强将都已经随二哥去了前线,如今皇城里已经是飘摇不得了,哪里还有其他兵源。」我帮他盛了一碗参汤。
「但不派兵支援,你二哥就要孤军奋战了。」
一边是二哥,一边是陆卓辰,哪边我都舍不得。
「听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妾定夺?」我端端正正坐好,却怎么都思量不出两全之法。
我答应明早告诉他我的选择。
只是时间不等人。
第二天一早,慧儿砰砰砰地拍打着屋门,声音急切万分。
「娘娘,娘娘!」
我喊她进来,撑起眼皮问她怎么了。
「刚刚楚子溪来报,南门已经被敌军攻破了!」
我一激灵坐起来:「皇上知道了吗!」
「楚子溪已经去找皇上了,现在估摸着应该得到消息了。」慧儿扶我起来,麻利地帮我更衣洗漱。
才短短数日敌军怎么可能跋涉万里悄无声息地进城?还长驱直入,攻破城墙!
前线一定出大问题了。
我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急匆匆地往勤政殿赶。
一拐弯,遇见了同样收到消息的许妙仪。
「娘娘别去了,皇上不在屋里,连德善公公也不知道去哪了。」她神色焦急,手上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破了。
「怡妃也别太着急,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我正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做,手背忽然一热。
许妙仪抓紧我的手,朝我走近轻声道:「要不我们快逃吧!」
「逃?」我反问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像是会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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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宫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即刻出发还来得及。」
我抽回手:「就算我们逃出城外,以后怎么生活?难道背负着前朝旧恨苟且偷生吗?」
「但是活着比什么都强!」许妙仪极力劝说我和她逃走,言谈渐渐激烈。
「我和你能逃,皇上呢?天下百姓呢?他们能逃吗?」我语调徒然提高,说得她一愣。
「娘娘不愿意和我走?」她神情暗淡下来。
「不是不愿,只是现在我们不能一走了之。」
许妙仪用力推了我的肩膀:「你能不能收起那副悲悯天下苍生的模样?现在的弱势方是我们,是我们需要人救!」
她说完就气冲冲地往外走,我伸手拽住她。
「外面这么乱,你要去哪?」
她眼里噙着泪珠道:「不用你管。」
我听得差点想翻白眼,她平常的机灵劲哪去了?
「你就想穿着这一身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南门已经被攻破了,指不定周边就有敌军的人,你是怕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吗?」说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慧儿,你先去找三套普通宫女的衣服到迎春园,我去办点事情。」
「而你,老实回到迎春园里等我们。」
许妙仪神色犹豫,终于还是擦擦眼泪,朝我点头妥协。
明明是早晨,可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变天下雨的模样。
我站在原地看着慧儿陪许妙仪往暮澜宫方向走去,才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赶。
等我回到迎春园里的时候,除了守在门口等我的慧儿,就没看到许妙仪的踪迹。
石桌上的茶点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就连假山边上的花束都全都被抹了脖子,连枝带叶的被人打残了。
「她人呢?」我问道。
慧儿一个劲地摇头:「我去找衣服之前让银容过来照顾怡妃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们人都不见了。」
慧儿还补上一句:「不止雅仪居,我连整个暮澜宫都找遍了。」
「罢了罢了,我们快些换上衣服,出去再说。」
我让慧儿揣了一些金银细软在身上,包袱里能轻便多少就轻便多少。
时至中午,太阳还是没露脸,气温倒是暖和了许多。
一路上,不论是宫女还是侍卫都在慌忙赶路,一个接一个没了原来的气定神闲。
我们一路走到御膳房门口,厨子也早就跑路了,只有一口口大灶台下的残火滚沸了锅里的水。
「娘娘你一上午都没吃东西,赶紧吃点垫垫肚子。」慧儿从桌面上盛好的食物里选了几个卖相干净的递给我。
我扒拉了几口冷粥,咬了一口白面馒头。
「娘娘我们待会去哪?」
「去前庭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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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儿拦住我,不让我走:「娘娘那里太乱了,我们等天色暗些再去。」
我拗不过她,只好拉着她蹲坐在角落里等天黑。
我让慧儿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我也半眯着眼睛小憩。
「娘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慧儿晃醒我。
「好像有人吵闹的声音。」我爬起来,拍拍裙子。
慧儿探出头看向窗外,忽然捂住嘴满脸惊恐。
远远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遍地狼藉。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
打杀声和哭喊声充斥在我的耳朵里,我的第一反应是怕。
我怕自己身首异处,怕自己还没见到陆卓辰最后一面就消弭在人世间。
后怕之后,活下去的欲望裹挟了我。
我要活下去,我要他们都活下去。
「恐怕等不到天黑了,我们快走。」我拖着慧儿,冲出门,一路往前疾奔。
但我着实没想到我们会在前方遇见寻也寻不见,找也找不到的许妙仪。
她神态自若地站在一队叛军中间,手指指向哪个方向,哪边就即将被屠杀。
我才明白,叛军听命于她,对她是保护。
恍神间,她好像朝我这边投来视线。
「娘娘快低头,别看了!」慧儿弯着腰同我一起匍匐前进。
几乎是同时,有人在我身后吹响了口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我这边聚集,也包括许妙仪。
数名叛军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刀剑,一脸的淫笑。
「住手!这个人交给我。」许妙仪斥退了围在我身边的叛军,她拖着剑,步履款款地走来。
「妙仪见过皇后娘娘。」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我把慧儿护在身后,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我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
以前那个谦逊有度,乖巧温顺的许妙仪哪里去了?或者说,嗜血成性,杀戮无度才是她的本性。
「娘娘不必怕我,我还是妙仪。」她朝我伸出手来,像是要扶我。
「许妙仪!你疯了吗?你怎么敢联合外敌举兵谋反!」我任由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她的眼里不再有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又一簇血红的火焰。
「我?疯了?」她收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一声声骇人的笑声响彻整个宫殿。
「我就是疯了!我疯了才会想求爹爹让我进宫,我疯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的心意还妄想带你远走高飞。」她持一柄长剑,剑锋指着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上面的凉意。
「你在说什么?」她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也没时间周旋:「先听我的,撤兵才能救你!」
她笑得悲凉又凄怆:「又救我?」
话音刚落,她一剑刺死我身旁不安分的敌军,拔剑时一股热血喷溅到她雪白的衣裳上,甚至还溅到她那张白净的脸上。
「夏清然,看清楚了吗?这次是我救你。」
那名惨死的叛军至死都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杀害,捂着胸口表情痛苦地断了气。
她抹去脸上的血污,借着火光我看清了她眼角的疤。
是一道鞭痕,堪堪划过她的上眼睑。若是挥鞭之人准度没有偏移,那我可能就看不见她这样灵动的眸子了。
而这个疤痕,我确定我见过。
是在五年之前,我初入王府之时。
我因为贪吃贪玩,熬不住王府里的规矩,便趁着碧根姑姑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去。
结果阴差阳错地从一群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一个女孩。
我唯一记得的两个东西,一个是她眼角的伤,另一个是她初遇我怯生生喊我姐姐的模样。
但我从来没把当年那个蓬头垢面、衣裳不整的小女孩,和如今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大家闺秀联系起来。
「怎么会是你!五年前我们见过。」我就说我第一次见她时,总觉得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迎着风笑得好看:「姐姐你终于记起我了,可我如今想喊你一声姐姐都这么难。」
「我还记得那天你救了我,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吃饭。席间聊到未来,你说你不想困在笼子里当金丝雀。我就告诉你我会来救你,我会来帮你。」
「可是,等我来了,一切都变了。」她像是有无穷无尽化作泪水的委屈,汩汩淌过她的脸颊。
我攥着手帕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伸出去。
她说当年请她吃饭所聊的话题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设想那时的散漫心境,这种不想被繁文缛节拘束,不想当太子妃的话我的确能说出口。
「可人总会变的。」我叹气道:「现在的我很幸福啊!」
她嗤笑一声:「可我觉得你没有!自古帝王最无情,你在他心里压根什么都不是。」
「晗月害你小产,他只是不痛不痒地罚她几板子而已。」她说着又气愤起来:「要是我,就把她迷晕了绑在柱子上,一寸一寸剜去她的肉,叫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姐姐,这才是保护心爱之人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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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丢下长剑,冲上来抓着我的手一脸哀求:「姐姐,算妙仪求你了,跟我走吧!」
我自嘲地笑着:「走?我原想着和你走,结果到头来我们压根不是一路人。」
许妙仪慌得摇手道:「不是,不是的!」
「我是和你一起的,我只是,只是暂时和他们目的一致而已。」
「你和他们这样的蛮夷之人,能有什么一致的目的?」
「我不喜欢皇帝,他们也不喜欢。正好杀了他,换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她哭红了眼:「他们,他们答应我爹了,到时候会推我三弟为新皇的。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喝茶赏花的。」
她说着说着,情绪失控地蹲在了地上失声痛哭。
疯了,真是疯了。好在楚子溪会在陆卓辰身边贴身保护,以他的功夫也不至于输给这些人。
「你说吧,是放我走,还是要杀我。」
许妙仪起身拽着我的衣袖:「杀你?我怎么可能杀你!就算是我死也要护你周全。」
我拍着她的手背,脑中闪过之前相处的一幕幕,还是想再劝一劝:「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妙仪,你怎会不懂啊!」
「你说我贪心?」她乱了发髻,神态像极了疯癫之人:「我只是想和你一直永远在一起而已。」
她质问我:「这有错吗?」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身后的宫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火,火焰燃到了屋檐,时而随风飘落火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她忽然一抬头,用力把我拉进她怀里。
我下意识推开她,自己顺着台阶连带着慧儿摔倒,而她被正殿上方正燃烧着的牌匾不偏不倚地砸到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一瞬间她就消失在火海之中。
「许妙仪!」我的吼声最终消弭在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中。
怎么会这样?我知道如果不是她,砸到的不是我就是慧儿。她是想救我的,可我却心存芥蒂推开了她。
她刚刚那一瞬凑近了在我耳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说是我从黑暗中把她解救出来,她便发誓要为我守护光明。
可她最终还是被光明淹没了。
周围的叛军见许妙仪葬身火海,一个个没了顾忌,张牙舞爪地走上前想抓走我。
慧儿死死护着我,硬是连我的衣角都没被他们摸到。
「楚子溪!你快出来!快来救娘娘!」慧儿一边躲避敌军的玩弄,一边大声哭喊着。
前一秒我还觉得慧儿是在妄想,下一秒楚子溪就真的出现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手上的剑已经沾满了鲜血。
「你怎么会在这!」我看得目瞪口呆,「皇上呢?你不是应该在皇上身边吗!」
楚子溪手起刀落,面前的危险已经少了很多。
「是皇上让我来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谁去保护他!」我一想到陆卓辰现在是单枪匹马一个人硬抗,我就心慌。
「娘娘!」他跪下道:「皇上让我发誓誓死保护你。」
「你说什么?」
「自南巡回来之后,我便已是娘娘的暗卫。」
有些细节在那一刻突然衔接上了,居然是这样!
难怪那日说到给慧儿选夫家,我提到楚子溪时,她和我说能经常见到彼此。
「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楚子溪护着我走,「皇上有自己的安排,娘娘不用担心。」
亏得楚子溪武艺超群,在一路刀光剑影中保护我和慧儿分毫未伤。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了。」楚子溪可能看出我快坚持不住了,他在我眼前画了一张大饼。
我已经看到了马匹,是真的快到了。
余光中身边有黑影闪过,却听见慧儿惊呼一声:「娘娘小心!」
再回头,一柄匕首没入慧儿的心间。
刀刃进去又出来。
「慧儿!」她哼哧一声,我呼吸也连带着停滞了。
楚子溪砍断背后偷袭之人的脖子,箭步上前站在我们身前保护着。
她倒在我怀里,胸口的血止不住地溢出。
「没事的慧儿,我们马上就骑马去找郎中好不好?」我笨拙地拿手捂住出血口,可血还是一次次漫过我的手背:「慧儿你别离开我,慧儿!」
「娘娘!你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她伸着被血染红的手,想替我拭去眼泪。但她的手悬了悬,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得很艰难,好像怎么都吸不够空气。
「慧儿手脏了,就,就不帮娘娘擦脸了。」她眼角滚出豆大的泪珠,扯出一个笑容。
「你说好的不离开我,我们俩的孩子还要结姻亲呢!慧儿!」我晃着她,紧紧捆着她的手臂,心里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无助。
她笑得越开心,嘴角的血就涌得越多,我的心就越痛。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还要当娘娘的丫鬟,陪娘娘从待字闺中到出嫁。」
「不不不,我不要你当我丫鬟,当我女儿好不好?我来照顾你,我来保护你。」我感觉心脏生生揪着疼:「你不要走,我不准你走!」
「慧儿其实,其实很开心能这么幸运陪着娘娘。」鲜血从她嘴角伴着字句缓缓流出,她喘了口气说:「慧儿有幸陪娘娘见过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不断流逝,可我怎么都留不住她。
「楚子溪!我把娘娘交给你了。」她连简简单单抬手这个动作都很吃力,「你要是让娘娘受伤了,我就看不起你!」
楚子溪全程背对着我们一言不发,直到慧儿提到他,他才哽咽地说了一句好。
「皇后娘娘,我们没时间了。」楚子溪提醒道。
「娘娘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用尽全力把我推到楚子溪跟前,凶巴巴地说,「快走!不要回来!」
但是我不舍得,我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楚子溪,你背着她走。」我拉着他的胳膊,「我也可以帮你背她!」
他摇摇头红了眼眶,硬生生拖着我往外走。
「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楚子溪!我求求你了!我们带她走!」见他无动于衷,我失去理智地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可他吃痛却依旧没松手。
「凭我现在的精力,只能完好无损地保护一个人。」楚子溪回话的时候,我看清了他泛红的眼角。
毫无疑问慧儿把这个完好无损给了我,留给她的只有千疮百孔和无尽的黑暗。
原来人悲伤到一定程度是哭不出来的,之前我还和慧儿老是嘲笑话本上生离死别的剧情老套,却不承想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要经历这些。
话本里能活到大结局的人,不是没有经历两难的抉择,只是已经有人把最优选给了她。
我几乎是被他拽走的,连鞋子掉在半路都不知道。
「清然?」
迷迷瞪瞪之间,听见有人喊我名字。
有人帮我勒住了狂奔的战马,抱着我下来。
他捧着我的手哈着热气,看我没反应又裹着大衣温暖我。
「吓着你了,没事了没事了。」他抱着我温柔安慰。
这一整天我都像在梦游一般虚浮,如今又不真切地看见陆卓辰的脸,还有他身后的二哥,我都不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境。
待陆卓辰帮我擦去眼泪,亲吻我脸颊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是真的。
「陆卓辰。」我哭得没了尾音,我好想和他说许妙仪和慧儿的事情,可是身体好像有股力气被抽走了一样,腿酸软到站不起来。
陆卓辰扶着我单膝跪在地上,一高一低的差距正好能让我靠在他肩上。
「慧儿她……」
他眼里全是担忧和心疼:「乖,先歇会儿别说话了。」
我感觉脑子钝钝胀胀的,眼睛酸涩得睁不开,鼻子也全堵住不通气了。
总之,我现在很难受很难受。
失去意识之前,我隐约听到二哥说了收兵二字。
等再醒来,已经是安然无恙地躺在暮澜宫的床上了。
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紧挨着床沿坐着的二哥。
他看见我醒来高兴坏了:「小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笑着摇头,忽然警惕地观察周围。
「你放心,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二哥倒了一杯茶给我润润嗓。
「解决了?怎么尘埃落定的?」
没等我追问下去,他就脚底抹油一样跑了,连我刚拿出的福袋都没来得及给他。
「你跑什么!」我纳闷了。
二哥远远地抛给我一句:「我去找你男人来给你解释!」
他还美其名曰:解铃还须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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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一场政变以陆卓辰完胜结束。
其实他早发现了许太尉的异常,也一直都知道晗月的死是许妙仪一手造成的。
但他一直以局中人的身份在布局,一场恢宏而又充满博弈的局。
他甚至不惜和二哥演戏,上演一场将军生死未卜,皇城内士兵短缺的大戏。
最后他们里应外合,围剿了敌军。
事后我问他当时有几成把握,他只勾唇笑着说没有把握。
他在赌许太尉会联合外敌举兵谋反,赌许妙仪会为了我自愿成为两边的棋子,最终动手杀了和亲公主,又放出风声点燃战火。
好在他都算赢了。
只是慧儿离世,楚子溪也告假归隐。
对我来说,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他也失去了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陆卓辰说这可能就是代价,注定要在得到的同时失去些什么。
「话说回来,你真是南风馆那日之后就派楚子溪守在我身后,做我的暗卫的?」我靠在他肩头,拉着他的手。
他笑道:「是啊,朕怕你胆大到有一天把自己都卖了。」
我没好气地扭他腿上的肉,「你又打趣我!」
「不过我真没想到楚子溪能和慧儿看上眼。」想到慧儿,我感叹道:「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
「还有啊!我之前答应慧儿了,我要她下辈子做我女儿。」我眼泪滴答滴答落在被子上:「但这辈子我也要让她以公主之礼下葬。」
陆卓辰把我脑袋按回他怀里,哄小孩般接连柔声说好。
接着,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一只手不安分地隔着被子抚摸我的小腹,「朕听说贤王的爱妻都已经生了三胎了。」
贤王?这个称呼听得耳生,但一提到三胎,我倒是想起来了。
这个贤王早在别人辛辛苦苦搞事业争着做皇帝的时候,娶了心上人,过上了闲逸的清净生活。
成亲以来,一心一意堪称世间男子典范。
他的正妃也是生了一胎又一胎。
听说他们夫妻俩是奔着生满十二生肖去的。
总之,也是一对有趣的人儿。
我被逗笑地回他:「你不会也想生个十七八个吧!」
他挑眉看着我笑而不语。
呃……我好像危险发言了,毕竟这种事情是便宜了他!
「朕才不舍的呢。」他挨着我的脸,上下蹭了起来。
越相处越发现陆卓辰的忠犬属性,实在是太太太粘人了!
就在我和他玩闹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欺身而上,掰正我的脑袋,细细密密的吻接二连三地落下。
「但贤王说了每个人体质不同,孕期反应也不一样。」他俯视着我,「你猜由此我们能得出道理什么?」
我看着他眼里的欲望渐浓,笑着问:「是什么?」
「夏清然,我们要学会实践出真知。」
好家伙,又被上了一课。
结尾
太后自平息动乱之后,就取消了我的晨昏定省,改成时不时同邀我和陆卓辰去品茶。
「许家罪党余孽都剿除干净了?」太后抿了口茶问道。
「那场大火烧了数日,就算侥幸逃脱,也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我一边听他们的谈话一边吃了几口桃酥,那火吞噬了太多人,许妙仪也葬身那里。
据说里面只找到了我送她的那只玉镯,其他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一个都没有。
他们怀疑她借那场大火逃脱了。
「都怪哀家一时猪油糊了心,竟也没发现他们的阴谋。」太后一脸悔恨地自捶胸口,复而拉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还好清然聪慧,临危不惧。还心细如发地安顿好了哀家,不然真不知道能否在这场戏里活下来啊!」
我笑了笑,那日和慧儿和许妙仪分头行事,就是为了赶去永寿宫。
碰巧我知道永寿宫偏殿有个佛堂,太后时常去那里吃斋念佛。
于是,我便让碧根姑姑给太后换上道服,佛堂前供奉的换成晗月公主贴身的小刀。
以示哀悼,以示友好。
「那也是母后深明大义,能屈能伸。」我才不想回忆那日她是怎样言辞凿凿地拒绝我的无理要求,还说我以上犯下对佛祖不敬的。
「听说再过几日皇帝又要去南巡了?」太后终于换了个话题。
「是,具体行程阿善已经规划好了,择日南下。」陆卓辰说归说,胳膊肘一直不断地推我:「皇后一起吗?」
虽说南巡路上能遇到许多宫里遇不到的人事物,但是这路途遥远,中途又是骑马坐轿乘船的,我估计经受不住这一路的颠簸。
我刚想拒绝,结果太后在一边瞎起哄。
「去呀,清然哪能不一起去。」太后乐呵呵地捂嘴笑,「你们别说,一说南巡哀家就想起先皇送的面人儿。小小个的,色彩明丽不知道多好看。」
看太后这一脸向往,我和陆卓辰两个人憋笑憋到缺氧。
「那等南巡回来,让皇上也带一个面人回来孝敬您如何?」
「好好好!」太后乐开了花,「只不过这次不准像上回那样失了分寸。」
陆卓辰不怀好意地笑着:「礼尚往来。」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我觉得不简单。
「你要是想对我动什么歪心思,你就这么干!」我挺直了腰板:「反正我和孩子没意见。」
嘿嘿,没想到吧!我有王牌!
前些天总是食欲不佳,吃什么吐什么,还整日提不起精神。我原以为是积食罢了,结果张院使一看说是有喜了。
我正想着什么时候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结果陆卓辰就上赶着给我送机会。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桃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神态变化。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凝固了,太后、陆卓辰外加碧根姑姑和德善公公面面相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你再说一遍?」
「我不。」我敢保证他刚刚绝对听清楚了。
陆卓辰喜出望外,差点欢脱地跳起来,开心地像个孩子:「真有了!?!」
我点头道:「张院使把过脉了,不过他说……」
他皱眉催我:「说什么?」
「说是双胎。」
「真的!」
我嗯了一声,下一刻我就被他抱起来往外带。
「母后,儿臣先退下了!」说着,他又吩咐德善公公把南巡日期往后延。
「你这做事很迅速啊!」我奖励他一个香吻。
「那当然,有前车之鉴,这次绝对不会再疏忽大意。」他走得又快又稳:「连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
「说来听听。」我搂着他的脖子,耳朵紧贴在他胸前。
「男孩叫朝思。」
我啧了一声抢答道:「女孩不会叫暮想吧?」
他一脸无语的表情,腾出一只手敲敲我的脑袋瓜子说:「念,念暮。」
我哦了一声,轻嗅他衣服上淡雅的熏香,心里没有由头的安心和自在。
短短几个月,宫里风云诡谲,真心或假意的人围在我身边。之前好不容易多了些人,现在一个接一个地都作没了。
一切又好像回归到最开始的样子。
「皇上。」我难得这么规规矩矩。
他惊地停住脚步,以为颠着我了,细心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莞尔一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以后晨起是你,晚梦还是你。」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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