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凤栖梧桐
凤栖梧桐
破红尘:女主她单枪匹马闯天下
我是恶名在外的苏府嫡女,年满二十仍待字闺中。
没想到出门抢了根糖葫芦,居然就被土匪绑上了山。
那天,山寨众人哭嚎着求我离开,而我指了指俊秀的山大王,无比嚣张地回答道:
「离开?休想!从今天起,整个山寨还有这个男人,都归我了!」
1
兴城有三宝,硝石、硫磺与苏老。
兴城还有三害,外敌、流寇和苏如凤。
我便是那苏老将军的嫡孙女,兴城三大祸害之首——苏如凤。
因为名声响当当,所以我不出意外地,又在媒人上门那日出了意外,搅黄了我爹苦苦求来的第五门亲事。
「苏如凤!再过三个月你便二十了!这把年纪还有脸赖在家中?苏府是兴城第一大户,却出了你这么个不受规训的,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父亲气得直跺脚,而我掏掏耳朵、漫不经心地反问:「让我嫁给克死三个媳妇的鳏夫,苏家就有脸了?还是说,只有我嫁出去,苏府才能真正由你掌控?」
「你!你怎么和我说话呢?」父亲涨红了脸扬起巴掌,而继母立刻冲上去假意阻拦父亲:「夫君莫要动气,凤儿不是故意的!」
「并非故意?她就是想活活气死我!她害死她爷爷不够,还要气死我啊!」父亲叫嚷着让继母放开他,说什么要拿家法来教训我。
而我素手轻抬,直接将院中三百斤的石桌掀翻在地、冷眼望向他们夫妻俩:「你也配提爷爷?」
说罢我便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身后扯着嗓子跳脚的两人。
2
每每心中烦闷时,我都会去城外的荒山「打猎」,发泄无处可用的蛮力。
但我猎的不是飞禽走兽,而是偷偷在此处训练的土匪。
那些骚扰百姓的家伙,我一拳能撂倒三个,就算打死了也不会心存愧疚,是最理想的出气筒。
但今日不知怎的,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只瞧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我便向他打听土匪的踪迹。
「最近有个安乐寨,收编了周遭的土匪,现在这一片可安稳了呢。小娘子,你……你好生眼熟,你不会,姓苏吧?」
小贩见我点头,双腿顿时抖如筛糠,连糖葫芦都不要了,大喊着「别杀我」就跑远了。
我气急反笑,随手扯过一根糖葫芦塞进嘴,刚嚼了两下,忽而瞧见三五个大汉匆忙赶来,远远地冲着我喊:「小娘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周遭有流寇?你莫怕,我们是安乐寨的好汉,这就过去救你!」
安乐寨?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这帮土匪!
可是当我举起糖葫芦,准备以此为剑时,却瞧见一白衣少年快马而来。
鹅黄浅草没马蹄,殷殷微风抚发鬓,他眉目疏朗、身姿俊逸,于荒村山野间呈现出一抹不寻常的瑰丽风景,令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那一瞬,我似乎明白娘亲在世时曾与我说过的「心动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了。
我仿若被抽去灵魂般呆愣在原地,怔怔地瞧着他薄唇微启,温润有礼地向我拱手:
「在下安乐寨大当家吴桐,姑娘可曾受惊?」
3
惊了,我惊了,现在土匪头子都这般玉树临风了吗?
我艰难地吞吞口水,正在犹豫是无视美色将这些土匪通通收拾一顿,还是沉迷于美色,将这些土匪收拾一顿后将吴桐绑回家。
但还没等我做出选择,竟有人认出了我:「大当家,这,这是女魔头苏如凤啊!」
什么女魔头,也太难听了些。我不过是天生神力,所以路见不平时曾失手杀过几个作恶多端的山匪罢了。
只不过我惩恶时忘了避人,再加上那多舌的继母四处宣扬,我才平白担下草菅人命的恶名。
「如此佳人,竟是苏如凤?」吴桐脸色一变,然后挥挥手,命土匪们将我绑起来,说是要将我带回安乐寨好生管教。
呵,有趣。我挑眉看向他们,笑得肆意而猖狂,果然,无一人敢上前。
最终还是吴桐长臂一挥,亲自将我拦腰抱到了马上:「苏如凤,我不管你从前如何,今后有我在一日,你便要安分守己一日。」
我堂堂苏府嫡女,居然要被土匪头子教导如何做人,当真是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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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虽说着要管教我,行为却无任何逾矩,甚至将山寨中最得体的那间屋子让给了我。
我看看屋中新置办的铜镜、围帐和被褥,又随手拿起一块小点心,在清雅的熏香中忍不住调侃:「大当家不像是要教训我这魔头,倒像是要把我供起来。」
谁知受到嘲讽的吴桐却无半点恼怒,只是自顾自地替我将一切收拾妥当:「吴某不信传言只信双眼,苏姑娘且安心住几日。寨中都是些粗人,若有思虑不周之处尽管告诉我。」
吴桐说完转身离去,俊逸的身姿透露着与这简陋山寨格格不入的贵气,令我不由得发愣,直到有人进屋我才回过神。
「你和吴哥哥是什么关系?」来的是个小姑娘,放下饭菜后也不着急走,绷着脸盘问起我来。
我摸摸腰间,那温热而有力的触感似乎仍未散去,便故意笑着回她:「我于荒山间多看了他一眼,便被他抱上马、抢回了山寨。」
「不可能!吴哥哥是京城来的贵公子,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粗野丫头!」小姑娘似乎也对吴桐有好感,一张小脸被我两句话就气得通红。
我觉得有趣,故意继续阴阳怪气地逗她:「我乃苏府嫡女,咱俩谁才是野丫头呢?」
「苏府?你是苏如凤?」小姑娘颤抖着指向我,在我以为她要被这名头吓哭时,却看到她眼中渐渐涌起怨恨,在看了一眼屋外后,又突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哀嚎:「姐姐,你为什么打我!」
这姑娘多半是戏班出身,变脸功夫实属一绝。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就看到吴桐箭步冲过来将她扶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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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哥哥,兰儿好心来给姐姐送饭,可是姐姐嫌饭菜差,便打了兰儿一耳光!」
小姑娘捂着脸扑进吴桐怀中娇滴滴地哭,吴桐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推开她皱眉道:「饭菜?」
「这些饭菜已是寨中最好的吃食了,或许是姐姐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瞧不上,对我发脾气也是应当。」
这兰儿演技不错,豆大的泪珠哗啦啦地落,屋外没一会儿便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各个都在小声议论着我如何骄纵,如何欺负兰儿。
我也没闲着,抓起一把瓜子倚在门边磕得叭叭响,并且十分配合地接话茬:「我那不是嫌弃饭菜,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兰儿气得脸色铁青,但又不能反骂回来,于是咬着帕子望向吴桐:「吴哥哥,你都听到了吧,她不喜欢我,所以打了我,你要为我做主啊。」
「你不喜欢她?」吴桐拧眉看我,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喜欢,我讨厌丑东西。」
兰儿气得几乎要杀人,本以为吴桐也会因我的无礼而生气,谁知他却凑近我继续问:「我样貌还算周正,你应该不讨厌吧?」
吴桐点漆般的眸子直直盯着我,直把我盯得脸通红:「不讨厌,不讨厌。」
气氛过于暧昧,兰儿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吴哥哥!你到底要不要替我做主了!」
「苏如凤根本没动手,我如何替你做主呢?」吴桐语气坚定,而兰儿捂着脸、哭声渐响:「吴哥哥,你是说兰儿冤枉这魔头了?」
吴桐没搭话,而是突然扯开兰儿的手,她俊白的小脸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你若真挨了打,脸上不会半点痕迹都没有。更何况我吩咐过不得随意进入这间屋子,你为何要来送饭菜?」
吴桐浓黑的双眉紧皱,俊朗的脸上是不容欺瞒的威严,认真到令我心头一颤。
兰儿无法解释,只能逼着吴桐表态:「吴哥哥难道要站在女魔头那边?」
谁知吴桐朗润的声音却在我耳边缓缓响起,答了一个「是」字。
6
我从来都不是被人坚定选择的那个。
在苏府时,父亲偏听偏信继母与弟弟,不论真相如何,一概是我的过错。
在兴城中,我是恶名昭著的女魔头,哪怕被臭鸡蛋与乱石砸中、流出眼泪来,也会有人说我惺惺作态。
当力大无穷的魔头和一个娇声哭泣的小姑娘起冲突,任谁都会同情后者,哪怕我才是无辜的那一个,可偏偏吴桐信了我。
吴桐向着叽叽喳喳的众人高声道:「我相信苏如凤。」
众人哗然,而我心头一热,只可惜感动的情绪还未来得及表露,就听到他继续说:「但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苏如凤受罚三仗,以平众怒。」
果然,这世上怎会有人愿意帮我,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刁难我罢了。
我冷着脸走向院中,看到吴桐高高举起木杖,却没有冲我落下,而是打在了他自己的胸口处。
「你这是做什么?」我惊讶抬头,看到吴桐冲着我温柔地笑:「因我深信苏如凤,所以自愿代为受罚!」
信我,却要受罚。我忽然有些悔恨刚刚口无遮拦的搭话,令吴桐替我做到如此地步。
人群中有人不满地嘟囔,说吴桐罚得太轻,说我今日能打人明日就又要杀人,乱糟糟地吵成一团,于是我不耐烦地扬起手,对着院中大树猛拍了一下。
只一下,那足有腰粗的杨树便猛然断裂,摇晃着轰然倒下,吓得围观群众尖叫着散开。
「你说我狠狠地打了你,也不知你这脸皮是什么做的,竟比这老树还要厚实?」我冷笑着看向兰儿,看到她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听着周遭的人对她指指点点。
7
虽说眼睛不瞎的都知道兰儿冤枉了我,但也有几个她的亲信,在暗地里盘算着如何为兰儿讨个公道,顺便治一治我这个从前总找土匪麻烦的魔头。
于是吴桐干脆做起了护卫,日日守在我屋前,与我同吃同饮,不给那些龌龊手段留半分余地。
当他仔细地将一块枣花糕掰成八瓣、检查有无异物时,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当家也太小心了些,就算是我的贴身丫鬟也不曾这样照顾我。」
话说出口我才发觉不妥,居然将对方比作了下人,乍一听像是在侮辱他。
没想到吴桐却不在意,反倒又为我夹了一筷子鱼肉,浅笑着问:「苏府大宅大户,难不成下人还不及我一个土匪尽心?」
见他不甚在意,我也放松下来、自嘲地笑笑:「从前爷爷在时,我在苏府还有些位置,现如今管家权交给了继母,我有什么资格挑剔。」
吴桐夹菜的手一顿,犹豫片刻后忽然与我说:「若是在苏府不如意,便多在安乐寨待些日子吧。」
说完,他似乎觉得失言,又慌忙解释:「我是指安乐寨旨在教化各色人等……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深信苏姑娘并非穷凶极恶,只是需要多待些时日,再做观察。」
看着吴桐小心翼翼且局促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他:「好,我多住些日子。」
吴桐也笑了,随口与我闲扯道:「对了,苏姑娘能否告知在下,苏老将军究竟为何离世?」
还未消散的笑意瞬间凝固在我的脸上,我紧握筷子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开口:「爷爷离世,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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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
吴桐疑惑地皱眉,而我忍下酸楚、冷笑着反问:「怎么,大当家过了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我为何被称作女魔头吗?」
「我之所以被称为魔头,不仅是因为我徒手杀了山匪,更是因为我苏如凤害死了自己的亲爷爷,是我于大战时亲自堵住城门,才害得拼命守护兴城的苏老将军惨死在敌军剑下!」
我极力克制着情绪,身体却忍不住发抖,手中的筷子也不知在何时断成了两截。
吴桐没有再追问,反而为我添了一碗热汤,然后重新拿了双筷子,不声不响地塞进我手里。
我看看手中的碗筷和沉默的吴桐,心中的悲凉越浓:「听闻大当家曾立誓要还兴城太平,是个胸怀大志的男子,和我这样不忠不孝之徒坐在一块吃饭,真是难为大当家了。」
本以为吴桐听到我阴阳怪气后会离开,却没想到他居然定定地望着我,神色认真地同我说:「若是难受便哭出来,何必咄咄逼人地轰我。」
我一愣,眼睛像是不受控制般涌出泪来。
五年,整整五年,世人骂我厌我,家人算计我排挤我,我已经习惯性地对别人恶声恶语来掩盖自己的无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无视了我的话、看穿我在难过,甚至告诉我,可以哭。
我仰着头,任由泪珠从眼角不断滴落,哭得隐忍而又绝望,直到手中被塞进一条青色的帕子,然后看到吴桐转身离去,顺便为我关上了房门。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正捏着帕子擦鼻涕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
我这才看到屋外居然红通通地烧成了一片,火蛇肆意在门窗上蔓延,正要爬上屋顶,准备将整个房间吞没。
9
屋外火势凶猛,不像是天干物燥引发的意外,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抹干眼泪准备找机会冲出去,却发现门窗居然都被卡住了,而屋外竟有人在幸灾乐祸:「烧吧,烧吧,在吴哥哥回来之前烧死那个魔头吧!」
这点小把戏就想弄死我,也太看不起我了。若我使出全力,怕是整个屋子都要被我掀翻,怎会被这区区门锁关在火中?
可我忘了水火最是无情,当我准备撞破大门时,屋外的人猛泼了一瓢灯油过来,火苗瞬间跳到了我的身上,令我疼得满地打滚。
与此同时,我透过已经烧到断裂的木板、在熊熊火焰中看到吴桐呵斥兰儿,然后他又抢过一桶水浇在身上,不管不顾地就要向着火海冲进来。
兰儿哭嚎着抱住吴桐,誓死不让他再向前半步,可吴桐却怒斥道:「谁若再敢拦我,便滚出安乐寨!」
「吴哥哥,那里面是个大魔头,你为什么要救她?火太大了,你进去会死的啊!」
兰儿虽被旁人拽走,却依旧扯着嗓子哭嚎,而吴桐头也没回地扔下了一句「因为我的命是苏如凤给的」,便一脚踹开早已被烧到酥脆的大门,在熊熊火光之中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冲到了我面前,将被熏到几乎昏迷的我抱出了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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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大火才被完全扑灭,而我和吴桐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灼伤。
山寨中没有大夫,医术精良的大夫多半也不肯到安乐寨来行医,所以我们必须尽快下山医治。
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吴桐便准备带我下山,此时兰儿再次冲了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含着泪:「吴哥哥,你伤得重,我随你一道下山、照顾你。」
「我不过是离开片刻,你就放火烧屋,这般能掐会算、心思缜密的人,我可不敢用。」吴桐阴阳怪气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兰儿的眼睛顿时变得通红:「吴哥哥,苏如凤是杀害我哥的凶手,我报仇有何不对?」
怪不得兰儿对我恶意颇浓,原来我当年杀掉的那几个恶匪中竟有一人是她的亲哥。
我眉头微蹙,正犹豫着道歉的话要不要说出口,却被吴桐牵住了手:「你有仇要报,我也有恩要报,苏如凤半年前将我从巨石下救出,我那时便发誓,结草携环、必当相报。」
说完没等众人做反应,吴桐便拉着我上了马车。
车内简陋,吴桐怕我坐得不舒服,足足备了五个软垫。
而我没工夫感慨他的细心,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当初被巨石压住的人是你?我怎么记得那人黑黢黢的,不似你这般俊俏啊。」
若那时知道他长得如此好看,我绝不会只是将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搬走,扛也要把他扛回苏府。
吴桐大概看出了我的悔恨,忍不住轻笑一声:「我那时没日没夜地试炼火药,确实不修边幅了些。若知道出事后会遇到你,那我就算拼尽最后一口力气,也要把脸擦干净些,好让苏姑娘记住。」
吴桐如深潭般的墨黑眼眸里荡漾着笑意,我这才意识到他似乎在笑我贪恋美色。于是我色心忽起,一把将他推到马车的角落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吴桐,报恩的时候到了,你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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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苏府大门时,父亲和继母的表情堪称精彩。
因为爷爷去世前将苏府的大半家产都留给了我,这次我不告而别,原是他们占领苏府的大好机会。只可惜我去而复返,甚至还带回了愿意入赘的「情郎」,连一向善于伪装的继母都无法继续维持那虚假笑意,而是绷着脸呵斥我:
「凤儿,就算你再恨嫁,也不能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们啊。」
「糊弄?难道只有嫁给与你们早有合谋的男子,才不算糊弄?」我捂着刚刚上过药的伤口,倚在吴桐身侧嘲讽地笑。
这笑激怒了父亲,他见我身上有伤,语气便比平常嚣张了几分,拍桌子瞪眼睛地质问:「你怎么和你娘说话呢?」
「娘?当年你懦弱不敢上战场,我的娘亲带病替你出战后就累死了!这从妾室扶正的婢子算我哪门子娘!」
我不甘示弱地回怼,于是瞧见父亲熟练地捂住胸口、刻意地喘着粗气:「大逆不道啊!你忤逆生父!你要弑父啊!」
人言最可畏,一顶忤逆的大帽子扣下,不出三日,街头巷尾就会将我魔头的名声再渲染一遍。
我恨父亲这般不择手段,却又无计可施,多年来就只能默默忍着。
这时吴桐突然扶住我,对着门外高喊:「娘子!苏如凤!如凤啊!你失踪多日受了重伤,苏老爷不闻不问还无端责骂你,你居然被气到昏死过去了!」
吴桐一边假意痛哭一边冲我使眼色,我赶忙顺势倒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之前,我瞧见了院门外闻声来看热闹的路人正对着我的父亲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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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吴桐的指导下,「昏迷」了足足五日。
这五日里,大夫一趟又一趟地来看诊,流水一般的补药往我屋里送,可我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但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爬起来和吴桐吃宵夜,直吃得满嘴冒油,然后乐呵呵地问他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吴桐冲着我轻笑,然后非常自然地替我擦了擦嘴角。
他的指腹略显粗糙,轻微的摩挲便足以令我脸红心跳:「我自己擦就好。」
「我们是夫妻,你这么害羞的话,以后可怎么办?」吴桐摇头笑笑,我的脸顿时绯红一片,脑海中全是些不能言说的画面。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吴桐口中「亲密的以后」,指的不过是三日后他与我携手同游兴城。
我平日从不在人多时上街,免得百姓受惊逃窜,而我也不想去看他们的白眼。
但今日却奇怪得很,百姓们虽然还是在躲我,但眼中却不是嫌弃,而是满满的怜悯。
我忍不住小声问吴桐怎么回事,他侧过头在我耳边轻笑着低语:「我将岳父害你昏迷,以及他想私吞家产的事告诉了城中最多舌的妇人,现在满城都知道你受委屈了。」
父亲和继母当年于悠悠众口中坏我名声,现如今也要尝尝被人唾弃的滋味,倒真如吴桐所言,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是,光有些流言,旁人能信吗?」谁知我话还没说完,我那继母所生的弟弟便从赌坊里骂骂咧咧地出来了:「苏如凤那个死东西一回家我就输,真是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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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好赌,这是家中隐而不宣的秘密。
每每输个精光时,弟弟都会将所有赌债推到我的头上,装作委屈的模样向父亲卖乖。
我对此既不屑也厌恶,所以在瞧见对方那一刻便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吴桐扶住肩膀。
还没反应过来吴桐想要做什么,他就已经带着我来到了苏如跃的面前,假笑着嗤诋:「妻弟好雅兴,不知又输了多少?还是省着些花销吧,毕竟苏府的家产半分也落不到你头上。」
吴桐并非刻薄之人,现如今却句句话直戳苏如跃的心窝肺管子,气得他红着脸跳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苏家的家产归谁,难不成由你说了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侧目。吴桐扶在我肩头的手轻拍了两下,我立刻回忆着兰儿那矫揉造作的模样,假意抹泪哭泣:「弟弟,我也姓苏,你怎能为了独吞家产,便说亲姐姐是外人呢?」
我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周遭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道:「苏家果然为了霸占家产在欺负孤女。可怜见地,小姑娘早早没了亲娘,年过二十苏家还拖着不给议亲,背后肯定藏着事呢。」
弟弟先是输了不少银子,后又当街被人指指点点,心中恨得直咬牙,冲过来便要打我。
可我当时正专心装哭没看见,等到反应过来时,苏如跃已经举起一块石砖对着我的面门劈了过来。
敢和我动手?看我今日不捏碎了你的骨头!
我正欲抵抗,身子忽然落入了吴桐温暖的怀中,而那块石头正砸在他尚未痊愈的伤口处,殷红的血迹顿时浸透衣衫,爬满了他大半个身子。
「吴桐!你是傻子吗!你替我挡下做什么!大夫!谁替我去叫大夫啊!」我红着眼眶抱住吴桐哭喊着,片片血红像是烈火一般灼烧着我的心,令我焦躁慌乱。
就在这时,吴桐突然贴在我耳边、小声喃喃出一句:「别害怕,那是猪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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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做了个「血包」放在肩头,为的就是将苏家送上公堂。
当县官看着父亲、继母、苏如跃和我一同站在堂下时,眉毛都快要在脸上拧成麻花了:「苏老爷,你们的家事,何故要闹到这里来呀?」
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对着县官拱手赔罪:「子女顽劣,惊扰大人了,我这就将人领走。」
说完便要来拽我,谁知吴桐一把将我护在身后,不许他碰我分毫:「大人,这并非苏府家事。」
「不是家事能是什么?我告诉你,来历不明的混小子,你别打苏家家产的注意!」父亲咬着牙训斥,全然忘记公堂之外还有百姓在看热闹。
吴桐无视父亲的怒意,从怀中掏出个腰牌递给了县官,正色道:「我乃工部侍郎吴桐,苏家庶子苏如跃重伤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吴桐竟然是传闻中那个年仅二十便官居高位的吴侍郎?
我惊得手脚不知该如何放,正欲随着父亲一起跪下行礼,却被吴桐一把拽住。
「你无须向我行礼。」吴桐附在我耳畔轻言,温热的鼻息烫得我发愣。
我一无官职,二无功绩,为何无须向他行礼?除非,他将我视为携手与共的妻,和他平起平坐所以不用受困于这些俗礼。
我红着脸任由吴桐将我拽到座位上,静静听着他向县官和父亲施压。最后为保苏如跃性命,
父亲与继母主动签下了放弃家产的文书,哭哭啼啼扶着苏如跃去受杖刑。
而我随着吴桐去了我们初相识的地方,看到他望着那个还没被移走的巨石傻笑,我忍不住问:「你是被贬来兴城的,对吗?」
15
工部掌管土木、水利、军器等事,而吴桐分管军器事务,本是三位侍郎中最有前途的一个,却在半年前卸下此等要事离京。
虽无调令颁布,但三品以上的官员无旨不得擅自出京,更何况兴城是边陲之地,若是升官绝不可能来此处。
可吴桐却只是淡淡地笑,抚着那块巨石问我:「你觉得人生在世,什么最重要?」
这问题太宽泛,我连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对,最后只能说出最像答案的答案:「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活一世,大概留下个好名声是最重要的吧?」
「若是名声最重要,为何从前你被人冤枉也不肯解释半句?哪怕担下恶名,也要守住苏老留下的东西?」
我被戳破深埋的心事,不由得喃喃:「因为当年我没能救下爷爷,所以不愿意让别人糟蹋了他戎马一生才换来的家财。」
「所以啊,人生最重要的其实是守护。」吴桐掏出块帕子擦去我眼角的泪珠,继续说道,「苏老为了守护兴城百姓,哪怕战死城下也要你顶住城门。而你为了守护苏老,哪怕被毁名声也要留在苏家。」
「那你呢,你想守护什么,又为什么来兴城?」我抬眸望他,看到他深黑的眼眸中荡漾着柔情:「我来兴城守护我想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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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那日吴桐含情脉脉,令我误以为自己便是他要守护之人,结果他扔下一句「有要事」后就不告而别,将我独自留在了苏府。
「说什么守护,我看是调戏才对,他一定是这样处处留情,才会让兰儿之类的女子对他情根深种,他肯定是回安乐寨去了!」
我愤恨到一拳打裂了荒山上的枯树,然后便听到有巨响在身旁炸裂开,山体竟然也跟着摇晃起来。
就算我力气再大,击倒一棵树也不可能造成这般剧烈的晃动吧?
我疑惑地循声看去,居然看到了个黢黑的身影,满头满脸都是尘土,活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古物。
还没来得及研究这是个什么东西,就看到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如凤,你怎么会在这儿?」
「吴,吴桐???」我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干净他的脸,同时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被割出了许多细碎的口子,像是被碎石划破的。
回想起他曾说过的火药试炼,我突然明白了吴桐来兴城的原因:「硝石、硫磺,这是兴城的主要矿产,更是做火药的材料,你来兴城是为了……」
吴桐笑笑,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为了在敌人偷袭之前研制出可以击退敌军的火药,守护住重要的人。」
他眼神坚定如繁星相守皓月,我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只是还未能与吴桐再多说两句话,忽然听到肆意奔腾的马蹄声向着兴城袭来。
「是敌军!」吴桐拧眉望着山下感慨道:「他们竟然比预想中早到了一个月。朝廷的援军是赶不来了,如凤,你快回城去!」
「我回城了你怎么办?不行,你与我一同回去!」我见识过敌军的凶狠,凡是汉人不论百姓还是官兵,通通不留活口,我绝不能让吴桐独自面对他们。
可吴桐却不由分说地将我抱上了马,叮嘱我只有快去通知城内的驻兵才能保住全城人的性命,说罢大手一拍,马儿立刻带着我飞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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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无官职在身,但兴城的驻军各个都清楚我是苏家嫡女,是曾得苏老爷子真传的将门之后。所以见我前来通报军情,全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愿与我一同守护兴城百姓平安。
可当我领着人准备出战时,父亲居然拿着军符出现了:「我才是兴城守将!哪个敢轻举妄动?」
「爹!敌军马上就来了,若是再不准备迎战,怕是会兴城失守啊!」
这是我近几年第一次主动喊他爹,原以为能够唤起他几分亲情,让他不要在关键时刻犯糊涂,却没想到他竟然冷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你爹?那你居然还霸占家产,现在还要抢我兵权?我告诉你,今日只要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领兵!」
什么财什么权,大难临头父亲居然还在计较这些。
看着逐渐逼近的敌军,我气得双眼几乎要涌出血来,最终咬了咬牙,再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不去想何为忤逆,直接将那不成器的父亲一掌拍晕后夺过了兵符:「众将士听令!苏氏守将下令!先锋领兵随我出军迎战!其余人紧闭城门!誓死守卫兴城百姓!」
爷爷当年治军如神,不仅多次给予敌军痛击,甚至以死护城,其威名哪怕是在敌军中也是口耳相传。所以这五年来,哪怕是由我那个草包父亲做守将,也无人敢大规模进犯。
可今日他们显然是集结而来,我原打算着主动迎战,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令其知难而返。却不想对方援兵不断,厮杀半晌竟毫无退意且越战越勇。
眼看着我方再也支撑不住,我只能下令撤回城内、堵死城门。
可就在此时,我居然瞧见吴桐推着一辆小推车、顺着城墙边缓缓走了过来!
完了,我竟忘了吴桐还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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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吴桐的那一刻,什么理智什么兵法,我都顾不得,我想冲下去保护他,哪怕被敌军剁成碎块我也要拼死将他接回来。
更何况城门刚刚关闭,敌军暂无勇气上前,此时是开门将吴桐接回的最好时机。
可当我准备下令再开城门时,父亲却已经醒了,并且冲过来夺回了兵符:「我看谁敢开门!」
「城下那是吴侍郎!是朝廷命官!你竟敢见死不救?」我抓住父亲的衣领怒吼,而他对着我轻蔑地勾起唇角:「侍郎?谁知他是真是假?你为了救情郎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置全城百姓于何地啊?」
那日吴桐用计害了他的宝贝儿子,如今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父亲是绝不会让人去救吴桐了。
眼看着敌军慢慢逼近,我不忍心吴桐独自赴死,于是对着父亲跪了下来:「请守将许我出城。」
「你要出城?」父亲皱眉,我仰头如起誓般承诺:「我独自出城,不带一兵一卒,待我身死之后,苏家随你处置。」
我在用苏家家产和我的性命求一个开门的机会,求一个让我能和吴桐死在一处的机会。
这是笔划算的交易,所父亲这次没有阻拦,而是亲自将城门开出一道细缝,待我出去后便立刻关紧,没有丝毫犹豫。
但我不在乎,他能成全我,就已经很好了。
只不过吴桐却气得脸色铁青:「你出来做什么!你疯了?你疯了吗!」
19
我是疯了,但人生疯一次又何妨。
五年前,我冷静理智,听从爷爷的话守护兴城,以天生神力死死挡住城门,从缝隙中眼睁睁看着爷爷死在敌军刀下、死无全尸。
这五年,我过得浑浑噩噩、痛苦不堪。所以这一次,我不愿意再冷静了。
与其看着心爱之人惨死在我眼前,我宁愿与吴桐生死相随。
只是我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吴桐居然说他有活命的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总不会是你推的这一车东西吧?」我疑惑地望着小推车,而吴桐的脸上则是掩不住的骄傲:「兴城的硫磺与硝石果然出众,经我多番适配后,这次的火药威力极大,绝对能助我们击溃敌军。」
听到这话,我眼中也是止不住的兴奋,忍不住又和吴桐多说了两句,而敌军将领却气得叉腰臭骂:「你们两个做什么呢!居然特意跑来城门前卿卿我我,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攻不下兴城吗!」
闻言,我和吴桐相视一笑,他将点燃的火药包递到我手中,而我铆足力气正巧能将它扔进敌军队伍的正中心。
霎时间火光四溅、炸雷震耳,敌军被炸死、炸伤的不计其数。
这一仗,竟是我们赢了。
20
因将皇帝秘密指派的任务完成得极出色,不仅研制出了威力极强的火药还痛击了敌军,所以吴桐顶替了辞官回乡的老尚书之职,掌管了工部。
当皇帝问他想要何奖赏时,吴桐居然为我求了一道圣旨。
不是赐婚的旨意,而是皇帝嘉奖了爷爷以死护城的伟绩,并且褒奖我当年帮助守城,不仅赐了封诰,还赏了我一座府邸。
我本以为那府邸会在京中,没想到居然还是在兴城,而且离得荒山极近,气得我连夜写了数十封书信去骂吴桐,质问他求这样没用的赏赐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要我永世住在兴城,他一辈子待在京中,永远地相隔两地吗?
我骂他的书信寄了出去,回信却半封都没有。父亲常常讥讽我,就算同生共死又如何,最终还是落个被抛弃的命。
我懒得理会他,幸而御赐府邸非请不得入,我的耳根子才有了清净的机会。
那天我还在等信,远远地便瞧见一白衣少年乘马而来,一如当年我初见他时的模样。
仍是心动,但我却没忍住骂出了声:「你有毛病啊,不求赐婚,求个宅子做什么?」
「你肯定会嫁给我,我又何必求圣上赐婚呢?」吴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没好气地轻捶了他一下:「那也该求个京中的住处。」
「圣上赐了我京中的宅子,再赐你一处兴城地,这样我来挖硝石和硫磺的时候,你与我便有个舒服歇脚的住处。」吴桐眼角弯弯,似乎已经计划好了未来。
我嗔笑:「看你这架势,像是要把兴城的宝贝都带走一样。」
「嗯,兴城三宝,硝石、硫磺和苏如凤,我全都带走。」吴桐揽过我的肩,笑意灿烂而又温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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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红尘:女主她单枪匹马闯天下
吃一口小羊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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