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有女窈窕
有女窈窕
远道而来的马车带起城门口一阵尘土飞扬,经过月余不停歇地赶路,我们终于在今日的日落时分回到了京城。
巍峨皇城一眼就能见到,夕阳勾连屋脊成一线,我看到了皇城中最高楼的翘耸,看到了皇城上方的云烟,也仿佛从云烟中看到了这个朝代。
我认真琢磨起作者在《春光谋》中设置的王朝——楚国。
作者无疑是偏爱它的,从谢浸池与宁方思的父亲,至如今的篡权夺位的老皇帝,到最后书中称帝的异姓王,他们都没有改过国号。
这让我对楚国天然就有了一层滤镜,只是去往青州前,我满脑子都是摇摇欲坠的人生与宁家,还有随时会抓马起来的剧情,一直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个朝代。
如今从青州回来,我是有些期待深入接触这个原书作者笔下大气磅礴、气韵深厚的国家的。
虽然它现在被老皇帝折腾得有落日西山之势,但总有一批人能够挽狂澜于既倒。就例如此时站在城门口,笑望着等待我的顾饶芷。
下了马车我一个蹿步就奔到顾饶芷跟前,给了她一个熊抱:「我替青州百姓还有医者们谢谢顾姑娘!」
「我也终于等到你回来了,」顾饶芷回抱住我,「我很想你,还有,对不起。」
我一愣;「什么意思?」
顾饶芷松开我,笑着把我垂下的一缕头发顺至耳后:「你去青州前后的时间王府也不太平,在外置办的产业也差点披露人前,让我没能好好与你送别,再好好说一声对不起。」
我明白了,顾饶芷的道歉是要给真正的宁缃的。
「原本我以为,只要不接受王爷,只一心对你,就是对的。但其实,你才是王爷的正妻。我终归是那个外来者,还害得你成为京城的笑话。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
我何尝又不是欠了宁缃一句「对不起」。
无奈的是,我自己没有资格替宁缃承下这句「对不起」,更遑论其他。
见我沉默,顾饶芷握住我的手,神色坚定:「所以我会把一切再还给你,你还是京城里那个最骄傲的姑娘,那些碎嘴的我不会放过他们。」
我笑着摇摇头:「一切仿佛都是因果。王妃的虚名我不要了,那些碎嘴的要害我们的,我们一起不放过。」
王妃的虚名,从来都比不过宁方思赤忱的真心。
顾饶芷稍怔,末了点点头。青州回来后,我发现似乎顾饶芷又有些许不同了,愈发坚毅,愈发强大。
我握住她的手,正要把青州的事说给她听时,看见了她手腕上的咬痕,细密的两排有些触目惊心,似是曾痛入骨髓。
顾饶芷神色微变,正要放下手时,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怎么回事?」
「想穿得正式好看一些来接你,早知如此就穿窄袖了。」顾饶芷啧啧感慨着,目光移至咬痕上后,有一瞬的锋利与心疼,「王爷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不太好过。」
我想知道京城这里的剧情是否有过大的变动,便揪着顾饶芷与我娓娓道来。
听下来再想『不太好过』四个字,说来实在太轻。
临去青州前,不仅是宁别椿的存在,我还告诉了顾饶芷要小心提防崔将军崔放。而就在派去青州的人杳无音讯后,宁别椿与崔放都明白自己或许已不被谢浸池信任,二人便半真半假地合作了。
合作送出的第一份礼物,便是给覃闻晏的。
有人说过,世上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贫穷、咳嗽与爱。崔放他们只需安几个眼线在王府就能探查出顾饶芷之于覃闻晏的重要程度。在覃闻晏因为权力被收回,在府中禁足之时,他们明里暗里给顾饶芷使了好几次绊子,偏偏每次都没有伤及根本,仿佛是要让顾饶芷回去,用自己的狼狈不堪告诉覃闻晏,他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好。
「不过这样也好,从前有些事是我想得太简单,他们几次算计下来,倒让我摸到了反击的门道。」顾饶芷说得云淡风轻,不想让我担心,将那些命悬一线几笔带过。
看她眼中比以往更深刻的锐利与机锋,我只能安慰自己:宁别椿和崔放,你们这是在给男女主角免费练级。
但他们不仅仅是动了顾饶芷,先前在王府服侍的老人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惨遭屠戮,甚至连覃闻晏父母的旧事都被拿出来肆意诋毁。
这些事我听的时候有准备,因为这些本就是作者安排给覃闻晏的痛楚,要让他在痛苦中与顾饶芷相依。
虐,没来由的虐,就是要让覃闻晏在孤苦无依时对顾饶芷更加情根深种。
我是局外人时,会为这样的剧情悲痛到流泪;可身处其中时,只听只言片语,我都会觉得喘不上气。
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做到了在这些事中将谢浸池摘出来。
而已。
我轻轻抚摸着顾饶芷手腕上的伤痕:「我回来了,以后我们一道。」
「他咬你的时候,疼吗?」
顾饶芷笑着摇摇头:「那时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就蜷缩在小小的角落中,发髻也乱了。我蹲下身给他绾髻,他通红着眼让我走,我不肯。是我强硬地抱住了他,最后他像是彻底忍不住,咬着我哭了出来。他哭了,我才放心了。」
原书中作者不吝笔墨地给了男女主不少让人心动的名场面,但在顾饶芷的叙述中,这样不符合覃闻晏矜贵温柔人设的狼狈场面根本没有。
我看着顾饶芷,脑海里蹦出一句话,「你们真切地拥有了自己的未来」。
「不过,」顾饶芷话锋一转,似有些无奈,「再见面时,或许你会觉得王爷有些陌生了。」
「哈?」
离开京城前我就察觉到覃闻晏的心性与书中相比有了变化,如今听顾饶芷描述,覃闻晏与其说是黑化,倒不如说是他在自己的心性上,做出了对这一切的真正反应,而不是书中的一味承受。
「姑娘可还记得当初的二月宴?闻晏被太子算计,若不是你帮助,他的名声就毁了。」
「我记得,可我没能彻底帮上忙,他最后还是被禁足夺封了。」
顾饶芷笑着摇摇头:「不,有些事不出门也可以做。」
覃闻晏在将自己关了三日后,如往常一般温柔地笑着出了屋子,唤来心腹温声嘱托。
不到半月,京城就传遍了太子在平康坊内为了一个舞伎与几名纨绔大打出手,连带着得到消息去寻他的三公主也被卷入了趣谈之中。
彼时三公主正被一名不知情的醉汉纠缠,华贵的外袍被剥落不知丢往何处,委屈的模样像极了顾饶芷在二月宴上被人指指点点时。
但覃闻晏有自己的底线,他给了三公主最后的体面。让她受了如顾饶芷一般的委屈后,立刻让等待已久的与三公主身形差不多的歌伎上前揽上醉汉,众人来时,只当认错了人。
但「公主入平康坊」这五个字,就够京城百姓嚼一阵子的了。
顾饶芷说完后,我终于可以肯定,覃闻晏确确实实有脱胎换骨之势了。
温柔带上了锋芒,矜贵了沾染黑暗。
「我印象中的王爷似乎一直都是片面的,许多的好都是我强加给他的。」正如我在看《春光谋》时想的一般,我自顾自地将作者塑造的覃闻晏想象成了我心目中的样子,而如今,他终于醒来了。
我问顾饶芷:「你会觉得这样的他陌生吗?」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闻晏变了,包括跟了他多年的小厮,但我知道,他还是他。」
我久违的妈妈粉心态再次涌上心头。
顾饶芷与覃闻晏,你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真真正正美好的爱情。
欣慰啊。
激动之下,我狠狠抱住了顾饶芷:「你们预备什么时候成亲?!」
顾饶芷扑哧一声笑了,她回抱住我:「我说过,当我能够与他并肩时,才会考虑我们的事情。如今你也回来了,这代表着,好戏要开场了。」
与一些人重逢,也意味着要与一些人告别,比如谢浸池。
除去崔放算是当下要务,明面上他还是崔府的二郎,要带着皇帝给的不情不愿的治理青州有功的褒奖继续回到崔放身边,作为内应与他斡旋。
就像我不曾到来的那些年无数个日夜一样。
要跟谢浸池分别的时候,京城开始落雨了。
雨下得很碎,滴滴答答地跌落,敲在泥土地上,漾漾腾起袅袅雾气,使得灰墙与花木掩映的飞虫鸟雀好似浮在松松的幻影中。
谢浸池撑着一柄沉香木的素伞,伞面描绘着几簇木槿,枝叶缠绕,绵延至伞沿直至收在雨中。
他在雨帘中擎着伞,在流苏曳曳晃动中,不疾不徐地朝我走来。
按照我看过的众多狗血剧套路,此时的谢浸池一定会被加上重重的滤镜,再慢镜头回放,配上温柔宛转的音乐,和着他的步子一下一下地击到人心上。
因为此时的他,的的确确好看得过分了。
身为颜控的我表示十分满意。
「只跟相儿待了这么些日子,真是让人不快。不如我回去就准备准备,去国公府提亲吧。」一如谢浸池风格的口气,把我瞧着他便顿生的美感击得粉碎。
我白眼翻得行云流水。
书中崔放是个惯会攀关系的人,好色又自大的同时,小心思一套一套的。我不大确定与我交集不多的崔放会不会萌生出什么其他的意识,想了半天措辞,只能嘱咐一句谢浸池,好好照顾自己。
谢浸池可能是被我慈母般的心态笑到了:「给你留了一些画,我不在的日子好好临摹,也能有所成。待我归来,等着相儿提笔画我。」
「那你得先排个队,我要画不少人才能到你。」
谢浸池笑开,伞柄被他握得一颤,雨丝纷纷滑落,清澈得有如他的笑容:「这算是答应我了,在我回来之前,不会逃跑。」
我在你心里原来前科这么严重的吗……
谢浸池捉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地为我戴上一串小巧的玲珑骰子,上头的红豆打磨得极为精致:「你的眼下痣没了,总要留下点属于我的记号。若让我见到这手串被另外的谁戴着,我就杀了谁。」
我看着被束缚在腕上的骰子,不由得皱了眉。
谢浸池轻轻抚上我的眉梢:「回来的一路上,你都在皱眉。兰儿的事,我会查清楚。」
他似乎想要为我抚平蹙起的眉头:「我不会安慰人,但看你皱眉,我便控制不住地想……罢了。」
我抬眸,眼睫扫过谢浸池的指腹:「我自己的事自己查。今日的眉形我画得很满意,你可千万不要把我的青黛蹭掉了。」
谢浸池笑了,他放下手看着我:「我至今未曾见你哭过,但是有许多次,你明明在对我笑,我却觉得你在哭泣。」
宁方思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了当初给宁缃苦头吃的侍郎之女王琼。
王琼在书中匆匆出场,只拥有了名字身份,与宁缃的那几场戏份,也是为了凸显宁缃跋扈的人设,若非宁别椿的暗中作梗让我到来,王琼其人似乎该跟她的出现一样,再匆匆落幕。
宁方思问我,来到这具身体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其实并不痛苦,最剧烈的痛楚都是由宁缃承受的,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无人知晓中夺了她的身体。
但我依稀记得书中,作者一笔带过,王琼命人给宁缃使了些腹痛不止、喉咙似火烧的药。宁方思得知后,捏着他在青州捣鼓失败的药瓶走了,眉眼间看不出喜怒。
我没有多言,从青州到皇城,宁方思比我更知道「分寸」二字。
只是那双眼眸里,少了光彩。
他的转变被宁夫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近不惑之年的妇人拉着我愁得不得了:「方思可是在青州受什么刺激了?话少了,人也不爱俏了。」
我看着宁方思的背影,学着宁缃的语气宽慰宁夫人:「能有什么事?他都这么大了,母亲不用事事为他操心。」
能有什么事,他只是在找一个永远都找不到的人罢了。
四日后,宁方思携着一壶酒,站在我的小院外一饮而尽。我与他相隔着一方门槛,静静看他无声地发泄。
「姐姐……我让王琼上吐下泻了三日,我也很厉害很不近人情的对不对?你快来,快来骂骂我……快来……」
宁方思踉踉跄跄,眼中多迷茫与痛苦,酒渍溅到了他的白袍上,留下刺眼的痕迹,就像他心上的伤疤。
「不对,我忘了……哈哈哈,不是姐姐,是宁姑娘。哎?姐姐呢?我的宁缃呢?这位姑娘,你看到我的宁缃了吗?」
我摇摇头。
「是这样啊,对哦,梦外怎么会有她呢?叨扰了,我走了……我要做一场美梦,去寻我的梦里人。」
直至宁方思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我紧握的拳头才渐渐松开,身子的颤抖却抑制不住。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宁方思离开后不久,我在院外看到了熟悉的青色袍角。
我几乎能想象到李溪立在门外的模样。
「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覃闻晏自被剥夺封号后,便一直蛰伏府中,从表面上看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且依顾饶芷所言,即使对太子与三公主出了手,他也把尾扫得很干净,没有让他们查到自己的身上。
这路子,还真的向权谋文发展了。
最明显的一个信号就是,剧情朝着宁家人这儿偏转了。
宁别久身上现在是治理了旱灾与时疫的双重功劳,刚一回到京城便是所有人的焦点。
惹得宁别椿都来试探了。
李溪与我一道躲在山水屏风旁的纱帘后头。他低眉垂手,我则是从上到下认真地打量着宁别椿这个后期的大 BOSS。
在原书中,伴随着宁别椿一起出场的,就是他面上标志性的笑容,我看的时候知道他是大 BOSS,所以读来都是一股逢迎味。如今切实的他站在我面前,倒是不奇怪为何他前头那么不引人注意了。
如果说宁别久待人是恰到好处的周到,在如沐春风的同时隔却千里,完了还对你憨憨一笑,你会觉得他乐天知命,逍遥自在。
但宁别椿却不一样,他面露笑意望着你,心内几番轮转过的词句说出口后,配上他亲切无公害的笑容,寻常人心里的防线顿时就要溃塌一半。
这对双胞胎兄弟长得确实像,只是一个眉眼舒展开,眼中多清朗;另一个眼眸带笑,仿佛盛满了要与你说的话。
笑面虎。我在纱帘后一打战,听着宁别久与宁方思压抑情绪地与宁别椿一来一回。
「青州的事,真是辛苦兄长与方思了。我近来公务烦多,今日才有空登门,兄长可不能怪我啊。改日我在春风得意楼摆酒,你们与嫂嫂一定要来。」
「伯父实在客气了,不过能活着回来见到伯父真好。」宁方思笑得与寻常的少年模样无甚区别,但我隔着屏风见到了他藏在身后的手,渐渐攥紧。
宁别久手覆上宁方思的,笑容憨厚:「我不在时你能得皇上重用是我们宁家的福气,要说摆酒,得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来才是。」
宁家的兄弟情在书中的着墨并不多,我只知道他们年少时情意甚笃,临了头也不知怎的变成现在这种虚与委蛇的模样。
「山水屏风?那还是我做给兄长的生辰礼,看来兄长很是喜欢。」
屏风做得精致得很,我又藏得好,宁别椿似乎不是瞧见了我,只是单纯地在夸赞山水之意:「当初送给兄长时,我便想着与至亲之人共山水才是最好的,不知兄长如今可能领会我意?」
这个语气,有点像孩子讨要糖果未成,满心遗憾。
默了半晌,宁别久道:「我心仍如一。」
「哈哈哈。」宁别椿朗声大笑,作揖便要离开,「听说缃儿身体不适还在养着,我带了点补品过来。劳烦兄长为我问一声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宁别椿抿唇瞥了眼宁别久与宁方思的神情,宁别久并无异样,只是宁方思未能忍住,额头青筋顿起。
宁别椿离开后,宁方思狠狠一拳砸在屏风上,吓得我立刻蹦出来查看他洇出血渍的手腕。
「不准给他包扎。让他痛着,下次就知道冷静了。」
宁别久声音沙哑,压抑在喉咙口的情绪只怕不比宁方思轻。
看我伸出的手骤然间止住,宁方思抬首望了望我,末了淡淡一笑,捂着伤口向宁别久微微躬身:「我知错了,父亲。」
「方思,缃儿的仇,我一日未忘。」
「我知道的。」
不是亲生父子情意却更胜一筹的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宁别久不仅是在教宁方思处世之道,还在教他朝堂斡旋之法。
依宁方思的身份,以后逃不过宦海沉浮的。
回去的路上,我转身问身后的李溪:「你说,朝堂上的人都是怎样的呢?」
李溪被我猝不及防的一堵,身子将将一颤,引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小、小姐,你靠得太近了。」
「啊?好,我退一退。」
「不用,我离得远些便好了。」
嗐,这个知礼的儒生。
「堂上堂下之人其实无甚差别,统不过让大家看到想被呈现的一面,小姐与其深究这个,不如把自己变得像他们一样。」
李溪的话之于我,仿佛就是白日里宁别久之于宁方思。
他在委婉地提醒我行事可以多点心思,宁别久则是直接地告诉了宁方思,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你有点哲学那味儿了。」
「小姐何意?」
我向李溪俯首作揖:「我的意思是,以后我要尊你一声『先生』了。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王妃、什么国公嫡女了吧?京城诸多贵族我已经记得差不多了,但更深一层的许多事,以后要劳烦先生多多告诉我了。」
破天荒的,我听到了李溪的轻笑声。
我相当惊奇地看着他,正要鼓个掌时,寂静夜色里传来一阵衣物的摩擦声与呜咽声。
在假山与绿树深处,藏着一条芜杂小道,我拨开横在眼前的枝丫,快步走了进去。
等到借着月色瞧清楚眼前的景象时,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小厮模样打扮的人正把一个姑娘往僻静处逼,看过去那姑娘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了,神情既绝望又无能为力。
余光瞥见我,姑娘眼泪流得更加肆意,虽被紧紧摁住了嘴巴与双手,她还是拼命朝着我的方向挣扎,就像濒死之人对生命的渴望。
回到宁府后除了李溪,我身边没再跟其他人。
在李溪反应之前,就地捡了几块坚硬的石头,想也不想就朝那小厮脖颈上砸去。
「啊!」
裤子褪了一半的男人发出疼痛的吼叫,手上的力气减了下去。姑娘拥好自己的衣衫,拼命跑到我身后,哭得愈发悲痛。
「畜生!」我递给身旁姑娘一块石头,「狠狠砸死他。」
姑娘握着手上的石块,又看了眼前头捂着伤口不知所措的男人,犹豫了许久。我看不下去,抢过她手中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畜生,禽兽,混蛋!给紫苏做药引都不配!」
小厮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跪在地上,不敢对我多言,只能看着我身后的姑娘啐骂:「装什么贞洁烈女,有本事不要晚上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喜欢你是你的福气,难道你想到时候出府随随便便配一个人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叫嚣的男人,随即上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说你是狗嘴还真是侮辱狗了。」
李溪要去喊人过来,我拦住他:「我正好闷着,这件事能不能单让我来处理。」
话音刚落,我身后目睹发生一切的姑娘忽的在我面前跪下:「求小姐为奴婢做主!」
被强迫的是府上的婢女莲枝,常年在东厨工作,为人乖顺和善。在她的哭啼声中,我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宁别久不在府上这段时间,管家独大,他又把宁夫人哄得很好,是以府内没有敢得罪他的。就算现在宁别久回来了,管家之于众人,仍是有着极大的威慑。
而与管家交好,日日贴伏身边的小厮吴卫,仗着自己的关系,颇有点横行阖府的意思。大家起初还敬着些,到后面便有些混乱了,时常会有争执与围殴发生。
宁别久回来后曾遇着一次仆人争执,便狠狠警告了一番,管家也狠狠惩罚了全府上下,至少保证了府上表面的平静。一撮人也都知道收敛着些,只有吴卫不知天高地厚,依旧蛮横。
早前被他糟蹋过的姑娘都被一笔钱打发出了府,他自恃许久,做事就更加没有了轻重。瞧莲枝五官逐渐长开,吴卫便起了异样的心思。奈何莲枝警惕心强,做事也周到,他一直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直到今晚,见莲枝孤身一人,便拖了她到暗处欲行好事。
「小姐。」
李溪的声音让我咬紧的牙关松了松,我看了眼跪在院外满不在乎的吴卫,还有他旁边眼眶通红的莲枝:「先生,这件事情我想自己处理,你不用帮我。」
我压低声音道:「自青州后,我就一直在想自己是否能当好宁缃。兰儿的事又让我在想,我能不能做好我自己。这件事我有了点头绪,如果我处理得不好,你再提点我,好吗?」
「好。都听小姐的。」
「不行,我先解个气,横竖人设都这样了。来人啊,吴卫脏到我眼睛了,先给他来十个板子!」
李溪:……
在吴卫的吱哇乱叫中,屋内的莲枝终于止住了抽泣,红着眼死死盯着他。
吴卫被拖下去后,我转头看向浑身颤抖、略有些失望的莲枝,拉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真诚道:「莲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宁别久扮猪吃老虎的人,没道理府上的骚乱都止不住。宁方思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他们都没动到吴卫身上来,这就表示,吴卫身后有更了不得的人。
最重要的是,原书中在宁缃未曾与覃闻晏和离时,作者曾点明,宁家败落的开始,便是府上太子眼线与其的里应外合。
我原本被很多事情搅扰得尚在整理思绪,这下吴卫作恶到我跟前来,让我后知后觉,此时的宁府,其实也并不安稳。
所以,这代表着——那帮老狐狸、小狐狸的,又不告诉我!
第二日,我从护卫那儿听说昨晚吴卫回去后带着伤在下人面前好好惋惜了一番,差点到嘴边的莲枝就这么飞了。
而已经被调到我身边的莲枝则要平静许多,虽然她面上仍褪不去小心翼翼与害怕,但眼中的坚毅之色多了几分,是个好兆头。
「我出门逛逛去,你在府里小心些。若遇上不知好歹的,就照我教你说的话怼回去。另外,我昨晚跟你说的事不着急,慢慢来就好了。」
嘱咐完后,我带着李溪匆匆出了门。
原先那些被吴卫糟蹋过的姑娘,因他不愿负责,管家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被尽数打发了出去。而就算她们是被强迫的,也依旧被指点责骂了许久。
有的不堪受辱自尽了。有的被贪财的家人卖入楚馆。有的被随随便便地许了人家,惨一些的连名分都没有。
莲枝的好姐妹翠儿便是其中之一,被吴卫糟蹋后,沦落至了招春院。
招春院名字听得尚可,却连平康坊内最破旧的青楼都比不上。这里与其说是声乐之所,倒不如称之为淫乐之所。
毫无美感可言,毫无秩序可言。
若不是李溪护着,我早在初初踏入时,就会被不知名的大手拖走。
我站在堂中,只觉得心上的颤抖更甚。
初到陌生之地,除了李溪,我还带了几个侍卫。他们从我踏入平康坊起,就吓得失了神,见我在招春院中动也不动,大着胆子上前:「小姐,你也看见了,我们赶紧走吧。」
我摇摇头:「带我找到那个叫翠儿的姑娘。」
「不过是、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姑娘何必这么糟蹋自己!」侍卫急了眼,声音也不住地扬了扬,「这都是翠儿自找的,我们何苦为了她费神!」
我沉沉望向面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我一字一句笑道:「再不动步,我就杀了你。」
侍卫被我的神色唬住,吓得嗑了好几个头,随后便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无视鸨母带我在招春院中搜寻着。
我们几个人上上下下转了一圈,竟是在后门角落中找到了翠儿。
她躺在匆匆用席子铺就的泥泞地上,衣不蔽体,红晕浮面,看起来刚侍候过人。而她身侧邋里邋遢的乞丐正提起裤子,末了往她身上扔了几个铜板。
翠儿被砸得哼了一声。
我立刻上前脱下外袍给翠儿披上,在乞丐慌乱不解的神情下,我对侍卫们道:「把他带下去。另外帮我守好后门,我有事与翠儿说。」
终于习惯我行事的侍卫们齐齐应下后,押着仍犯蒙的乞丐离开了。李溪随之也退到了小巷之外。
在这阵声响中,翠儿终于醒来。她先是蒙蒙的,片刻后,她猛地起身,眼眶里蓄满了泪珠,扔了我的衣裳踉跄着就要起身:「你是谁?是宁家的人?滚!滚啊!」
在看到翠儿身上青紫不一的伤痕后,我再也忍不住,接下翠儿的捶打,不管不顾地拥抱住了她。
「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对不起。」
翠儿稍怔,随即推开了我,她迅速穿好衣衫,神情冷到极点:「参见小姐。您不该来这里的。」
我压低声音对她道:「我帮你杀了吴卫,杀了那些帮凶,好不好?」
翠儿身子僵住,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小巷一旁的青石墙头,传来了合掌而笑的声音:「精彩,真是精彩啊。」
我抬首望去,墙头上坐着一位黄衣姑娘,眉目动人,动人之间有一丝仿若故人的熟悉。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洗得发了白,双手也可见老茧,长发松松绾着,除了一根绢带再无其余钗环。
黄衣姑娘自墙头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到翠儿身前。翠儿似乎十分依赖她,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整个人放松不少:「薛姑娘。」
黄衣姑娘回握住翠儿的手,侧过头低声安慰了她好一阵。
我看着她们的模样,竟有些羡慕。
在确认翠儿的情绪已稳定下来后,我走近黄衣姑娘,笑道:「你好,我叫宁缃。很显然,翠儿更信任你。」
黄衣姑娘上下看了眼我,眉梢一弯,露出周到的笑容:「薛窈。」
从李溪开始,对于随时蹦出的剧情编外人员,我已经毫不意外了。
以宁缃在原书中的出名程度,薛窈估计通过名字就明白我的身份了,所以她眼中很是不解,似是疑惑国公嫡女为什么要来平康坊。
即便是来,也可去南风馆,偏来这乱糟糟的招春院。
看翠儿躲在薛窈身后万分警惕的神情,我心内叹了叹:「我是替莲枝来的。」
听到莲枝的名字,翠儿急急问我:「莲枝?!莲枝她还好吗?吴卫这个畜生是不是、是不是……」
「宁小姐是千金之躯,怎的劳心这些事了?」薛窈笑吟吟地截住翠儿的话头,再笑吟吟地问我。
翠儿嗫嚅地看着我,想起薛窈方才真心安慰翠儿的样子,我笑道:「千金做久了,想做个英雄。」
薛窈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探究与意外,但她掩藏得很好,仍旧笑盈盈地望着我,颇耐心地等待我的下文。
不一样。一打眼我以为薛窈给人的感觉和饶芷一样,但就几句话的交锋下来,已经可以很好地区分二人。
如果饶芷是春日里盛开的新花,那么薛窈就像是湖心瞧得见却无法触及的明月。
我将身上所有的银两交给了薛窈。她没有扭捏,只迟疑一瞬便干脆接下。
「这个钱其实也不是报酬,翠儿的朋友莲枝为我做事,她性子倔不肯要钱,翠儿姑娘就当为我保管了。」
薛窈捏紧手中钱袋,思索似的看了我半天,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的物什。
「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宁小姐,你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来往平康坊以售卖字画,抚琴授艺为生。小姐若想寻我,城南帽儿巷走到底柳树下那户就是我家。」
就像我与李溪作揖那般,薛窈挺直背脊,坦荡与我一揖:「宁小姐此行,何为?」
她作揖的模样,更加让我觉得熟悉。
「其实我本来是想要拉拢翠儿的,但明显她好像更听你的话,那与你说也是一样的。」这是我头一回去做这些事,难免紧张,我清了清嗓子,「这几日我会请人送信过来,辛苦你们依照信上去做了。」
顿了顿,我继续道:「不做也没事,真的。横竖我也只是来碰碰运气,钱先收着,你们二人相依,本就不容易。」
薛窈笑着摇摇头:「既然食君之禄,就要担君之事。」
临走前,我按捺不住好奇,问薛窈:「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薛窈怔了怔,眸中稍黯:「只有我一个了。」
「……对不起。」
走到巷口与李溪汇合时,他淡笑着迎我走近,神情上写满了「吾家有女初长成」。
「先生,帮我递一封信给饶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