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锦妾为凰

锦妾为凰

凤凰蛊:美人无归路

我入宫一天,侍寝一夜,连跳两级,升为嫔位。这份殊荣,在后宫绝无仅有。

可只有我知道,那一晚我和皇上什么也没有做。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只不过别人的影子,一个名副其实的替代品……

1

我要进宫了。

骡车的车轴紧锣密鼓地转动着,母亲紧拉着我的手说:「记着,你爹说了……」

「要感念太后娘娘的恩德,做她的眼睛和耳朵。」我懒洋洋地靠在母亲肩上,问道:「娘,皇上不就是太后的儿子吗?难道太后连她自己的儿子也不放心?」

「小心祸从口出!」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手上突然用力,掐得我生疼。

我看她快要哭了似的,连忙坐直身子,眼巴巴地哄着她说我错了。

送秀女的骡车不能停在宫门等候,于是,下车后的我,只能孤零零地看着车轮远走,在长街街边的泥地上,轧出很深很深的辙。

「你家什么门第啊?骡车都不能走中间的石板路。」

讥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扭过头,看到一个鼻子眼睛都在的姑娘,身上衣裳的颜色花样,竟和我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身上的料子好像是昂贵的织金云锦,而我穿的这身……

「我爹是淮阳县丞。」我朗声回答。

「还挺得意。」那女的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是八品芝麻官,难怪只能绕边上走。」

在我整整十四年的认知里,八品县丞已经是顶厉害顶厉害的大人物了,多少婆姨叔伯见他都得下跪磕头。

可这臭丫头竟然嘲笑我爹!

我抿了抿唇,来的路上,母亲反复提过,皇宫里面的都是贵人,不能轻易得罪。

我忍了。

「嘶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毫无预兆的,我被人狠狠一拽。

我转头看去,却只见那姑娘特别无辜的半举着手。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我刚刚脚滑,差点摔倒的时候胡乱抓住了你的衣裳。」

我低下头,只见母亲给我做的新裙子,腰部位置被撕裂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豁口。

「哎呀,我说了是不小心的嘛,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大不了赔你一件裙子,十两银子够不够?看你这料子这么差,顶多值一两银子……」

我明白,这丫头是我惹不起的人。

想要日子过得去,我就得谨小慎微。于是上前一步,善意的冲她笑笑。

她勾了勾嘴角,甩了我一个大白眼。

我笑着笑着,突然伸手,抓住她头上的芙蓉簪猛地往下一拉。

「啊!」

她尖叫一声,发髻散乱,一下就从华贵美人变成了疯婆子。

周围的秀女都来看热闹,夹杂着几个黑着脸的嬷嬷,朝着我们走来。

我退后一步,伸手指着臭丫头的脑袋,惊慌失措地喊道:「有虫子!」

「什么虫子,哪儿呢?」臭丫头跳了起来,似乎忘了对我的满腔愤怒,无头苍蝇似的找虫子。

我眨巴着汪汪泪眼,「刚才还在你头上呢,我想帮你来着,没抓到。」

「那现在在哪儿呢?快帮我找找呀。」臭丫头两条小腿还在蹦跶,娇滴滴的脸上却带上了哭腔。

「吵吵闹闹的做什么?」

嬷嬷来了,带着周身炽焰,站到我俩身前,面沉如墨,「粗鄙无礼,好生放肆!你们俩落选了,去慎刑司各领二十板子滚出宫门去。」

「嬷嬷饶命,我是冤枉的,她扒拉我。」臭丫头哭出来了,「我不是故意吵闹的,我头上还有虫子……」

「有虫子就更不能进宫了。」嬷嬷双眼一瞪,大手一挥,特别气魄。

候在边上的两个小太监麻溜上前,三两下就把臭丫头架住了。

解决完了麻烦的,这才看向乖巧听话的我。

和他们大眼对了小眼,我特别懂事,「不劳烦公公们动手,我跟着你们走。」

「不能走,她不能走。」又一个宫女冲过来,凑到嬷嬷身边耳语几句。

我凝神屏气,凑过脑袋,隐约听见「主子」二字。

嬷嬷再看向我时,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就跟饿死鬼看见红烧肉似的。

我往后退了一步,决定离她远点。

「小主,劳烦您跟着奴婢来。」宫女同嬷嬷咬完耳朵,躬身走到我跟前来,也冲我笑。

「小主?」我一脸狐疑,「这就选上了?」

宫女点点头:「小主已经入选了,从今往后,奴婢就跟着小主,伺候小主。」

2

前往永和宫的路上,宫女告诉我,她叫小桃,从前是伺候坤宁宫的。

「先皇后去世了三年,奴婢一直守在坤宁宫。奴婢以为,此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伺候小主。」

小桃说话的时候,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是每每转头看我的时候,总觉得似有深情。

可当我正儿八经地问她时,她又红着脸低下头说没有。

这京城的人,都挺奇怪。

我一进宫,皇帝还没见呢,就被封了常在,这样的恩宠,是极少见的。

小桃送走宣旨太监之后,兴冲冲地凑到我身边说我一定会前程似锦。

我掏出花生米,正准备建议她买坛子酒来庆祝庆祝,便又见到一波太监跨进了永和宫的大门。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今儿个皇上翻了小主的绿头牌,请小主早做准备。」

小桃像是买大开大,中了头筹,欢喜得忙前忙后。

可怜她主子我,被教习嬷嬷耳提面命了一个下午,翻来覆去就是怎么样伺候皇上。

其实哪里用学呢?

我曾经女扮男装,和小伙伴们一起偷跑去青楼,咳咳,意外观摩过。

不过皇帝就是皇帝,那什么的档次自然不能和青楼相提并论。

我被扒光了洗净了,用被子裹成蝉蛹。

太监们双手举着我,跟抬死猪似的,哼哧哼哧地穿梭了几道宫门,轻手轻脚地放到明黄床榻上。

皇上还没回来,我只能睁着眼睛数帷幔上如意吊坠上的流苏子。

一根,两根……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听见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瞅见两道影子在屏风后面晃了。

「皇上,林常在已经候了一会了。」

「嗯,你先下去吧。」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抓心挠肝的,叫我忍不住想起在青楼里偷看到的画面,顿时心跳如鼓,连带着呼吸都轻颤起来。

我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然后捏紧了双拳,闭眼等着帷幔被那人掀开。

可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有动静。

我疑惑地转头,「皇上?」

「嗯,你先睡。」男人好听的声音从桌边传来。

我:??!

「皇上,我……臣妾等您。」我捏着声音,扮小家碧玉。

男人没有说话,我便也只能装哑巴。

如意结上的流苏影影绰绰,我又数了一轮,一不小心,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道视线注视着我。

我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睛。

「妈呀!」

我尖叫一声,一脚踹了过去。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这才躲过了我要命的一脚。

离得远了些,我这才看清,他有一双好看的眉眼。

「朕有这么吓人?」皇上轻笑道。

我心脏像要跳出来一般,脑子一热,忘了害怕,「你醒来的时候,看见两只眼珠子盯着你,你不怕啊!」

皇上怔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倒是朕冒失了。」

我很是大度,当即就原谅了他。

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他是皇上。

我有些紧张,就要起身行礼。

裹在身子上的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滑得很。

我还没完全坐起来,它便落了下去。

皇上的眼神当时就变了。

我发誓,我是真忘了现在正一丝不挂,平日里睡觉,不都穿着寝衣嘛。

我胡乱扯了被子,挡在自己身前,脸上火辣辣的。

皇上坐到我身边,一伸手就把我搂在怀里。

他的胸膛又宽又热,还散发着一股陌生的好闻的味道。

我一下就僵住了,低着脑袋,声音发颤:「就,就这么直接来啊?」

皇上开怀:「想什么呢?」

糟老头子坏得很!

不仅取笑我,还赏了我一个暴栗。

我大窘。

「知道朕为什么看着你吗?」

我又羞又愤,赌气似的别过头,「不知道。」

「你打呼噜了!」

什么?

我打呼噜了?

我、打、呼、噜、了???

「怪吵的。」背后的男人胸膛颤得厉害。

我突然觉得那哪儿是胸膛啊,分明就是一片烧得火红的烙铁。

我抻了抻身子,试图跟他保持点距离,「那什么,天怪热的哈,贴着都出汗了。」

皇上还在笑。

你笑个鬼。

我咬了咬唇,正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

就在这时候,殿外太监声音响起:「皇上,四更了。」

我脑子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教习嬷嬷的话。

侍寝是要计时的,皇上每日五更起,通常四更末,太监便会进入寝殿,把嫔妃抬出去。

我心一横,转头看向皇上,双手拽着他的衣领,神情紧张,「皇上,没时间了,你快不快?」

「咳,咳咳咳……」

皇上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他一边咳一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我一手按着自己胸前的被子,一手为他捋背。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殿外太监急忙问。

皇上摆了摆手,「福宁海,换秋棠香来。」

殿外的福公公顿了一瞬,随即连声答应着离开了。

我有些纳闷,看着已经不咳了的皇上,问道:「皇上喜欢秋棠?」

「是你喜欢!」皇上点了点我的鼻尖,柔成一片的眼眸将我包裹,暖洋洋的。

我眨了眨眼睛,「我什么时候喜欢……」

「你喜欢!」皇上盯着我,语气笃定,「朕说你喜欢,你便喜欢。」

「好吧,我喜欢。」我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已经四更天了,我听说,第一次侍寝被退货是很不吉利的。

「青儿……」

「皇上叫我什么?」我纳闷。

「青儿!」皇上一手抚上我的脸,粗粝的指尖轻轻的,描绘我的眉眼。

我皱了皱眉:「皇上,我不叫青儿。」

「那你叫什么?」

「我叫晓宜,林晓宜!」

「晓宜……」皇上念叨着我的名。

「嗯,是破晓的晓,宜家宜室的宜。不是小姨妈的姨,臣妾没有要占您的便宜。」

「哈哈哈。」皇上开怀大笑,搂着我的胳膊更紧了,「没规没矩,你这小鬼灵精,可有小字?」

我摇了摇头。

「那朕叫你青儿可好?」

我是不太欢喜这个名字的,可是瞧着皇上喜欢,我也便没有拒绝。

「从今往后,无人的时候,朕便叫你青儿,朕的愉嫔。」

3

是的,进宫一天,侍寝一夜,我便连跳两级,升为嫔位,又获封号「愉」。

这份殊荣,在后宫,绝无仅有。

那一晚其实什么也没做。

皇上只是抱着我,贪恋的看着我,陪我说话,甚至到了时辰还不让我走。

就因为这个,我在后宫出名了。

连着几天,皇上都翻我的牌子。

其实我俩清白得很,跟清汤挂面似的。

每日就是我说话,他听着。

我说我曾跑到别人的坟头上摘野山枣,曾经用三文钱诓到了一篓子糖葫芦……

皇上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我说什么,他都看着我笑,然后抱着我,亲我的眉眼,说:「青儿,谢谢你来了。」

我大手一挥,「谢啥谢,咱俩这关系,见外了。」

他又哈哈一笑,用下巴揉乱我的头发,「青儿,答应朕,永远不要离开朕。」

我想也不想,说道:「那哪儿成啊,难不成你上茅厕我也要跟着?」

永和宫的宫门,一天比一天热闹。

可嫔妃们脸上的笑,一天比一天勉强。

「妹妹可真是好福气,这宫里这么多的宝贝,羞得姐姐这礼物都拿不出手了。」容嫔笑着,将手中的香囊递出来,又缩了回去。

我看着她手中的香囊干笑着,「容嫔姐姐,已经四个了,你天天送我香囊,再送,我就能开铺子了。」

「哎!谁让我不得皇上喜欢呢。」容嫔叹了口气,「要是我能跟妹妹一样得皇上的宠爱,别说香囊了,就算是东珠我也送得起啊。」

小桃从我们身边路过,这丫头刚端着一颗鸽子蛋大的东珠,准备放到库房去。

听见这话,小桃停下脚步转头看我,端着托盘的手紧了紧,一脸防备。

这是想要我的珠子呢!

我笑弯了眼睛,猛地一拍手,「那敢情好,皇上昨日赏了我一颗,容姐姐也惦记着送我一颗,我岂不是发财了。」

容妃用手按住胸口,神情悲伤,「我倒是想送妹妹,可也要皇上赏我才行啊。愉嫔妹妹,你是不知道,我都已经半年没见过皇上了,也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又惦记上皇上了?

我笑得特别善解人意,「皇上半年前多胖?容姐姐你告诉我,你放心,我今儿个肯定帮你好好看看他瘦没瘦。」

容妃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意兴阑珊。

起身说要告辞,我也就没有强留。

往外走了两步,她突然回过头来说:「对了,妹妹,玉贵妃娘娘病好了,明儿个晨起,咱们便要去请安。」

她眼波流转,捂嘴轻笑,「不过妹妹要是今夜伺候皇上太累,倒是可以晚点过去,贵妃娘娘向来体贴众姐妹,不会为难妹妹的。」

容嫔的嘴,骗人的鬼!

我第二日刚破晓就去,便被留在院子里看风景。

眼看着日头从东边挂到了正空中,我还在看风景。

就一个破院子,有什么好看的!!!

「小主,中宫空缺,除了太后,贵妃娘娘就是后宫最大的主子了。您就算再生气,也不能驳了贵妃娘娘的面子啊。」小桃急得汗流浃背。

她拉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小主,就再忍一会儿,贵妃娘娘很快就会召见你了。」

我叹了口气,吩咐她取了冰镇燕窝百合羹来。

她送来之后,正要盛出来给我降火,我摇了摇头,看向贵妃的宫女:「这是皇上赏下来的,天气炎热,请贵妃娘娘和各位姐姐早些用,免得冰化了,就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思了。」

冰碗送进去片刻,便有宫女来传我。

我在小桃崇拜的目光中高深一笑,「我老家有个猪肉贩的小媳妇,就是这么对付她婆母的,这叫狐假虎威。」

厅里坐着七八个娘娘,从我一进去,就从上到下地盯着我瞧。

我是自小就被乡亲们夸着俊俏长大的,对于别人打量的目光,也没啥太大的感觉。

但是她们的目光,非常不友好。

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用她们的眼睛,呼哧哗啦地在我身上剌刀子。

「哐当!」

清脆的响声打破寂静。

我循声望去,只见主位上雍容的女人一脸震惊的瞧着我。

冰碗在她脚下碎成了两半,那是皇上新赏我的白玉碗,可贵了,我很心疼。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跪下,装作知礼的样子冲她磕头,「嫔妾拜见贵妃娘娘。」

玉贵妃的声音颤抖:「你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失态只是片刻,玉贵妃便恢复了雍容懒怠的模样。

遣退了众人之后,独留了我下来。

「你叫林晓宜?」贵妃问我。

我点点头。

「可有小字?」

「原本没有的,皇上给起了一个,叫青儿。」我老实回答。

我没有看错,贵妃在听见青儿两个字后,懒怠的眉眼颤了颤,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自打三年前,先皇后薨逝,皇上便不大来后宫。」贵妃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柳树,轻声言语:「后宫嫔妃虽然众多,但因皇上都冷着,私底下,倒也没有多少龌龊发生。」

「而你一来,便打破了这种平衡,你可知道,本宫今日为何要让你在厅外等候?」贵妃说着,转头盯着我。

「为了警告我,让我不要恃宠而骄。也为了保护我,告诉众人,有您在,还轮不着别人收拾我。」

贵妃笑了,「你很聪明,可本宫错了。」

贵妃又转头看柳树,「本宫护不住你。在这宫里,能护着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皱眉:「娘娘,我不懂您的意思。」

贵妃的声音有些发涩:「你不需要懂,只要记得,离太后远一些。」

我怔了怔,万万没想到,她会让我远离太后,不是应该让我远离皇上吗?

4

回永安宫的路上,小桃好奇地问我:「主子,奴婢担心死了,贵妃娘娘把您一个人留下来,没为难您吧?」

我摇摇头,「她说,让我把前些日子各宫送来的礼物都锁起来,一件都不要用。」

小桃眨了眨眼睛,随即欢喜着说道:「看来贵妃娘娘是心疼主子的,娘娘对您好呢!」

我很纳闷。

进宫前,爹爹说让我依附太后。

可贵妃又让我远离太后。

爹爹不会害我,看起来贵妃也是真心待我,那么究竟谁对谁错?

皇上一日也离不开我,就连巡幸围场,也要带着我。

贵妃姐姐说:「三年了,皇上从未带人去过围场。」

「你此次去了,当陪皇上好好走走。」

「宫里面那些小蹄子的酸言酸语,你不必理会,有本宫在,谁也别想闹腾到你跟前去。」

我有些困惑,「我得皇上宠爱,玉姐姐不生气吗?我可以劝皇上多陪姐姐的。」

贵妃姐姐像躲瘟神一般,「你可消停些吧,别把他整我这儿来啊!」

贵妃姐姐说对了很多事,可有一件事,她说错了。

还是有人闹到我跟前了。

围场有很多马,最难驯也最刺激的,便是北境送来的战马。火红的鬃毛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我一见便爱得无法自拔。

「朕给你挑了一匹温顺的。」皇上笑着看我。

「我不!」我伸手一指,「我要那匹最高大的。」

皇上说我任性,但还是亲自将马儿牵来给我,「慢点骑,小心些。」

他还不知道我淮阳小霸王的称号呢,我翻身上马,踌躇满志地就要表演给他看。

马儿在草原上疯跑着,我趴在马背上大笑着,如同我还未进宫时候的样子。

皇上骑着马,护在我的身侧,阳光从他头顶上撒下去,拉出一片又一片锋利镌刻的剪影。

剪影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胸口,我只觉得欢喜畅快,人生在这一刻,几乎要圆满了。

可人生哪有圆满的?

或是老天爷看我不顺眼,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的马儿摔倒了。

我一下就被撂出了几丈远。

皇上疯了一般的扑到了我身边,我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眼前便被一片血色所遮掩。

我晕过去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醒来的时候,皇上的胡子都已经长得满脸都是了。

他轻柔地将我搂在怀里,一口一口地,把清粥喂进我的嘴里。

帐篷外面,传来一声声悲泣:「皇上,臣妾错了,看在太后娘娘的面上,您就原谅臣妾吧。」

「哐!」

一声脆响,是勺子碰上碗壁的声音。

我抬头看皇上。

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够感觉到怒气。

「容嫔在你的马鞍里藏了针。」

我一惊,「容嫔?」

皇上点点头,说道:「容嫔的弟弟,是围场的护卫总领。」

我恍然。

「可她为何要害我?」话一问出来,我就暗骂自己傻。

身边杵着的这么大一坨,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皇上显然不知道我把锅甩给了他,紧了紧抱着我的胳膊,说:「容嫔是太后的人。」

我不由得一抖,又是太后!

皇上似乎察觉了我的异样,轻抚了我的脸,认真盯着我说:「别怕,有朕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和贵妃姐姐,都说了一样的话,都要护着我。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忌惮太后,但能被人这么护着,总是欢喜的。

我仰起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满足的说:「谢谢你。」

皇上的吻落在我的眉心,「青儿,我爱你!」

我心头咯噔一声,有些细碎的难受。

我似乎,越来越不喜欢听他叫我青儿了。

5

容嫔到底被处死了,皇上没有给太后面子。

他拉着我的手站在玉姐姐的长春宫,底下,是宫里所有的嫔妃。

「从今日起,谁敢再把主意打到愉妃身上的话,下场就和容嫔一样!」

皇上难得见嫔妃,一见,便是龙威浩荡。

这一来,我在后宫中便可以随便横着走了。

我留在贵妃姐姐的小院子里陪她喝茶,说起皇上为我镇压整个后宫,有些不好意思。

贵妃一边把手中的瓜子壳随意丢在地上,一边懒洋洋地瘪瘪嘴:「这有啥,这是他们母子俩欠你的。」

「欠我的?」我抬眼看她。

贵妃似乎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丢了手中的瓜子,伸手去倒茶,「宜宝儿,我这茶可是五岳的新茶,全是掐着时辰采的嫩叶尖,我哥哥专登给我留的一罐,皇上那儿都没有这么好的。」

「别扯其他的。」我抢过她手中的茶壶,「玉姐姐,你真当我是妹妹,就别瞒着我。先皇后的名讳里有个青字……」

「别说了。」贵妃站了起来,有些激动。

我仰头看着她,眼中都是倔强:「皇上如此宠我,是不是因为……」

贵妃转身就走。

我哭了出来,「太后欠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皇上喜欢的也不是我,是先皇后,是晏青!还有你,你护着我,也是因为她,我长得像她。」

贵妃站住了,背对着我,身子微微发颤。

「可我是我啊,玉姐姐,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我也没有因为你是别人,才喜欢你。」

我难受极了,憋了好久的委屈,全都语无伦次地发泄了出来。

我知道我任性了,她对我这么好,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来伤她的心。

可我就任性了,我就嫉妒了,凭什么我一个大活人,总不如死了的那个。

玉姐姐生我气了,整整三天都没有见我。

我也没去找她,躲在永和宫里,招猫惹狗。

太后差了人来唤我去见她。

我有些不安。

我进宫也有半年了,只是常常听闻太后的威名,还从未见过她。

没有人可以商量,我不由地后悔同玉姐姐置气了。

要是她在我身边,给我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太后的模样,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威严庄重,往那儿一坐,同寺庙里的神佛一般。

「你入宫半年了,这才见你,你不会怨哀家这个老太婆吧?」

佛像笑了,便不可怕了。

我摇摇头,「臣妾不敢。」

「还是自称晓宜吧!你肯定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哀家还抱过你呢!」

「诶?」我的确被惊讶到了。

太后招了招手,让我坐到她的身边去,「哀家和你爹,有五服外的一点子亲缘关系,虽说关系远,但少时,也是认得的。」

她笑着看我,说道:「你出生的时候,哀家还只是个嫔妃,有一年和先皇游历到了淮阳,见过你一回,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

说着,太后用手比了比。

那长度,也就是个婴孩,我能记得才怪。

「这一转眼啊,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哀家也老了。」太后叹了口气。

「娘娘不老,娘娘还年轻着呢!」

这话是实话,太后也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鬓边连一丝白头发也没有,哪儿就老了?

太后摇摇头,「人不老,心却老了,老了,就开始怀念从前的好了。」

这样的开头!

我估摸着,太后不会无缘无故的跟我忆苦思甜,心下有些防备,便也不敢随便说什么。

「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你一进宫,还没选秀呢,就被封了常在。」

我跪了下去,「晓宜谢太后娘娘提拔。」

太后摆摆手,「起来吧,这辈子跪哀家的人够多了,别动不动就跪了。」

「是!」我重新坐了回去,总觉得这太后没玉姐姐说得那么可怕。

「让你进宫,是想让皇帝身边还有两个哀家的人。孩子大了,跟娘亲总不会那么亲,心里有事也不会再告诉哀家。」

我看着太后,小心回答:「不会的,皇上是您的孩子,心里一定敬您爱您的。」

太后笑了,「你这小嘴啊,哀家真没看错人。」

她抓了我的手放在她掌心,轻轻地拍着。

「你进宫那么久了,哀家都没有召见你,就是不想皇帝察觉你是哀家的人。」

「这些年倒是在皇帝身边安了几个,都不中用,还有那个容嫔,竟然还敢伤害你,真是死有余辜。」

太后看着我,「还好你没事。」

我勉强笑着,心里却有些怪怪的。

明明被她算计着,可当她把这一切坦然讲出来的时候,又觉得没法去怪她。

「你肯定很奇怪,哀家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为何还要这般小心翼翼,同他做出离心离德的事情来。」

「不怪皇帝,是哀家的错啊!」

「哀家对不住皇帝,也对不住晏青啊!」

我的心微微一抽,晏青!

「当年,皇帝还是九皇子的时候,遭七皇子构陷,被先皇所不喜。」

「想要重新爬起来,就只能跟国公府联姻,再断了七皇子的左膀右臂。」

「七皇子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便是晏青的兄长。」

「哀家一来要除掉她兄长,二来要逼她离开烨儿。」

太后看我有些纳闷,体贴的对我解释:「烨儿,是皇帝的小字。」

我连忙点头。

太后说回了刚才的话题:「只有晏青离开了,烨儿才会甘心娶国公之女。」

「于是,哀家便当着晏青的面,刺死了她的亲兄长。」

「哀家没有想到,那时的晏青,肚子里已经怀了烨儿的骨肉。」

「伤心绝望之下,导致小产。」

「那时候的她,本是最需要烨儿安慰的。可是哀家找到她,求她把烨儿让出来。」

「她做到了,用性命相挟,逼着烨儿娶了国公之女。」

「烨儿成功了,终于坐到了那个位置上。第一件事,便是送国公之女出家当了姑子。」

「哀家怒斥烨儿没良心,可压根就不知道,那姑娘的一颗心,根本就没在烨儿身上。」

「她似乎有一个相好的,出家当姑子,也是托词。事实上,她是跟着她的心上人一起浪迹天涯去了。」

「不过这些事,烨儿都没告诉哀家,他是宁愿让哀家误会他,也不愿跟哀家和解。说到底,还是怪哀家伤害了晏青。」

「晏青没办法再有身孕了,可烨儿还是娶了她,让她做皇后。」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晏青的身心,都早已经掏空了,当了皇后没两年,便撒手人寰。」

「自打那以后,烨儿同哀家之间,便更是疏远了。」

「哀家知道,烨儿这是放不下心结呢,可哀家又何尝不难过?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若是哀家的手上不沾鲜血,那躺在砧板上被人鱼肉的,就是我们娘俩了。」

我听旧事听得认真,竟没注意到太后已经满脸泪痕。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握住太后的手。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娘娘别再伤心了。逝者如斯,晏……先皇后在天之灵,一定也能明白娘娘的难处。」

太后擦了眼泪,看着我说:「让你父亲送你进宫,本是想随时了解烨儿的心意,可是没想到,你竟然和晏青那般相似,这或许是天意,让哀家能够补偿过去的遗憾。」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却觉得自己可怜。

或许,是从稀世珍宝变成了一只补丁的心酸。

我吸了吸鼻子,补丁怎么了?

被皇上宠着的是我,被玉姐姐护着的是我,只要自己不矫情,当晓宜还是当青儿,又有什么区别?

「晓宜啊,有一件事,哀家本不该为难你,可是咱们身在皇室,有些事,不得不做。」

我抬头看她,只见太后已经抹干了泪水,先前的悲伤,被决然所替代。

我吸了一口气,问道:「娘娘要晓宜做什么?」

「晏青还有一个弟弟……」

我睁大了眼睛,太后要赶尽杀绝么?

「你别这么看着哀家,晏青其实很好。哀家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除掉她唯一的家人。」

我松了一口气,直觉太后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太简单。

果然!

「哀家本不欲再伤害晏青的家人,可奈何她的弟弟是个狼心狗肺的。」

「当年的事情闹得那样凶,晏青的家人,几乎都没了。活下来的,除了她,便只有她那尚是孩童的弟弟。」

「晏青没了那些年,烨儿明着暗着纵着她的弟弟,哀家知道他是为了补偿,没管,也管不了。」

「可是这些年,那晏卫越来越不像话。」

「你可能想到,他竟然私底下和北地匈奴有勾搭。」

我无语,真叫我猜中了。

那一家子究竟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尽往大了折腾。

我是真的同情太后了,为了那一家子,和儿子离心,自责半辈子。

临到该颐养天年了,却还要当恶人。

要是没猜错,她这回定是要扯上我了。

我突然很想哭。

果然,故事不是这么好听的!

「哀家思来想去,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

「我?我能做什么?」

「那晏卫武功高强,防备心又重,寻常人根本就无法接近他。」太后双手抓着我,眼神有些吓人,「可是你不一样,你像他的姐姐,他在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就是他的姐姐。」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太后的力气好大,「晓宜,哀家没关系的,即便是丢了太后的位份,也没关系。」

「可是那些匈奴凶狠残虐,若是探听了咱们的消息,晓宜,十几万将士,那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更别提黎民苍生……」

「就不能告诉皇上?」我抱着一丝希望,「即便皇上疼他,可事关社稷。」

「不能让他动手啊!」太后恸哭,继续道:「这些年,他已经太难了。晏卫是晏家最后的一丝血脉,是晏青到死都要护着的人。若是烨儿真的动手,那他下半辈子还能怎么活?」

「哀家的手已经脏了,对晏家造下的孽,哀家一个人能扛。可是我的儿,哀家不能让他活在悔恨自责中啊!」

我无法拒绝了!

即便知道前面是无底深渊,也只能往下跳。

「那臣妾该怎么做?」

「别的都不用你管,你见到晏卫之后,只需佯装向他打听晏青和烨儿的过往,然后趁机把这个放进他的酒杯中。」

太后说着,把一个小纸包放进我手心。

我用力握紧纸包,整个人都在发抖。

「孩子,好孩子,不用怕!这只会把他迷晕,让咱们的人能够把他擒拿。至于那伤人性命的事情,你放心,哀家不会让你做。」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长乐宫,把自己淹到浴桶里面,久久不愿出来。

小桃在门外担心的叫了我好几遍,直到我出声,她才放下心来。

6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宫外的一处酒楼里,晏卫坐在我对面,喝下了兑过药粉的酒。

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冲进来,晏卫被人按在桌子上。

他不喊不叫,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为什么?」

我垂眸忍住眼泪,「对不起!可是你不该……」

「为什么?」晏卫咆哮起来,双眼通红:「为什么要用这张脸对我下毒,为什么?」

我被他吼得几乎要站不住了。

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

我转头看去,是一身黑衣的太后。

我看见她的手里有一把刀,眼里也有一把刀。

我突然害怕了,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可不可以,留他一命?」

太后抽出手,盖住我的眼睛,「好孩子,别看,不看,就什么事都没有。」

回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着,我隐在雨中,绕着承乾宫走了一圈,又一圈。

皇上此刻在干嘛呢?

批奏折,还是等着见我?

可我不敢见他!

我像是一只游魂一般,回到了永和宫。

寝殿门推开的那一霎那,我愣住了。

「去了哪里?」皇上站在门里,没有点灯。

我低头不语,想要从他身边绕过。

「朕问你去了哪里!」他突然抓住了我的双肩,把我抵到门上。

我又开始颤抖了,眼里不知是雨还是泪,我几乎连他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他抓住我肩膀的手,缓缓移到脖子上。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渐渐收紧的那种窒息。

「为什么?朕部署了三年,眼看就要成功了。朕可以守好这片江山,也可以把晏卫拉回来,甚至将计就计,瓦解匈奴的部分势力!可你们为什么要自作聪明,为什么都不同朕商量。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掐在脖子上的手一松,化作黑色的拳头狠狠地朝着我砸来。

「嘭!」的一声,砸在我脸侧的门板上。

我睁大了眼睛,「你知道?」

「朕当然知道。」皇上崩溃低吼道:「她从来都是这样,自作主张,把朕当三岁小儿般护着。」

「可她有没有想过,朕也是个人,朕有心,也有感情。」

「朕想要活着的人,她偏要他们死。她,她就那么想看到朕,变成孤家寡人?」

我傻了,整个人,如同被狠狠砸了一棒子。

「皇上,太后娘娘她……」

我想帮她说说情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怎么样?你想说,她是因为爱护朕?」

他铁钳一般的手指掐住我的下巴,「爱护朕,就是杀人的理由吗?」

我痛得麻木,可他眼中清晰的绝望,又将我狠狠凌迟。

「林晓宜,你可知道,朕,多想恨你!」

皇上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身后的门板冰凉,身上的衣裳亦早已湿透。

我缓缓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林晓宜,他叫我林晓宜!

玉姐姐来的时候,我还在地上抖。

她扑过来抱住我,哭得声嘶力竭:「傻子,一个个都是傻子,我不是都警告过你了吗?我叫你离那个老太婆远一点,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死?」

「玉姐姐,我错了。」我哭得像被人抢了糖果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弥补?」

「弥补什么呀?」玉姐姐伸手,帮我擦着泪,「那人通敌卖国,死了活该!皇帝那个糊涂虫,他看不清楚,他以为那人身上流着同晏青一样的血,就一定要护着。」

「同样的血脉,就一定是同样的人了?那他当年和七皇子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怎么不曾想过,他们俩还是亲兄弟呢?」

「只是可怜了你,为了这么个祸害,糟践自己。」

我心里好受了些,抓着玉姐姐的衣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那……那皇上说,他已经做好了部署,原本可以瓦解匈奴的势力。」

「你管他做什么?」玉姐姐狠狠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江山和天下,都是他们男人该扛着的。他要是个有本事的,就算你把天捅个窟窿,也能给你搂住喽。」

「玉姐姐。」我吸了吸鼻子,「照你这么说,那我没错了?」

「没错!」玉姐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你怎么会有错,要有错,都是那狗东西,和他娘的错。」

我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用这么说,你好歹也是他的贵妃。」

「狗屁贵妃!」玉姐姐哼了一声,「要不是为了替晏青守着这后宫,老娘早就不干了。」

玉姐姐越说越过分,我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别说了,隔墙有耳。」

她瞟了我一眼,「得了吧,我能有那么虎?这下着雨呢,谁能听见咱们的悄悄话?」

7

我还是被罚了。

玉姐姐亲自送我到辛者库,冲前来接收我的太监发脾气道:「要是让本宫知道有人在里面欺负了她,小心你们的皮!」

我拉着玉姐姐走到一边,「你说,我究竟是青儿,还是林晓宜?」

玉姐姐白了我一眼,「青儿是你,林晓宜也是你。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你说的没错,我不该因为你是别人而喜欢你。姐也想明白了,我喜欢你,因为你就是你,你明白吗?」

「那他呢?」

「那谁知道呢。」玉姐姐一脸不耐烦,「等他亲自来接你出去那一天,你再问他吧!」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只知道在辛者库一年零两个月十三天的日子里,他从未来看过我一次。

或许,从他喊我林晓宜的那一刻开始,青儿,就已经消失了吧!

辛者库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

好在有玉姐姐的关照,我总能分到些轻松一点的活计。

比如今日,只需要把主子们穿旧了衣裳送到内务府去,登记销毁便了事。

这一来一回,途中少不得要耽误那么一两个时辰,也正好可以趁机休息一会。

可老天爷似乎见不得我偷懒。

刚从内务府出来,天上便下起了雨。

我出门时没撑伞,便双手抱在头上,加快了脚步往回跑。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眼角划过了一抹红。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秋海棠。

「你喜欢秋棠,朕说你喜欢,你便喜欢。」

遥远又熟悉的话,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早就已经痊愈的伤口,似乎又被拉扯开,突如其来。

我走上前去,拉起袖子为秋海棠挡雨。

虽然我不喜欢它,可不知怎的,我就是见不得它在风雨里独自挨着。

「哟,我道宫里什么时候来了个林妹妹,宁愿自己淋在雨里,也要护着花儿朵儿的。没想到,是咱们的愉妃娘娘啊!」

一道尖酸的声音传来。

我转头过去,只见丽嫔带着一群宫女太监,站在不远处冲着我笑。

丽嫔是婉嫔的好姐妹,当初皇上处死婉嫔的时候,她还偷偷摸摸记恨了我好久。

我低下头去,朝着她福了福身,便转头要走。

可这女的显然不愿意放过我,没事找事,「哎哟」一声之后,便把脖子上带着的南珠项链扯了开来。

珠子散落一地。

我皱眉抬头,冷眼看她。

只见她嗤笑一声,用眼角斜了斜地上的珠子,「怎么?还端着你愉妃的架子呢?」

我垂眸轻言:「不敢!」

「不敢就好。」丽嫔轻笑了两声,「大胆奴婢,横冲直撞的没个规矩,知道这串南珠值多少银子吗?」

「本宫善心,知道你没银子,便不要你赔。」

「把珠子一颗一颗的,给本宫捡起来,少了一颗,仔细本宫打断你的腿。」

我低着头,没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经历了这么些日子的打磨,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

我不发一语地蹲下身,仔细的将珠子一颗一颗的捡到手心里。

雨越下越大,砸在人身上有些疼。

一道重重的力量从我后面踢来,我一时不察,整个人扑倒在雨中。

捡了一半的珠子尽数坠地,溅起的水珠钻进我眼睛里。

又疼又涩!

「怎么不捡了?想装死吗?」

我不愿多同她纠缠,只想赶紧离开。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我将珠子悉数捡起来,摊在手心举起。

或许是欺负我这么个失了势的落魄嫔妃没意思,丽嫔一甩手,就要离开。

可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刚刚侧过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

「你怀中那是什么?」

我忽地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低头去看的时候,只见一角明黄色的布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交叠的衣襟处冒了个尖出来。

我扯了扯襟口,低声说:「没什么。」

众所周知,宫里面能用明黄这种颜色的人,只会有一个。

丽嫔不傻,自然不会被我糊弄过去。

她眼睛里放着光,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把她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我转身就走。

「站住!」

宫女冲上来,和我扭打在一处。

我实在是太虚弱了,辛者库里,从来都吃不饱饭。没几下,便被她们按倒在地上。

丽嫔走过来,狞笑着把手伸往我怀里。

我红着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朝着她撞了过去。

丽嫔尖叫着摔进水里,而等待我的,便是数不清的拳脚。

我弓着身子不反抗,只牢牢的抱紧皇上的衣衫。

「住手!」

是皇上身边大太监的声音。

我抬头,世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

那是每夜都能入梦的身影,如今,竟活生生的站在我跟前。

我看着他,一时竟分不清,是否出现了幻觉。

丽嫔梨花带雨的凑到他跟前,刚喊了一个皇字,便被打了一耳光。

「滚!」

所有人都滚了,除了趴在地上的我。

我看着他弯腰,干净修长的手指,捡起被污水浸染的明黄衣衫。

那是他的旧寝衣,原本应该被销毁的寝衣。

我低着头,试图掩藏所有的狼狈。

也因此,错过了他眼中的震撼和疼惜。

「值得吗?」他问我。

我无声苦笑,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转身就走。

「林晓宜!」他在身后喊我。

我没法回答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8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是玉姐姐,只见她双眼哭得红肿。

「哭了就不好看了。」我笑话她。

她啐了我一口,又骂了我半天,才紧紧把我搂在怀中。

指了指床边小几上的衣裳,她说:「你淋了雨,我让人给你换了衣裳。」

我含笑道谢。

她白了我一眼,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粗布荷包。

「不是我要翻你东西,是荷包破了,里面的小玩意儿自己掉出来的。」

「辛者库的混账东西,就这么对你吗?就几颗干掉的小酸枣,也值得你藏得如此妥帖?」

我接过荷包,放在手心摩挲着。老半天,才叹了口气:「辛者库里有个小姐妹,跟我是同乡,这是她家里托人给她送来的。」

玉姐姐瞪了我一眼,「都丢了!我这儿什么果子没有?待会儿你带一筐子回去。」

我摇摇头,说:「从前,我同皇上说起家乡的酸枣,他说,好想尝一尝。」

「那就给他尝尝吧!」玉姐姐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荷包。

我无奈地说:「可是已经坏了。」

她翻了个白眼,「坏了更好,正好毒死他!」

9

我又回去了辛者库,照例,玉姐姐又把管事的太监嬷嬷训斥了一顿。

秋去冬来,转眼已是冬至。

小桃来接我,哭着说永和宫里包好了饺子,要我回去吃。

吃完了饺子,我便看见他了。

他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我,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成熟了,也沉默了。

一整夜,他都躺在我身边。

我们俩第一次整整一晚上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去找玉姐姐了。

可惜没找到,她的宫女说,她又病了,谁也不见。

这丫头一边说话,一边冲我挤眉弄眼。

我趁人不注意,悄摸摸地跟她来到没人的地方。

她一下就跪在了我的面前,「愉娘娘,你去劝劝我们家主子吧。」

「自从上回皇上把您送来之后,她是三天两头去找皇上麻烦,皇上被她闹烦了,罚他闭门思过。」

「这一思过就是俩月,咱们等啊盼啊,俩月终于过了,可娘娘自个儿却不出来了。」

「她说这宫里没她也行,后宫没乱,人也都还在,她就不出来,别人也甭进去了。」

「愉娘娘,您不知道这宫里的人,捧高踩低惯了。」

「咱们宫里别说上好的红箩炭,就连最劣质的黑炭,都要没得烧了。」

我紧抿着唇,「我进去看看。」

宫女连忙拦住我,「别,愉娘娘,主子不让咱们放人进去,要是您进去了,奴婢就完了。」

「我也不行?」我不敢相信。

「谁也不行,连皇上也不行。」宫女委屈地直摇头。

我是见识过玉姐姐的脾气的,她说不行,看来真得想点办法了。

自从我住回永和宫以后,皇上倒是每晚都来。

只是我俩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看书,我安静的坐在一边发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一转头,就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印出一片阴影。

「皇上,我……换个小字好不好,不叫青儿了。」

皇上沉默了半晌,「为何?」

「我闹不清了,叫这个名儿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自己,还是别人。」

「皇上,您分得清吗?您要是分得清,那您告诉我,我究竟是林晓宜,还是青儿?」

皇上垂眸不语,暖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却照不分明。

这天皇上看了一夜的书,只是整整一夜,书本就没翻动过一页。

10

皇上好像和北地的匈奴谈妥了,就在年下的时候,匈奴的首领带来了牛羊马匹。

与此同时,我还挂在玉姐姐的墙头上,对着这一方小小的院落头痛。

整整一个月啊,我愣是没把玉姐姐弄出来。

反而,我闯进了什么地方,她就不要什么地方,一次次地往小了搬。

长春宫多大的宫殿啊,她只住一个小院落,其他地方都不要了。

「小主,您赶紧下来吧,宫宴快要开始了。」小桃现在墙根下,仰头冲我喊。

我一点也不想去那什么劳什子宫宴,可毕竟是迎接外宾,皇上的面子还是要顾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不过吃一顿饭,还吃出事情来了。

那匈奴首领是个神经病!

你吃饭就吃饭,一双眼珠子贼眉鼠眼的放我身上干什么?

我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这二百五一开口就是要和亲。

皇上还年轻,宫里没有年岁合适的公主。

正琢磨着挑选哪家王府的郡主时,那大胡子匈奴伸手指向我。

皇上一下就火了!

我从未看他那么生气过,操了桌上割肉用的匕首就要扑过去跟大胡子单挑。

皇帝也是个傻子,你说匈奴前来赴宴的才几个人?

这宴席上都是自己人,你倒是让大家一起上啊!

文武大臣把皇上拉住了,那匈奴的大胡子反倒来劲儿了。

说什么皇上没有诚意,连送一个女人也不愿意。既然如此,这讲和不提也罢。

皇上又想削他,可文武大臣们七手八脚的,把两个急赤白眼的战斗鸡给拉开了。

我又被放在了刀刃上!!!

玉姐姐曾经教导我,这天下,这江山,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我管他做什么。

于是我窝在永和宫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文臣家眷跑来永和宫,跟我哭诉洪灾旱灾,国库银两短缺。

王爷福晋告诉我,连年征战,咱们现在不过是外强中干。

我站在寿康宫的宫门前,犹豫了好久,终于敲响了门上的铜锁。

「你真打算去和亲?」太后问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娘娘是晓宜,您去不去?」

太后笑了,「好孩子,你知道哀家为何明知道皇帝会怪哀家,也一定要杀了晏卫吗?」

「因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坐上那把龙椅,就得狠心绝情,万事以苍生计。」

「哀家出身将军府,一出生,就在战场上。」

「哀家见过将士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

「那样的人间炼狱,是坐在龙椅上,笑在后宫里的人从未见过的画面。」

「你问哀家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去。孩子啊,以哀家一人的荣辱,来换取千千万万小家的完整,你说,哀家去是不去?」

我明白了!

从寿康宫出来,我便去找玉姐姐了。

我赖在她的房门口放狠话:「姐姐你要是再不见我,这辈子估计就没机会了。」

门开了,玉姐姐扑出来。

如同两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哭得撕心裂肺:「你不准去!你跟个小傻子似的,去了肯定被人往死里欺负。」

我看着玉姐姐满是补丁的衣裳笑了,「姐姐愿意出来,我就听你的。」

玉姐姐抹干了眼泪,「想什么呢?我出来让他报复我?」

我不解,拉着她追问。

可玉姐姐的嘴紧得很,我怎么都撬不开。

四更了,我侧头看向刚刚躺下的皇上。

自从年下宫宴之后,皇上还是每晚都来,只是一天比一天晚。

他似乎有料理不完的事,就连睡着了,眉头都是皱着的。

我凑到他耳朵旁边,轻轻吹气,「皇上,有件事情,臣妾想同您商量。」

「没得商量!」皇上闭着眼睛不看我,「别人说什么你都别管,寿康宫少去,别学人自作主张。」

我笑了,用指尖描他脸上的轮廓,「不说那个,皇上,臣妾十四岁跟您,眼下已经快十八了。您要是再不碰我,我就成了老姑娘了。」

皇上转头看我,目光沉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凑了过去,用鼻尖蹭他的脸颊,「皇上,没时间了,你快不快?」

皇上紧抿着唇不说话。

我委屈巴巴地掉下眼泪,「皇上不愿碰我,是否从未喜欢过我……」

后面的话,被某人吞下去了。

我没用,当了好几年的宠妃,直到今夜,才真正属于他。

我对皇上下药了!

这一觉,保证他睡到明日日上三竿。

在他贴身太监的帮助下,我从宫里溜了出去。

来到匈奴的使馆前,身后,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

「回去吧!」我说。

他们冲我磕了三个响头,真的特别响!

11

北地真冷啊!

我裹着厚厚的棉袄,还像是坐在冰窟窿里面一样。

大胡子坐在我对面,笑得像只傻狍子。

「有秋棠香吗?」我问。

大胡子皱眉,「要那玩意儿干啥?」

「我喜欢!」我一脸傲然。

大胡子抓了脑袋,「秋棠没有,不过咱这儿有格桑花,你要喜欢,等季节到了,老子让人天天给你送来。」

我摇头,「我就喜欢秋棠,不喜欢什么格桑花。」

大胡子的耐心耗尽,变脸拽着我的头发说道:「娘的!少给脸不要脸,老子管你什么花,老子今晚就要采了你这朵花。」

大胡子扑了过来,嘴里的粗气臭烘烘的。

我面无表情地取下发髻里的金叶子,狠狠的,朝着他的脖子划去。

我的手被他抓住了,下了死手的一个耳光,把我扇得七晕八素。

我突然觉得从前的功夫都白练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那些三脚猫功夫,只够自尽的。

「你敢!」他抖着黑乎乎的腮帮子,「你要是胆敢自杀,老子明天就挥兵南下,和你们中原的小白脸拼了。」

「不用等到明天!」

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我瞪大了眼睛。

我不敢相信,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脸,竟然真的站在了我面前。

这可是北地!!!

「中原皇帝?」大胡子的惊讶不比我少,「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皇上的语气淡淡的,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到我身边。

大胡子眯了双眼,笑道:「是过来送死的吗?」

皇上为我理了理衣领,转头看他,「你可以试试。」

他们打起来了。

我发现,这些男人都有毛病。

从前在皇宫,占尽人数优势的皇上选择同大胡子单挑。

而此时,大胡子也做同样的决定。

这可是在匈奴大营,大胡子要是叫人帮忙,就算一人一口唾沫,皇上也能被淹死。

可大胡子是一根筋,又或许真的没把皇上这样的小白脸放在眼中。

结果,就被小白脸教了一回怎么做人。

他是后悔的吧?

当长剑穿过他的喉咙时。

可后悔也没用,想要学乖,只能下辈子了。

皇上拉着我的手就要走,我却关心他的伤势。

只见他双手血糊糊的,光看看,我都心疼得要死。

「跟我走!」皇上看着我说。

我摇头,「你快走,带着我你跑不掉。」

「别逼我把你打晕了扛走。」

「我……」

「轰隆!」

一声声巨响传来。

我一边跟着皇上跑,一边转头望向烧成一片的匈奴大营:「你干的?」

皇上肆意笑着,挥刀砍向挡在前面的敌人。

我不说话了,拼命跟着他跑。

他停下来对敌的时候,我偶尔还能捡个漏。

可是追上来的匈奴人越来越多。火光下,数不清的箭矢朝着我们射来。

我挥舞着抢来的刀,胸中燃起熊熊烈火。

如果打不打都是死,还不如拉几个垫背的。

混乱中,越来越多的火把朝着我们接近。

我听见战马奔腾的声音。

透过眼前血蒙蒙的颜色,我看见战马前方,飘扬着「烨」字旗帜。

「烨」是皇上的字。

我们的人!!!

前方将领已然发现了我们,迅速冲过来,要接应我俩。

我心下大松,绝处逢生的喜悦顿时盈满胸腔。

可就在这时候,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直射向皇上的心口。

我来不及多想,猛地扑向皇上。

可谁知他突然一转身,牢牢的,把我护在怀中。

「皇上!」

「皇上中箭了,保护皇上!」

我想要回抱住他,可他浑身上下都是伤,我好怕碰疼了他。

他却咬牙,自己掰断了箭矢。

箭头留在骨缝里,他拉着我,翻身上了马。

「皇上,你别再动了,太医,太医呢!」我大声喊着,脸上血泪模糊。

皇上把我抱在怀中,脑袋靠在我肩膀上,安慰我:「别怕,我没事。」

「你个傻子,救我做什么?流那么多血,你会死的。」我不敢乱动,生怕背后的他摔下马背去。

皇上咳了两声,「死就死!」

「不准死!」我凶巴巴地冲他喊。

「你也不准死!」他比我还凶,「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谁要你牺牲自己,多管闲事。」

我不服气,「战场狼烟,生灵涂炭。我一个人可以换来边境安宁,为什么不行?」

「我堂堂八尺男儿,要躲在一个女人的背后求安宁?」这时,皇上的声音突然变大:「你问问他们,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当怂包?」

「不愿,我们不愿!」

「怕不怕死?」皇上高喊。

「不怕!不怕!」

「有人来犯,要不要打回去?」皇上又喊。

「打回去!打回去!」

「那就狠狠地打!」

「冲啊!!!」

这一战,打到了半夜。

匈奴最终溃不成军。

一则,他们仓促应战,压根就没想到,皇上早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部署周全,一旦突然进犯,就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二则,他们的首领死于非命。

首领一死,内乱又起,内忧外患之下,边境至少可保二十年无虞。

12

回宫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玉姐姐。

一见面,玉姐姐便丢给我一个锦盒,板着脸转身就走。

「姐姐,我错了。」我拉着她的手,乖巧认错。

玉姐姐横了我一眼,「你没错,是我错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看你也一样!」

我讪笑,「那姐姐就当我是鬼,我是胆小鬼,最怕姐姐不理我了。」

玉姐姐翻了个白眼给我。

「姐姐出来了就不回去了吧,你听,喜鹊都叫了,它也叫你回来主持后宫了。」我嘴上抹了蜜,「还有,我没你不行的。」

玉姐姐指了指锦盒,说:「收着吧,皇上早晚要把那个给你。」

我疑惑地问道:「是什么?」

「皇后金印!」

红鸾帐下,龙凤红烛摇曳。皇上用喜称,挑开我的盖头。

「晓宜,上次你说,想要改一个小字,朕答应你,你想要什么小字,都可以!」皇上拥着我,轻声说。

我摇摇头,「不改了,就用青儿,挺好的!」

「真的?你不介意?」

我笑了笑,捧着皇上的脸,「那皇上喜欢的是谁?娶的是谁?」

「喜欢的是你,娶的也是你。晓宜是你,青儿也是你!我爱你,只因为你是你!」

晨起,我趴在皇上身边,看着他的侧颜,用视线描绘他的眉眼。

「皇上,玉姐姐是不是得罪你了?」

他大手一揽,把我拘在怀中,低声轻笑。

我撑起胳膊看他,「她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他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东西。

我一瞧,便愣住了,「皇上,玉姐姐真把里面的酸枣给你吃了?」

皇上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朕的小傻子!」

(完)

作者署名:念娃子

备案号:YX01Jdm1e01xzbAn8

发布于 2022-04-14 18:59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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