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归家
归家
嫡女归来兮:真假千金的较量
原是为了此事。
人言于苏清欢而言并无可畏之处,她满不在乎的移开目光:「都过去了。」
她越落落大方,愈显得太医鼠肚鸡肠。
太医羞愧的无地自容,不由就把心里话托盘而出:「并非如此,前两日姑娘为我们求情才让公主放我们一马,我们却还不以为然,这两日相处,才知姑娘的医术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我们太自以为是了。」
句句是肺腑之言,可苏清欢并不以为意:「嗯。」
太医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一笑。
他自讨没趣,只好百无聊赖的去了一边整理药材。
满院漂浮着药材的清香。
为彻底根除余毒,苏清欢意图将封辞体内毒素逼至右臂,再用银针放血。
剧毒如锯齿啃食血肉,过程十分难捱。
「待会若是痛喊出来也无妨。」
苏清欢笑得像只狡诈的狐狸,「我又不会笑话你。」
封辞啼笑皆非。
他斜眉一挑,轻描淡写道:「我经历过比这百倍之痛。」
言下之意,是此痛不足挂齿。
苏清欢心中百感交集,有意无意的和他唱反调:「话虽如此,可万一殿下你此次忍不了也说不准。」
听起来倒像她盼着他出丑。
封辞轻轻一笑,无可奈何的「嗯」了声。
一切准备就绪。
苏清欢拿出几根细长的银针,余光轻轻一瞥:「我开始了。」
「嗯。」封辞下颚紧绷。
银针深入血肉,猩红血液在烛光下隐隐泛着蓝光。
封辞面不改色,唯独垂下的眉眼笼着一层郁色。
苏清欢专心手上,屏气敛息。
待尘埃落定,苏清欢已是满头大汗。
「好了。」
她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你好好修养几天,余毒过几日会自行排净。」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不明所以的抬头:「怎么不说话?」
抬头却不偏不倚的和一双灼热的眼对上。
「无妨。」封辞凤眼半眯,薄唇轻启,「待我的毒解了,你就要回侯府?」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苏清欢理所当然的回答:「不然呢?侯府终究是我的家。」
只要她的母亲在那一日,她就别无归处。
「那我倒是希望自己好的慢些。」
封辞凤眼半眯,直言不讳,「否则你回了侯府后,我再想见你一面便难如登天了。」
苏清欢哑然失笑,置若罔闻。
她在放血的孔眼处涂上药,再用雪白的布仔细包扎好。
「近几日伤口不能碰水。」
苏清欢手指灵巧的打了个结,「还要每日换药,你自己注意些。」
封辞一一颔首应下:「好。」
此时的他无所不应,哪有前些日子不遵医嘱强行动用内力的半分头疼。
想到这里,苏清欢一口怨气伴随着脱口而出:「要是殿下早知道听我劝,今日也不必在此处养伤了。」
封辞无声一笑:「没有下次了。」
这鬼话也只能骗骗他自己了。
苏清欢暗中翻个了白眼,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还是养伤要紧。
福宁公主隔三差五过来小院,和苏清欢日益亲近,眼看苏清欢归期将近,还半真半假的戏言。
「本宫还真舍不得二姑娘回曲府,不如我在公主府为你留一处院子,你留下来陪我太子哥哥罢。」
苏清欢一笑置之:「公主说笑了。」
她装傻充愣,福宁公主也乐的陪她做戏。
「并非说笑,这几日侯府那边谴人来了好几次,问我何时放你回去,都被我驳回去了,想要你多留一段日子。」
此话真假参半,福宁公主一来是为自家哥哥谋划,二来她难得遇到个说的上话的人,的确舍不得就此放走。
「福宁。」
封辞出声,不辨喜怒的阻止,「休要胡闹。」
呦?
这是改性子了?
福宁公主心中纳闷,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容依旧如春风和煦:「那好吧,当真是可惜。」
又过几日封辞大病将愈,苏清欢准备告辞回侯府。
离别前一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干脆披件衣服去了外头。
没想到一推门就见封辞一身玄衣几乎融入黑夜,站在门口如一块木桩。
「你怎么在这?」
苏清欢一惊,皱着眉恶声恶气的质问,「大半夜不睡觉,太子殿下这是觉得自己养好身体了?」
封辞神色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干脆退后一步站在月光下:「你明日一早就走?」
两人相对而立,黑暗中苏清欢无言片刻。
「是。」
轻飘飘的一个字,几乎被风吹得破碎,然而近在咫尺的封辞听的分明,忽然勾唇一笑。
「这次回去,你家中那边定有很多风言风语。」
苏清欢漠不关心:「那又如何?」
「不如何。」
封辞语气云淡风轻,古今无波的眼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若是被人欺负了,你尽管去我府上找我,我必定为你出口气。」
似有温泉缓缓流过,苏清欢心口不由一暖。
然而她一向自力更生,何况家里那几个人她还不放在眼里,敷衍的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她直接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我要睡觉了,殿下自便。」
说完,苏清欢毫无留恋的关上了门,把封辞拒之门外。
封辞失笑摇头。
翌日清晨。
封辞如今还需要静养并未出来送苏清欢,倒是福宁公主恋恋不舍的将她送到公主府的石狮子前,马车已整装待发。
「我昨日便已派人回你府上通报过了。」
福宁公主已事无巨细的安排妥当:「你母亲想你的紧,听说昨日得知你要回去的消息时高兴得不得了 连夜叫人去收拾你的院子,回去时想必在门口接你。」
「多谢公主。」苏清欢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
她一举一动仪态万千,和自幼在京城长大的大家闺秀相比也不落下风。
福宁公主赞赏一笑,又拐弯抹角的说:「你往后若有时间,尽管来公主府找我,我一人也闷得慌,何况太子哥哥时常来我这边,还得劳烦你往后多照料他。」
与公主交好百利而无一害,苏清欢从善如流的应下:「臣女明白了,多谢公主抬爱。」
果然是个聪明人。福宁公主喜笑颜开,亲切的拍了拍她肤如凝脂的手背:「去吧。」
车夫已等候多时,苏清欢纤尘不染的绣花鞋踩上他的背,借力跳上马车。
马车微微摇晃,公主府在身后渐行渐远。
苏清欢如葱尖的指尖挑起帘子一角,回头望时竟意外发现封辞在门口,正面无表情的和福宁公主讲话。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的看过来。
两人遥遥相忘,苏清欢一把放下帘子。帘子将封辞的目光阻隔在外,他一时哭笑不得。
「太子哥哥。」
福宁公主戏谑的拍拍他的肩膀,「人都走远了,别看了,正事要紧。」
「嗯。」封辞收回了目光。
远去的苏清欢不知身后的事。
在公主府的这些日子逍遥自在,离开时难免会不舍,可只身在侯府的母亲更让苏清欢牵挂。
如福宁公主所说,楚琼霄已早早等门口。
马车还未停稳,苏清欢就如归巢之鸟迫不及待的跳下去:「母亲!」
楚琼霄疾走几步迎上前。
母女二人携手相望,楚琼霄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这几日在公主府过的可好,我看你都瘦了。」
「我一切都好。」
苏清欢暗恼自己这些日子过于乐不思蜀,竟忘了遣人给母亲带信。
平白让她担心。
好在楚琼霄并不介意,眉开眼笑的牵着她回府:「那就好,母亲令厨房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点心,边走边说。」
安定侯府和她离开之时别无二致。
只是苏清欢总觉得侯府变得空旷寂静。知子莫若母,楚琼霄淡淡为她解疑。
「我已命苏晴嫣她们三人禁足。」
这倒是意外之喜。
苏清欢若有所思,不过眼下人多眼杂,为防隔墙有耳,她并未深谈这个话题。
回到小院,楚琼霄才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那日你走后我赶来查看情况,才知有福宁公主替你解围,侯爷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答应我处置苏晴嫣等人,我便小惩大诫,将她们禁足在各自院中学规矩,这几日我才清静了许多。」
原来如此。
苏清欢了然一笑,
「不过……」
楚琼霄话锋一转,面露疑惑,「我记得你和福宁公主只有几面之缘,为何她会特意赶来为你解围?」
自己女儿消失几日去了何处她再清楚不过,福宁公主那番说辞骗不过她。
苏清欢神情自若。
她在回来路上便想好了借口,此时撒谎不打草稿:「哥哥和太子为挚交,许是受太子殿下之托吧?」
真假参半的一番话,连楚琼霄也不疑有他,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如此。」
她焦心劳虑,随即又问:「那福宁公主可喜欢你?」
「自然。」苏清欢不假思索。
「那就好。」
楚琼霄暗中松了一口气,眉目间落满温柔:「我的女儿,自然没人会不喜欢。」
说着话,她轻轻将苏清欢的耳畔的碎发拂到耳后,语气复杂:「只要你和清越安好,母亲也别无所求了。」
气氛沉重的好像朝胸口压了个大石头,苏清欢呼吸轻柔,故作轻松的莞尔一笑。
「父亲竟然同意禁足她们三人,也算是难得,倒免得我亲自动手教训他们。」
「我的清欢难不成还想去和她们打一架不成?」
楚琼霄忍俊不禁的笑,「不过侯爷这次大约铁了心要教训他们,这几日都未曾去江云谣房中,倒是难得。」
要知道苏靖一向将江云谣视为眼珠子疼爱。
对比先前,江云谣如今的待遇天差地别,连下人都敢见风使舵暗中违逆她。
可是苏清欢不以为然,冷嘲热讽道:「装模作样罢了,他不过是为了给福宁公主面子。」
楚琼霄和苏靖相伴数十载,又如何会不知他的心思手段?
可到底是少年夫妻,难免希望他有所悔改。
只是终究是一厢情愿。楚琼霄心中一叹,强颜欢笑:「罢了,他想如何便如何吧。」
事实也果然不出苏清欢所料。
自彼此间的那层窗户纸被戳破之后,苏靖极少倒楚琼霄房中,今日却一反常态来了。
纱帘被下人垂下,梨香自香炉飘荡满室。
楚琼霄对镜梳妆,自暗黄的铜镜中打量身后的男人:「侯爷今日怎么有闲心来看我了?」
她的目光清透如秋水,仿佛能将苏靖的心爱看得一清二楚,后者不自然的避开对视。
「你我夫妻二人已许久未好好说过话了,难道我不能来吗?」
暖黄烛光给楚琼霄的侧影渡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岁月不饶人,却格外厚待她。连眼角的细纹也像是被精雕细琢而成,一举一动风韵犹存。
苏靖看痴了片刻,不由上前唤她的闺名:「琼儿……」
下一瞬,楚琼霄清冷如凉水的声音当头一击。
「侯府是侯爷的,侯爷想去哪就去哪。」
楚琼霄的素手取下步摇,云淡风轻的问:「听说江云瑶今日去找侯爷了?」
苏靖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眼中冷了几分,语气却与刚才一般无二:「是,夫人的消息倒是灵通。」
「老爷不必阴阳怪气。」
楚琼霄捏着玉梳,干脆开门见山把话说开,「你先前冷落了她几天,府里下人私底下说的沸沸扬扬,今日便见了她,妾身不过是略有耳闻罢了,并非是特意打听。」
「我并未责怪夫人。」
苏靖尴尬的低咳一声,面不改色的说:「她到底跟了我二十多年,我……总是愧疚。」
他竟敢提此事!
此事一直是楚琼霄的心头刺,本该拔之而后快,却不得已只能忍耐,苏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朝她伤口撒盐。
楚琼霄温婉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痛意,直截了当的问:「她是想要侯爷解了苏月见的禁足,所以侯爷便来找我,可是?」
她猜得八九不离十,苏靖难以启齿的闭嘴。
此事说来话长。
那日他当着外人颜面扫地,怒气烧得理智尽失,才会让楚琼霄插手此事。
事后又怕江云谣哭哭啼啼,便冷了她两日。
可江云谣到底陪了他许多年,一举一动能都戳中他的心窝,今日忍不住见她一面,便将那些事抛诸脑后。
其实他大可直接放那三人出来。
可话到嘴边,神使鬼差的记起要给当家主母留面子,谁料她竟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靖恼羞成怒,神色不耐:「到底是一家人,闹来闹去的成何体统,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她们终究是我的女儿。」
早知他薄情寡义,可楚琼霄万万没想到他竟这般厚此薄彼。
她疲惫的垂下睫翼,轻声道出事实:「可是清欢也是你的女儿,她们污蔑清欢在前,就这样算了吗?」
然而苏靖漠不关心。
在他心中苏清欢这个半路女儿还未有苏晴嫣要紧,一心只想敷衍了事。
「若她早说去了公主府,哪里还会拿出闹出这些事来。」苏靖一个头两个大,斩钉截铁道。
「此事就这样吧,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何况近日母亲总说想见晴嫣,你也要她想想老人家。」
他最了解自己的这个妻子。
名门世家教出来的,心慈口软最重孝道 ,不会不管老夫人的意思。
苏靖所料不错。
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楚琼霄心如死灰,闭眼不再看他:「那就按照老爷的意思去做吧,我并无二话。」
苏靖目的达成总算满意,本想随口安抚几句。
可看她神色似榆木疙瘩无悲无喜的样子又觉得颇感无趣,兴致缺缺的转身。
「我还有一些朝事未处理,夫人今日自己歇息吧。」
「砰——」
门被重重带上,留下清冷的一室空气。
楚琼霄本该死心,却终究是意难平。
早知今日,不如当初不见。
夜色如墨,窗外万籁俱寂。
人多嘴杂,侯府下人对主子们的恩怨津津乐道,翌日苏清欢隐约听见下人的窃窃私语随风传来。
「你们听说了吗?禁足的那三位小姐已经被放出来了。」
「毕竟是老爷的女儿,侯爷怎再生气也不会不管。」
「嘘,别让里面那位听见了。」
「怕什么,依我看,侯爷就没有把二小姐当女儿过。」
苏清欢一声不吭,转头就就去看楚琼霄。
不料楚琼霄神色自如,一笑置之:「我知道了。」
她只字不提昨晚的事,话锋一转:「对了,长寿院那边传出消息,说你祖母今日身子不舒服,你可要过去看一看?」
苏清欢实在不解:「怎会突然生病?」
偏偏挑在苏晴嫣禁足时生病,未免太过巧合。
不过到底猜测,她并未宣之于口,思索片刻后灵机一动:「那我现在就去看看祖母。」
「好。」
楚琼霄美眸中映着她,笑意浓稠,「她到底是你的祖母,未免落人口实,你怎么都要过去进一进孝道。」
苏清欢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安定侯府占地十顷,然而冤家路窄,再大的侯府总能看见不想见的人。
苏清欢不疾不徐的走在青石板地面上,不防拐角走出一人,两人差点撞上。
两人不约而同退后一步。
「妹妹。」
苏晴嫣微微一笑,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架子,「你也要去见祖母吗?」
她笑得自然,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芥蒂。
苏清欢奇怪挑眉,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她想演姐妹和睦,也要看苏清欢配不配合。
苏清欢话里夹枪带棒:「怎么,姐姐这才解了禁足,就迫不及待想要去祖母面前表孝心了?」
苏晴嫣笑容一僵。
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初,换了个人似的温声软语道:「祖母生病,我作为孙女自然要多加关心照料,有何不妥?」
她不似往日见面就和她掐得你死我活,苏清欢看她的眼神活像看个怪物。
「并无不妥。」
苏清欢无声笑笑,字字试探,「不过祖母怎么会突然生病?」
苏晴嫣应答如流:「最近季节更迭,老人家身体不好染上风寒也是在所难免,妹妹可别多想。」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情的还以为二人姐妹情深。
只是狐狸尾巴注定藏不住,苏晴嫣又心痒难耐,别有深意的补上一句:「据说祖母生病已经好些天了,你这才准备去探望……」
她欲言又止的住口,随即又善解人意的提她找借口:「我倒是忘了,妹妹近日都在公主府上,几日不曾问过家里情况,哪里顾得上祖母。」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苏清欢不孝。
左右这里没有旁人,苏清欢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指出:「你少惹事让祖母操心,便是真的孝顺了。」
不欲再和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说完她抬脚就走。
「我去看祖母。」
苏晴嫣憋得一肚子的气,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如秋水漾漾的眼中有恨意一闪而过,半晌才跟上苏清欢的脚步。
两人前脚跟后脚的进了长寿院。
长寿院景致一如从前,往来路过的风却似凝固一般无声无息。下人脚步落地无声,大气也不敢出。
红姑出来迎接两位小姐,贴心的提醒:「老太太这两日生病嗜睡,每日清醒时日不多,可巧刚醒两位小姐就来了,老太太见了定很欢喜。不过如今老太太身子要紧,两位小姐还是要提醒老太太少说些话。」
「是。」苏晴嫣抓乖卖俏,「多谢红姑提醒。」
说话间三人饶过屏风。
屏风上绣着生机勃勃的百鸟争鸣图,屋内却是死气沉沉。
门窗紧闭,厚厚的帘子严严实实的将冷风拒之门外。老太太半靠在塌上,浑浊的眼中不见往日的精明。
「你们来了。」
老夫人声音微弱,有气无力的挥手示意她们走近,「我还当你们忘了我这个祖母,这几日都未来看我一眼。」
苏清欢无话可说。
闻言苏晴嫣双眼含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如泣如诉:「祖母恕罪,晴嫣这两日一直念着你,可是无奈身在禁足不能来看祖母……只能日日为祖母朝经祈福,希望祖母身体安康。」
两相对比,就差在苏清欢脸上写「不孝」二字。
若有若无的药味萦绕在鼻尖,苏老夫人举手投足之间药味愈浓,目光幽深的扫了苏清欢一眼。
「清欢呢,近几日祖母都未曾看见你,倒未听说你也被禁足了。」
话里虽无责备之意,却格外引人遐想。
苏老夫人的目光如泰山压顶,然而苏清欢却像毫无察觉,笑容不减反增。
「祖母说笑了,我又没有惹是生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被禁足呢?」
她的演技炉火纯青,说完后适时停顿片刻,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你!」
苏晴嫣一时按捺不住,恼羞成怒。
正欲想发作时,放在身体侧的手被一只枯老如树皮的手盖住,干燥的掌心如温水抚平了心中急躁。
苏老夫人暗中示意她稍安勿躁。
「祖母先前和你说过,不要把牙俐齿那一套搬到家里来。」
老夫人语气淡淡,仿佛在提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以后别这样了。」
反正已占尽口头上便宜,苏清欢偃旗息鼓。
「是。」
若无人声,毫无人气的屋内静的仿佛是一幅画。
苏老夫人疲倦的闭眼假寐,苏晴嫣两手将她的两手拢在手心,字里行间都在卖弄自己的孝心。
「祖母你放心就是,晴嫣不回去了,这两日就留在这里照顾祖母,保证祖母一醒来晴嫣便在身侧。」
苏老夫人嘶哑的「嗯」了声。
她旧病未愈,身体如中空枯木,喘气声如破败的风车。
「妹妹不留下吗?」
苏晴嫣目光流转,眼中毫无笑意,「祖母病重,你也该在旁侍疾才是。」
知晓她的口不对心,苏清欢饶有兴致的笑了笑。
分明不想她留下,还要说这一番衣冠楚楚的话。
既然如此,她怎么好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自然要留下。」
苏清欢二话不说,落落大方的应下,「我怎么能留姐姐一个人在这呢?」
两人势同水火,和苏清欢朝夕相处无疑让苏晴嫣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然而话已说出口,她只得强颜欢笑的应了声「好」。
自始至终,老夫人像是看不见两人之间的明枪暗箭,闭着眼不听耳边事。
既都到了,苏清欢索性没再回去。
她让人回去和楚氏说一声,自己则安之若素的在一旁做下,看戏似的旁观你慈我孝的祖孙相处。
苏晴嫣又恼又怒,频频朝身后看去。
两人目光相撞,几乎擦出火花来。
「晴嫣。」
苏老夫人分明闭着眼,却像已将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若你在祖母这儿还不能心静,那便回你的院子去吧。」
如今她是苏晴嫣唯一的靠山,哪敢反驳一句,垂头丧气的应了声「是」。
苏清欢美眸之中呈满挑衅,苏晴嫣含垢忍辱,只当自己瞎了眼。
苏老夫人身子虚弱,没支撑太久就沉沉睡去。
沉重的呼吸声如牛喘息,苏晴嫣得以松懈片刻,施施然走到苏清欢面前。
「我去看看给祖母的药准备得如何了。」
她俨然一副把自己当主人的模样,红唇微启:「你在这里照料好祖母,若是出了什么事……」
她话说一半,莞尔一笑不再多言:「总之妹妹注意即可。」
不欲揭穿她那多得可怜的自尊心,苏清欢降贵纡尊的抬眼瞥了一眼,一言不发。
苏晴嫣还以为自己扳回一城,抬头如一只高傲的天鹅,袅袅婷婷的走了出去。
屋外无声无息。
苏清欢静候片刻,确认隔墙无耳后,不紧不慢的起身上前。
厚重的帘子将卧房裹得像个蚕蛹,苏清欢脚步落地无声,轻轻掀开绣着百鸟朝风图的床帐。
苏老夫人的手腕露在空气之中,苏清欢轻手轻脚给她罢了脉,眉心不由拧紧。
尚未来得及深思,苏晴嫣去而复返,看见屋内情形之后心急火燎的上前组织:「你这是做什么?」
「嘘。」
苏清欢不慌不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姐姐小声些,可别打扰了祖母休息。」
苏晴嫣憋得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
好在老夫人一心向着她,虽说苏清欢留下侍疾,她却视若无睹很少与她交流,倒是时时指点自己。
苏晴嫣这才稍感安慰。
于是她越发殷勤,事事不假于他人之手。
「祖母。」
苏晴嫣将汤药吹到温度适宜的时候,素手捏着勺子喂到苏老夫人嘴边,「晴嫣服侍你喝药。」
良药苦口,每日三碗苦药灌进肚中,苏老夫人的面色已稍有血色。
她吐出一口浊气,感慨万千:「这些药喝下去也不见成效,喝了倒不如不喝,免得折磨这一把老骨头。」
「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苏晴嫣皱起柳眉,佯装生气,「祖母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么就被区区一碗药给难倒了。」
苏老夫人目光慈爱。
「到底是人老了。」
「祖母可不老。」
苏晴嫣仿佛朝嘴上抹了一斤蜜糖,字字哄进苏老夫人的心坎,「依我看,祖母如今比我还貌美呢,让我嫉妒的紧。」
明知她是在哄自己,老夫人也被哄的微微一笑:「胡说八道。」
苏晴嫣古灵精怪的眨眼。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一旁格格不入的苏清欢倒像是个外人。
不过如今她早已不执着老夫人的态度,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不置一词。
可偏偏苏晴嫣不安于室,眉目如波荡向她,笑意晏晏的问:「妹妹怎么不说话?」
苏清欢兴致缺缺,轻描淡写道:「我以为我不说话也无人会把我当哑巴,何况我留在此处是为了在祖母身边敬孝,孝心又不是嘴上说说就算的。」
苏晴嫣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家,无话可说。
她恨恨的移开目光,心道且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说起来。」
苏清欢眼中似有星辰倒映,像是喜不自禁,「我看祖母这两日脸色好了许多,想必不日便能痊愈了。」
老夫人笑容渐淡,嘴角随着皱纹的纹路往下撇:「是吗?」
「自然。」
说此此时,苏清欢还是满腹意图。
那日她趁老夫人不备给她把脉,脉象微弱无力,乃是气血两虚之兆,却算不上什么大病。
可观苏老夫人的言谈举止,却像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一般。
两者天壤之别,她实在不得不怀疑。
本想轻描淡写的试探几句,却被苏老夫人半两拨千金的驳了回来:「我已是日薄西山,如今所愿不过是儿孙绕膝,有你们两人陪我,我心情大好,身体自然无恙。」
苏清欢心中疑云不减反增。
苏老夫人的回答未免太欲盖弥彰,然而这只是她的凭空猜想,不足以宣之于口,从善如流的接话。
「那我以后多来陪陪祖母。」
「好。」
老夫人慈爱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见老夫人无事,苏清欢也不打算自讨没趣,只侍疾两日就借口离开。
小院风平浪静,与整日和苏晴嫣勾心斗角的长寿院天壤之别。
晨起露重,楚琼霄在院中心不在焉的剪花枝,连苏清欢回来都未曾察觉。
「母亲。」
苏清欢的裙摆扫过花枝,脚步落地无声得好像一只猫儿,「你在做什么?」
楚琼霄心乱如麻,回头对着女儿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你怎么今日回来了?也不多陪你祖母几日。」
苏清欢不想和母亲提起长寿院的那些糟心事。
她若无其事的笑笑,报喜不报忧:「祖母身体好了许多,又有苏晴嫣照料,我就不留下来凑热闹了。」
知子莫若母,楚琼霄怎会看不出这是借口。
有前车之鉴,她猜的八九不离十:「可是苏晴嫣又惹是生非了?」
苏清欢的睫翼如蝶忽上忽下的扑腾,佯装没有听见。
她凑头的去看楚琼霄裁剪的花木,顿时哑然失笑,「母亲,你这是在做什么?可是这盆花招你惹了。」
楚琼霄如梦初醒的低头。
眼下正是海棠花期,院中这盆海棠本已暗香疏影含苞待放,如今却光秃秃的只剩枝桠,仿佛剃了头的妙玲女子。
冷风刮过,枝桠无处躲藏,迎着冷风招摇。
「我……」
楚琼霄也忍俊不禁的笑出声,眼底愁绪一扫而空,「是我对不起它。」
秋容在几步后笑的如秋风扫落叶般发颤。
「还笑。」
苏清欢给楚琼霄打圆场,佯怒道,「还不快将这盆花收拾了,找个地方好生安葬,免得它回来寻仇。」
「奴婢这就去。」
秋容笑得眼中一片朦胧,仓促用手袖擦了泪花了跑去拿扫帚。
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母女二人。
苏清欢环顾四周,忽然正色道:「母亲,你有心事。」
并非是询问的语气,楚琼霄被她猜中心事,愁容满面的叹了一口气,倒没有瞒她。
「的确有一件事,母亲日思夜想,也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办才好。」
苏清欢拉着她到院中的石桌落座。
白皙如凝脂的十指捧着脸蛋,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那母亲说给我听听,万一我能为母亲分忧呢。」
楚琼霄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娓娓道来:「不知你是否知晓,你祖母娘家有个侄女儿。」
「不知。」
苏清欢不假思索,迫不及待的催促,「那母亲你定是要讲这个侄女儿了,她怎么了?」
楚琼霄手指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摇头苦笑:「并非是她出了事,是她的夫君犯了事。」
「这侄女也是个苦命人,受父母之命嫁给了她如今夫君,然而也不知为何,嫁入夫家几年也未有所出,又遇上一个不好相于的婆婆,动辄打骂她。」
听到此处,苏清欢感同身受般义愤填膺的指责:「这家人也未免太过分了!那这侄女儿定是想和她夫君和离的。」
楚琼霄面露不忍。
她想让女儿永远待在闺阁中,可事实上她的女儿早已能独当一面,过分庇佑反倒适得其反。
她字字斟酌的道出更残忍的事实:「她自然是想的,可此事并非她想的就能作数。」
「世间对女儿家多有束缚,若是和离少不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连带着娘家也要受拖累。她娘家只怕女儿和离会丢脸,便隔三差五送银子去男方家里,只盼男方见钱眼开留下他们女儿。」
苏清欢双眼瞪如铜铃,里头尽是错愕。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女儿被打还要朝施害者手里送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现实比这残忍百倍,楚琼霄素手抚着她如瀑布垂下的发丝,徐徐道来。
「男人便越发有恃无恐,放浪形骸,日日留恋在花柳巷里,女子却不敢因此生怨,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男子前些日子因青楼里的一个粉头和人大打出手,如今被关押在牢里。」
前世的记忆如走马观花一闪而过,苏清欢隐约有了印象。
她收起玩闹的心思,若有所思的问:「既然母亲为此事烦忧,想必此事落到了母亲手里。」
「你竟能猜到。」
楚琼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如实回答,「你祖母昨日才将此事交给我处理。」
依老夫人的性子,交给她办的定是什么烫手山芋。
苏清欢了然于心,大大咧咧的问:「此事倒不难办,只是要看祖母那边是这么说的?」
「是,依我看,那女子在夫家如履薄冰,趁此机会不如和离了事,可偏偏那男子拿准了她们的心思,扬言不救他就是忘恩负义,因此求到了老夫人这里。」
果然如此。
苏清欢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她记得前世也有此事,前世母亲最后拗不过祖母,费尽心思想救男人出来,为此惹祸上身,最后还没能成功。
祖母倒好,事成定局后直接在众人面前给母亲难堪。
风水轮流转,此事怎么又转到了母亲手上。
苏清欢心烦意乱,舍不得让母亲为此事奔波劳累还讨不到好,灵机一动主动请缨。
「不如母亲将此事交给我去办吧?」
「你?」
楚琼霄意外之余,果断拒绝,「你一个女孩子,怎能让你去办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外面又要生出风言风语。」
苏清欢不肯放弃,软磨硬泡道:「母亲放心,此事我自有办法,保证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她软了声音,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母亲难道还不放心我吗?你可是怕我给你惹麻烦。」
「胡说八道。」
楚琼霄训斥一声,偏偏拿她无计可施,只好应承下来:「好吧,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不过你要先答应母亲事事要以自己考虑,不可置自身于险境。」
「好。」苏清欢毫无异议,笑的狡诈,「母亲等着瞧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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