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来自地表的繁育者
来自地表的繁育者
蝴蝶飓风
我是个繁育者,原本应该待在基地享受丰厚的待遇,遵循使命,为人类延续火种。
可我却在生完孩子后叛离地下城,来到危险的地表。
「检测结果出来了,确实是高等优质基因。」
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是第二句,出自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头,很疼……身体很重。」我想坐起来,却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
我的肚子是凸起来的!
手放在肚皮上,还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放心吧,你的孩子很健康。」白大褂收起显示屏,朝我伸出了手,「欢迎加入西北地下城,我是医疗师安莱。」
「你好,我叫……」
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安莱说,城内的拾荒者在地表捡到我时,我已经受了伤,大脑也被重物击打过,出现失忆是正常现象。
「地表污染严重,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这个孩子,他的生命力很顽强,十有八九和你一样,是高等优质基因。」
她说,地下城优待高等优质基因人类,让我安心住下来,不要想太多东西。
我无处可去,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
地下城给我分配了住处,在一间大院子里。
院子里住的都是女人,一部分是大着肚子的女人。
这些女人抱着肚子在闲聊,脸上挂满骄傲,像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安莱和这里的人很熟,一路上都有人在和她打招呼,她带我到一间房子前。
「我就送你到这了,对了,这是你原来的衣服,虽然破损严重,但我想你应该需要。」
「谢谢。」
我分配到的房子,是繁育院 S1—A11 号房。
屋子不大,但好就好在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检查起那套衣服,希望能从上面获得一些信息。
这衣服虽然残破,沾满灰土和血渍,可摸起来手感意外的好。
「这是……年华?」
在衣服内侧,我看到绣在上面的东西。
「年华」两字被一个大大的爱心包围在里面,我的心莫名颤了颤,脑海里有画面一闪而过,我没抓住看个清楚。
「新来的,该去吃饭了。」
没等我缓过来,房门就被敲响了。
来叫我的人也是个大肚子女人,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你好,我叫雅雅,住在你隔壁,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谢谢啊。」我犹豫了会儿,道,「我叫年华。」
这应该是我的名字,我不确定。
「年华,你肚子多少个月了?看上去比我小一点……」
雅雅说着,朝我肚子伸出手,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不过瞬间的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人反制住了。
「疼疼疼……」雅雅龇牙咧嘴,「你做什么啊?」
「抱歉。」我松开了她,对于刚才的举动同样震惊。
那个动作,那个反应,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身体根本没给大脑思考的时间。
经此一事,这个叫雅雅的孕妇反而更喜欢黏着我了。
她会问很多关于地表的事,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和憧憬。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自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自己到地面上去看看?」
雅雅的情绪明显有些失落:「我不能离开地下城。」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
她摇头,勺子戳着碗里的肉:「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啊,有怪物,有病毒,而且……」她摸上肚子,泄了气,「我还没有完成繁育任务。」
我自然而然接下她的话:「那就先等孩子生出来,之后再到地面看看。」
「我才第一个孩子。」雅雅说,「繁育者最少也要生五个孩子的,而且,等我完成繁育任务后,基地还会分配别的任务呢。」
我直接呛住,这得生到猴年马月去?!
最要命的是,雅雅说,住在繁育院的女人都是繁育者。
这就意味着,生五个孩子也是地下城分配给我的任务。
好荒唐的任务!
雅雅说:「繁衍是每一个城民的任务,无论男女都不能违抗,像我们这些挑选出来的繁育者,都是基因最好的,自然要多生了,其他女性只需要生一个就行,和我们是不能比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骄傲都遮挡不住。
生孩子多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不理解,脑壳隐隐作疼。
虽然不能理解,但我还是在繁育院住了下来,也认识了除雅雅之外的其他繁育者。
她们以肚子里怀孩子为荣。
繁育者每天的生活简单而枯燥,在养胎之余,偶尔会做一些轻便的工作,大多数时候是在闲聊。
闲聊的话题也很没有意思,不是偷摸猜自己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就是自己已经生了多少个,因为生得多,得到了院长的夸奖等等等等。
如果不是雅雅非要拉着我,我会更愿意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这已经是第六个孩子了,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继续做繁育任务?」
又来了又来了。
我头疼地看着说话的女人,她叫维娜。
维娜每次话谈必提自己生了六个孩子,其中两胎是双胞胎。
「维娜姐,你还年轻得很呢,肯定能继续做繁育任务的。」
「对呀,听说之前有个繁育者一直做到了三十五岁呢。」
刚成为繁育者的年轻女孩往往会开口安慰她。
我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挪开眼,往后退了又退,远离话谈中心。
摸着越发大的肚子,我只觉得后腰又隐隐发酸了。
想着近来吃吃不香,睡睡不好,这样的日子我巴不得早点结束,可居然有人这么活到了三十五岁,真是不可思议。
一直生了怀,怀了生,人真的不会疯吗?
我很怀疑。
看到在话谈中心听得津津有味的雅雅,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没必要强行待在这里让自己难受,还是回房间的好。
打定主意,我抱着肚子起身,转头却看到了安莱。
身为医疗师,安莱很少会来繁育院,我上次见到她,还是一个月前做胎儿检测的时候。
安莱后面跟着一名戴着镣铐的孕妇,周围还有士兵,看样子像是在押送。
那孕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过来,看到我,她先是一愣,似乎很惊讶,继而笑了,那笑有些苦涩。
「年华。」身后传来雅雅的声音,「你看什么呢?」
就一小会儿工夫,那丫头已经从话谈中心凑了过来,我指了指那个手脚都戴着镣铐的孕妇:「她怎么了?」
雅雅脸色一僵:「她啊,她……她有暴力倾向,经常打人,为了我们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院长才给她上锁的。」
「是吗?」
雅雅狂点头,神色却不太自然,好像有些害怕和……担心。
她不适合说谎。
我顺着她的话道:「那我得离她远点。」
雅雅似是松了口气。
然而这晚熄灯后,我却溜出房门,躲避巡逻,找到了那个被镣铐锁住的孕妇。
直觉告诉我,她认识我。
夜色很黑,我的动作很轻,可床上的人还是惊醒了。
「你竟然找过来了。」
她很惊讶,我也很惊讶。
溜出门的时候,我是做好被抓的打算的。
虽然肚子不算特别大,但好歹快八个月了,还是有些阻碍行动的,可躲避危险似乎刻进了我的躯体,我这一路上灵活得不像一个孕妇。
床上的孕妇似乎坐起了身,带动着铁链发出细微的响声,紧接着,一丝光亮填充了房间。
我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哪怕是深夜,她的手脚也戴着镣铐,她看上去不那么年轻了,细微的皱纹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死气沉沉的眸子在看向我时才有了丝生气。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封闭得像一座牢房。
那孕妇看着我,笑着流下眼泪:「好久不见啊,小首领,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小首领?
这个称呼很耳熟,她果然是认识我的。
孕妇说,她叫程若云,来自向阳部族。
她问:「小首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族人呢?」
我有些回答不上来:「我醒来时就在地下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程若云听了我的话后,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她反问:「如果记起自己是谁会让你痛苦,你还想记起来吗?」
「对我来说,什么都不记得更痛苦。」
程若云叹了口气。
零碎的画面随着她的话,不停在我脑海浮现。
「我们都是生活在地表的人类,只是所属部族不同,朝阳部族的首领年无伤是你父亲,你母亲去世比较早,你是年首领唯一的孩子,他很疼你。」
穿着裙子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肩头,她拿着弹珠,瞄准了远处的建筑,随着父亲的一声「砰」发射出去。
「每次部族会议,年首领都会带你参加,从骑在肩上,到牵着手,后来你大了,就跟在他身后,我们都默认你是朝阳部族的下一任首领。」
记不清面容的人围坐一团,少女皱着眉,苦大仇深地在一旁敲键盘,偶尔走神,一个爆栗就在额角炸开,坐在她旁边的父亲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除此之外,年首领还亲自教养了一批年龄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说是为了部族的未来,可我们都知道,他是在给你培养心腹。」
破旧的工厂里,十几个累得满头大汗的孩子坐在地上喘气,看向对方时又咧嘴笑,这其中也有我,穿着训练服的我。
那个站在阳光底下看不清模样的父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程若云还在讲,我的头却越来越疼,心也越来越慌。
耳边的声音没了,程若云一脸担心:「你没事吧?」
我摇头,刚想回答却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来不及思考,我手脚并用,躲进了这屋里唯一能藏住我的地方——衣柜。
柜门还没彻底关上,房门就开了,我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是安莱的声音。
铁链响动,程若云擦去脸上的泪痕,她没回答安莱的话,缓了一会儿,才冷声下逐客令:「我没兴趣和你谈心,出去。」
安莱还没说什么,程若云已经背对着她躺下。
「你可能不知道,地下城又来了一个地表人类。」
安莱显然不想离开,她看着床上人僵住的后背,轻声道:「你不想见到我,难道也不想见你的同类吗?」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见过了。
我暗自吐槽,却也听出这话有些不对劲。
她这是,在拿我当条件,还是威胁?
见安莱提到我,程若云躺不住了:「你想说什么?」
「放弃逃跑的念头,尽你身为繁育者应尽的职责。」
她说:「若云,别忘了,你是被你的部族抛弃的,他们能抛弃你一次,就能抛弃你第二次,留在这多好,用的都是城里最好的资源,现在又有一个同类可以陪你,你不孤单。」
这话碰了刺。
「他们没有抛弃我!」程若云大叫着,拿起枕头砸向安莱。
她情绪激动,下床直接将人往外推:「滚!你给我滚!」
铁链有限制,在离门口还有两三步时,程若云的脚再往前迈一步都难。
安莱脖子被她抓出了几道红痕,也没有生气,只是抛下一句「你平静下来后好好想想吧」,便离开了。
随着房门关上,程若云也跌坐在地上。
我打开衣柜门,想将她扶起来,却被她死死抓住:「我没有被抛弃,我们不会抛弃自己的族人,永远不会!」
我说我知道,强行将她扶回床上。
安莱来找程若云,我怕她下一步就是去找我,没敢再停留,只是临走前程若云又抓住了我,泪眼婆娑:「你还会过来吗?」
我握住她的手,坚定道:「当然。」
在繁育院住了两个多月,我比安莱更熟悉这里的布局,抄着近道回了房,还没来得及躺下,房门就被敲响了。
「年华,你睡了吗?」
安莱来了。
她说自己睡不着,出来闲逛,顺便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
「还好你还没睡,不过这么晚了还没睡,你是失眠了吗?」
我擦去额头上的细小的汗珠,扯了扯嘴角:「做了噩梦,被吓醒了。」
她问:「什么噩梦这么可怕?」
我回:「梦见我肚子太大炸开了,可吓人了。」
安莱便笑了,我也笑了。
她似乎真是来找我聊天的,只不过是状似无意地问我有没有想起什么,我说什么也没记起来。
「你不是记起自己叫什么了吗?」她换了一种问法。
「那是衣服上绣的字,是不是我原来的名字还不知道呢。」我敲了敲脑袋,满脸无奈,「可能伤得太严重,怎么也想不起之前的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安莱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我狠狠松了口气,就聊了这么一刻钟,累死人了。
因为安莱的到来,我并没有从程若云那边听到更多关于我的事,心里有事,怎么都睡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父亲,一会儿梦到被怪物追着跑,睡了醒,醒了睡,脑子里面总有人在讲话,叽叽喳喳地又听不清在讲什么。
我很暴躁,又看见自己被人举了起来:「年华,我们有孩子了!」
这回听清楚了,却又看不清举着自己的人。
「年华,我们要当父母了,真好。」男人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我被人紧紧抱住,耳边全是那人的笑声。
「年华,年华……」
梦醒了,被雅雅给叫醒的。
「你做什么梦了?笑得这么开心。」
我抱着被子直叹气:「知道我做好梦还不让我多睡会儿。」
说不定多梦一会儿我就能看见那个男人的脸了,啊,好气。
「我也不想啊,可今天是孕检的日子,去晚了要等好久的。」
雅雅拉着我起身。
我简单收拾一番就出发了,平时话谈的空地坐满了孕妇。
「还是来晚了。」
雅雅看着手里的号码牌皱眉:「我们还要等好久哦。」
我拉着她到树底下坐着等,选的位置比较好,可以看到孕检屋子的大门。
说是要等很久,其实也没多久,这已经是我醒来后的第二次孕检了,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检查的速度就比较快了。
安莱看着机器说孩子发育得很好,很健康。
我想着肚子已经快八个多月了,应该能看出孩子的性别了,就问她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安莱脸部一僵,我不明所以:「安医师,你怎么了?」
「啊?」安莱勉强笑了笑,「没事。」
她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年华,人有了羁绊会很痛苦,繁育只是城里分配给你的任务,不要对任务有感情,知道吗?」
这回轮到我懵了,反驳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哦」字。
短短的时间里,我想到了被镣铐锁在房间里的程若云,她来得比我早,应该早就反驳过了吧,如果我和她一样,恐怕会失去这不算自由的自由。
走出孕检室,我胸口有点闷,被无形重物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梦里的男声又在脑海里响起,那样的喜悦,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我肚子里还在跳动的小生命,才不是什么任务,这是我的孩子,是目前唯一一个在我身边的亲人。
我没有想起过去的全部,可我知道,自己是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的。
「年华,我好了,我们去吃饭吧。」雅雅欢欢喜喜地挽住我的手,「安医师说孩子很健康,不出意外再过一个月就能生了。」
说起孩子,雅雅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兴奋又好奇:「维娜还有其他几个繁育者已经去生育院了,说是这几天就能生了,好羡慕她们啊。」
我应和着她,心里在想天什么时候黑,我想问问程若云,知不知道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然而当晚我并没有溜出去。
繁育院的巡逻班制变了,多了两队人,没有摸透新的巡逻班制,我不敢冒险。
我观察了两天,才找到漏洞溜出去。
却没想到,当我见到程若云问她时,她来了一句:「你想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做什么?」
我:「?」
我想知道这个难道不正常吗?
她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不会和这里的人有过几次就有感情了吧?」
仿佛嫌我不够懵,她嘟囔道:「不对啊,繁衍殿分配的人基本不是同一个啊。」
我花好一会儿时间,才把程若云的话给消化了。
她嘴里的繁衍殿,我听雅雅说起过。
地下城的延续火种体系里有四个机构:繁衍殿、繁育院、生育院和教养所。
繁育院的孕妇都去过繁衍殿,那里根据基因来选择繁衍的目标男女,为防止男女双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产生不必要的感情,有关灯,戴面具,避免多次匹配到同一个人等规定。
我当时听到,恶心了这个制度好久。
我扶额:「你误会了,我进地下城之前就怀孕了。」
程若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来地下城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吧。」
「我已经在这待五年了。」她摸着凸起的肚子,一脸怅然,「这是,我来这怀上的第三个孩子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是无辜的,可我不想要他们,我在地表有丈夫和孩子。」程若云有流不完的眼泪,「小首领,我想回家,我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我也想和我的家人在一块。」我和她说,「我们会回家的。」
这一晚没有安莱的打扰,我和程若云聊了很久。
走之前,我给了她一个拥抱,告诉她,繁育院的巡逻最近严了。
「和他们服软吧,这样你才能解开镣铐走出这间屋子。」
程若云默然:「我懂了。」
我放心离开,开始计划逃跑的事。
我和雅雅说,繁育院有些小,我想出去外面逛逛。
「那我们去教养所吧。」雅雅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教养所里有间育儿室,里面全是小婴儿,又白又胖,超级可爱的。」
我当然没有意见。
教养所就在繁育院的隔壁,育儿室里的孩子也确实像雅雅说的那样可爱。
他们咿咿呀呀地舞动手脚,却只能通过屋子上方的装置统一进食,很少会有人抱他们。
我们到的时候,不巧,有个孩子哭了,睡他旁边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可我们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雅雅急得直打转,也只能等屋里的育儿系统做出反应。
很快,育儿室里的机械动了,那些哭了的孩子,他们身下的婴儿床升起了玻璃罩,将他们与其他婴儿隔开。
玻璃罩升起后,我们就听不到哭声了,等玻璃罩再降下时,那些孩子不哭了,憋红着一张脸在咬奶嘴。
「呼,还好还好。」雅雅擦去头上的汗,「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呢?」
我说:「可能是饿了吧。」
手却不自觉地摸上肚子,按照地下城的规定,我的孩子生下来后也是要送进这里的吧。
我,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育儿室里这么多孩子,明明都有母亲,可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母亲是谁,就像,他们的母亲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这就是地下城的繁衍律法制度,毫无人性的延续火种法则。
这和我记忆中,被父母牵着玩耍的生长轨迹截然相反。
想起来的东西越多,我对这里越是反感。
所谓逛逛,其实也就在繁育院周围走一走,雅雅也不会允许我走远。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也看明白了一些,雅雅与其说是我的朋友,不如说是地下城派来给我的朋友。
她的作用,就像锁住程若云的铁链,只不过看上去更体面些。
地下城对来自地表的人类,很是警惕。
他们害怕我们,对我们充满戒心,却又想得到我们的基因。
我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我只想找回记忆,我想回家。
这个念头在我和雅雅回到繁育院后更加强烈了。
维娜生完孩子回来了。
可她,有些疯了。
「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会生下一个劣质基因……」
她抱着还没完全消下去的肚子,又哭又笑。
「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劣质基因,是系统出错了,一定是系统出错了!」
维娜猛地站起身:「对,是系统出错了,我要去找安医师!」
原本安慰她的繁育者被推开,无措地愣在原地,最后还是院里的守卫上去把人给按住。
刚生产完的女人虚弱,守卫不敢用力,奈何维娜又死命挣扎,最终把院长给招惹来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繁育院的院长,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据说,她曾当过十五年的繁育者,为地下城做出巨大贡献。
守卫松开了维娜,她被院长抱进怀里。
「维娜,好孩子,别丧气。」
院长不愧是院长,短短一句话,维娜就安静了。
「生出劣质基因不是你的错。」
她说:「孩子,要知道,在生下这个劣质基因之前,你已经为城内增添了五个优质基因,他们是地下城的未来,甚至可能成为地下城的砥柱,而这,都是你的功劳。」
院长不愧是院长,洗脑功力非常深。
我都想拍手叫好了。
维娜不说话了,整个人有些发抖,她小心翼翼问:「院长,我可不可以,见见我的孩子?」
她伸手胡乱比划着:「就一眼,我就看他一眼……」
院长扶着她起身,交给一旁的繁育者,她严肃而又温和地看着院子里的所有人:「我知道大家的任务很辛苦,过程也很久,在这期间难免会对孩子动感情,可是……」
她回头,直勾勾看着维娜:「那不是你们的孩子,那是地下城的孩子。」
维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这天起,繁育者间的话谈少了她的身影。
雅雅很崇拜维娜,经常去她屋里看她,也拉着我一起。
「他不是劣质基因……不是的……」
维娜总是在自言自语,她陷进了死胡同,到后面,甚至出现了记忆错乱。她有时觉得,自己还怀着孕,那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基因,真的那么重要吗?
在地表从来没有基因检测,可我们照样活得很好,很快乐。
维娜回来的半个月后,在一个深夜,程若云被接走了。
她的预产期已经到了。
这个孩子,是她在地下城的第三孩子,也是她解下镣铐的契机。
我相信她会把握住这个机会,五年都过来了,暂时的服软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有暴躁症的那个繁育者吗?」
当雅雅在我跟前提起程若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成功了。
「安医师说她的病好很多了,希望我们到时候能和她和平相处,我听说她原本也是地表人类,是被人抛弃背叛后才来的我们这里。」
雅雅偷偷瞅着我:「地表人类经常抛弃同伴,还好你们现在在地下城,以后都能好好活着了。」
这些话不像她能说出来的,估计又是安莱教的,我便笑着附和。
第二天,我就见到了程若云,她裹着小毛毯,肚子明显消下去很多。
她不再戴着铁链,也能和我们一起在院子里聊天。
大多数时候,她都抓着我的手,讲着似是而非的话,就算是只有我们两人在一块,她也不再开口提逃跑的事。
那双冰凉的手在我手心,写下一个个文字:
「他们在我体内植入了监听器。」
「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说,拾荒者江右曾经帮助过我,他,可信。」
「哎呀。」我握紧程若云的手,出声打断这无声的交流,「你是不是着凉了?手好冰啊。」
程若云一愣,紧接着伸手扶额头:「是有点头晕。」
我扶着她起来,转身就看到了前几天进行大型洗脑的院长。
地下城是个锻炼演技的好地方,我的惊讶,演得可以给自己打满分:「院长,您怎么在这?」
自从程若云能出房间以后,这院长就时不时在暗地里偷窥,她不嫌累,我都嫌烦了。
六十多岁的人了,真有精力,逮着人就洗脑,尤其爱给程若云这种已经不止一次表现出反骨的洗脑。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我尽量不敷衍地应着,心里盘算着去见程若云口中的拾荒者。
离开地下城的路,再没有人比常去地表的拾荒者更熟悉了,如果对方愿意帮忙,会省很多事。
只是,拾荒者大厅离繁育院似乎有点远啊,得想个办法过去才行。
转眼间,雅雅的预产期到了,她照例前往生育院待产。
临走前,她还惦记着在屋里快发霉的维娜,让我空闲时去看看。
维娜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出过门了,她的饭菜都是由我们送到屋里的。
雅雅离开后,我理所当然接下送饭的活。
打着陪维娜的借口,我偷溜出繁育院,找到了程若云说的那名拾荒者。
江右看上去只有二十左右,年纪并不大,他似乎认识我,我还没表明来意,就被他拉到了偏僻地。
「按规定,繁育者不能来拾荒者大厅。」他眉头紧皱,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人是少年的模样,神情却老成。
我表明来意,少年听完却沉默不语,半晌才问:「需要我做什么?」
「地下城大致的守卫分布,还有,地下城的出口路线。」
「知道了,过几天我再给你们送过去。」
我松了口气:「谢谢。」
「但是……」江右指了指我凸起的肚子,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你这样是跑不了的。」
「我没打算带着肚子跑。」
少年明显松了口气:「如果这次你们跑不掉,下次就跑不了了。」
他说,当初程若云逃跑的时候,本来可以成功的,可她放不下刚生下来的孩子,在教养所被抓,从此以后就铁链加身了。
江右,是真心想帮我们离开地下城。
对于我们的要求,他很少说什么,可在之后少得可怜的接触中,我隐隐猜到江右的想法,他很怕我们再次因为孩子被困在地下城。
雅雅快要回来了,我和江右约了一面,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给了我一架小弩,还有十支箭,东西不多,仍可见其心意。
地下城对武器的管控十分严格,哪怕江右是拾荒者,想要瞒着别人藏下这些东西也并不容易。
「这两年攒下来的小玩意,放在我这也没用,你们拿着吧。」江右摸着脑袋,眼睛乱飘,神情僵硬,「地表挺危险的。」
他显然很少做这种事,耳朵连带着脖子都是通红的。
「谢谢。」我没拒绝他的好意。
想着以后估计也见不到了,我问了一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帮我们?」
江右张着嘴,也不挠头了,好半晌不讲话,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到了少年坚定的声音。
「我小的时候,有个繁育者说,她是我母亲。」
「母亲」两个字,他说得拗口,又带着点小心翼翼。
「她和你们一样来自地表。」江右昂着头,「我那时太小了,帮不了她,她被执法者抓住后……自杀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抱住了他。
少年的泪水是无声的。
地下城不允许城民有感情,法则将情感规划为无用的东西,他们认为,多余的情感会让人类无法在如今的地球上生存。
剥去情感,理性永存。
可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我们有情感吗?
人没有了情感,和机械又有什么区别?
任何的律法规则都无法管住人滋生的情感。
我将弩箭藏在身上,偷溜回维娜的屋子,刚关上门就对上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吓得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踢了两脚。
「维娜,你怎么了?」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连饭都要人逼着吃的人居然下床了。
她看着我,斩钉截铁道:「你想跑。」
我强扯出来的笑僵在脸上。
地下城有贫民窟,拥挤、破旧、糟乱,时不时还能闻到臭汗味、死鱼味。
我捂着嘴,有些想吐。
走在前面的维娜却像什么都没有闻到一般,一个劲地往前走。
几个小时前,就在我大脑极速飞转想着措辞时,维娜说:「带我出去一趟吧。」
「带我出去,我就不告诉别人你偷溜出繁育院的事。」
繁育者是能出繁育院的,只是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维娜要我带她溜出繁育院,显然是要违反规定。
我答应了她,却没想到她会来贫民窟。
这里是基因劣质人类生活的地方。
维娜过来,是想找她的孩子,她生的那个被评定为劣质基因的孩子。
贫民窟的婴儿不像育儿室那样,有干净舒适的环境,有二十四小时监测的育儿系统,还有医师检查治疗。
这里的孩子只有破旧的大床和被褥,还有几个妇人在照看他们。
我们到时,几个妇人正在给孩子喂饭,育儿室里的孩子喝的是白花花的牛奶,这里的孩子只能喝米糊糊、菜糊糊。
维娜看到这个情景,人差点没倒下。
她急忙问着半个月前被送过来的婴儿是哪个,妇人伸手指向一旁,那里躺着八九个差不多大的婴儿,张着嘴哭得全身通红也没人理。
维娜迷茫地看着这些婴儿,这个摸一摸,那个碰一碰,最后崩溃地抱着离自己最近的哭了。
她连孩子一眼都没看到,又怎么能分出来哪个是她的孩子。
我忽然懂得了维娜的崩溃。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生了劣质基因,她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
孩子的哭声让人心慌。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泪,一抹脸,一手的湿润。
我出了这栋房子,坐在台阶等维娜出来。
贫民窟的隔音也不太好,我还是能听见婴儿的哭声,不过是多了其他的嘈杂声。
我低头盯着墙角的一株野草发呆,直到,一双鞋子出现在视野里。
「年华?」
随着一声不确定,我跟前蹲下一个人,和大多穿着补丁的平民不一样,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衣服。
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却觉得那双眼睛异常眼熟。
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你果然在地下城。」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惊喜,那上扬的腔调,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合。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北尧?」
「是我。」他的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街道上,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
「别担心,我们能回家。」
我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不见了,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我的幻觉。
维娜出来后,我们回了繁育院。
第二天,维娜向上面提出申请,她已经生了五个优质基因,完成任务了。
院长来找了她几趟,再三挽留,她还是坚定要转职。
维娜说:「繁育者完成任务后可以转职做教养员,也许,我能照顾到自己的孩子。」
比起繁育者,教养员要自由得多。
教养员,是可以去贫民窟的。
维娜离开后,雅雅从生育院回来了,她说:「我生了个优质基因。」
以前她说这话时,脸上总是带着骄傲,现在却是说不出的失落。
雅雅开始害怕独处,晚上会抱着被子来找我,摸着我的肚子。
「那个孩子,一定也是白白嫩嫩的。」
她会猜想那个孩子的模样,是男是女,长得像不像自己。
安莱会安慰她说,生第一个时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看看其他繁育者,生活得多好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已经来地下城四个月了。
我的预产期到了。
哪怕雅雅再不舍,我也得去待产了。
离开前,程若云顶着院长警告的目光抱住我,让我不要紧张。
拥抱转瞬即离,我嗅到她身上极淡的血腥味。
我住进了生育院,临近生产,记起来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
程若云被困在地下城太久,她所有关于地表的信息都是五年前的,她不知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小首领了。
我父亲年无伤在三年前一次异兽袭击中死亡,那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偷袭。
一百多年前的世界大战毁了大半个地球,城市沦为废墟,空气刺鼻难闻,海洋变得乌黑猩红,就连动物都开始狂化。
地表不再适合居住,于是,幸存下来的人类用仅剩的资源建造了一座座地下城。
人类为了生存,开始大规模地迁移。
地下城空间有限,住不下全部的幸存者。
「基因好的人类,存活率更高。」
这是当时西北地下城最高者的原话。
我们的祖先,是被遗弃在地表的人类。
他们为了活下去,成群结队地和狂化异变的动物打,和会吃人的树打,打赢了就能活,打输了无非是给这块土地增添一点养料。
生命总是顽强的,虽然有人死去,但也有人活了下来,后来,他们组成部族,也就有了我们。
一代又一代人活了下来,我们早已适应地表的生活。
小的时候,父亲总说:「异兽也就看着可怕,其实弱得很,只知道打,没有智商,被你老爹我耍得团团转。」
那时的年大首领年轻又威风,还爱吹牛,后来……
他让我和北尧带着族人跑,有多远跑多远。
「老子杀了一辈子异兽,耍了它们多少次,没想到还有被它们耍的一天,唉,要是现在还和你们这群后生一起跑,那不更丢面了。」
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男人了,爱面子也爱耍帅。
我对父亲最后的记忆,就是他吹着口哨,一手扛着大刀,一手挥别的潇洒背影。
我们适应了环境糟糕的地表,异兽也在多次交战中进化出了智商。
它们蓄谋已久准备充足,我们匆忙应对落荒而逃。
那一战,我们死了三分之一的人,是所有部族里死伤最少的。
可同时,我们族内的老人也基本死光了。
那段时间,悲伤和绝望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后来陆陆续续,有部族迁移离开了,其中就有程若云所在的向阳部族。
可地球上,哪里没有异兽呢?
「年华,怎么还哭上了?」
回忆总能被人轻易打断,安莱的出现总是不合时宜。
「孕妇哭对眼睛不好,快别哭了。」
她给我抽了纸擦眼泪,开始了洗脑工作,我乖巧应下,就像个被洗脑成功人士。
住进生育院的第三天夜里,我发动了。
地下城很看重地表人类肚子里揣着的崽,除安莱以外,给我接生的还有很多人。
我躺在产床上,看他们从从容到焦急。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母亲不想生不用力,孩子哪能说出来就出来。
我一头汗水,这是真疼,疼得我恨不得快点生下来,可惜还没到时候。
就在安莱等人准备实在生不下来动手术时,我抓住她说躺着使不上劲,想要蹲着生。
他们没有任何怀疑,搬来凳子,将我扶了起来。
蹲着确实好使劲,也好抢孩子。
在我瘫在凳子上,安莱用剪刀剪掉脐带的刹那,这个在我肚子里住了快十个月的小家伙和我断了联系。
没人会防备一个奄奄一息的产妇,所以我抢到了孩子,因为太过突然,安莱手上的剪刀在孩子腿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
我愣了,其他人连忙将孩子从我怀里抢走。
安莱安抚着我,给我打了一针,我顺势晕了。
到了早上,我顺势醒来,装模作样嚎了两嗓子。
让我没想到的是,维娜会过来看我,她如今在教养所,和生育院只隔了一个短短的过道,过来确实挺方便的。
到了傍晚,安莱过来了,又给我打了一针,说是营养液。
谁家拿镇定剂当营养液打。
地下城的人实在太低估我的身体了,那点剂量的镇定剂对我来说等于没有,到了深夜,四周寂静,我翻身起床。
是时候了。
我忍肚皮下的异物感已经很久了。
我掀开衣服,下腹果不其然贴着一块小纱布,撕开纱布可以看到缝好的伤口,咬咬牙用力破坏伤口,我从血肉里扯出了一块芯片。
我知道生育院和教养所的守卫比起繁育院要松懈很多,只是我没想到居然我一个人都没见到。
异常会让人不安。
可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生产后的产妇虚弱,这时候是地下城对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在我小心翼翼走在通往教养所的过道时,看到了一抹灰色。
是北尧。
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衣服,只是这次没有戴面具,熟悉的面容清晰可见。
那张脸依旧好看得令人心动,只是太憔悴了。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他看上去却老了好多岁。
在北尧的脚下,有两个守卫。
原来不是异常,是他提前清理了麻烦。
生孩子的时候我都没有哭,这时候却红了眼。
北尧将躺在地下的守卫丢到死角,朝我而来。
我们甚至没什么说话的时间,他抱起我朝教养所里的育儿室去。
育儿室我常来,早已摸透了里面的布局,我知道怎么不惊动机关进去,知道新生儿会被放在哪几个床位。
北尧站在门外放风,我找到生下后只看了一眼的孩子。
嗯……有点丑。
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检查她腿上有没有伤口。
嗯……女婴,大腿有道被锋利物划出来的口子,确实是我的孩子没错。
我扯下机器上的奶嘴塞孩子嘴里,抱起就走。
谁知刚关上育儿室的门,就听到走廊处传来交谈:
「孩子们都睡了没?」
「小班的都睡了。」
「大班还有几个醒着的,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就差育儿室里的婴儿了。」
听着人数还不少,我们躲进走道另一旁的死角。
随着脚步声靠近,我看到维娜进了育儿室,她的后面还跟着三四个闲谈的教养员。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失算了,没想到育儿所晚上还有查房这一项。
北尧抓着我的手在收紧,他的另一只手摸上了腰间的枪。
育儿室的门再次打开,北尧也拔下了腰间的枪。
维娜和其他教养员说:「一切正常,各项数值都达标了。」
我们都松了口气。
这还没和程若云汇合就被发现,后面就更难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探头看情况,只见维娜时不时回头看两眼。
她其实……发现了。
我心情复杂。
教养员走后,我们才静悄悄地溜出教养所。
北尧一手揽着我,一手握枪,路线很明确,他应该早就规划好了。
「不能直接离开,程若云还在繁育院等我。」
「程若云?」
「她是向阳部族的人。」
北尧停下了脚步,我见状想把孩子往他怀里塞,没想到他避开了,我急道:「你带着孩子先离开,我去找程若云,繁育院里守卫的排班我早都摸清楚了,很快就能带她出来。」
他这才将孩子接过,我刚松几口气就听他说:「孩子我带着,程若云我去找,你先走。」
我没好气道:「你知道程若云住在哪个屋子吗?你就去找。」
最终还是北尧让了一步,他带着孩子躲在繁育院外,我进去找程若云。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程若云房间看到雅雅,是我没有想到的。
身体总比脑子快一步,等我脑子反应过来时,雅雅已经被我一掌拍晕了。
我将她安置在床上。
「你不要孩子了?」
程若云的关注点在我两手空空上,监听器显然还在运作,她说话全靠嘴型。
我皱起眉头:「监听器和定位芯片你没取出来吗?」
程若云指了指床头:「取出来了,但弄坏监听器会被人发现。」
我不由得拍了拍脑门,监听器和定位芯片不一样,是由机器人二十四小时监听的,一旦报废就会被发现,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走吧。」
我翻出藏在她屋里的弩箭,带着她躲避守卫的巡逻,一路上程若云欲言又止,直到她看到北尧抱着孩子出现。
之后一切都还算顺利,甚至因为北尧的出现,我比原先预想的还轻松了很多。
只是我没想到,程若云的身体会比我这个刚生完孩子的人还差。
我们一路躲躲藏藏,出繁育院才五百米左右,她已经气喘吁吁。
很难相信她是个地表人类。
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小时候被异兽追着跑,长大后追着异兽跑,各个体格都好得不得了,别说走五百米,就是跑五千米都不见得有多累。
程若云扶着墙苦笑:「被关了五年,人也被关废了。」
虽然身体虚弱,但程若云还是咬牙跟着。
我们不敢停,时间拖得越久,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大。
当我们离地下城出口还有两百米时,地下城的警报拉响了。
「警报警报,有两名繁育者叛逃,全城警戒,全力搜捕。」
这警报响得真特么及时,声音也够大,直接把睡得正香的孩子吵醒了。
还好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宝宝乖,我们等回家了再哭。」
宝宝一点面子都不给,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我手掌下传出。
我低声警告:「别逼我给你喂麻药。」
很好,我感觉她哭得更起劲了。
我:「……」
程若云一脸震惊。
北尧:「……」
他看到宝宝睁开眼睛,一手盖到宝宝眼睛上。
嗯,手动闭眼。
程若云更震惊了。
北尧问我:「麻药在哪?」
「在上衣口袋里,是麻草,你弄碎了喂点给她。」
这麻草还是繁育院里长的。
「你们……」程若云有些迟疑道,「这么小的孩子,食用麻草不好吧。」
我问:「你有更好的办法让她不哭吗?」
程若云沉默摇头,这时北尧也揉碎了麻草,我手一拿开,他快准狠地往宝宝嘴里滴了一滴,我又赶紧捂上她的嘴。
我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捂着她的嘴,北尧就在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小身体。
「我三四岁和弱小的异兽打架,小腿被咬下一大块肉,北尧更是从小就在异兽嘴巴里抢吃的,我们大大小小受了多少伤,不都活得好好的。」
怀里的孩子慢慢闭上了眼睛,我松开手,看着她憋红的小脸,没忍住亲了一口:「她父母命那么硬,一滴麻草汁对她影响能有多大。」
孩子安静了,就该想接下来的问题了。
程若云暂且不论,我和北尧都是生存能手,短时间内躲避地下城的追捕不成问题。
我原先的计划,是带着孩子和程若云爬江右说的阶梯出口。
那是地下城一个被人遗忘的出口,虽然费体力,但好就好在通道复杂且没有守卫,爬上两三百米后会有电梯,电梯运行用的是独立的蓄电池。
这样就算地下城的人后面追过来,我也有把握能甩开,但现在……
我是按照北尧定好的路线离开的,而且程若云的体力也不允许她爬阶梯。
北尧定的是离繁育院最近的出口,耗时短,省体力,只是可惜警报响得太早,我们还没来得及到出口,卫兵已经出动了。
这夜的地下城不再平静,到处都能听到声响。
我们决定下得很快,北尧引开出口的一部分守卫,我带着孩子和程若云离开。
他把枪交给了我,把我的弩给拿走了。
我们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抱着我,又亲了怀里的孩子一口,便转身离开了。
「你就不怕他被抓住吗?」
「异兽都抓不住他,地下城的人就能抓住了?」
我看上的人,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
很快,城内的守卫朝着一个方向追去,城门的守卫也少了大半。
我把孩子交给程若云,带着她摸到守卫后面,一路上劈晕好几个,手都劈疼了。
这个出口也是个电梯,每秒可运行二十米,四分钟就能直通地表。
就是可惜,能中途按停。
随着电梯运行的声音响起的,是枪声。
枪里的前几颗子弹,我贡献给了电梯控制箱,随后的几颗子弹,给了追上来的守卫。
电梯门闭合,挡住了所有子弹。
暂时安全了,我也不敢歇口气。
我怕自己一松下来,就遭到身体的反噬。
毕竟刚生产完不久,要说我能和正常人一样蹦蹦跳跳还一点事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四分钟的时间能让我们回到地表,也能让地下城的守卫搭另一部电梯上来,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电梯门再次打开,入目的是月光下破旧的废墟,异兽的嚎叫时不时传进耳朵里。
地表,早就没有难闻的气味了。
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而夜晚,是异兽最活跃的时候。
按理说地下城的人不会在夜晚上地表,可我也不敢赌他们的胆子,对我来说,躲避异兽比躲避人要轻松多了。
我将枪收好,一只手抱孩子,一只手牵程若云。
夜晚不怎么明亮,废墟很危险,连体力都失去了的程若云,我总不能指望她的肢体还记得躲避危险。
对于我们这种长期在异兽嘴下生存的人来说,身体最直接的反应比脑子想出来的应对可靠得多。
何况,这地下城的出口也不知道设在哪,又是大晚上的,我根本认不出回部族的路。
「你拿上枪吧,我自己能行。」
程若云松开我的手,拿起北尧临走前塞给我的一支弩箭。
我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支箭不是留给已经有枪的我的,而是留给她的。
程若云笑了,我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星星:「我好歹在地表生活了二十多年,就算被关了五年,最基本的技能还是没丢的。」
我思考片刻,同意了。
程若云的基本技能确实没丢,一只小型异兽扑来时,她的身体虽然迟钝了一瞬,却还是避开了,而后举起弩箭连刺了异兽十几下。
异兽的血混着她的泪,她说:「这才是地表人该过生活。」
我暗自叹气,杀一只小型异兽就费了她大半的力气,后面怕是更难了。
我找了个相对隐秘的地方作为落脚点,这里离地下城的出口不算远,走得远也没用,他们有车,哪是我们两条腿能跑得过的,还是躲起来安全点。
天还没彻底亮,我怀里的小家伙哭了,应该是麻草的功效过了。
程若云说,孩子饿了。
我靠着为数不多的理论知识,想喂她,却发现,我没奶水。
嗯……
我将目光放到程若云身上:「你有吗?」
这话问得我好尴尬。
但好在,程若云她真的有奶水。
「我上次奶孩子都是六年前的事了,算一算时间,我儿子今年得有七岁了,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
她摸着我女儿红皱皱的小脸蛋,一脸温柔。
我跟着轻拍小家伙的背,什么也没说。
说什么呢,说向阳部族早在两年前就迁移离开西北了吗?
那样对程若云的打击太大了。
孩子喝奶水,大人啃干粮。
赤红的太阳光照进我们的暂时歇脚的小窝,驱赶一丝丝的凉意。
我趴在出口观察许久,确定没有异兽和追兵才出去。
我需要确定自己的位置,找到回部族的路,这真的是……
难如登天!
我在西北的土地上生活了这么久,对这地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父亲常说,一个好的首领得懂得给族人找安全的落脚点,得会规划,会审视利弊,不能优柔寡断……
他教了我很多,就是没教过我怎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到回家的路。
大概是没想到我还有走丢的一天。
我被地下城的人捡走,是个意外。
那时我肚子都五个月大了,北尧包揽了大部分的工作。
我每天要做的事很简单:检查部族内的防御点、粮食生长、各部的工作进程。
都是些轻松的活,我原本以为能一直闲到生产后。
直到一天夜里,巡逻队队长莫明敲响房门。
「首领,出事了。」
他头上缠着枯叶,衣服上沾着泥巴,脸色十分难看。
「异兽在朝北面的山坡聚集。」
莫明跟随我父亲三十多年,是族内经验丰富的老人,他的话我自然相信。
只是,我也不能只听他的话。
那天夜里,我叫上不少有经验的族人,由莫明和北尧带队,去北面山坡探查。
他们夜里离开,天明时归来,各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接近百头的巨击异兽在北面山坡里,我们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巨击异兽,指所有体型大且破坏力强的异兽,这类异兽,一般不喜欢群居,智力也是异兽中最低的,根本不懂得隐藏。
莫明等老人怀疑山坡里还有其他进化出智商的异兽。
长达好几个小时的会谈结束后,北尧送我回房间。
在会谈上欲言又止的男人,抱住了我:「年华,我看到了猿人异兽。」
猿人异兽!
是三年前偷袭致使多个部族死伤惨重的猿人异兽。
这个消息要是让族人知道,怕是还没开战,就能吓退一部分人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发了好久的呆。
时间拖得越久,异兽聚集就越多。
一天的时间里,我不知道开了多少个应对会议。
最终由我带领族内的年轻主力军对抗巨击异兽,而那只猿人异兽,我交给了北尧和族里的老人。
抢在它们偷袭之前,我们主动进攻了。
死伤不大,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只是那只该死的猿人异兽最后发现我才是带头的,临死之前奋起,冲破防御抓着我跑了好远。
它想捏死我陪葬,被我反杀了。
它死了,我也没落得多好,晃晃悠悠地,一脚踩空跌下废墟。
就这么被地下城的人给捡了。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和地下城的人打过交道,就更不会知道他们的地表出口设在哪里了。
坐以待毙不是我的性格,搞不清楚方位,那就先搞吃的。
我们带出来的干粮不算多,撑死顶个两三天。
经过上百年的时间,现在地表上还是能长出少数可以吃的东西的。
什么野菜啊,野果啊,还有极少数飞禽类异兽也是能吃的。
左右我没有奶水,喂孩子的事也帮不上程若云什么,还是收集食物来得实在。
为了节省为数不多的子弹,我从废墟里扒拉出一根顶部还算尖锐的铁棍,用来对付时不时出现的异兽。
就这么一边打异兽,一边找吃的,顺便看一下地下城有没有派追兵上来。
嗯,派了不少人呢,连江右都在里面。
原先只用收集地表资源的拾荒者,现在又要找物资,又要找人。
每个拾荒者队伍里都多了两三个守卫。
离得近,甚至能听到守卫的谈话。
「找什么地表繁育者,要我说抓住城里那个地表人类比什么都强,那是个男的,抓住他后,一天一个繁育者送过去,还怕没有地表基因吗?」
我:「?」
我拧断手里还在扑腾的异兽脖子。
回到地表的第二天,我确定了行走方向。
向东走,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
我们小心翼翼走了一天,看到早已破败不堪的高楼大厦,我就知道方向走对了。
再往前走个二十多公里,就会回到部落的旧址,我父亲身死的地方。
天色昏暗,不宜赶路。
我带着程若云东拐西走,爬上废墟。
「我小时候常来这,是有固定的住处的。」
废墟之下,有个地下室,是我小时候的秘密空间。
每当我把父亲气个半死时,就会徒步二十多公里躲到这里,玩离家出走那一套。
我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叛逆期的时候更厉害,看到比自己大三四倍的巨击兽,都敢一个人冲上去打。
「明天我们就能回到家了。」
程若云显然还记得路,从见到这地随处可见的破旧高楼起,她就异常开心。
「先到朝阳部族,再往南十公里左右,我就到家了!」
程若云激动得手都有点发抖,关于向阳部族搬离西北的事,我还是没想好怎么和她开口。
「我的部族已经迁移了,原先的那块地成了废弃的旧址。」我说,「明天晚上前,我们应该能赶到朝阳部族现在的所在地。」
程若云紧接道:「那我们可以先回向阳啊,到时候再用车送你回朝阳。」
「向阳也迁移了,离我们更远,等回了朝阳,我们再说送你回向阳的事吧。」
说这话时,我脸不红心不跳的,程若云虽然疑虑,但因为小福星哭了,就没有多想。
小福星,是她给宝宝起的小名。
和我相比,程若云更像一个母亲。
她很疼小福星,是以我捂住宝宝嘴巴时,她心疼不已。
「有人在上面。」
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程若云看得懂,宝宝可看不懂。
好在这两天,小福星经常被捂嘴巴,竟也懂得了捂嘴就不出声的道理。
「人就在这附近,好好找找。」
竟然是安莱的声音!
她的话让我的心咯噔往下落,下意识摸了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你确定身上的定位芯片都取了吗?」
程若云坚定点头,她撩起腹部衣服,两道新伤在上面。
废墟上有犬吠声,他们带了专门训练过的犬类异兽来。
「这个地下室还有别的出口,我们走。」
没有犹豫,我们离开了地下室。
夜晚昏暗,难以看清路线,我也不敢停下脚步。
我们走了许久,见没人追来才停下安顿。
我很不安。
提着精神不敢入睡。
安莱,她好像知道我们在哪,她为什么会知道?
我摸着肚子上的伤,一个被忽视的细节闪过。
我掀开了小福星的小被子,摸上她受伤的那条腿。
有细微的硬物感。
「原来他们连你也没放过。」
小福星被按到伤口,眉头一皱,嘴巴一咧就想哭。
我连忙松开手,抱着她轻轻晃了起来。
「对不起啊,宝宝。」
出生不到五天,就被喂了两次麻草的宝宝,这世界也没第二个了。
程若云不忍心,我忍心。
我就给小福星喂了麻草汁,将她伤口里的芯片给取了出来。
回家的路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难。
追兵跟得太紧,哪怕他们失去了定位芯片,也还有训练有素的犬类异兽。
人,跑不过车,也躲不过犬类异兽的鼻子。
这场你跑我追的追逐战,将随着太阳落下帷幕。
彼时,我们已经跑到了部族原先的旧址,可部族如今的所在地,离我们还有段距离。
「若云,年华,把孩子给我,我们回去吧。」
安莱神情自然,就像平常在繁育院见到我们时打招呼那样。
程若云抱着孩子的手收紧,我往后退了又退,其实也没什么可退的,都被包围了。
「你们要是实在想要地表人类的基因,和我们的部族协商合作多好,何必弄得这么难看?」
安莱招手:「你拖延时间也不会有人过来的,年华,和我们回去吧。」
我摇头:「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我说的比较好,你放我们回去,我给你们送十几个优质的地表男性怎么样?连怀孕都免了,无时间间隙提供优质基因。」
安莱没有回答我,我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又往后退了两步。
「既然你不说话,那看来是没得谈了。」
我摆手,又后退了一步,用力一踩,地下石块凹陷。
局势的转换,往往只需要短短的几秒。
机械运转的声音忒响亮,片刻间,在包围圈的外围,几十架大炮从地下升起。
火红的信号弹划破天空。
「在别人的地盘呢,不要太嚣张。」
我抬起脚,石块挪动,露出里面的遥控器,红色按钮格外醒目。
我将遥控器拿在手上,保准在场的人都能看到。
安莱的脸色刷地就白了。
地下城的守卫更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停下包围的脚步。
我拉着程若云进屋,怕他们恼羞成怒朝我们开枪。
程若云低声问:「这大炮不会也炸我们吧?」
「当然了,炮弹又不长眼睛。」
我看着嚣张,但其实有点心虚:「我当初把部族迁移离开后,越想越气不过,才回来装的炮弹,想着异兽能炸死一只是一只,这都过去两年了,也不知道里面还剩多少炮弹。」
看着一地的残骨,我觉得,有可能一颗都不剩了。
程若云比了个大拇指:「那你演技挺厉害。」
她也意识到我们处境着实不算好,又安慰道:「不过没事,刚刚不是有信号弹发射出去了么,你部族的人看到应该会过来。」
这可不一定。
当初加信号弹,是为了知道有异兽被炸死,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恶趣味,部族里的人都习惯看到红色信号弹了。
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安莱为了劝我收起大炮,嘴皮子都快冒烟了。
谁也不肯退让,那大家就这么耗着呗。
这地到了晚上全是异兽。
大不了,天黑了一起进异兽的嘴巴。
日头渐渐西移,一半的天都被染红了,地下城的人终于动了。
「安医师,东面发现大批地表人类!」
哦吼,还真的有族人过来了。
我和程若云探出了眼睛,只见地下城的人兵荒马乱。
汽车轰隆声越来越近,地下城的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北尧就出现在我视线里。
程若云呢喃:「不会就他一个吧?」
当然不止,跟在北尧身后的,是大批地表同胞。
地下城的人被包围了。
这才是局势大反转啊。
「首领!」
「呜呜,我好想你啊。」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见老首领了啊。」
我被族人团团围住,接受爱的抱抱。
程若云抱着小福星跑了。
对的没错,她跑了。
跑进了家人的怀里。
「若云……我的孩子……」
「阿奶,她是母亲吗?」
程若云的家人,是一对祖孙。
老人家泪眼婆娑,抱着程若云的手都在发抖,至于那个小男孩,他一脸平静,看他母亲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程若云的家人会在我的部族,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对这对祖孙实在没什么印象。
压下心里的疑问,我无奈拍了拍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友于锦:「可以了啊,天都快黑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部族旧址作为曾被异兽群侵占过的地方,一到夜晚就不太平,危险度是其他地方的三倍。
「呜!」
谁料她嚎得更大声了:「你个没良心的,我这段时间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你一回来又要离开,又要抛弃我!」
我:「……」
这话听到哪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她转身:「来,看到那个小娃娃没?我生的,你干女儿。」
于锦的鬼哭狼嚎打住了,十万火急地冲到程若云跟前看小福星。
这时,太阳的最后一点身影也瞧不见了,整个天空红得像血。
我们得赶紧离开了。
「首领,这群渣滓要怎么处理?」
莫明指着那群被控制住的地下城人。
「要我说,把人绑了丢在这喂异兽算了。」
地表和地下城向来不怎么和,如今地下城又多了一条绑架地表人类的罪名,人群闹闹哄哄,都想除之而后快。
「大家都是人类,不过都是为了活着,何必自相残杀……啊!」
安莱昂着头,试图说些什么,还没说完就被莫明给打了。
我阻止了莫明接下来的拳头:「你说得对,何必自相残杀。」
「我们地表人类,向来不会对同类下杀手,但也不喜欢以德报怨。」
「既然你们在我孩子大腿植入芯片,那这样好了,我也在你们大腿上留个东西。」
说完,我就地捡了块生锈的铁片,扎进一旁的守卫大腿上。
族人领意,片刻后惨叫一片。
我将小福星抱到怀里,上了车。
「小福星,我们回家啦!」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北尧了。
车子扬起尘土,后视镜里,旧址越来越小,最后不见踪影,而前方,有个坚固而安全的家。
刺眼的白光照来。
「他们回来了!」守门的族人高声欢呼。
「首领回来了!」车上的族人高声回应。
比岩石还坚硬的铁门打开了。
在地下城那种被冰冷规则束缚住的地方待了四个月,回来后我反而不太适应这种热情了。
这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有人问起北尧,地下城那群人最后怎么处理的。
他伸手捂住了小福星的耳朵:「拿走他们的武器,再抽光车里的燃料。」
从部族旧址走回地下城,少说也得走一天一夜,地下城那群人大腿受了伤,走路艰难不提,还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异兽最好血腥。
我最喜欢北尧的一点,就是他补刀总能补得得我心意。
我这一路上的提心吊胆,惶恐不安,还有小福星伤口上的痛,就该让他们千倍百倍地好好感受。
至于地下城的人这一路上会不会死光,那关我什么事?
杀死他们的是异兽。
接受完族人的热情问候后,我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
几天来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人就变得格外虚弱。
这具刚生产完不久的身体开始反抗。
我病了,病得还挺重。
人躺在床上,没有精神,动一下都累,就更别提管理部族里的事了。
北尧要处理自己的工作,要帮我处理族内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事,晚上还得带精力十足的小福星,本来就憔悴的人,这下更憔悴了。
白天的时候,我是见不到他的。
屋里除了来看望的朋友,就只剩于锦这个帮我带孩子的免费劳动力了。
「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程若云,身体也太差了。」
于锦是个闲不住的,抱着闹腾的小福星,嘴巴也不会停下:「她明明没生病,一做检查,比你这个生了病的人还虚弱。」
我有精神的时候,就会应她的话:「她被关在地下城太久了,又生过四个孩子,身体当然差了。」
这件事,我没有在意,只是后面让饭堂给程若云开个小灶,补补身体。
于锦在我耳边碎碎念了三四天,就被北尧给请出去了:「年华需要休息。」
于锦看北尧向来不爽,当然也不会听他的话:「年华休息的时候我又不讲话。」
北尧揉了揉眉心,不轻不重地反击:「我们夫妻要休息,你想在一旁看着也可以,记得别出声。」
于锦:「……」
她抱着小福星咬牙切齿地走了,我还能听见她的抱怨:「大白天的睡屁睡。」
「啪」地一声,门关上了。
他俩这相处模式,这么多年下来我都习惯了。
北尧脱了外套,爬上了床,抱住我后就往我怀里钻。
我回抱住,轻拍他的背:「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有点累。」
「累就睡吧。」
「睡不着。」他蹭了蹭脑袋,「太久没有好好抱抱你了。」
那确实,我们有好久好久没有抱在一起享受两人时光了。
可我看他,嗯,眼皮都快打架了,强撑罢了。
我主动问起程若云家人的事,以前也这样,睡前总要聊点什么。
北尧用力眨了眨眼,回忆起这件事来。
程若云当初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她又是罕见血型,向阳部族没法救她,她的家人就将她托给地下城的拾荒者。
那时,双方说好,她家人负责提供物资,地下城负责救人,谁知道把人交给拾荒者以后,对方就没了消息。
程若云的家人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三年前那场异兽偷袭,她的父母兄弟,包括丈夫都死在那场战役中,只有她婆婆和儿子程岩活了下来。
向阳部族因那一战死伤惨重,最终决定离开西北,老人家不愿意离开,还想着要给孙子找到他母亲,最后跌跌撞撞,加入了朝阳。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段时间部族重建,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谁敢拿这小事打扰你,最后我就做主把他们收喽。」
北尧又贴着我蹭了蹭脑袋,眼睛都迷瞪了,还扬起嘴角笑,看上去有点傻。
「身为首领家属,我不能做这个主吗?」
我也笑了,捏他的脸:「能能能。」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这些日子,辛苦了。」
腻歪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才沉沉睡去。
一切似乎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族人爱戴,丈夫宠爱,我还多了个可爱的女儿。
哦对了,小福星也有了自己的大名,叫年思瑶。
18.尾声
我身体恢复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给附近的部族送去一封信,信里说明了地下城的所作所为。
地下城囚禁地表人类的消息就像是沙漠里的风,吹出西北地区,传遍各个部族。
之后的日子里,其他部族时不时传来解救地下城同胞的消息。
在每两年举办一次的西北地区部族大会上,还有其他首领专门研究了地下城的举动。
我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被地下城囚禁过的人,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其他首领的问题了。
这是我开过最久的大会,也是最费口舌的一个,讲得人都麻木了。
「地下城那群人,我看是老鼠当久了见不得光。」
部族首领们破口大骂,我喝水歇口气,借着看女儿的借口溜了。
我回到朝阳领地时,小福星正骑在程岩背上,一手拿着父亲留给我的弹弓,一手抓着人家的衣领,身边还跟着一群小屁孩,好不威风。
当初全身通红皱巴巴的小婴儿,现在已经是个白嫩漂亮的小妞了。
「母亲!」
看到我,小福星挥着手,从程岩背上爬了下来。
「母亲母亲,程岩想程姨了,我们去找程姨好不好?」
小家伙猛地抱住我的腿,都还没站稳呢,小嘴就叭叭个不停。
我弯腰将小福星抱起,顺着她的话看向程岩,那孩子低着头,一双手紧紧握着拳。
程若云走的那天,他也是这个样子,低着头,握着拳,转身就出了治疗室,几个小时后,带着一身血和几朵红花回来。
红花,代表着往生之路。
他将红花送给了强撑着一口气的程若云,一滴泪也没流。
「母亲,我会照顾好自己。」
程若云看向病床前的我,程岩紧接着道:「我会听首领的话。」
得到保证,程若云咽了最后一口气。
说来可笑,程若云被地下城囚禁了五年,又接连生了四个孩子,对于一个地表人来说,她的身体亏损严重,回来之后,难以适应这里的气候环境,拖来拖去,最后还是走了。
她离开之后,程岩彻底成了孤儿。
这孩子也是可怜,四岁没了家,部族迁移后,跟着阿奶讨生活,七岁时终于找到了母亲,还没高兴几天,阿奶就离世了,到现在,孤零零一个人。
因着和程若云的交情,我对程岩可以说是不错,可也做不到时时关照。
他被族里的小孩围殴,被打出一身伤也不吭声,还是北尧开口我才发现的。
部族并非处处融洽,大多数人对外来者是排斥的,尤其是小孩,对他们来说,程岩是向阳部族的人,是抢夺资源的外来者。
小孩子之间的排外和针对是很难处理的,好在北尧有经验。
他说:「小福星很喜欢程岩,让他住进家里好了。」
我笑了:「这就是你以前喜欢往我跟前凑的原因吗?」
北尧正色道:「我和程岩不一样。」
我摸了摸脸,满是自信:「哦,你是迷上了我的美色。」
「算是吧。」他悠然道,「本来打算谋权篡位的,结果被美色迷住了。」
我没忍住笑了。
美色确实误人,我又怀孕了,在小福星四岁这年。
「母亲,我要弟弟!」
我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这我可决定不了。」
北尧逗她:「小福星为什么想要弟弟啊?」
小家伙气呼呼的:「他们都说有弟弟你们就不爱我了,胡说八道,我要证明给他们看!」
「哪个胡说八道的,我找他们去。」
北尧抱起小福星就走,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从这以后族里的孩子看见他就躲。
我大概是个一怀孕就会和地下城扯上关系的体质。
不然这四年来都没见到地下城的影子,怎么刚怀上不久就碰上了呢。
只是见到的人有些意外。
「年华?!」
雅雅揉了揉眼睛,看上去比我还惊讶。
除了雅雅、江右,还有几十个人,那些女的我记得,是地下城的繁育者。
我让族人放下武器,雅雅一口气冲了过来,她还和以前一样活泼。
雅雅哽咽着:「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
我对她们会出现在地表感到好奇。
「我们是在反抗!」
雅雅说,我和程若云的成功逃脱让地下城很多人也萌生了逃离的想法。
地下城的法则太无情,人就像工具,他们不想当工具。
反抗的声音越来越大,西北地下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变革需要时间,我相信,我们会成功的!」
雅雅很坚定。
「我提前祝你们成功。」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能否成功,但起码有了意识,知道要反抗了。
人,怎么可能像工具一样活着呢。
——正文完——
19.番外:拾荒者江右
教官说,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拾荒者。
年幼时的我问过原因,他说,因为我的基因很好。
基因,是判别城民的标准。
地下城根据基因算法,给我们每个人分配最适宜的岗位。
我从记事起就是拾荒者的预备役。
地表很危险,只有生命力和适应力极强的拾荒者才能保证自己活下去,其他人在地表待久了,容易死去。
教官说,我们得为地下城收集地表才有的资源,职责很重。
我每天都会进行大量的生存训练,从睁开眼睛起,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我甘之如饴,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我会是一名优秀的拾荒者。
直到我八岁时,一个从繁育院跑出来的繁育者劫持了我。
「孩子,我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是母亲没有保护好你。」
我早已习惯训练在身上留下的伤痕,她却流着泪问我疼不疼。
这个繁育者好奇怪。
她说她是我母亲,这个词好陌生。
我本来想跑,然后向执法者举报的,可是她看着好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繁育者抱着,我有点开心。
我想让她多抱我一会儿,可是执法者找到了我们。
她发了疯地死死抓着我,力气很大,我被她抓出了血,可我还是抱住了她。
我和她说,我叫江右。
她说:「小右,不要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人。」
「你要跑出去,地表才是我们的家。」
我没抱住她,她还是被抓走了。
她被执法者抓走后,我梦见她过得很不好。
我想去找她,等天黑的时候。
「那个地表的繁育者死了。」
「听说是生下孩子后趁医疗师不注意,用手术刀抹了脖子。」
可她没能活到那天天黑。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寻死,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想哭。
如果我早一天跑去找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
小时候我总在想这个问题,而问题却把答案放在了未来。
……
我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拾荒者,第一次走出生活了十六年的地下城,看到外面的世界。
地表留下很多旧世界的东西,都是我没见过的。
我在一本破旧的书上,受到了震撼——一个女人,在喂养一个婴儿。
见到的东西多了,我忽然就懂了她为什么要自杀。
只要她还能生育,地下城就绝不会放过她。
她想像个人一样死去。
地下城为了得到地表人类的基因,会寻找地表落单的女性,逼迫她们成为繁育者。
我当上拾荒者之后,会给落单的地表女性打掩护,给她们逃跑的机会,可没想到出现了意外。
那个女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废墟下,身边还有一只猿人异兽的尸体。
就在我纠结是把她藏起来,还是带回地下城治疗时,教官也发现了她。
找到落单的地表女性,其他任务靠后,我们马不停蹄地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教官看着望远镜说:「还好我们走得快,不然就和地表部族碰上了。」
我应该把她藏起来的,她的部族就会救她。
我有些后悔。
希望她的部族能发现我在猿人异兽的尸体旁刻下的信息,那是地下城的入口之一。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女人会成为我们反抗地下城的导火索。
我感谢她的出现,让这座城池觉醒。
20.番外:北尧(一)
我和年华说的谋权篡位并不是说笑,我是真的想过取而代之。
我出生在一个小部族,秩序混乱,族人恃强凌弱,灭亡是注定的。
部族被灭时,我十一岁,没有部族愿意收留。
我没在意。
活着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在原先的部族,我家人走得早,所有吃喝都是靠自己抢来的。
和异兽抢比和人抢轻松多了,不用担心事后会遭到报复。
这么漂泊了两年,一个男人找到我。
「老方,这就是你们说的那头狼崽子啊?」
男人上下打量着我,身旁跟着一个人,是这附近一个部族的首领,姓方。
「看着是挺野的,我喜欢。」
那时的年大首领看我,就像看一个有趣的玩具。
事实上我和玩具也没什么区别,说得好听点是他给女儿培养的心腹之一,说得难听点,是送给年华当枪使的。
那方首领劝他,说我又野又狠,心肠硬,看着自己的部族被异兽践踏还能笑得出来。
可惜,年大首领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狠点好啊,我那姑娘,就需要个狠的治治。」
在方首领呆滞的表情中,年大首领一脸忧伤:「其他孩子太没骨气,什么事都顺着她,得让她感受一下打击才行啊。」
就这样,我被带回了朝阳部族。
第一次见到年华时,场面并不愉快。
她穿着一身训练服来拍我的肩,被我反手按到地上。
我原本以为她是个被宠坏的公主,没什么战斗力,没想到她能挣脱出来反给我一脚,力道十足。
年华的身手很好,实战太少,从头到尾都被我压着打,其他训练的人目瞪口呆,唯有年无伤这个做父亲的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不要太傲气,这世界上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年无伤把我当成磨刀石,利用我打磨年华。
「我知道,每次对练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敢对年华下狠手,可你们要知道,我训练你们,是为了部族的未来,不是让你们来当陪练的。」
年大首领说完还有些嫌弃:「你们这么畏手畏脚,就算当陪练也不合格啊。」
不畏手畏脚的我理所当然成了年华的固定对练,每次都把她打得很惨。
部族的小公主被打了,其他拥护者哪能看得下去。
本来他们就嫌弃我是外来者,这下直接有了理由找我麻烦,当然,我全给揍了。
找茬的人多了,一个个打回去也挺麻烦的,我干脆就跟在年华身边。
一群见风使舵的,在我面前威风,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
「你最近怎么总是一脸伤?」
她也是个不客气的,抓着我的脸这看看那看看,恶劣地拿手戳我伤口。
见我皱眉,她就开心:「让你打我这么狠,活该被人揍。」
我跟在年华身边,一跟就是好多年。
比起其他一同训练的人,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分开过。
她出门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听她念叨的人是我,陪她看夕阳的人是我,甚至她赌气离家出走,都是我陪着的。
我们越来越默契,到后面,甚至不需要看对方的眼神就能猜到彼此的想法。
我最开始跟在年华身边,其实不是怕麻烦,是想让她信任我,我看中的,是年大首领屁股下的位置。
结果,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动的感情。
大概是她长得有点好看,说话有点好听,有时候还有点粘人……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不去手了。
21.番外:北尧(二)
朝阳旧址被异兽攻破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年华流泪。
她那时已经成了部族的新首领,没有嚎啕大哭的权利,只能埋在我怀里无声哭泣。
老首领战死,新首领位置不稳,又正值逃亡的时候,只要年华意外死于异兽群 ,凭借我这些年在朝阳立下的功劳,足以将首领的位置抢到手。
可事实是,我和其他人帮年华坐稳了首领的位置。
没人知道,在异兽偷袭几天前,年大首领找过我。
「狼崽子,我这眼皮最近老是跳,有些事不说不安心啊。」
「什么事?」
「你和年华在一起了吧。」
「!」
受惊的人是我,老神在在的人是年大首领。
「我都没激动,你激动什么?」年大首领白了我一眼,「你们俩天天待在一块,有感情不是很正常吗?」
震惊过后,我平静了:「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计生所里的计生用品总是对不上数,你们当我傻呢?」
咳,这发现得还挺……彻底。
「报备了就能拿的东西,只有不敢报备的人才会偷摸拿。」
破罐子破摔,我坦然了。
年大首领不是来找我算账的,话说开后,他拿出几瓶酒。
「珍藏多年的,便宜你小子了。」
那一晚是我第一次喝得烂醉。
年无伤拍着我的背,大笑:「你小子,绝对玩不过我女儿。」
「我养年华费了好多好多心思,她一定比我更合格。」
年大首领是对的。
后来我才知道,年华一直都知道我接近她目的不纯。
找到新的居住地那天,年华第一次当着族人的面亲我:「北尧,谢谢你,让我赌赢了。」
夜里我们躺在床上,我问她那句话的意思。
「北尧,我们太熟悉彼此了,你的野心怎么可能瞒得过我,这些天,我都在等你动手。」
「可你没有,所以我赢了。」
我哭笑不得:「你就不怕赌输了?」
她眉毛上扬,那得意的小表情让我手痒:「我花了好多年让你爱上我的,输的可能性不大。」
我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心思已经飘了:「万一呢?」
年华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抓住我蠢蠢欲动的手:「那你就只能死了。」
武力方面,年华向来赢不了我,顶多事后咬我几口。
我抱着她亲了又亲,满心欢喜:「等部族稳定后,我们要个孩子吧。」
……
时间回到现在,小福星看着我怀里的二宝,一张小脸慢慢皱了起来。
「妹妹……」她小嘴一瘪,憋出一个字,「丑。」
我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你小时候和她一样丑,养养就好看了。」
小福星瞪了我一眼,跑去抱年华大腿:「母亲,父亲欺负我,说我丑。」
年华搓着小家伙的脸蛋,满脸笑意:「小时候丑关你现在什么事,不伤心啊。」
「你们坏,我小时候才不丑。」
小福星噘着嘴,没一会儿又抱着年华撒娇:「母亲,你下次生个弟弟嘛,这样我就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了。」
年华掐住她的小胖脸:「没有下一个了。」
「有的有的,再生个弟弟陪我玩嘛。」
此情此景,实在温馨。
虽然异兽在进化,地表的危险仍在增长,可起码这一刻,我们仍然作为一个人类真切地幸福着,这就足够了。
- 完 -
□ 清风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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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飓风
清风诺尔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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