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试问真心
试问真心
都市童话:我和他的浪漫说明书
我婚礼当天,孪生姐姐把我打晕锁在地下室。
然后假冒我,嫁给了我的未婚夫。
「从今天起,你的男人归我了。」她眼里满是志在必得。
她走得太过匆忙,
却没注意到,我在黑暗中停止了呼吸。
1
我死的时候,婚礼正进行到热潮环节。
我的未婚夫陆砚辰,执着我的好姐姐沈佩之的手,郑重宣誓。
此生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都会与她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这本该是属于我的婚礼。
现在,我却只能以阿飘的形态,漂浮在婚礼上空。
旁观我的好姐姐,冒用我的身份,嫁给我心爱的男人。
我的目光落在陆砚辰身上。
他容颜俊美,身高腿长,只可惜气质偏冷,生人不敢近。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般清冷淡漠的人,竟会在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悄悄红了耳珠。
而我的好姐姐,穿着一袭洁白如雪的婚纱,抬头痴痴望着他。
目光羞涩缱绻。
就仿佛这几年倾心爱慕陆砚辰的,是她沈佩之。
而不是我南钰。
我站在舞台边,看着他们沐浴着鲜花与掌声,许下对未来最庄严的承诺。
而我的尸身,此刻正蜷缩在无尽黑暗里。
身下血流蜿蜒。
像一朵开到盛极而凋零的花。
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硬,硬到可以抵挡人世所有风霜。
却还是在看到他们亲吻彼此时,心脏抽痛不止。
满室喜庆欢闹,他们是目光的中心。
独独我,才是多余的那个。
我不想再看,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身子就被一股大力拉扯了回来。
我后知后觉,察觉出反常。
按理说死后魂魄离体,要么消散天地,要么进入轮回。
可我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能以这种形态「活着」呢?
我不信邪,再次往门边飘去。
可尝试了几十次,都不能去到任何一个出口,反而弄得满身伤痛。
既来之则安之,我索性放宽心,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盘坐下来。
静等牛头马面来勾我的魂。
然而,没有等来牛头马面,却被我的好姐姐「拽」进了化妆间。
我看着她脱下白色婚纱,换上大红敬酒服。
然后跟着她回到婚宴场地,看她挽着陆砚辰的胳膊,一桌一桌,与人推杯换盏。
这才知道,我被我的好姐姐「绑定」了。
我活着的时候,她就把我的人生搅得一团糟。
就连死了,都还要与她纠缠不清。
我垂下眉眼,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2
陆砚辰替沈佩之挡了大半酒。
尽管如此,沈佩之仍喝了不少。
沈佩之酒量不错,拉着我拼过几次酒。
但在陆砚辰面前,我以酒精过敏为由,滴酒不沾。
沈佩之不知道我耍过的小把戏,加上心情好,不知不觉喝多了。
越到后面,陆砚辰眉头皱得越深。
沈佩之却完全没有察觉。
婚礼结束后,我被沈佩之「拖」进了婚房。
她摆出贤妻良母的样子,对陆砚辰各种嘘寒问暖。
不得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卖弄「贤淑」的人设,处处都违和。
陆砚辰一身酒气,满脸疲惫进了浴室。
沈佩之以帮忙为由跟了进去,想来个鸳鸯戏水。
却被陆砚辰「请」了出来。
她以为陆砚辰怕她辛苦,高兴地哼着小曲,在流理台上慢悠悠洗水果。
今夜,别墅里的佣人全部放假。
我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沈佩之卖弄风骚,心中畅快不已。
我跟陆砚辰交往时,沈佩之一有功夫,就打探我们的恋爱经过。
一开始我还坦诚相待,后来她越问越细节,我感觉不舒服,有时候故意混淆视听。
我告诉她陆砚辰面冷心热,在男女之事上索求无度,我们早就突破了界线。
实际上,我和陆砚辰交往几年,却只限于接吻。
我和陆砚辰做过一个约定,如果哪天我准备好了,就以那种方式把自己交给他。
在此之前,他会发乎情,止乎礼。
原本是因为童年阴影的无奈之举,没想到却为今日种下因果。
沈佩之越露骨引诱,只会把陆砚辰推得越远。
陆砚辰平生最恨欺骗,如果知道沈佩之将他当成傻子玩弄……
我轻轻勾起唇角。
陆砚辰裹着浴袍出来后,沈佩之将切了一半的水果一丢,迫不及待进浴室洗澡卸妆去了。
大概想早点把陆砚辰吃干抹净,沈佩之难得没泡澡。
她用我常用的沐浴用品时,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浴室雾气弥漫,美人身段玲珑。
这些年,沈佩之仗着优越的外形条件,男朋友一茬接一茬地换。
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陆砚辰。
她不止一次嘲笑我死板迂腐,空有美貌,却不会借此将利益最大化。
谁知她阅男无数,最后却跑来摘我守护的这朵高岭花。
是哪里来的勇气呢?
我呆呆想了很久。
直到想起婚礼现场迎宾海报上的名字,我才后知后觉记起——
早在七年前,我就被迫改名叫「沈佩之」了。
我跟陆砚辰交往,也一直用的是「沈佩之」这个名字。
她沈佩之嫁陆砚辰,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而我这个「沈佩之」,不过是个活在暗处的影子人罢了。
雾气化作水汽,从我眼角滑落。
可笑我直到死,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3
我想起自己这短暂又荒凉的一生。
从南钰变成沈佩之的这一生。
一岁那年,父亲因工伤去世。
母亲带着姐姐南锦和所有赔偿款远走他乡,留下我与外婆相依为命。
母亲之所以带走姐姐,是觉得姐姐的名字有「锦绣前程」的含义,吉利。
我则成了多余的那个。
从小到大,我没有体会过父母之爱,手足之情。
别人承欢父母膝下,我只能抱着父母仅有的一张合照,去梦里找我的爸爸妈妈。
然而,比被人叫野孩子更让我难受的,是从 14 岁起,顶受的来自四处的黏腻目光。
以及深夜翻墙进来的,摸到我床上的来自不同男人的手。
明明是谁都可以践踏的卑贱命运,却生了副招摇惹眼的美貌。
何其好笑。
要不是外婆咬牙帮我办理了住校,我的人生大抵早已污浊不堪。
但我的学杂费早就拖垮了外婆,多了住宿费这项开支后,外婆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过。
我拼命用功读书,想让外婆在有生之年过上好日子。
高考结束,我收到一所 985 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在我人生缺席十七年的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在我不再需要她们的时候,出现了。
我这时才知道,母亲 16 年前就再婚了,对方是一个大老板。
姐姐南锦也早已改名叫「沈佩之」。
她们对我和外婆关怀备至,带外婆做了全身体检,还帮我们报了个旅行团。
美其名曰:庆祝加补偿。
我不想去,但是耐不住外婆殷切向往的目光。
这些年,她被圈在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从不知外面的天地何大。
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而外婆……
我纠结了一夜,最终答应。
一趟旅行,我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
也在外婆脸上,看到她从不曾有过的满足笑意。
心里对母亲和姐姐的怨恨,无形之中消弭了大半。
但旅行回来,看到外婆的体检报告后,我的天塌了。
我最爱的外婆,心脏边上长了一个小孩子拳头大的恶性肿瘤。
手术费 30 万,对当时的我和外婆来说,无异于天价。
母亲私下找到我,说出了她回来见我的目的。
她希望我能改名「沈佩之」,与姐姐共享人生。
也就是说,我和姐姐一起上这个大学。
只不过,出风头、捞名利、刷存在感这些美事姐姐来;
上课考试、攒绩点、考证书这些累活我来做。
四年后,印着「沈佩之」三个字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书归姐姐。
作为回报,这四年外婆的住院开销她全包。
她还提出,姐姐需要时我必须马上出现,不需要时立刻消失。
最为重要的一点,不得扰乱她们现有的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她举止优雅,面上含笑。
却将我的心伤得鲜血淋漓。
原来她们给外婆做体检,只为找一条拿捏我的路。
说什么共享人生,不过是希望我匍匐脚下,用一身骨血为姐姐铺路。
我怀疑体检报告有诈,带外婆重新找医院检查确认。
直到看到同样的诊断结果,才彻底死心。
为了外婆,我改名换姓,成了姐姐的「影子」。
母亲遵守约定,帮外婆办了住院手术。
我们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
4
沈佩之洗好澡时,身上的味道已经完全跟我一样了。
她丢在流理台上的水果已经切好摆盘,连我最喜欢的阳光玫瑰都已经去皮剥好。
毫无疑问,是陆砚辰的手笔。
可我再也吃不到了。
陆砚辰阖目坐在沙发上,长睫葳蕤,遮去眼底万千神色。
沈佩之端起果盘,走到陆砚辰身边。
「头痛又犯了?」她的手抚上他额头,轻声问。
「还好。」陆砚辰低低应了一声。
陆砚辰心思内敛,身上的伤痛从不跟任何人说。
换作以往,我会细细帮他按揉,直到他拉下我的手,在我手背落下一个吻。
沈佩之只知道陆砚辰有偏头痛的毛病,却不知道我为陆砚辰做过些什么。
所以,她淡定地收回手,随即叉了块苹果递到陆砚辰嘴边。
「老公,吃水果。」她巧笑倩兮。
陆砚辰睁开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看我干吗?」她回视他,不明所以。
陆砚辰摇了下头,「刷过牙了,你吃吧。」
「哦。」沈佩之在他身边坐下,自顾自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她不知想到什么,含住一颗葡萄,半跪在沙发上,朝陆砚辰唇边凑去。
四唇相碰,陆砚辰眉峰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张嘴。」她稍稍退开了一些,咕哝不清道。
陆砚辰动也不动,深邃如黑曜石的眸子低敛着。
像是在审视眼前这幅躯壳下,是不是还是他熟知的那个人。
终是没有张嘴。
沈佩之自讨没趣,气恼地将果盘一丢,进卧室去了。
陆砚辰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进卧室。
只是他刚挨着床,沈佩之就黏腻腻凑了过去。
「老公,春宵一刻值千金……」她语气娇软,意有所指。
「累了,早些睡吧。」说完这句话,陆砚辰往被窝一躺,闭上了眼。
看着沈佩之吃瘪的神情,我乐出了声。
她用我的身份亲近陆砚辰,却不知陆砚辰最喜欢我叫他「阿辰」。
陆砚辰不重情欲,唯独对「阿辰」这个称呼毫无抵抗力。
只要她伏在陆砚辰耳边,轻唤一声「阿辰」,陆砚辰命都可以给她。
可惜,她不知道。
她总说陆砚辰出身高贵,不是我这种乡野长大的贱丫头可以肖想的。
但她想凭借过往手段,将陆砚辰生米煮成熟饭。
目前看来,还要费上不少波折。
等她发现怎么都搞不定陆砚辰后,会不会故技重施,提出跟我「共享」陆砚辰呢?
可我已经凉透了。
她见到我尸身时,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
大抵非常有趣吧。
毕竟清白和「陆夫人」的位置,她只能选一个。
如果要清白,就得供出过往所做一切,沦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
如果要「陆夫人」这个身份,就必须彻底抹杀我的存在。
但现在法治社会,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毁尸灭迹」可是个大工程……
婚床宽大,我躺进陆砚辰怀里,笑着闭上了眼。
从今天起,我再不用像以往那样,沈佩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
5
陆砚辰起床时,沈佩之还在睡梦中。
他坐在床边,打量沈佩之很久很久。
眉眼一如既往的深沉,我没法从中窥测到什么。
做阿飘第二天,没有手机没有书,又必须待在沈佩之身边。
我感觉很无聊,在屋子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时钟指针指到 10 时,沈佩之才悠悠睡醒。
她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洗脸刷牙。
又指挥佣人给她做早餐。
吃饱喝足,她嫌弃地在我的行李箱扒拉出一身衣服换好,拿上地下室的钥匙出门了。
只是整个人气势汹汹的,摆明了心里不爽,想找我兴师问罪。
我兴致勃勃飘在她前面,迫切想知道她见到「我」时的反应。
我也如愿见到了。
推开地下室的门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紧接着发出一声刺耳尖叫,又唯恐被人发现,死死捂住了嘴。
我居高临下,看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我」。
看她哆嗦着手,把手放在我鼻翼前试探呼吸。
看她猛然后退几步,眼里写满震惊与惶恐。
看她瘫倒在地,仓皇无措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我心口那根长钉。
与她重逢七年多,她一向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我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般丰富的变化。
委实有趣。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腐臭。
欣赏完她的表现,我扭头看向「自己」。
一身肌肤不再鲜艳,泡在血里的部分发黑,整个人像一个僵硬的破布娃娃。
她下手没有轻重,我后脑勺受伤的地方已经惨不忍睹……
我看不下去,扭头飘出了地下室。
「妈,是我,你可不可以……来妹妹酒店闺房一趟?」
「我好像……闯……闯祸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几句话说不清楚。」
「你快点来,我一个人害怕……」
沈佩之带着哭腔,哽咽着用我的手机给母亲打电话。
涕泪模糊了精美妆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悠闲地欣赏她的丑态。
沈佩之心情平静下来后,关好地下室的门,回到了一楼。
或许是等待过程太过漫长煎熬,打开了电视机。
因为我的「猝死」,沈佩之的心思完全不在电视上。
她不时往门边看一眼,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我却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小时后,门铃被按响。
沈佩之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扑到门边,门还没打开眼泪就叭叭掉。
「妈,妹妹她死——」
「死」字刚出口,话音就戛然而止。
我疑惑探头,往门外看去。
门口站着的,分明是陆砚辰。
6
我激动得眼睛都绿了。
「你怎么来了?」沈佩之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
「酒店问什么时候退房,我刚好在附近办事,就过来看看,你刚说什么妹妹?」
陆砚辰进了套房,在沈佩之面前站定。
沈佩之身子抖了抖,不自觉地往地下室方向望去。
「那里有什么?」
陆砚辰长腿一迈,往地下室方向走。
「我说的是电视,对,电视里的妹妹!」
沈佩之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把拉住了陆砚辰,紧张兮兮的。
「看个电视都吓哭了,怎么胆子变这么小了?」
陆砚辰看了眼正唱独角戏的电视机,止住了脚步。
我差点都着急上火了。
只要多走几步就有惊喜,停在这里多没意思。
要不是变成了阿飘,我都想亲手把他推到地下室……
「还不是入戏太深,看到女主妹妹死了,一时难过嘛……」
沈佩之抽抽噎噎,「妈呀,我都要哭死了……」
「家里的超级电视不比这个屏幕大,为什么不在家里看?」
陆砚辰好气又好笑地刮了刮她鼻尖。
「我耳钉不见了一只,这不来酒店碰碰运气,顺便办理退房嘛。」
沈佩之眼神闪烁,不敢跟陆砚辰对视。
「这样啊,」陆砚辰环顾一圈,「找到没有?」
「没……」沈佩之木着脸。
「找不到算了,回头给你买新的。」陆砚辰看了眼腕表,「我——」
就在这时,门铃被再次按响。
「佩佩,开门,是妈妈呀。」外面传来母亲的声音。
沈佩之僵在原地,不动了。
是陆砚辰开的门。
「你是?」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母亲。
母亲愣在当场,下意识朝沈佩之看去。
「这我远房姑妈,姑妈,这是我老公陆砚辰。」
沈佩之清醒过来,先发制人。
母亲立即清楚了沈佩之现在的角色。
「你好,我是佩佩的姑妈。」她主动打招呼。
陆砚辰很给面子,「姑妈好。」
我在一旁瞧乐呵了。
一直以来跟陆砚辰相恋的,是孤女「沈佩之」。
母亲没资格参加昨天的婚宴,也就与陆砚辰对面不识。
前有沈佩之开门喊「妈」,后有某人敲门时自称「妈妈」。
孤女沈佩之,又从哪里突然蹦出个妈呢?
漏洞百出的,陆砚辰心中不生疑云才怪。
我的视线落在母亲身上。
在这场夺我姻缘的大戏中,她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老公,你刚不是说有事要忙嘛,我送你吧。」沈佩之挽上陆砚辰的胳膊。
陆砚辰又看了眼时间,没反驳。
看来是真的很忙。
「姑妈,你坐着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走出几步,沈佩之回头叮嘱。
母亲微笑着跟他们告别。
我不情不愿,被沈佩之拖出房间,陪她去送人。
7
我跟沈佩之刚回来,母亲就利落地反锁房门。
然后单手拽着沈佩之的胳膊,大步往地下室方向走。
「妈,你……你都知道了?」
看到地下室半掩着的门,沈佩之脸色惨白。
「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能瞒得住我?」
母亲铁青着脸,「沈佩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些年你喜欢玩,我随你;你想活得光鲜亮丽,我帮你。」
「你觉得读书学习辛苦,让小钰帮你上课代你考试,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你爸把公司交给你,你自己不堪大用,继续无止限地压榨她,我也没说什么。」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一个男人害死她!」
一番话说得振聋发聩,把我都听呆了。
她偏爱姐姐这些年,没想到心里居然还有我这个女儿的存在。
简直惊呆我全家。
「妈,妹妹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打晕了她……」
「我没想到会发生意外,我只是想得到陆砚辰,没想过要她死啊……」
「再说我需要她的地方还多着呢,怎么可能杀她呢……」
沈佩之跌坐在地,一脸惶然。
听她辩解,我只觉讽刺。
这些年,她和母亲以照顾外婆的名义将外婆非法圈禁,严格限制我的探望时间。
她趴在我身上吃我血肉,还不忘对我进行各种精神打压。
我就像是活在地沟里的老鼠,卑微又暗无天日。
她一次又一次误会我时,我也曾努力解释过。
可换来的,只有更残酷无情的惩罚。
原来她这种人,竟也会有低头求人原谅的时候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沈佩之捂着脸,呜咽哭泣。
「别哭了!」
母亲厉喝,「当务之急是报警,洗清——」
「不能报警!」听到这句话,沈佩之神色一凛,果断打断了母亲。
「闭嘴!」母亲捏了捏太阳穴,「你是想把附近的人都引来吗?」
沈佩之浑身一震,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能,解释!」母亲面色阴沉。
沈佩之头低得更狠了,「我和妹妹虽然都叫沈佩之,人生履历却有很大出入……」
「陆砚辰熟悉的,是无父无母的沈佩之,根本就不是我。」
「报警必然会惊动陆砚辰,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我就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母亲气得一巴掌扇了下去,「沈佩之,你就这么缺男人吗!」
「我是不缺,但陆砚辰不一样!」
沈佩之直接无视了脸上的疼,上前两步,拉住了母亲的手。
「妈,你知道陆砚辰是什么身份吗?」
「他是陆氏集团太子爷,就是新闻上常出现的那个陆氏。」
「南钰那个死丫头,亏我们那么相信她,没想到她把我们都骗了。」
「妈,你知道陆氏市场估值多少吗?」
不等母亲开口,沈佩之就心急火燎地回答了。
「最低 800 亿,可以换几千个爸爸的公司了……」
「当真?」
母亲大惊失色,「他家这么有钱,怎么会看上小钰?」
8
「谁知道呢,大概是眼神不好吧。」沈佩之嘟囔。
骂的不是我,我却无端走了神。
对我来说,陆砚辰是山巅雪、枝上花,是我微贱人生的可望不可即。
跟他在一起,是我做过的一场最盛大的美梦。
别说母亲,连我直到死,都没明白他为什么要娶我……
「重要的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毕竟现在我才是陆氏的少夫人。」
「有这个身份,学历能力什么的统统都不重要了。」
「陆砚辰喜欢的,不就是这张美人皮嘛。」
「只要我加把劲怀上他的骨肉,陆氏早晚是我们的掌中之物……」
沈佩之巧舌如簧,向母亲展现了一副大好前景。
饼画得很大,连我一个死人都心动了。
母亲也被煽动了。
「你的意思是,瞒下小钰的死?」她问。
沈佩之重重点头。
「房间没有监控,只要我们悄无声息处理掉妹妹……」
她眼里满是算计的光。
母亲权衡完利弊,整理了一番仪容,走了。
再回来时,拎着个巨大的行李箱。
她们掰折我僵硬的躯体,将我的遗体和打晕我的棒球棍塞了进去。
然后戴着一次性手套,吭哧吭哧、任劳任怨清理现场。
退了房,她们驱车几十里,合力把我抬上山,最后丢下山崖。
山路崎岖陡峭,我安然无恙,她们俩都挂了不少彩。
凝望万丈深渊时,我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儿。
幸亏我死得早,如果从这里掉下去摔死,岂不更惨。
唏嘘之余,更觉人生苍凉。
我跟姐姐好歹七年「情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彻彻底底的工具人。
母亲生我不养,最后还把我像垃圾一样处理掉……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知道陆家这泼天的财富,她们又能享用到多少……
解决掉我这个大麻烦后,沈佩之一瘸一拐回家。
此时的她衣服卷皱,膝盖破皮,裙摆处染着灰尘血迹,鞋周满是污渍。
她无视佣人目光,径直上楼。
进了卧室,暴躁地将鞋子一踢一扔,就想去浴室清洗「罪证」。
「怎么受伤了?」阳台方向突然传来人声。
是陆砚辰。
沈佩之吓了一大跳。
「你回来啦?」她望向陆砚辰,答非所问。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陆砚辰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就要去撩她裙摆查看伤势。
沈佩之慌张后退,避开了他的手。
陆砚辰顿在原地。
「不过被一条疯狗追,不小心摔了一跤……」
沈佩之信口胡诌。
陆砚辰凝着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脏,我先去洗洗……」沈佩之佯装镇定地走进浴室。
浴室门刚反锁,她就狂躁地暴揉起头发来。
一副崩溃模样。
9
陆砚辰工作忙,夜不归宿是常态。
所以,沈佩之拒绝了母亲的邀请,坚持回「自己家」洗澡。
根本原因,不过是想找找我手上,有没有陆砚辰赠送的贵重物品。
再把我的衣服和行李箱扔掉,抹掉我存在的所有痕迹。
这些年,除了母亲,没人知道我和沈佩之共享人生的事。
现在我死了,沈佩之就急不可耐抹杀我。
但她的 CPU,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她不知道,越着急,反而越容易露出马脚。
一步走错,便会从此万劫不复……
沈佩之忍着伤口沾水的痛,「精神抖擞」地洗完澡。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时,浴室门被敲响。
「有事吗?」她开了门,望着门外的陆砚辰,一脸忐忑。
陆砚辰没说话,进了浴室,自然而然地接过吹风机,帮她吹起头发。
空气无声,我亦无声。
梳妆镜上朦朦胧胧,谁都看不清谁眼底神色。
沈佩之在床上坐下后,陆砚辰提来医药箱,在她面前屈膝蹲下。
然后拿出碘酒,动作轻柔地帮她消毒伤口,撒药粉,缠纱布。
沈佩之目光一直锁定在陆砚辰脸上,眼里满是欣喜。
一点皮肉伤,换来陆砚辰温柔以待,她大抵觉得是值得的。
「老公,疼,要亲亲。」
陆砚辰收拾药箱时,沈佩之蹬鼻子上脸。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吗去了?」陆砚辰瞥了她一眼。
沈佩之噎住了。
「以后离猫猫狗狗的远一些,不要再伤到了。」陆砚辰起身,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
「嗯。」沈佩之终于吃到了糖,兴奋点头。
放完药箱回来时,陆砚辰手上拿着一张黑卡。
「以前你不肯花我的钱,我不强求,现在我们夫妻一体,不要再拒绝我。」
他语气温柔,眼神里满是宠溺与期冀。
「我明白,谢谢老公。」
沈佩之毫不犹豫地接过卡,宝贝一样捂在胸口。
「至于外婆,你……」陆砚辰欲言又止。
「放心啦,她现在吃得好睡得好的,比别人可幸福多了。」沈佩之头也没抬。
陆砚辰却瞬间冷了脸色。
我在床上兴奋地打了个滚。
可怜的沈佩之,终于在挖坑埋自己的路上走到头了。
这些年她和母亲买通护工,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却不知道,新来的护工被我策反了。
现在,她们还不知道外婆已经去世的消息。
但我和陆砚辰知道……
「亲爱的老公,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佩之仰头撒娇。
「没有了。」陆砚辰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眼里却没有笑意。
沈佩之歇下后,陆砚辰拿起手机发消息。
我很好奇,勾着脖子凑过去偷看。
他发的是:【查下夫人今天的行踪,越详细越好。】
对方回得很快:【好。】
【顺便……】他顿了一下,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查下夫人的过去。】
看到这里,我暗黑的心绪瞬间活络。
很好,终于要变天了呢……
10
命运撕开了缺口,对沈佩之露出森森獠牙。
但她浑然不觉。
她拿着陆砚辰给的黑卡,过上了疯狂买买买的生活。
既无趣,又乏味。
不过是最后的狂欢,我内心毫无波澜。
大多时候,我把自己当成风筝,随沈佩之牵着走。
如果玩困了,就往她后背一趴。
不再跟沈佩之虚与委蛇后,陆砚辰连家都懒得回了。
但是沈佩之的电话,他依旧会接。
措辞敷衍,但语气算得上体贴。
把沈佩之拿捏得死死的……
如果他这么对我,我会很难过。
所幸,他这样对待的是另一个沈佩之,不是我。
见不到陆砚辰,我竟越来越想他。
活着的时候,我和他的感情平平淡淡。
现在彻底失去了,心底却长出思念的藤蔓。
一点一点,瓦解了我残存的意志。
再次见到陆砚辰时,他手上捏着一沓文件。
坐在楼下的会客沙发上。
清贵卓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如风雨欲来的深色天空。
他面前的茶案上,还放着一个一米多长的木盒子。
沈佩之购物回来,心情正好。
看到陆砚辰,顿时笑成了一朵万寿菊。
佣人自觉地从她手上接过大包小包,放在靠墙的长条桌上。
「老公你回来啦,我可想死你了。」
沈佩之扭着小腰,往陆砚辰怀里扑。
只是还没挨着陆砚辰的身,就被卷成一团的文件抵住了。
「都出去。」
陆砚辰薄唇轻启,向佣人发号施令。
佣人眼观鼻鼻观心,弯腰颔首去前院了。
沈佩之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一脸羞涩。
大抵以为陆砚辰想跟她做羞羞的事,所以才遣散旁人。
我目光落在陆砚辰脸上。
从微表情来看,如果没猜错——
沈佩之是想死了陆砚辰,
但陆砚辰现在,大概是真的想让她死。
「我想知道——」
陆砚辰扫了眼沈佩之买的东西,悠悠开口。
「你到底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的钱呢?」
他语气很轻,掷地却有如万钧。
沈佩之脸色大变。
「老公,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我当然是更喜欢你的人啊……」她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陆砚辰沉默了一会,突然轻笑出声。
「是吗?」
他目光轻飘飘的,「就算喜欢我的钱也没事——」
「不过我希望你是因为喜欢我的人,才喜欢上我的钱。」
「不是的,比起你的钱,我更喜欢你这个人!」
沈佩之着急忙慌表忠心。
「呵,这么不经逗,瞧你吓得。」
陆砚辰的手抚上沈佩之的脸,轻轻拍了拍,「笑一个。」
举止轻佻浮夸,像逗猫一样。
是我无比陌生的样子。
沈佩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了,不逗你了。」
陆砚辰视线转移到茶案上的木盒子上,「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沈佩之愣了一下。
「礼物,送我的?」她面向茶案,苍白着手指打开木盒子。
「讨厌,送礼物都这么别——」
剩下的话被扼死在喉咙里。
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根带血的棒球棍。
沈佩之用来打晕我的那根棒球棍。
11
「不——」
沈佩之尖叫着打翻了木盒子。
盒子倾倒,里面的棒球棍滚落到她脚边。
「不会的……不会的……」她脸上血色尽失。
「说吧,你到底是谁?」
陆砚辰目光森冷,如索命阎王。
沈佩之抖了几抖,狠狠咬了下嘴唇。
「砚辰,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你的妻子沈佩之啊……」
她冲陆砚辰笑了笑。
看来,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
「沈、佩、之?」
陆砚辰一字一句,嘴角噙着笑。
「我认识的有两个沈佩之,不知你是哪个?」
他将手中文件往茶案上一丢。
文件共有两份,因为惯性错开轨迹。
封面上都是「沈佩之」。
只是有一份标注了曾用名南钰,一份只是沈佩之。
「看看吧。」陆砚辰招呼。
我好奇心驱使,率先飘了过去。
沈佩之捏着拳头在原地呆坐半天,最后咬牙扑到桌子前,打开了「南钰」那份文件。
我猜,她可能想从中找出破绽,为自己换一线生机。
可惜大厦将倾,从她处理掉我的那一刻开始,她面临的就是死局。
文件一页页翻了过去。
我趴在沈佩之肩头,回顾了我过往一生。
前十八年,我虽活得艰难卑微,却仍是我。
后七年我和沈佩之缠绕纠葛,经常忘了自己是谁。
没想到,陆砚辰精准地将我和沈佩之区分开来了。
让我既诧异,又感激。
南钰……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我鼻头一阵酸涩。
我是南钰。
然而世人都只知沈佩之,无人识得南钰。
唯一一个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的,是外婆。
她懂我累、知我苦、护我半生。
至死都没能将我放下。
我是她的钰丫头,是她一个人的钰丫头。
可她不知道,她的钰丫头七年前就失了名姓,变成了一个傀儡。
翻完我的生平,沈佩之魂都没了。
她颓废地坐在原地,指尖在纸上抠出了几个窟窿。
突然,她像是中邪一样,不顾形象地抱头往外跑。
大门右侧走出两个身穿藏蓝制服、肩缀徽章的执法人员。
门神一样堵在门口,堵死了沈佩之逃亡的路。
沈佩之呆在原地,站成了一截木头。
12
「偷梁换柱的把戏好玩吗?」陆砚辰开口了。
他语气平静,眸底却酝酿着风暴。
沈佩之浑身无法自抑地抖了抖,没吭声。
太阳沉下地平线,夜色从窗户慢慢爬了进来。
黑暗将所有人挟裹。
没有人去开灯。
陆砚辰整个人浸泡在黑暗中,像一头蛰伏的兽。
明明是那么危险,却让我忍不住想靠近。
我飘到他身边,在沙发上卷成一团,安静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不可否认你和她很像,几乎以假乱真。」
「说实话,我本不想恶意揣度枕边人,但你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五十岁就满头白发,被病痛摧残折磨,吃药如吃饭,你管这叫幸福?」
「我的阿佩夜夜以泪洗面,恨不得将病痛转移到她身上,而你——」
陆砚辰发出一声极短促的笑。
「同样的一张脸,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最可笑的是,你假冒她,居然不知道她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里,沈佩之目瞪口呆。
陆砚辰弯腰,捡起地上的密封袋。
「沈佩之,生而愚昧不是你的错,但你不该在我头上动土。」
「没能在一开始就认出你,是我对不起她。」
「既然你毁去了我所珍视的,那就拿命来偿吧。」
沈佩之如梦初醒。
「不,南钰不是我杀的!」
「我只是打晕了她,没想到出了意外,她的死跟我没关系……」
「陆砚辰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有杀她——」
沈佩之急急替自己辩解,但陆砚辰连听的兴致都没有。
「人交给你们了。」他抬头看向门口。
两位执法人员活动了一下手腕,径直朝沈佩之走了过去。
「不,我不走,我不想死——」
沈佩之疯了一样朝陆砚辰扑去。
执法人员眼疾手快摁住了她,将一副银手镯套上她手腕。
「陆砚辰,她死都死了,你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她呢?」
「我不介意当她的影子,求求你留下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沈佩之人被制住,仍没忘记求饶。
「想取代她,你配吗?」
陆砚辰缓步走到沈佩之面前,抬手扣住了她下巴。
「因为这张脸,我不动你,但你欠她的,得还!」
他目光如天际闪电,蕴藏无尽杀气。
活脱脱一尊地狱杀神。
沈佩之被这样的陆砚辰吓到,求饶的话噎死在喉咙里。
「记得帮我好好款待她。」
陆砚辰摆了摆手。
执法人员二话不说,暴力拖走了沈佩之。
还带走了地上的证物。
别墅空幽,陆砚辰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向挺拔不屈的腰脊都似乎弓了下去。
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我呆了半晌,艰难转身。
而视野之内早已没有沈佩之的踪迹。
我猛然察觉,禁制,失效了……
13
陆砚辰踩着夜色上楼。
经过长条桌时,顿住了脚步。
上面放着沈佩之今天买回来的东西。
「来人。」他的声音穿透夜色。
一个黑影走了进来。
看身形是陆砚辰的管家兼司机,我记得姓张。
他没有开灯,只是弓着腰,态度恭敬地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少东家」。
「扔了吧。」
陆砚辰语调平缓,不带一丝起伏。
「是。」
张管家在屋里看了一圈。
然后准确地拎上那堆东西,出去了。
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陆砚辰沿着台阶,缓步往上。
途径二楼时我心念一动,飘进了卧室。
不出所料,屋里已经没有任何沈佩之存在过的痕迹。
我被她丢掉的衣物和行李箱,反倒重新出现了。
陆砚辰在三楼书房。
或许是怕刺眼,他没开顶灯,只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
桌子上摆着几幅相框,都是我和陆砚辰的合影。
我这半生都作为沈佩之的影子活着,从未坦坦荡荡站在阳光下。
跟陆砚辰的合影,除了婚纱照,只有眼前这几张。
桌子上有一份文件,上面放着沓照片。
陆砚辰就着台灯的光,一一翻看起来。
都是我的照片。
照片大小不一,拍摄角度五花八门。
有的来自于监控,有的来自于抓拍,还有不少证件照。
正正经经站在镜头前拍摄的没几张。
我前半生没条件拍照,后半生没资格拍照。
这些照片,我几乎都没什么印象。
我和沈佩之长得一模一样,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这七年穿着举止处处向她看齐。
就连母亲,都经常把我们弄混。
可神奇的是,这里面没有一张照片是沈佩之的。
看完桌上照片,陆砚辰手搭上抽屉拉手。
只是半天没有动作。
我看见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像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抽屉终于被拉开。
里面还有一沓照片。
只看了一眼,我就不忍再直视。
也是我的照片。
死后的……
被沈佩之和母亲二次摧折,再经荒野洗礼的。
看着自己那副尊荣,我忍不住一阵反胃。
可惜脏腑空空,没什么吐的。
陆砚辰却完全不嫌弃。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抚过我溃烂的眉眼。
一滴水珠砸在了相纸上。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
陆砚辰眼角氤氲水渍,脸上泪痕犹在。
跟他相识超过三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多日不见,他神情憔悴。
眼睑之下染着一片青色阴影,如同被乌云侵蚀的骄阳。
夜色无边蔓延,陆砚辰在一盏孤灯下思我。
心脏似被砂纸碾过,无数心疼涌上来。
死后这些日子里,我只惦记着姐姐什么时候能得到报应。
却没有想过,陆砚辰知道我死了会有多难受。
我只记住了仇恨。
却忘了这世间除了恨,还有爱。
14
第二天,陆砚辰前往公安机关,领走了我的遗体。
虽然状况堪忧,胜在全乎。
在火化前,陆砚辰请了最好的入殓师,为我修整仪容。
然后给我办了一场盛大的告别宴。
他将我的生平做成了单页。
虽然单薄,却向世人明明白白宣示了我「南钰」的存在。
我对这种处理方式很满意。
我这一生孤苦伶仃,又死的悄无声息。
最后以这种方式被人记住,很好。
开庭那天,我跟在陆砚辰后面去了。
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虽然一词之差,但在量刑有巨大差别。
沈佩之害我的物证齐全,加上她过往压榨奴役我的证据链充分,被判无期。
母亲犯包庇罪、毁灭证据罪、遗弃罪等,数罪并罚,判处二十年有期。
我知道这里面有陆砚辰的手笔,却不明白这种处罚的含义。
直到在陆砚辰书房看到一份文件——
记录沈佩之和母亲在狱中日常的文件,还配有照片。
她们的狱友非常「友善」,每天 365°无死角「问候」。
废寝忘食,风雨无阻。
她们不堪折磨闹绝食,却被狱警用上好的资源救回性命。
她们毁我半生。
最后,她们加诸于我身上的苦痛,命运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了她们。
从此阴阳不相见,甚好。
我下葬那天是个大晴天。
天空蔚蓝澄澈,万里无云。
陆砚辰一袭黑色西装、手捧一大束红色满天星为我送行。
我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上面最大的几个字是「亡妻南钰」,右侧落着陆砚辰的名字。
蹉跎半生,我终于彻底甩开了「沈佩之」这三个字。
我很是满意。
「我可以叫你阿钰吗?」
陆砚辰半蹲在墓前,白皙修长的指尖抚过我名字。
听到「阿钰」这个称呼,我怔住了。
「我记得初见你时,你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婆一个亲人。」
「喜欢上你后,我也想做你的亲人。」
「我这个人木讷无趣,我怕你不喜欢,怕你丢开我的手……」
「所幸,这几年你都陪我走下来了。」
「我不擅长表达感情,但我知道我爱你,想跟你一起到白头。」
「外婆走后,我决定用婚姻把你留在身边。」
「我想让你知道,我也是你的亲人,外婆不在了,还有我保护你。」
「你知道向你求婚那一刻我有多忐忑吗?」
「我怕你拒绝,怕你不要我……」
「你说愿意的那一刻,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本想拿余生陪伴你,却没有想到因此害了你。」
「阿钰,没有护住你,是我的错,对不起……」
陆砚辰在我的墓前絮絮叨叨。
我从没见他话这么多过。
我印象中的陆砚辰一向深沉而内敛。
他喜欢独来独往,喜欢将所有心事藏在一张淡漠的面孔下。
仿佛心脏外面也裹上了一层壳。
可他却在此时剖开内心,亮出了所有的柔软与脆弱。
「阿钰,虽然明知是奢求,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
「如果有下辈子,你还会不会……坚定不移地握住我的手?」
他声音又轻又柔。
整个人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风。
天地皆空,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眼中神色一寸寸黯淡。
我的心微微颤动,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这感觉越来越烈,几乎要把我的心脏吞噬。
我愣愣低头。
可下半身已经化作缥缈云烟,归于天地。
原来,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呢……
我贪恋而不舍地看着陆砚辰。
他头抵墓碑,抚着墓碑的手「轰」地垂了下来。
我心下大恸。
下一瞬,被绝望和黑暗彻底吞噬……
再睁眼,我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幸福之家。
父母健在,爷奶慈爱,外公外婆无忧。
而我为独女,自小多才多艺,集所有宠爱于一身。
估完高考分数后,我笑着在志愿单上写下一个学校的名字。
我记得,那里有一个俊俏少年。
他曾穿越茫茫人海,只为我而来……
大学入学那天,我跟他在校门口相遇。
他带着一身清冷,独自走过花海秋光、鼎沸人群。
我故意在他面前跌倒。
他本想跟我擦肩,却在看到我的脸时停下了脚步。
我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他将手上的包往肩上一挎,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手指干净莹白,纤长却不羸弱。
我心中所有的不确定,都在此时找到了最有力的答案。
我坚定地覆上他的手。
从此一握就是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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