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杀我自己
我杀我自己
这是……姜虞的声音!
温怀璧捂着脸,还醉醺醺的:「姜虞?」
姜虞冷笑着不说话。
温怀璧见半天没人说话,又醉言醉语道:「你竟然……」
姜虞听他像个醉鬼一样说话就烦,嗤笑接话:「敢打朕?」
温怀璧被噎了一下,继续说醉话:「你知不知道这是……」
姜虞继续接话:「掉脑袋的大罪?」
温怀璧醉眼惺忪看着自己的手掌,神色有点迷茫:「嗯,是。」
姜虞额角青筋狂跳,直接控制住身体,拎起旁边的剑往脖子上横:「掉脑袋的大罪是吧?行,来来来,杀了我,反正你刚才不是想自裁吗?来!」
一边的程吉腿都吓软了,想伸手去拿那剑:「陛下,使不得啊!」
他还没挪步,就见皇帝眼眶红了。
温怀璧夺回身体,攥着剑,声音低低的:「是你吗?」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语气低落:「我找了你很久,你也不肯看我一眼,现在倒好,死了做了鬼飘来大邺宫找我,还要杀了我和你一起去地底下出双入对。」
说着,他握着剑往脖子上压了压:「你若是想我陪你,那我……」
程吉眼睛也急红了,直接一跺脚:「陛下,奴婢就说酒醉误事啊!您撑住,奴婢这就去太医院叫人来!」
说罢,他一提衣摆就往太医院狂奔。
姜虞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深吸一口气:「谁死了?谁做鬼了?谁要和你去地底下出双入对?」
她都气笑了,控制住身体把剑移远了一点:「你这醉鬼就是不想活了,一会儿拿瓷片割腕,一会儿拿剑往自己脖子上压。你这么想死,你就死好了,你死了我就是大邺最俏的寡妇,想娶我的人从大邺宫排队到宸阳城门口!」
温怀璧听着听着,酒醒了八分:「姜虞,真是你?」
姜虞弹了弹剑锋:「要死就自己动手,快点,我等着改嫁呢。」
温怀璧彻底清醒,也没拿回身体控制权,就酸溜溜道:「改嫁?嫁给谁?」
姜虞冷笑:「死都要死了,还关心我改嫁谁?」
温怀璧深呼吸:「谁说我要去死?你把剑给我放下!」
姜虞不放:「天子一言九鼎,现在想反悔?」
温怀璧气笑了:「姜虞,我不死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几天不见,在外面看上别的野鬼了是不是?」
姜虞踹了一下石凳:「反正看不上你这个醉鬼!我就不该和你这个醉鬼说话!」
她话音方落,稍远的地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程吉带着太医狂奔回来了,身后还乌泱泱跟着一群侍卫。
一行人飞扑上来夺剑:「陛下,您可不能死啊,大邺不能一日没有您,姜贵妃的在天之灵也绝不愿意看见您就这样为她而去啊!」
姜虞眼皮子一跳:「姜贵妃没死!」
一行人直接按住她抢剑,嘴里搪塞:「是是是,姜贵妃没死!陛下,您就算不为大邺想想,也要为姜贵妃想想啊,她若见您这般,想是也不会安息的!」
姜虞太阳穴突突跳,横着剑就要扔,结果一行人抢来抢去拉拉扯扯,剑锋一下就蹭到了脖子上,在脖子上划出一小道伤口。
程吉眼尖:「血……血……血,陛下流血了!」
一行侍卫闻言,齐齐停止了夺剑的动作。
温怀璧控制住身体,把剑往地上一扔:「都退下。」
程吉冲侍卫摆手:「还不快滚?」
他又朝着太医招招手:「快给陛下包扎!」
太医战战兢兢走上来,打开药箱取了金疮膏和纱布,替他抹了药又包扎好,然后战战兢兢退下了。
温怀璧等人走远了,才干咳一声:「我没要割腕,也没想死,你那些改嫁的小心思都给我收好。」
姜虞看着满地狼藉,目光落在地上的饭菜间:「是……是……是,没要割腕,但想饿死自己呗。」
温怀璧问:「你饿了?」
姜虞控制住身体,用手指了指肚子:「是你身体饿了,光会喝酒也不吃饭,自己饿到胃疼也不管管!你这些天是不是天天这样,嗯?」
温怀璧赶紧吩咐程吉去准备饭菜,然后顾左右而言他:「你自己的身体呢?」
姜虞道:「我哪知道?我刚才一睁开眼就在你身体里了。」
话音刚落,程吉就把饭菜端上来了。
姜虞犯懒,把身体控制权还给温怀璧,自己看着满桌子菜在脑海里指挥他夹这夹那。
温怀璧一边夹菜,一边问:「什么时候醒的?」
姜虞又指挥他夹烧猪肝:「就刚才你割腕的时候。」
温怀璧干咳:「我没要割腕。」
姜虞哼唧一声,眼睛朝窗外看,瞥见一片落叶。
她语气有点惊讶:「当时在大缘地宫才刚入秋,现在居然仲秋了,我一觉睡了这么久?」
温怀璧送了块猪肝进嘴里,幽幽道:「你自己也知道久?」
姜虞道:「其实在梦里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我就梦见我从孤鸿寺走出来了,孤鸿寺都烧成一片废墟了,我就往家走,但是姜府把我赶出来了,我就走到大邺宫门口,结果守卫不放我进来。」
她语气愤愤:「我还梦见你了呢!我又冷又饿坐在大邺宫外头淋雨,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你这个王八蛋满身泥巴骑马回宫,我在后面追着你跑你也不回头!」
温怀璧突然想起见苍山一梦。
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突然又笑了:「回来了就好。」
姜虞「嘁」了声:「快吃快吃,你自己说的食不言寝不语,吃完我要睡觉!」
温怀璧失笑,依言又吃了几口饭菜把肚子填饱,然后上床睡觉了。
翌日,温怀璧去上朝,姜虞半梦半醒听他讲了一堆话,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赵鉴、李相等人都没在议政殿里,细问之下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李家已然失了势。
她昏迷的时间不长不短,但已经足够朝堂换血了,如今有些东西已经和她记忆中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温怀璧也不避着她,花了四五日把这些时日的变化都细细告诉了她。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等到休沐那日,温怀璧起早去了蓬莱池。
姜虞还在睡觉,他直接把她喊醒:「你看这地方眼不眼熟?」
姜虞缓了一下:「蓬莱池?你干吗?钓鱼吗?」
温怀璧走到长廊边上:「你看看这四周的地,发现了什么?」
姜虞目光在一旁松松的泥土上顿了一下,慢悠悠道:「发现这几日下过雨了,地上的草更青了,土也更软了。」
温怀璧眼皮子一跳:「咳,看仔细点。」
姜虞拔高声音:「看——不——到——呀——」
温怀璧眼皮子快跳出火了,他又起身走到一块松松的土地边上:「再看。」
姜虞笑嘻嘻,目光挪回长廊里:「你看这石凳它又大又圆,你看这长廊它又长又宽。」
温怀璧忍无可忍,他弯腰从土里拿了个盒子出来:「盒子,这有个盒子,你是不是没长眼睛?」
姜虞哼哼:「我现在用的你的眼睛,你骂你自己干吗?」
她目光落在盒子上,又道:「其实我刚才就看见了,但不想弯腰捡。」
她说:「快打开快打开,里面是什么?」
温怀璧深呼吸,深深呼吸,深深深呼吸:「你自己埋的东西,自己认不出?」
姜虞沉默一瞬,拔高声音:「温怀璧,你什么意思?你还欠我那么那么多钱没还呢,现在居然还挖我私房钱?」
温怀璧揉了揉额角:「我缺你那一千两银子?你自己打开。」
姜虞盯着盒子看了一会儿,半天才控制住身体打开盒子,一打开,就见盒子里空空如也,之前放里面的手帕也不翼而飞。
她皱眉:「我东西呢?我钱呢?」
温怀璧慢条斯理道:「你那钱和东西本就是要送人的,现在自然已经到了收礼之人手里。」
姜虞跺脚:「我没说是送你的,你凭什么拿我东西?!」
温怀璧又慢吞吞道:「我也没说是我拿走的,莫不是你心里默认这东西是要送我的,所以听到东西在收礼之人手上,第一反应就是我拿走了东西?」
他装模作样从袖子里抽出「鸳鸯」手帕:「那这东西既然是送我的,我拿走,有问题吗?」
姜虞气得脑壳发昏:「你……」
温怀璧失笑:「行了,打开盒子第二格看看。」
姜虞怒气冲冲抽开第二层,就见一支黄金缀白玉步摇躺在盒子里,下面是细细的玛瑙金叶流苏。
姜虞问:「这是?」
温怀璧干咳一声:「有些人全部家当都拿来送人了,我自然是礼尚往来,免得有些人没钱买首饰还要戴别人送的簪子。」
姜虞知道他夹枪带棒在说李承昀送的簪子,深吸一口气懒得理他。
她把那支步摇从匣子里小心翼翼拿出来,然后把它举到阳光下仔细看着,不时还伸手弹一弹下面的玛瑙金叶流苏,听它淙淙作响。
温怀璧又慢条斯理道:「别想着卖钱,没人敢买。」
姜虞被噎了一下:「我说要卖了吗?我就看看。」
她晃了晃步摇,左看右看,然后「噌」地一下把步摇插在头发上:「好看吗?」
温怀璧脸黑了。
她又道:「哦对,你看不到。」
说着,她走到湖边,指了指湖中倒影:「好不好看?」
温怀璧语气凉飕飕:「男子如何能戴女子的饰物?摘下来。」
姜虞摇头晃脑,把头上步摇摇得琅琅响:「不摘,按你这么说,我身体要是找不回来,那我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戴女子饰物了?不摘就不摘!」
温怀璧道:「会找回来的,你摘下来。」
姜虞垂头看湖中倒影,就见帝王头上束着玉冠,气度不凡、俊美无双,但发髻上却插了支昂贵的金步摇,整个人看起来倒有些滑稽。
她心情好,看着水里的倒影傻笑,还伸手时不时拨弄一下步摇:「就不摘。」
温怀璧垂眼看倒影,见她面上笑意明显,又见自己头上步摇乱晃,于是直接闭上眼:「随你。」
正说着,程吉匆匆从后面走过来,他抬眼就看见温怀璧发髻上簪了支步摇,吓得他立刻挪开目光盯着脚尖。
他唯唯诺诺:「陛下,刚才周副统传来消息,说有人指着贵妃娘娘的画像,说在一家棺材铺子附近见过。」
温怀璧把步摇拔下来:「棺材铺子?」
程吉应声:「是棺材铺子,但下面的人打听了,说那棺材铺的掌柜对娘娘的事情一无所知,那铺子里也搜了个遍,娘娘根本不在里面呐。」
他从袖子里掏出张破破烂烂的信纸:「只在一口棺材里搜到这信,也没落款。」
温怀璧把步摇塞给程吉,伸手展开那信,就见信纸上只写了简短的一句话——
「朝陵渡口,三万金,路引。」
姜虞倒吸一口凉气:「三万金?这辈子没见过钱?」
温怀璧转了转扳指:「比我想的要少些。」
姜虞盯着信纸,语气愤愤:「你看这破纸,皱巴巴脏兮兮的还被烧了个边,指不定就是捡的别人不要的纸写的,穷疯了吧,还敢要三万金!」
温怀璧问程吉:「消息是何时传出来的?」
程吉想了想,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咱们的人听见风声就去搜了铺子,这信当时就搜出来了,然后马不停蹄送回来的。」
温怀璧把信往袖袋里一揣:「你叫周副统拨两个人去棺材铺子盯着,再带一队人和朕去朝陵渡口。」
朝陵渡口就是宸阳城外以东的湖岸,人迹罕至,如今入了秋,树上叶子唰唰落下,朝陵渡口湖边都落了些黄叶,看起来冷清萧瑟极了。
温怀璧带人到地方的时候,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蹭了蹭扳指上的纹样,翻身下马往湖岸走,身后的侍卫想跟着他,却被他拦住了。
他叫侍卫们在原地等他,然后自己去了湖边,慢条斯理道:「朕都如约来了,阁下也不必藏着掖着,出来吧。」
话音方落,就有个人从湖边古木后走了出来。
这人衣衫褴褛、满脸泥灰,黑发脏兮兮的结成一缕一缕,头上身上都散着许多灰屑草屑,有些碎屑比较大,颜色灰白灰白的,像超大个头的头皮屑一样。
他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手上还有一块烧伤在流脓,像是很久很久没洗过澡又被人扔进火场里烧了一遭。
他眼中遍布血丝:「陛下看见微臣,真是一点都不惊讶。」
温怀璧勾唇:「卢主事。」
卢主事嗓子发哑,声音急切:「钱和路引呢?」
温怀璧从袖袋里拿出银票和路引,漫不经心伸手弹了几下:「朕自然不会失信。」
卢主事吞了口唾沫,又伸手指了指湖面上的船:「再给微臣备一艘空船,找手下护送微臣过了白鹿关入江,微臣就把藏东西的地点告诉陛下的手下。」
白鹿关是一道很重要的关隘,所在之处也正是入江的口子,若能行船入江往远处走,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留下,那即便皇帝和太后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从芸芸众生中再找到他。
可大邺规矩严明,行水路入江过关隘虽无须路引,但他下了船要进城必须得出示路引,他现在被通缉,太后的人大肆寻他,只要他出示路引就是死路一条。
温怀璧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重复道:「东西?」
卢主事声音有点急:「陛下最好快些!」
他摊手做出索取姿态:「太后的人已经找到微臣了,微臣昨日杀了两个太后的手下才逃出生天,微臣被逼至此,出此下策引陛下前来也实属无奈之举。」
他又说:「今日微臣放出贵妃娘娘的消息,太后很快也会得到消息派人去棺材铺,微臣准备了两封信给那棺材铺老板,另一封叫他交给太后的人,那信上写的是别的地址以调虎离山,但他们若反应过来,很快就会赶过来!」
温怀璧听着他的话,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微动,又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他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漫不经心问道:「卢主事好计策,只是你又如何确定那店家会听你的话做事?」
卢主事皱眉:「陛下不必担心,那店家的三岁小儿被我抓了,他不听我的话也得听!您就将东西如数给微臣,微臣定将藏令牌之地告知陛下。」
温怀璧明知故问:「令牌?」
卢主事搓搓手:「陛下不必与臣兜圈子,以陛下的才智,想必看见臣的那一刻就知道臣此行的目的了,这令牌可是能调度李家私军的,区区一个女人怎么比得上?孰轻孰重,陛下心里清楚。」
姜虞突然在温怀璧脑海里阴阳怪气道:「孰轻孰重,陛下心里清楚。」
温怀璧唇角往上微扬,心里对她道:「姜虞,你仔细闻闻。」
姜虞仔细闻了闻:「干吗?就只有他身上的臭味,还有股艾草味,难闻死了,谁知道他是从什么鬼地方爬出来的。」
温怀璧幽幽道:「可是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醋酸味」
姜虞直接控制住身体,心里对他道:「你才醋酸!」
温怀璧见她控制住身体,没夺控制权,只低声道:「别胡闹。」
姜虞哼哼唧唧没理他,往前走了一步看向卢主事:「卢主事,你胆子不小,敢揣测朕的想法?」
温怀璧轻笑:「装得还挺像。」
姜虞心里回他一句:「那是,我每天有样学样。」
她说着,又扬了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过来。
侍卫们屁颠屁颠来了:「陛下有何吩咐?」
姜虞下巴朝卢主事的方向点了点:「给朕狠狠揍他!姜贵妃在朕心中的地位岂是一块废铜烂铁能比的?」
卢主事:?
侍卫们:?
姜虞见侍卫们纠结着没动,皱眉道:「愣着做什么?揍啊!」
卢主事变了脸色:「陛下,微臣若死,那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令牌的下落!」
姜虞垂头去数了数手上的银票,见数目真是三万金整,语气更是阴沉:「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打死你了?」
她招呼身后的侍卫:「别打死,留他条命。」
侍卫们领命,活动着关节朝卢主事走过去。
卢主事满脸惊愕,刚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肚子就已经被人揍了一拳,于是张开嘴只能杀猪一样痛呼:「啊——」
温怀璧轻笑:「这样还打不死人,你可以叫他们下手重些。」
姜虞舔舔唇,拔高声音道:「你们没吃饱饭是不是?用力打!」
说着,她见有个侍卫正按着卢主事的脸呼巴掌,又道:「对,就这样揍,揍他脸!小心,别把他打死!」
侍卫们得了鼓励,揍得更带劲了。
他们伸手揍他肚子、打脸、打背,就是不碰他的要害,专门挑痛感强烈的地方打,很快就把卢主事揍得「哎哟哎哟」惨叫出声,远远听着,就好像有人在湖边杀猪。
温怀璧见差不多了,于是掌控回身体,冲着侍卫们道:「行了,都停吧。」
他慢悠悠走到卢主事身边,蹲下身看他:「卢主事,知道在朕心中什么东西分量更重了吗?」
姜虞提醒一句:「我不是东西。」
温怀璧眼皮子一跳,半晌才压着笑道:「好,你不是东西。」
姜虞太阳穴一跳,沉默一会儿,然后夹枪带棒道:「你骂我?」
温怀璧笑而不语。
卢主事鼻青脸肿,呻吟道:「臣知道了,知道了!」
温怀璧站起身,把银票和路引扔他脸上,轻嗤道:「知道了就拿着东西滚上船去。」
卢主事道:「陛下还需找个会水的手下护送臣出白鹿关。」
温怀璧闻言,招呼来了个侍卫,让他送卢主事上船。
卢主事又道:「陛下,这人身上不可有利器。」
温怀璧又叫侍卫把利器都卸了,卢主事见状,才肯与那手下一同上船。
船还没驶离湖岸多远,周副统突然纵马过来,小声道:「陛下,属下刚才在棺材铺外盯着,见太后的人朝另外的方向走了,但现在突然全折回来往我们这来了。」
温怀璧点点头,没说话,上了一旁的望江高台。
望江高台是为目送离人所建,约有三四层楼高,站在望江高台上能俯瞰湖面上的所有动静,也能直接瞧见远处白鹿关入江的口子。
他静静看着卢主事的船,问周副统:「太后的人知道你在盯他们吗?」
周副统道:「应当不知,属下只有一个人盯着,而且离他们很远。」
温怀璧「嗯」了声,继续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湖面,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姜虞见他这样,语气有点担忧:「你这队侍卫没多少人,太后那边万一……」
温怀璧优哉游哉回她一句:「别急。」
姜虞目光也落在远处的船只上,小声嘀咕:「早知道刚才揍他的时候就把他揍到招供为止,现在不仅放他走了,还让他白得了那么多东西,他要是出尔反尔,那岂不是赔本生意?!」
温怀璧转了转扳指:「放心,那三万金该是你的,可不会白白给了他。」
他在心中与她说完,就拔高声音对周副统道:「既然人手备齐,也知道令牌的下落了,那就快些带人去取,免得叫太后的人捷足先登。」
姜虞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什么时候说了令牌的下落?这船还没过白鹿关呢。」
温怀璧唇角微扬,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不远处的小林子上停了一瞬,然后意味不明道:「这世上最有意思的,是旧戏重演。」
姜虞余光也看向那片小林子,翻来覆去琢磨他这话的意思。
现在已是深秋,湖岸边树木略显萧瑟,只有那片林子还算得上绿意繁盛,时不时枝叶被风刮过,发出簌簌声响。
林子里,有几个身穿黑衣的人正收敛呼吸,一动不动地透过树隙盯着湖岸上的一举一动。
有人见船快驶过白鹿关了,压低声音道:「这卢主事倒是狡猾,知道和陛下合作,如今这船都快过白鹿关了,咱们追还是不追?」
头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陛下这话的意思,难道不就是已经和他达成交易,问出了令牌所在?我们跟着陛下,还怕不知道令牌所在?」
先前说话的那人点头:「老大,你这招黄雀在后厉……」
正说着,他话音突然顿住,然后扯了扯头领的衣服:「老大,快看望江高台!」
林子里的一行人闻言,目光都汇集在了望江高台上,就见伫立在望江高台上的温怀璧漫不经心地从周副统身上取了弓箭!
温怀璧抽了支箭搭在弓上,然后将弓箭对准了白鹿关江口上的小舟!
姜虞目光落在小舟上,问:「你要杀他?你手下比手势给你,这手势意思不是卢主事不愿意交代令牌下落吗?你如果现在杀他……」
「无碍。」温怀璧把弓弦卡在扳指上,「这棋早就开始下了,到如今这个地步,少一子不影响大局。」
姜虞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不管令牌在不在你手上都无所谓,只要令牌不落在太后手上就行,所以你现在杀他,以防太后的人再找到他?」
她看着小舟,语气有些迷茫:「他既然不愿给你令牌,把你引过来又为什么?」
温怀璧笑道:「当日围猎他是在的,想必也看见了太后灭口王观海的样子,所以他肯定不愿意再落在太后手里。太后的人已经找到他了,他只有把我引来和太后缠斗,才能争取到逃生的时机。」
他又道:「令牌只是幌子,他自己也清楚,若真交出令牌,我也不会留他的命。所以他想继续拿着令牌当保命的筹码,和我们谈条件换生路。」
姜虞还是有点蒙,脑子没转过弯来。
她又问:「今日他用我身体引你出宫时你就知道了?」
温怀璧勾唇:「起初不知道,路上想明白的。不过今日之后,你身体的消息会自己送上门。」
他调整了一下弓弦的角度:「还记得我教你的射箭吗?」
姜虞正想着今天的事情,闻言才掀起眼皮子看了小舟一眼:「太远了,这船都小成芝麻粒了,我怎么可能射得中?」
温怀璧把身体控制权交给她:「沉肩,拉弓的手再用力。」
姜虞咬了咬下嘴唇,屏住呼吸瞄江口处的船,手微微有点不稳。
温怀璧笑她:「手怎么在抖?」
姜虞拉弓的手紧了些:「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杀人和喝水一样!」
温怀璧闻言,过了一会儿才道:「怕我?」
姜虞摇头,没注意到他已经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我怕你干吗?」
温怀璧听她说不怕,又笑问:「怕我杀人?」
话音方落,不等她回答,他握着弓弦的手直接松开了。
箭「嗖」的一声离了弦,划破空气,载着白日明光冲了出去。
弓箭上金属反射的日光晃了姜虞的眼,她眼前黑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那箭已经毫无偏差地射在了卢主事身上。
卢主事被这一箭射下了船,直接栽进了滔滔江水中,有血色在那处弥漫开来,很快又在江水间消失无踪,只余下江面泛着浅浅涟漪。
姜虞看着水波,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也不怕。」
温怀璧愉悦地轻笑一声,把弓箭还给周副统,并未压低声音:「去吧,就在放鹤山腰围场边的土地庙里。」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又补一句:「阵仗别太大,免得太后察觉,拿了东西就回来。」
他这话传进林中刺客们的耳朵里,正好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他们原本还担心是皇帝故意下套,听到他要小阵仗偷偷去,于是也不再怀疑,一行人直奔放鹤山而去。
到放鹤山脚下时,有人道:「老大,去山腰土地庙只有一条北向南的山路,我们恐怕不能赶在陛下的人之前过去了!」
头领狠狠道:「蠢货,直接在山脚守着等他们下来,还怕他们插翅飞了不成?」
那人道:「老大英明啊!」
他说着,就招呼弟兄们找了个山脚下的林子躲起来,静静等待着温怀璧的人从山腰上拿了令牌下来。
但一行人在林子里等到傍晚,也没见半个人影从山腰下来。
有人问头领:「老大,都这么久了,他们不会真的插翅飞了吧?」
头领踹他一脚,伸手指着天:「呸,蠢货!你真以为他们是鸟人?你飞一个给老子看看。」
他拎起大刀翻身上马:「走,上去搜,我就不信他们真能飞了不成!」
身后的手下面面相觑一会儿,见他纵马走了,于是也都上马跟了上去,往山腰土地庙狂奔而去。
他们前脚刚走,温怀璧后脚就带着几个侍卫到了山脚下,骑着马慢悠悠往山腰上走。
姜虞一路上在想今天的事,没怎么看路,乍一看到了放鹤山,急忙道:「我们就带了……」她控制住身体,扭头数了数,「一、二、三、四……就带了四个侍卫,就上山?」
温怀璧道:「来看戏,带四个够了。」
姜虞皱眉:「看戏?」
话音方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先前和卢主事一起上船的侍卫骑马跟上来了,还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袋子。
温怀璧控制身体接过袋子,把其中一个小一些的放进袖袋里,然后慢吞吞拆开另一个大一点的油纸包:「吃吧。」
姜虞垂眸看,就见里面装着两个热腾腾的牛肉酥饼。
她舔舔唇,控制身体把酥饼捧到面前闻了闻:「真是来看戏的?」
温怀璧勒马,改用步行上山,速度慢得像散步:「不然呢?」
姜虞又控制住身体,咬了一口肉饼:「哦。」
她边吃边走,吃完两个肉饼的时候正好走到半山腰,一抬眼就看见周副统带着一队侍卫押着一队黑衣人,黑衣人头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她喃喃道:「太后的人?」
她脑海里突然掠过了什么,然后一拍手,心里道:「之前在望江高台上你就知道他们跟着我们,那些话你都是说给他们听的!所以即使卢主事没说地址,你也会叫周副统去拿东西,为的就是把他们一网打尽!对不对对不对?」
温怀璧不置可否,控制住身体问周副统:「全都在这儿?」
周副统恭敬道:「全按陛下的吩咐。」
一边被押着的头领挣扎一下,恶狠狠看温怀璧:「你诈我?」
温怀璧靠近他,似笑非笑道:「对,朕诈你。」
他从袖子里把那个小袋子掏出来拆开,拿出里面的令牌在头领面前晃:「是不是想要这个?这招可是朕从太后那学的,这围猎还没过去多久吧,怎么,你主子用过的那些手段你全忘了?」
当初太后也是给了他一个玉人峰的假地址,设伏妄图把他引过去杀了。
头领咬牙切齿:「要杀要剐随你便。」
温怀璧又慢条斯理直起身,吩咐周副统:「那就都杀了剐了吧。」
周副统点头,吩咐手下们举刀就要直接把太后这些手下全砍了。
姜虞突然道:「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再杀!」
温怀璧问:「怎么了?」
姜虞闭上眼:「我刚吃完牛肉饼,现在看砍头现场会吐出来。」
温怀璧失笑,又冲周副统道:「等等。」
周副统刀都快砍下去了,突然停住动作:「陛下?」
温怀璧瞥了一眼旁边的山崖:「朕今日不想见血,绑好了推下去吧,别败了朕的兴致。」
说罢,他才在心中和姜虞说:「不是一网打尽。」
姜虞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猜测:「啊?」
温怀璧手指蹭了蹭令牌:「我与太后母子情深,拿到令牌这么好的事情当然要留个活口回去通报太后才好,怎么也得让她和我一起开心开心。」
姜虞有点明白了:「所以这令牌是个假的,刚才你让周副统假装无意少抓了一个,然后又把令牌拿出来给那头领看,就是为了误导留下来的活口,让他回去告诉太后你拿到了令牌!」
她又问:「可这有什么用?」
温怀璧把假令牌放回袖袋里:「钓鱼。」
姜虞苦思冥想,都已经回到大邺宫了,她才突然一拍手。
她一边想一边道:「等会儿,刚才在湖岸边卢主事说太后的人会跟上来,但他放出的是我身体的消息,太后对我的身体可不会有兴趣,她跟上来,是不是说明她知道我的身体是幌子?」
她恍然大悟:「对啊!她只有知道棺材铺子里不是我的身体,才可能派一队手下也跟去棺材铺子里,这个当口放出我身体的消息就是为了引你去看,指不定就是要给你别的重要的东西!」
温怀璧笑道:「所以她知道我拿了令牌,很可能会坐不住,放出你身体的消息和我做交换。」
他走到蓬莱池去,拿了个鱼竿:「饵都放下去了,就看鱼能不能钓上来了。」
姜虞控制身体甩了甩鱼竿:「我的身体是普通的鱼?我这叫美人鱼!」
温怀璧轻哼:「那你钓条美人鱼上来我瞧瞧。」
姜虞哼哼唧唧:「钓就钓!」
她抓着鱼竿开始钓鱼,不一会儿就钓了一筐子鱼,然后提回去让泽君殿的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鱼,蒸鱼炒鱼炸鱼还有鱼汤。
她美滋滋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吹凉了准备喝,还没喝呢,主殿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她抬眼一看,就见是李承欢闯进来了!
李承欢直接扑上来,整个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陛下,求求您放过李家吧,我爷爷年纪大了,真的受不起折腾了,我兄长常年在边疆保家卫国,绝无二心啊!」
她话音方落,外面的程吉就跑进来:「陛下,奴婢实在拉不住婕妤呀!」
温怀璧控制住身体,皱眉问程吉:「李婕妤不是关在永安宫吗,怎么会跑来泽君殿?」
他看都不看李承欢一眼,招呼来几个侍卫:「把她给朕关回去。」
李承欢头摇得像拨浪鼓,眼泪嗒嗒掉:「陛下,不要把臣妾关回去,求陛下放了臣妾的兄长吧!」
说着,她又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两步,突然抱住温怀璧的腿:「我李家为大邺效力三朝,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一定是有人要害我爷爷和兄长,陛下您要明察啊!」
温怀璧皱眉,把腿抽了出来。
李承欢又起身抓温怀璧的手:「陛下,您要臣妾为您做什么都可以,您放过我爷爷和兄长吧!」
温怀璧正要把她的手甩开,目光却突然挪到她身上。
他动作一顿,发现她一身打扮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就发现她身上穿的这些衣裙都是姜虞的,还有……
他猛地拽过李承欢的手臂,就见她手上的手串也是姜虞的!
他手上力道大,快把李承欢的手腕捏碎了:「谁给你的这些衣服?」
李承欢疼得皱眉,又不敢抽手,眼泪哗哗流,却答非所问:「陛下,臣妾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温怀璧直接把她往旁边一推,冷冷看着程吉:「还不把她带下去?」
程吉应声,撸着袖子小跑进来:「婕妤请……」
他话未说完,就见李承欢直接把衣服脱了,吓得他捂着眼后退一步。
李承欢身上就剩一件肚兜,她道:「陛下,臣妾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她往温怀璧身边爬:「陛下,您不记得了吗?您的泽君殿以前只有臣妾一人出入,所有的恩宠也是臣妾一人独享,过往三年情分,臣妾哪里比不过姜虞?」
温怀璧闭眼不看她,声音里的怒气快压不住了:「读了三年《三字经》,算什么情分?给朕滚!」
话音方落,姜虞突然控制住身体,然后把眼睛睁开了。
温怀璧:?
他立马又闭上眼:「你干什么?」
姜虞不理他,吊儿郎当坐床上去了,还逗狗似的冲李承欢招招手:「过来。」
李承欢眼睛一亮,立刻爬过去:「陛下!」
姜虞伸手虚虚指了指她的胸脯:「不知道自己哪里比不上姜贵妃?朕告诉你,你这里就不如姜贵妃丰满。」
李承欢:?
温怀璧:?
他直接抢回身体的控制权,抓了件衣服扔在李承欢身上,冷声冲着程吉道:「愣着做什么?把人给朕带走,关回永安宫去!」
程吉立马走进来,又招呼了两个侍卫一起把李承欢拖到了主殿门口。
温怀璧见李承欢挣扎着被拖到殿门口,又道:「把她身上的钗环衣服全都扒下来,扒干净,朕不想看见姜贵妃的东西出现在她身上。」
李承欢瞪大眼睛:「陛下——」
她用力挣开旁边侍卫的钳制,爬到温怀璧脚边:「姜虞已经死了!您何必念着个死人?臣妾出身高贵,比她更像个闺秀,臣妾哪里不如她?」
她愤愤道:「我都屈尊学她穿衣打扮了,您还想让臣妾怎么样?」
温怀璧没踹开她,而是蹲下身去,把她脖子上的珠串生生扯断,她的脖子也被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他冷声道:「屈尊学她?李承欢,在朕眼里,你穿她的衣裳、戴她的首饰都玷污了她的东西。」
他伸手把她手上的饰物也扯掉,抬了抬手指指着殿门:「现在,滚。不要让朕重复一遍,除非你嫌你兄长和爷爷的命太长。」
李承欢见他这样,一双杏眼瞪大,眼泪从眼眶中滚滚而出:「她就是个小叫花子,打小我哥哥就不爱理我,凭什么所有的宠爱都给她这个小叫花子?!我堂堂李家嫡女哪里比不过她这个没人教养的野种?陛下,您看清楚啊!」
她摇头,还想求:「你和哥哥都喜欢她,好,我学她,我学!陛下,臣妾都愿意当她的替身了,您只要放了李家,臣妾就……」
温怀璧站起身:「程吉,把她拖走。」
李承欢不肯走,尖声道:「陛下,您放……」
话音未落,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反而是程吉惊叫道:「陛下!陛下,李婕妤她……她……她……她……」
温怀璧回头,一垂眼就看见李承欢倒在地上发抖,嘴里正源源不断涌出鲜血来。
她眼里尽是茫然和惊恐,嘴唇翕动着想说话,但是一张嘴就呛血,于是她抖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以此来止住喉咙口不停冒出来的血。
温怀璧眼睛微微眯了眯,吩咐程吉道:「去请太医。」
程吉依言去了太医院,很快就把太医带过来了。
太医见了李承欢的症状,皱了皱眉才给她搭脉:「陛下,婕妤这是中了剧毒,如今已经毒发,怕是回天乏术。」
李承欢还有气,她听见太医的话,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难以置信。
她挣扎着伸手抓住太医的袖子,想求太医救救她,可一开口就会吐出黑血来,喉咙被血液呛着泡着,她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温怀璧冷眼看着,吩咐太医:「既然无力回天,就想个办法吊她一口气。」
太医应声,立刻从药箱里取出金针,扎了几个穴位。
姜虞沉吟一会儿,问他:「太后做的吗?永安宫只有太后吩咐才能开,现在李承欢从永安宫出来,又能进长乐殿拿我的衣裳和首饰,后宫之中,除了太后没人再能做到了。」
温怀璧转了转扳指:「鱼上钩了。」
他目光挪到旁边的侍卫身上,吩咐道:「你们把她送回家去,叫家人陪着她走吧。」
侍卫们依言找了个木头推车过来,粗暴地把李承欢扛上推车,又拿了个纱巾盖在她脸上,然后推着她从泽君殿出去,往大邺宫南门口走。
走到南门口的时候,太后突然带人出现在了附近:「大半夜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急匆匆的?」
侍卫道:「娘娘,李婕妤中了剧毒,陛下让奴婢们把人送回家。」
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板车上的人:「承欢?」
她走上去掀开李承欢脸上的纱巾,神色悲伤:「承欢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是哪个歹人把你害成这样?!」
李承欢眼皮子颤了颤。
太后捂住心口,伸手摸她的脸:「哀家的好承欢,哀家这就带你回家。」
她招呼身后的婢女:「你们把板车推走,哀家要亲自把承欢送到将军府去。」
侍卫们拦着:「娘娘,陛下说要属下们……」
「娘娘是李婕妤的姑母,如今亲自送人回去,这里还能有你们什么事?!」太后身边的婢女厉声打断道。
「这……」侍卫犹豫一下,然后让开身子,「娘娘请。」
太后示意婢女去推板车,然后带着李承欢一路出了南门。
南门外停了两辆马车,太后吩咐人把李承欢抬上其中一辆,然后拉着李承欢冷冰冰的手问:「承欢,你可知道是谁害了你?」
李承欢挣扎着睁开眼,她如今七窍流血,眼睛早已经被鲜血糊住。
她咽下嘴里的血,喘息道:「姑母,我……」
太后拿了张帕子替她擦眼角的血,慈祥道:「哀家在将军府的人传信给哀家,说你哥哥最近颓废得很,整日闷在屋里,好像在屋子里藏了人,这可不行。」
李承欢气息微弱,面露惊恐:「是那碗……那碗杏仁茶……」
她去求温怀璧放过李家前,先去求了太后解除李承昀的禁足,太后给她喝了一碗杏仁茶,说现在李家自身难保,叫她去求温怀璧,还好心出谋划策给她穿上姜虞的衣服!
太后替她理了理头发:「是啊,杏仁茶。承欢在永安宫受苦了,从前你可不会喝这些东西。哀家见你喝一碗杏仁茶喝得香甜,也心疼啊。」
她慈爱笑道:「你打小就是天之骄女,公主郡主们见了你都要让三分,每日都是燕窝牛乳伺候着,这可都是李家给你的荣光。」
李承欢瞪大了眼,嘴中「啊啊」个不停,惊恐地往后退,结果直接摔在了马车的地上。
太后蹲下身,笑着用帕子捂住她溢血的嘴:「承欢,哀家也舍不得你,但你享了一辈子的福,受了李家一辈子荫庇,如今李家存亡之际,你也该报答了不是?」
她说着,手上又用力了几分。
李承欢「唔唔」叫个不停,带着血的泪从眼角滴下来,在她脸颊上画出两道猩红的血线。
太后又将手中的帕子上移,捂住了她正渗着血的鼻子。
李承欢拼尽浑身的力气挣扎,却软绵绵的,做不出什么大动作来,只疯狂地摇着头,面上血泪把整张脸都染得发红。
渐渐地,她挣扎的动作弱了下去,最终整个人都不动了,只有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死死睁着。
太后笑了笑,用帕子盖在她脸上,然后擦擦手走出了马车。
她吩咐车夫:「把她随便拖去哪埋了吧。」
车夫得了她的吩咐,于是驾着马车走远了。
太后看着马车走远,又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被重兵把守着,侍卫们见有马车停在这儿,立刻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车夫道:「这车里坐的可是太后娘娘!」
侍卫还是没有放行:「太后娘娘,李将军现在被禁足,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娘娘不要为难。」
太后掀开车帘:「陛下的命令,哀家自然不会违抗。只是这李家嫡女李承欢,哀家的侄女,李将军的嫡亲妹子方才在宫中薨逝了,陛下下令要送她回家,叫家人陪着走最后一程。」
她摇摇头,面露惋惜:「但她命薄,刚到宫门口就没了,哀家这个做姑母的只好带些遗物过来,也算是陛下恩准的,不知哀家可否进去?」
侍卫们拿不准主意,正犹豫着,突然有个人过来在他们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侍卫们闻言,这才让开了一条道,放太后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里与平时没什么差别,太后带着婢女走到将军府最里面的一间小院外,只见这间小院张灯结彩的,有红色的绸缎挂在院门前随夜风飘扬,而院中屋门上贴着大大的「囍」字。
太后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唇角微微扬起,轻声道:「果然。」
她身后的婢女吓得够呛,颤声道:「娘娘,这将军府里是谁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