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摘月

1

他是我朝两袖清风的大理寺卿赵淮安,我是本朝面首加起来可

绕皇城一圈的公主,罗扶月。

原本我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可上月,皇兄说我秉性顽劣,不顾母后反对,指派了一人看着

我。

不是别人,正是赵淮安。

长我七岁,尚未成亲,勤于公务,连花楼都没去过。

听说为人清正,刚正不阿,见他第一面,我便知他是块硬骨

头,纵使面若冠玉,却像块终年不化的寒冰,不苟言笑。

昨日随母后来皇寺祈福,我没管住嘴,偷吃了一块烤兔肉,被

他用冰凉的戒尺打在手心上后,我和他的仇便结下了。

我撑在床上,用白嫩嫩的脚尖儿勾他的腿,「赵淮安,站那么

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赵淮安低头移开目光,「公主,佛门圣地,于理不合。」一个时辰前,有个女人送他香囊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模样。

我心生醋意,探身,勾住了他的腰带,轻轻往床边一扯,赵淮

安便走过来。

「于理不合,你怎么还凑过来了?」

赵淮安盯了我好一会儿,默默蹲下身,握住我光裸纤细的脚

踝,替我上穿罗袜。

他的手有些薄薄的茧子,许是第一次替女子穿,动作有些迟

缓。

我两脚蹭了蹭,他刚为我穿好的罗袜便再次掉下来。

赵淮安动作一顿。

我得意地勾起嘴角,「赵大人,会不会穿啊?怎么掉了?」

他重新拾起,一板一眼道:「公主若不想缠绵病榻,还是穿上

的好。」

我来了兴致,刚穿上便蹭掉,如此反复,赵淮安越来越沉默。

「我实在顽劣,教不好,学不透。识相点,自己去皇兄面前请

辞,对你我都好。」

赵淮安抬眼,冷冷看我良久,起身往外走。

真是一身硬骨,冥顽不灵!我脱掉罩在外面的衣袍,跟过去,拦在他前头,高声威胁:

「赵淮安,你敢踏出一步,我便脱干净,随你一块出去。」

身上的栀黄色罗纱轻薄透明,在胸口印着两朵怒放的牡丹,腰

际往下,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凤。

他脚步一顿,闭上了眼,刻板生硬道,「回去。」

他长得极好,嘴唇薄薄的,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

我偏要用歪门邪道打破他刻板到骨子里的德行。

「赵大人,晚上一个人睡,不冷吗?不像本公主,身娇体暖,

抱起来舒服得很。」

我围着他绕了一圈,几乎贴在他平整无痕的官服上。

赵淮安沉默半晌,突然抬手,拽住自己的腰带,轻轻一解,失

去了束缚的外袍顿时松散,露出洁白无痕的中衣。

「公主恕罪。」

他反手将外袍脱下。

下一刻,我被包裹进干爽温热的衣裳里,清新的皂角味扑灭了

浓郁脂粉香,乍一闻,有点寡淡,像他一样。

他将我拦腰抱起,放回床上。我少有地愣神,扑哧笑出声来,直往他怀里钻,「赵淮安,我

不好看吗?」

赵淮安气息一滞,一言不发。

我干脆抱住了他脖子,用腿缠住他,「你还是不是男人?」

面对如此挑衅之语,赵淮安忍了忍,说道:「臣奉圣命看顾公

主,也算公主半个老师,公主枉顾礼法,实乃大不敬。」

我用手探进他严密无缝的中衣,轻轻勾散,露出精壮的胸膛,

「看了我的身子,也配为师?」

赵淮安脸色一白,「公主慎言。」

我凑过去,朝着他的耳垂吹了一口气,「当我老师有什么好,

不如当我的男人……」

赵淮安面如冷霜,「臣身份低贱,配不上。」

我轻笑出声,「你哪里是觉得配不上我,分明在介怀我养男人

的事。是我,配不上两袖清风的赵大人。」

他一把攥住我作祟的手。

我吐气如兰道,「赵大人,如果我还没被人碰过呢?你……要不

要做第一个?」

赵淮安的身子有那么一刻罕见地僵硬,我咯咯笑着远离,「真

好骗。」赵淮安脸色发冷,「这种话,臣权当没听见,公主以后也不要

再说。」

突然,一声闷雷响彻长空,我打了个颤,蜷缩起来。

我佯作镇定,咬紧了牙关,「坐过来。」

一场大雨瓢泼而下,赵淮安侧坐床边朝外看雨。

我安稳了心神,恢复了恶劣的本性,盯着他冷硬的侧脸看了很

久。

突然用脚踢踢他,「你无趣成这样,不如本公主替你请旨,剃

度出家?」

「公主,臣立志为民谋福,恳请您高抬贵手——」

我打断他的话,「逗你的,还真信?」

2

病中困倦,醒来时,窗外雨停,屋中空荡荡的。

宫女悄声禀告,「今日太后娘娘在聂云台祭祀,赵大人一刻钟

前已经被叫过去了。」

「知道了。」

宫装繁复,聂云台相去不远,途经宝阁寺,林木葱茏,遮天蔽

日。在密林中,我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本就虚弱,更是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子。

此人一身酒气熏天,眼周挂着酒后的浮肿。

我理好散乱的宫装,冷淡错身:「我们走。」

没承想,那人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撞了老子想跑?回

来!」

「放肆!」我厉喝一声,「看清楚本公主是谁!」

皇寺地广人稀,要想做到面面俱到实在太难。

先前封寺,谁又能想到,世家公子里还能出个混蛋玩意儿。

我繁复的装扮如同累赘,没走几步,就被撒着酒疯的男人拽回

去,推倒在地。

啪,一个巴掌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公主!」

我捂着脸,被压在他身下,冷声道:「别瞎叫,去找人。」

宫女哭哭啼啼跑远。

男人打了个酒嗝儿,像头死猪,眯眼喘了口气,「噢?原来是

公主?正好,你情我愿。」「谁跟你你情我愿!」我用了吃奶的劲儿,还了他一巴掌。

这条狗疯了,扯起头皮,凑到颈边,嗅了嗅:「真香。」

一股难言的愤怒和羞耻充满胸腔,我拔出发间的凤簪,钉穿了

他的肩胛骨,同时一脚踹在他腹下三寸。

伴随着一声惨叫,密林被密集的脚步声占据。

男人被刀剑架在脖子上,粗暴地拉扯开,随后弓着身子,躺在

血泊里。

「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语调平平,冷静无波,不是赵

淮安还能是谁?

我攥着衣襟,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踉跄从地上爬起来。

膝盖传来钻心剧痛,我腿一软,失控地抓住了赵淮安递来的胳

膊,连着他干净的袖子,都抹上一层殷红。

后来才知道,犯事之人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当朝孟老御史孟周之子。

姗姗来迟的老御史颤抖着将人抱在怀里,眼神怨毒又疯狂,

「我儿不过贪玩了一些!你竟然……」

赵淮安声线冷淡:「孟公子恶行,用『贪玩』二字加以概括,

失之偏颇吧?欺凌女子,按我朝律令,当受阉刑。」孟周干脆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若非他人有意勾引,我儿

怎么可能上当!」

「他人」是谁,不言而喻。

我其实并不招皇兄喜欢。

母后入宫前,曾有过一任夫君,也就是我的父亲,后来她带着

我改嫁先帝,为了皇家体面,我被封为公主,赐封扶音。

依照往常,他禀上去,受罚的必然是我。

我嗤笑一声,正要发作。

赵淮安冷静道:「错不在她。」

「赵淮安!你休要护着!此事老夫会如实禀明圣上!」

赵淮安往我身前一挡,「孟大人只管如实上报。」

我一愣,仰头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谁要他护着?

我没错,便是被打死,都绝不肯掉一滴泪。

人被拉下去,我却后退一步,冷着脸不肯说话。

赵淮安看我一眼,「宫中的手板挨一顿,个把月握不住笔,公

主耽误了课业,亦是臣的罪责。」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赵淮安:戒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想到他是皇兄派来的,我仅存的一点好感都烟消云散。

「我不管,那人必须拖下去喂狗。」

「公主年纪尚小,少些戾气为好。」

我冷笑一声,讥讽道,「本公主年纪小?赵淮安,我至少还有

一府的面首,你有什么?」

他不说话了。

我贴过去,快意道:「我尝过男人的滋味,你尝过吗?」

「臣不喜欢男人。」

他一本正经的话将我弄得一愣,随后叫了太医来,简单处置一

番,替我告了假。

3

祭祀结束,败兴回京。

孟御史还真没啃动赵淮安这块硬骨头,亲儿子被下了狱,来年

开春才能放出来。

我风寒未愈,越发逞凶斗狠。短短三日回京的路程,我不是扭了脚,就是伤了手,最过分的

一回,将赵淮安拽进马车来,逼着他为我脖子上药。

他一个大男人,动作不细致,我毫不掩饰地喊疼,最后,笑看

他在一众揶揄嘲讽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以色侍人的标签一旦被打上,就再难摘下来。

婢女劝我,「天下俊杰多如牛毛,赵大人不识抬举,不要便不

要了。」

我唇角带冷,「是他自己上赶着。」

后来,我干脆扣下了赵淮安的腰牌,坐在他腿上,喊道:「淮

安哥哥。」

这次赵淮安彻底冷了脸,连他大理寺卿的腰牌都不要了,不告

而别。

京城公主府前绿树成荫,蝉鸣嘹亮。

众多面首早就翘首以盼,见我归来,纷纷热络上前,嘘寒问

暖。

唯独冷三不待见我,端着账本,「知道回来了?」

我扫了一圈,不见其他人,问道:「元岳呢?」

冷三眼都不抬,「数日前领人在锦绣坊滋事,跪着请罪呢。」院中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人,我心头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冷三不疼不痒道:「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份。」

真是好大的惊吓……

我坐在椅子里,疲惫地支着头,问道:「银子赔了吗?可有人

伤着?」

「已经闹到大理寺去了。」

我眼皮一掀,「闹到哪里?」

「大理寺。」冷三道。

「……」

当赵淮安穿着绛紫色的官服,往门前一站时,仅一人,胜似千

军万马。

「微臣见过公主。」

我因着元岳他们不得不放低身段,乖觉道:「赵大人,里面

请。」

赵淮安冷冷看我一眼,「公主府与锦绣坊滋事案有所牵扯,为

了避嫌,就在此地吧。」

元岳是个犟种,腾地站出来,「他们骂人在先!该打!我见一

次打一次!去他娘唔唔唔——」众人呼啦围上去,捂嘴的捂嘴,扯胳膊的扯胳膊。

我拉过元岳,顺着众人的力道将他往门里一推,砰关上了门。

月光下,赵淮安冷眼看着我一系列动作,「公主,包庇同党以

同谋罪论处。」

我急着上前拽住他的袖角,「赵淮安,你能不能……」

赵淮安后退一步,避开了我的触碰,「不能。」

我手指顿在半空,说道:「想抓他们,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去。」

他后退一步,缓缓施礼,「公主执意相护,臣只好明日领兵上

门。」

我目光幽深地盯着他,脸色渐渐冷下来,突然喝道:「冷

三!」

「在!」

「捆起来。」

4

月上中天,人烟具静,谁都不知道,当朝大理寺卿在公主府门

前被人捆了。我推开房门,看见赵淮安双手反剪,坐于床中央,不由得放轻

了脚步。

摇曳的烛火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他眼睫低垂,一言

不发。

我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床前,站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可以

解释。」

他眼皮一掀,语调平和,「公主,囚禁朝廷命官,便是谁来,

也不能饶你。」

「你可曾问过元岳他们因何争执?」我蹲在床边抬眼瞧他。

赵淮安低下头,抿了抿嘴,「正因不知,才要传至大理寺审

问。」

「不用问了。」我说道,「别人骂我,他们是为我出头。」

「他们动手,便是理亏。」

我撑着下巴,小声道:「赵大人,算我求你。」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拽住了他的一片衣角,哂笑,「你就当,人是我打的,如果

需要找人担罪,就让我来。」

赵淮安盯了我许久,声音平淡无波,「松开。」「答应我,我就松。」

「公主,莫要执迷不悟。」赵淮安全无人质的自觉。

「我要是说不呢?」

一片寂静里,赵淮安与我对望,最后叹了口气,唤道:「来

人。」

「谨遵大人令。」

窗外,几道铿锵有力的声音齐齐响起。

我突然感觉不对。

赵淮安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绳索站起来,「将共犯押回大理

寺。」

「你……你如何松开的——」

下一刻,我被他反剪手中,强劲有力的虎口轻而易举地捏住了

我的手腕,他淡淡道:「公主,跟臣走一趟吧。」

5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掉进一个赵淮安挖的坑里。

「赵淮安,你敢算计我!」我气得破口大骂。

赵淮安淡淡道:「公主若无把柄,又怎会被臣算计。」「你好得很!你!你!」我挣扎无果,赵淮安越掐越紧。

到最后我皱起眉头,泪花儿都出来,「赵淮安,你轻点!」

「公主消停一下,臣就放开。」

「此话当真?」

「做不得假。」

我喘了口气,跟着他上了马车,风吹开了帘子,窗外递进来一

张纸。

赵淮安往桌上一放,「请公主画押。」

我危坐一旁,朝他飘去一个幽怨的眼神,「赵大人,凡事讲证

据,没有我可不认。」

「无妨。」赵淮安抱臂假寐,「牢中七十二般刑具,总要一一

试过才知道。」

我猛扑过去,「赵淮安你敢!」

还没碰到他,就被一双手给锁住,「臣往日讲书,公主可有认

真听?」

我满脸戾气,「谁爱听你讲那破书!」

赵淮安睁开眼,「兵法不通,一味逞凶斗狠,如何赢得了?」

「赵淮安!你别想说教我!」我激烈地挣扎,怎么都逃不开他的牵制,「本公主活这么大,还没轮到你来管教!」

「的确需要人来好好教你。」赵淮安手劲儿很大,没过多久,我便疼得红了眼眶。

「我疼……」

赵淮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冷淡道:「公主每每求人,才知道服软,这样的性子,实在该改一改。」

「你懂什么?」我气得发抖,深宫千人有千面,一味软弱,只能换来别人的得寸进尺。

我凶,才过得更好。

既然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两腿一软,朝地上跌去,赵淮安一愣,伸手去接,我趁机滚进了他怀里,借力拽住衣领,往下拉,吧唧一声,亲在他薄薄的嘴唇上。

赵淮安严密的思维似乎在此刻全然崩盘,他罕见地愣住,过了很久道:

「公主,贿赂朝廷命官是重罪。」

他是如何做到佳人在怀还不动如山的!我勾了勾他的衣领,「赵大人,本公主做到此种地步,你答不

答应嘛?」

马车一顿,靠边停了。

赵淮安皱起眉头,推开我,「大理寺到了,公主请。」

窸窣声音透过帘衾传进来,大理寺入夜依旧忙碌。

他动作迅速,我来不及抓住半片衣角,就没了人影。

我急着跟出去,车辕高耸,没有杌子,贸然跳下腿必然得废。

赵淮安似乎被我气着了,径自往里面走。

「赵淮安!」我喊了一声,闭着眼纵身一跳。

磕了就磕了吧,正好治他个看顾不严的罪名。

咚。

我撞在一人胸膛上。

灼热的气息透过来,皂角味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我睁开一只眼,赵淮安不动如山的俊脸摆在面前,手还卡在我

的腰肢上。

以防他丢下我,我抬腿夹在他腰上,扬声道:「腿吓软了,走

不动了,抱我进去。」旁边的人扑哧笑出声来。

「下来。」

他手一松,我更加用力地缠住。

「赵淮安,有本事咱们就耗着,看谁脸皮薄!」

赵淮安无奈,抱着我步履急匆匆地迈进门去。

当夜,大理寺就传开了,赵大人深夜出门带了个媳妇回来,还

是抱着进门的。

听到消息的我笑得乐不可支,半夜三更赖在赵淮安的卧房不

走。

「臣给公主准备了房间。」

「夫妻怎能分房而睡?」我伸了个懒腰,随意往软塌一窝,正

好将旁边赵淮安的外衣扯来盖上,两眼一合,「没得叫人说了

闲话。」

「公主——」

「嘘,本公主明日睡醒了再听训。」我趴在软枕上,埋进衣服

下,浓倦很快席卷全身。

半睡半醒间,察觉有人将我抱起,塞进一处软糯温热的地方,

我打了个滚儿,终于舒坦地张开了四肢。6

一夜好梦。

我素日懒散,不睡到日山三竿绝不起床,以至于清晨,赵淮安

推门进来时,我的罗裙已经蹭到了膝盖上,两条小腿夹着被

子,舒服得直打滚儿。

听到动静,我突然僵住,再一看,赵淮安也愣在那儿。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我漫不经心地用被子裹住小腿,「什么

风把赵大人吹来了?」

赵淮安眼神还落在刚才的地方,显然没缓过来,「什么?」

难得见他发愣,我唇角勾起,重新露出一只小脚晃了晃,「看

够没有?走近了瞧瞧?」

「本公主怎么睡到床上来的?」

赵淮安话一顿,语塞。

「总不能是我自己跑上来……」我枕着胳膊。

赵淮安攥紧了拳头,干脆在不远处坐下来,「事情已解决,公

主府赔了苦主五千两银子,公主请回吧。」

「什么?五千两!」我直挺挺坐起,像只炸了毛的猫,「谁给

的?」「冷公子。」赵淮安眸光淡然。

什么冷公子!分明是他们俩趁我不在,私下协商好了的!

「赵淮安!」我气得踹开鞋,扑过去掐他的脖子,「你还

钱!」

他没料到我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将我抱在怀里,「你……」

我恶狠狠道:「你敢将本公主全部身家赔出去,就做好养我一

辈子的准备!」

他喉结一滚,压着声音道:「你先下来。」

「两万两银票一条腿,给我四万两,我就下来。」

赵淮安皱起眉头,「怎么比土匪还横?」

我冷笑一声,「即日起,本公主就宿在大理寺,直到赵大人还

清银子为止。」

赵淮安刚要开口,我当即打断,「不准拒绝!赵淮安,你一个

大男人,算计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平白没了五千两银子,不气是不可能的。

众人只当我是赵淮安的未婚妻,对我颇有照顾。

大理寺的厅堂由着我自由出入,赵淮安桌案上的点心随我吃,

赵淮安身边的椅子,随我坐。他真是沉得住气,我明明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瞧,他偏能有条不

紊地处理公务。

偶尔赵淮安对着光秃秃的盘子叹口气,嘱咐人端新的过来,几

天下来,他不痛不痒的,我长胖了几斤。

是夜,我堵在他门口,一脸怨念,「我胖了。」

赵淮安温声道:「明日臣嘱咐厨房少做一些。」

「这是点心的事?」

「难道不是?」他反问。

我深吸一口气,「我每日除了吃就是吃,你就不能跟我说句

话?」

赵淮安愣了好一会儿,冷静地点头道:「臣知道了。」

一句知道了,堵得我哑口无言,再计较下去便是我无理取闹

了。

我揣着一肚子的委屈和郁闷无处发泄,竟然失眠到天明。

我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他对我纵容至此,到底因为我的身份,

还是别的不为人知的心思。

心中像种了一颗种子,长出来,挠心挠肺地痒。

7三日后,锦绣坊滋事案开审。

我第一次在大理寺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妇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对我咬牙切齿:

「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为了几本画着你头像的画册和我叫

板!十年寒窗,因你落榜!骂你怎么了!你有本事叫人打死

我!」

赵淮安一身玄色官服,坐在高堂之上,拍下惊堂木,「此案仅

为锦绣坊寻衅一事,至于图册从何而来,本官自有论断。」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图册?」

还印着我的脸……

妇人目光怨毒,「淫乱之物,你也好意思问!」

我突然明白了话中的含义。

「赵淮安,拿给我看看。」

赵淮安不理我,「此人言语无常,请公主回避。」

「我进来热乎气还没吸几口,你就急着赶人,不合理吧?」

「你想怎样?」赵淮安皱起眉头。

「我想看看她说的画。」赵淮安一板一眼道,「此乃证物,不可公示。」

我走到赵淮安的桌案前,弯下身子,「不就是春宫图吗?有何

不可?」

赵淮安倏地站起身子,厉喝道:「来人!送公主回府!」

「你凶什么,都吓着我了。」我皱起眉头,不由得后退一步。

赵淮安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压着自己的脾气,

「此事无需公主操心,是非曲直,臣自会查证。」

那妇人不依不饶地哭喊起来,说赵淮安徇私枉法。

我眼巴巴望着他,「你,有没有看过啊?」

他神情一震,撇过头去,薄唇紧抿。

我又靠近一些,语带压迫:「赵淮安!本公主在问你话!」

他闭了闭眼,终于在一片寂静里,轻声道:「看了。」

「从头看到尾?」

「是。」

他可不是会撒谎的人,做了就是做了,即便当着所有人的面,

也敢公然承认。

我在京城树敌众多,倒不在乎谁蓄意害我。「感觉如何?」我心中痒痒的,突然很想笑,「画上的人,可

是跟本公主一样……」

「案件所需,非臣本愿。」

「啧,谁问你这个。美不美?」

赵淮安脸色沉下来,再次催我:「请公主回府。」

妇人哭啼不止,我突然回头,小脸一收,喝道:

「哭什么哭!本公主再荒唐,也不会将自己的脸贴在春宫图

上!该我的错,我认;不该我的,你也别想冤枉!」

堂中一静,妇人被我吓住,一抽一抽的,「赵大人,她……她骂

我……」

「嗯,本官不聋。」

我回头,看他一脸淡定。

赵淮安继续道:「当日在锦绣坊,你语出不逊,污蔑当朝皇

亲,本官还未治你不敬之罪,如今公主自辩,并未辱骂,望你

好自为之。」

妇人满脸泪痕,「听不懂……」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意思就是说,骂人不犯法。你骂别人

行,为啥人家不能骂你。」我扑哧笑出来,满眼带笑地望着赵淮安,只觉得他护起人来也

挺有意思。

「那我的银子呢!」妇人不干了,「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用不用本官把国库的钱也掏出来赔给你?」赵淮安话语里倒

是罕见地蕴藏了冷意,「赔你的银两,足够保你衣食无忧。还

是说,你想让本官查查,你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妇人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两眼瞪得跟鱼眼一样,连忙摇头,

「不,民妇不告了……」

她被人带走后,我迫不及待地盯着赵淮安,「你刚才,是在替

我说话?」

赵淮安淡淡道:「臣秉公执法,公主想多了。」

「哦,那依照规矩,本公主该郑重道歉,我这就去追她回

来。」我郑重其事地作势出门。

「且慢。」

我笑盈盈地回头,「干什么?」

四目相对,赵淮安垂下目光,「此事已了,公主可以回去了。

五千两银子,臣来赔给公主。」

我眯了眯眼,「你要赶我走?」

他顿了顿,「公主住在大理寺,于名声有损。」我气得直咬牙,不该指望赵淮安一颗石头心软半分下来。

五千两,眼也不眨地送给我,就为了求个眼前清净,我再蠢也

该明白了。

冷三接我那日,我两手空着往外头走,途经议事厅,一眼瞅到

赵淮安的影子。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眼来,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我猛

地扭过头,大步迈出门去。

8

「你跟赵淮安怎么样了?」

近几日天好,冷三跑来看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替我摆平了之前的麻烦事,还有什么好记挂的。」

说完我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哼道:「活该没媳妇。」

冷三笑了,「哟,怨念挺大啊。这件衣裳是赵淮安的吧?」

上次他在皇寺脱给我的衣裳,被婢女收了起来,忘了还。

我刚从大理寺回来,心里怄气,指挥婢女染了熏香,越香越

好。

「公主,已经三日了。」婢女恭敬地将叠好的男式青蓝色外袍

递到我面前。我掀开衣领一角,浓郁的花香奔泻而出。

「跟我身上的味道一样吗?」我抖了抖水红色的招袖问道。

婢女点点头,「公主放心,一样的。」

我从榻上起来赶人,「走吧,我送东西去了。」

冷三道:「以后口不对心的话少说啊,分明放不下人家。」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坐上马车。

时辰尚早,京城大街上空无一人。

一路颠簸到大理寺,结果门口侍卫告知今日赵淮安休沐,并不

在里头。

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他家住何处。

赵家的门楣倒也不高,门前两棵柳树,葱翠繁茂。

我亲自上前,扣响了铜环,出来的是一位女子。

我一愣,将衣服往女子怀里一推,「给赵淮安的,劳烦转

交。」

「你是来找我哥哥的?」

我后撤的脚步猛地刹在半路,回过身,忍不住嘴角上扬,「你

哥哥?」她睁着两只扑灵扑灵的杏眼,十分讨喜,「真巧,哥哥今日在

家!若是往日,姑娘恐怕要多跑一段路,去大理寺寻他呢!」

我轻咳一声,接过东西,「不劳烦姑娘了,我亲自给他。」

赵府外面看着寒酸,其实内里五脏俱全。

我捧着一杯热茶,茶香袅袅,一时间出了神,连赵淮安进来都

没发现。

直到他挡住了光,高高地立在我身前,「臣参见公主。」

我猛然回神,放下茶杯站起来,「我来给你送衣裳。」

「嗯。」赵淮安走到小几旁,执起茶壶,为我添满,「公主请

坐。」

上次不欢而散,这次气氛僵住,我摆弄着袖子,很快绞出褶

皱。

「公主若无话可说,臣便陪您坐一会儿,家中仅有一个妹妹,

不必拘束。」

他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你家长辈呢?」

赵淮安神色不变,「早已过世。」

「哦……我不是有意——」察觉自己语速过快,我轻咳一声,住了嘴。

「微臣明白。」

「公主,赵大人的衣裳送过来了。」婢女适时地将他的外袍端到赵淮安手边。

他放下茶杯,伸手接过,浓郁花香我坐在几丈开外都闻得清晰。

其实江南岁贡,千金不换的香料,能难闻到哪里去。母后说,此香甜而不腻,媚而不妖,正适合女儿家。

男子用起来却是眠花宿柳的香气。

「公主好意,微臣心领。」

见他望着衣裳出神,我心里突然痒痒的,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哪怕是因为衣裳的事,质问两句也是好的。

他的手在衣服上停了停,细细抚摸过纹路,之后就放到一旁,一言不发。

世上怎么会有人可以端坐一下午,一语不发,我茶水续了一盏又一盏,说得口干舌燥,也只得他几句应答。

月上中天,纵使使出浑身解数,也找不出继续留在这里的借口,悻悻告辞。走到门口我忽然回过头来,盯住赵淮安,「你都不打算送送我

吗?」

话还没问,赵淮安先开了口:「臣送公主回去。」

两人走出很远,渐渐靠近了闹市,我忽然记起,今日是七夕

节。

往年我嫌闹腾,恨不得闭门谢客,今年无意中,竟让我和赵淮

安凑成了一对。

我低头揣摩,赵淮安是否也知道,今日是七夕节?

人群拥挤,月沉柳梢,周围的人突然有了骚动。

「打起来了!」

「什么?」

「快,躲开!」

前方人群忙着避让,眼看要撞到我身上,赵淮安一拉,将我护

在了怀里,背撞在树干上,气息停滞一瞬,缓缓道:「公主小

心。」

我心跳乱了一拍,佯装镇定地扭头去看前方,「有人闹事,你

不管吗?」

赵淮安抿住薄唇,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臣今日休沐。」

我笑了,「这可不像你,百姓生计,哪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比的?」

赵淮安紧皱眉头,「冷?」

我这时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凉,微微发着抖,笑道:「上次的衣裳刚还了你,可不想再借。」

入夜十分,有情人成双入对,亲密依偎,生平第一次,我觉得七夕节也不错。

被奇怪的氛围感染,我尝试贴近他,小声道:「抱紧,就不冷了。」

天刚刚入暑,夜风微凉,他看了我一会儿,做了让步。

他双手搭在我后腰的那一刻,心中翻腾已久的忐忑骤然平静,随后一股由衷的喜悦浓烈的洋溢出来,我两只手钻进他的衣裳里去,学着他的样子锁紧双手。

「我要嫁人了。」我轻轻说。

他语气滞涩,「嫁给谁?」

「陈钰,当朝宰辅,青年才俊,母后挺喜欢他的。」我侧头笑着看他,「本公主大婚,想向你讨一份大礼。」

赵淮安脸色冷淡,「好。」

我舔了舔嘴角,盯住了他的唇,很薄,很淡,说话的时候,轻轻开合,温和有礼。

他张开嘴,「臣——」

下一刻,我揽住他的脖子,垫脚凑上去,轻轻吻住。

赵淮安低着头,嘴唇颤抖起来。

我舔了舔,声音细弱,「混蛋,张嘴。」

我能感觉到赵淮安的僵硬,冷静如他,大概从没想到有一日,会当街被女子强吻,还是以如此暧昧的姿势。

头脑已经乱作一团,不知什么时候,赵淮安已经扣住了我的腰,压着我,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另一只手滑进我的头发,反客为主,动情难抑。

我攀住他的脖子,努力地踮起脚,「这份新婚贺礼,本公主十分喜欢——」

赵淮安猛地将我压在柳树下,大手垫在我的腰后,占据了主导。

他动作生涩,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占有欲,不许我撩拨,甚至连我发出不轻不重的娇吟,他都会含进唇齿之间,不许外溢分毫。

直到旁边酒楼的轩窗「当」地被风吹上,赵淮安才猛得回神,一瞬间脸上血色尽褪。我抓住他刚硬的手腕,喃喃道:「赵淮安,我都说了要嫁给别

人,你还亲我,什么意思?」

他眼神一震,喉结一滚,稀碎的焰火逐渐平息,「公主,把气

喘匀。」

晚风拂面,我们的发丝交织在一起,第一次,我在赵淮安的眼

中看到了动情。

原来他一直喜欢我。

我伏在他肩膀上,笑出声来,「赵淮安,你好不诚实。」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赵淮安艰涩的声音,「公主,恕罪。」

一句话,我突然察觉到了他的难堪,低落,甚至跌落深渊的无

望。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赵淮安!你别这样!」

赵淮安嘴唇干涩,脸色灰败,「臣明日……便辞官,随公主入

府。」

「我不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娶我。」

「公主,按我朝礼法,驸马入赘,谈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他

哽了一下,才说,「面首。」

傲骨男儿,胸怀壮志,今夜,被我蹉跎,前途尽毁。我捧着他的脸,「赵淮安,是我轻薄你,玷污你,该死的是

我。」

他眼神一震,将我抱住,「公主没错。」

我笑了一声,眼眶通红。

这一生,我逞凶斗狠,别人欺负我,我十倍百倍报复回去,唯

独赵淮安,一次次对我说,我没错。

「你给我当驸马吧,面首太多,容不下你。」我笑着对他说。

赵淮安一僵,暗沉的眸光颤动着,似乎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

话。

我趴在他身上,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可是你要快一点,别被

母后抢了先。」

「好。」

过了很久,赵淮安叹息一声,「怎么哭了?」

「你亲亲我吧。」我鼻音浓重。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被我使劲拽住,「赵淮安,你有女人了,

躲谁都不能躲我。」

他几乎被我逗笑,唇角弯了弯,「好。」

我盯着他的嘴唇出了神,最后也没忍住,还是先亲上去。

这次赵淮安是轻车熟路,反守为攻,将我压在柳树树干上,用身子罩住我。

最后,我攀着他的脖子,笑出声来,「赵淮安,我好喜欢你。」

「公主——」

「嘘!」我靠在他怀里,小声道:「我有名字的。母后不叫,皇兄也不叫,你能不能喊我的名字?」

赵淮安低下头,主动吻住了我,唇齿厮磨,最后,唇间溢出两个字,「扶月。」

10

「公主!」

婢女的叫声让我回过神来。

她瞪着眼,皱着眉,「您最近是怎么了?一会儿的工夫愣神好几遍,叫都叫不醒。」

我嘴角弯起来,「有吗?」

正在这当口,宫里来人了。

要我进宫问安。已有小半月未见到母后,我心里揣了事,一路上低着头,婢女

在旁叽叽喳喳,说母后这次准是为了我的婚事。

心中忐忑,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下,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人。

「公主怎么了?」

「那是赵淮安吗?」

婢女一愣,「公主看岔了,大人们的朝服相差无几。」

我拂开婢女的手,「不,是他。」

数日不见,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婢女的阻拦,匆匆走

去,因脚下急迫,还绊了一脚。

正值下朝,一群男人堆了乍混进穿红着绿的姑娘,犹如黑夜里

点灯,分外惹人注目。

直到近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不敢再往前走。

若是坏了赵淮安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他正背对着我与同僚商议政事,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那人怼

怼他的胳膊,示意他看好戏,

「瞧瞧,公主又缺面首了,到底哪位仁兄这么倒霉?」

我脸色一白,待赵淮安转过头来时,猛地后退一步。正欲逃走,眼前一黑,有人挡在我面前。

在众人见鬼般的目光里,赵淮安目光浅淡,语调平和,「公主

怎么来了?」

我刹那间红透了脸,声若蚊蝇,「你让开!离、离我远点,男

女授受不亲!」

周围吁声一片,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才真是见鬼了。

赵淮安全不顾别人怎么想,「我有没有告诫过你,穿厚点出

门?」

我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是是是,我要走了……你

忙……」

赵淮安却不肯让开。

旁边的同僚这会儿凑过来,对着赵淮安低声道:「你管那么宽

做什么?人家又不是找你。」

说完对着我哂笑,生怕我迁怒他,「公主,赵大人一向如此,

您可千万别放心上。」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淮安淡淡道:「为何不能是找我?」

那人一愣。赵淮安看着我,「除了我,公主还想找谁?」

我涨得满脸通红,生平第一次,接不上别人的话。

周围的人直接傻了眼。

他同僚急切道,「你疯了不成,放着好好的俊美男子不要,非

得找你个不懂风情的老男人?」

还偏偏叫他说对了。

我开口道:「我与赵大人,两情相——」

「赵某心系公主,没什么不能说的。」赵淮安打断了我的话。

四周人群一静,仿佛被集体割了嗓子。

那人惊恐地瞪大了眼,半晌怒道,「好啊,赵淮安,你为老不

尊!」

赵淮安镇定自若道:「诸位可否给赵某几分薄面,小姑娘脸皮

薄,经不住流言蜚语。」

人群突然回神,炸了锅般起哄道:「自然自然。」

「赵大人开口,我等岂能信口胡诌。」

「是啊,赵大人单相思,不关公主的事,哈哈……」

他脸色缓下来,重新对我说道:「回去添点衣裳,别乱跑。」他对我开口,当真如同三月春风夹细雨,柔和舒服。

我被他哄得五迷三道,分不清东西南北,点点头,被婢女拉着

往内宫走去。

11

到了慈宁宫,我脸颊的热度都没退去。

母后坐在鸾椅上,用小锤轻而易举地敲碎了一个核桃,「听说

你又缠上赵淮安了?」

我搓搓耳朵,一本正经地道:「母后明鉴,不是缠着,是真看

上了。」

母后低笑一声,「跟他待了几日,连举止都变了。哀家真想会

会他,看是哪个高人,把冥顽不灵的扶音给教化了。」

「我哪有……」我不好意思地坐在母后身边,捡起一个漏下的小

核桃仁儿塞进嘴里,「我想让他当驸马。」

「不行。」母后垂着眼,一门心思地剥核桃皮,想都不想就回

绝了。

「为什么?」我拧着眉。

「赵淮安是你皇兄的人,你信他,哀家不信。」母后叹了口

气。

她招人来给揉脖子,「这些年你被几个皇子欺负,哀家不是不知道。你姓罗,先帝

姓李。当年母后带着你改嫁先帝,一步步看着你从乖巧懂事,

变得乖戾任性,便知道,这事上,最委屈的还是你。哀家老

了,护不住了,就该给你找个夫君。赵淮安?不行。忠臣一

个,对你皇兄死心塌地,哀家不放心。」

皇兄不是母后亲生子,母子二人并不亲厚。

我低着头,把玩着核桃皮,一言不发。

「赵淮安就那么好?」母后问道。

「嗯。」我吸吸鼻子,「挺好的。」

「哭什么!」母后冷笑了一声,「你之前,可从来没为别人掉

过一滴泪。」

「风大,迷了眼。」

「近日就要给你赐婚了,好好在宫里住着吧。」

我倏地站起来,「不,我不喜欢陈钰!」

说完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母后在后头厉声喝道:「罗扶月!你

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了!」

对,我就是蒙了心了!

红色的宫门当一声在我眼前关上,我拍着大门,脸色惨白,

「放我出去!」

母后悠悠然然道,「你是哀家的亲闺女,哀家如何会害你。老实待着罢。」

我裹着赵淮安的大氅在门前蹲了一夜,天明我烧得糊里糊涂,宫人吓破了胆。

我一向健壮的身子骨,突然间就病了,缠绵病榻,弱不禁风,一圈宫女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就连母后身边的宫嬷嬷也来了。

12

这一日,我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怀里抱着狐裘大氅,拼命地往宫门外跑。

身后的宫女乱作一团,宫嬷嬷一边追一边喊:「公主,没用的,宫闱禁地,你如何见得到赵大人!」

我要疯了,数月过去,母后断了我与宫外的联系。

赵淮安到底如何了,我不知道。

我迎面撞在母后身上,她身子骨不好,鬓角添了些白发,趔趄着后退几步,被人扶着才勉强站稳。

「你疯跑什么?」母后皱着眉问我。

我跪在地上,「母后,让我出宫吧。有人在等我。」

母后冷笑,「谁在等你?赵淮安吗?他没了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心底一沉,甩开宫嬷嬷扶我的手,「母后,你让我看他一

眼。」

我以为母后会拒绝,结果她对宫嬷嬷道:

「替公主梳妆,赵淮安正在御书房和圣上议事,你隔着屏风看

一眼,不许扰乱政务,不许惊扰你皇兄。」

我急得连眉都忘了画,急匆匆闯进御书房偏殿去。

硕大的屏风后,隐隐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屏住呼吸,悄悄透过屏风两扇之间的缝隙望过去,赵淮安的

脸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

我眼神贪恋地从他的轮廓划过。

他似有感应,突然抬起头,一言不发地向着屏风望过来。

宫嬷嬷一拉,低声道:「不应该啊,他怎么知道的。」

忽然,宫嬷嬷嗅了嗅,皱起眉头,「公主,你……香味太浓

了。」

我像个木偶一般,不搭理她,只顾望着屏风上面映出的高瘦身

影。

皇兄突然拔高声音,「赵淮安,朕在问你话!你听见没!」

「圣上,臣想求娶一人。」殿中一静,赵淮安的声音清晰透彻地灌进耳朵。

「赵爱卿,三个月了,朕日日听你的陈词滥调,耳朵磨出了茧

子。今儿,朕跟你说点不一样的。等朕说完,你再说不迟。」

我甩开宫嬷嬷,趴在屏风上,透过缝隙,盯着挺拔的身影。

皇兄缓缓道:「朕把扶音许给了宰辅陈钰。」

「圣上!臣不能听下去了。」赵淮安声音沉冷,「臣要娶

——」

「赵淮安!」皇兄沉沉出声,压住了他的话,「你听完。」

「扶音自幼被断言无法生育。陈钰成家早,不久前妾室怀了孩

子,扶音嫁过去,将孩子过继到膝下,老有所依。换成你,能

给吗?」

我身子晃了晃,突然失了力气,顺着屏风滑下去。

原来,我和赵淮安不能在一起的原因荒唐又可笑。

皇兄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东西,「赵淮安,朕派你去,为的是

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

「记得就回去,此事莫要再提。」我用力拍在屏风上,厚重的屏风吱呀作响,我近乎疯狂的喊:

「赵淮安!你纳妾!你别走!」

宫人将我无情地拖走,母后动了怒,叫我去宗祠罚跪。

我哭出声来,声音嘶哑,「我给他纳妾……」

「即日起,你就老实在宫里待着,来年开春,准备出嫁。」母

后下了死命令,封了慈宁宫,每月初三允许冷三进宫报账一

次。

今年的腊月冷,我裹着袄子,一早就坐在门口等冷三来。

辰时刚过,他准时出现在宫门口。

我站起身,急急跑过去,「赵淮安怎么样?」

冷三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罗扶月,一开口就是赵淮安,你还

有没有良心?」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冷三这才开口道:「一如既往地上朝下朝,这几日干脆住在大

理寺,有些日子没见了。」

「对了。」他在袖子里掏了掏,「你上次托我带的药,一滴下

去,和尚也招架不住。」

我攥紧了药瓶,低声道:「谢谢。」冷三抓住我的手腕,「罗扶月,你真的想好了?你还是清清白

白的身子,没必要。」

我咬牙,「我不为自己争一争,就真的没机会了。」

冷三拧着眉,很久之后,终于放弃,临走时他说,若有一日后

悔了,尽管回来,他们都在公主府等着我。

13

除夕夜宴一如既往地热闹。

宫宴为假,选秀是真。

皇兄的心思活络起来,让各家小姐展示才艺。

我的注意力,则全程落在赵淮安身上。

小半年过去,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一个人,不与人热络,清冷

孤傲,饮酒自酌。

后来,我又看到了陈钰和他的夫人。

我喜欢一个人,自然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陈钰对他夫人,并不是全无情谊,拆散有情人这种事,我可做

不出来。

撤宴后,我悄悄离场,准备去赵淮安离宫的路上堵他,他现在

的状态,可不能被别的女子撞见。心腹急匆匆地跑过来,「公主,刚才奴婢手抖,多下了一杯,

被……被陈大人喝下去了。」

我心中焦急,不耐烦道:「哪个陈大人?」

「您的未婚夫婿……陈钰……」

我当即头大了,「还愣着干什么,找他夫人来,塞给他!」

有人看着陈钰闪进了偏殿后面的花园,我拎着裙子,掐着时

辰,眼看就要耽误了,不由得大怒,「该死的,跑哪去了!」

这边有人对我说,「赵大人快要出宫了。」

我再也顾不得陈钰,急急忙忙往外面跑。

最后,险险截住赵淮安。

宫道昏暗冷寂,雪还未化。

月光罩在他单薄的身子上,赵淮安仰着头,抵着红墙,闭着

眼,喉结滚动。

我放轻了脚步,如梦呓般哀哀喊道:「赵淮安!」

他睁开眼,满眼情欲,勾人得紧。

我几乎是扑过去,扯住他的腰带,「你跟我走。」

赵淮安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气息灼热,「公主,回去。」我拼着一股莽撞劲儿,一把扯开了领子,「赵淮安,你要想在

这里我也不介意。」

下一刻,我被人紧紧抱住,赵淮安低着头,薄唇擦着我的耳

郭,叹息道:「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我环住赵淮安的腰,「我听话了,你就不要我。」

赵淮安气息急促,压着声音,「扶月,为了我不值得。」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肯碰我吗?

我咬着牙,「我也给陈钰下了药,你不从我,我就去找他。」

赵淮安双目猩红,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啃上我的唇瓣。

我被迫承接他狂风骤雨般的吻,一边拽着他的腰带,将他带入

早已准备好的屋子。

屋中燃了两根红色的喜烛,民间嫁娶的物件,一应俱全。

合卺酒被打翻在地,洒满花生桂圆的被面被弄得一团乱,掉在

地上叮当作响。

我将他推倒在床,抽出发间唯一一根金簪扔在地上,解开衣

裳,跨坐在他的身上,撑住赵淮安的胸膛。

赵淮安死死攥住我的手,双目猩红,「不行……」

我伏下身子,手指轻轻在他的身上撩拨,他发出难耐的闷哼。「你爱不爱我?」

赵淮安黑眸燃起熊熊火焰,哑着嗓子,「爱。」

「我你娶不娶?」

「娶。」

「拿什么娶?」

「拿命娶。」

该死的,这样的话从赵淮安嘴里说出来,竟意外地好听。

「赵淮安,抱抱我。」

「好。」

夜深情迷,一轮圆月挂在半空。

当我忍不住疼,溢出声来时,赵淮安突然停了动作,僵在那

儿。

「扶月,你——」

我满眼含泪,笑着说:「都说我没被人碰过。」

赵淮安不说话了,短暂的平静之后,他突然吻住了我,「扶

月,对不起……」漫漫长夜,直到天明,我泪眼蒙眬地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呼吸

绵长,叹了口气。

我捡起衣裳,盖住了遍身的吻痕,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公主,小心!」

我腿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在婢女的搀扶下站稳,我缓了口气,「走吧,去找母后请

罪。」

14

慈宁宫的大殿中,檀云蔼蔼,母后支着头,问我:「昨夜干吗

去了?」

「找赵淮安。」

「找他作甚!」

我垂着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啪!

茶盅连碗带盖,劈头盖脸罩下。

撒了一身热水,没烫着,宫嬷嬷着急忙慌替我擦拭,揭开领口

一瞧,惊呼出声。我淡定地掩住脖子上的痕迹,「母后,我用清清白白的身子换

的,您没道理再把我嫁给陈钰。」

「可惜圣旨已经下了。你嫁给陈钰,赵淮安另娶他人。」

「母后,您杀了我吧。」

母后睁开眼睛,「罗扶月,你去看看,赵府如今张灯结彩,正

准备迎娶新妇,这一点上,赵淮安比你看得开。」

「不可能!」我站起来,红了眼,「他昨晚还……」

母后冷笑一声,「皇命难违,他便是折断一身骨头,也得

娶。」

我扭头向外走,母后厉喝一声,「罗扶月,把药喝下去!」

我满眼是泪,回头望着母后,「母后,你要逼死我。」

不喝,是走不出大门了。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

在母后难堪的脸色中,挣开阻拦的人,闯出宫门去。

15

赵府门前,已然张灯结彩。

赵瑾儿大老远看见我,瑟缩上前。「姐姐,你,你怎么来了?」

「赵淮安呢,我要见他。」

瑾儿脸色一僵,低着头,「哥哥他——」

「他愿意,是吗?」我哽咽一声,「他要娶别人,不要我了,

是吗?」

瑾儿慌了,「姐姐,你别——」

腹中一阵绞痛,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无力地跌坐地上。

瑾儿慌乱地跪在旁边,「你怎么了!」

我拽住瑾儿的手腕,「你让他来见我!」

「好!我去找!」瑾儿慌慌张张,头也不回。

之后,一群人将我围住,宫嬷嬷的声音淡淡传来,「送公主回

府。」

那天,到底也没人来找我,我养好身子,进了陈府。

见到了陈钰。

他隔着一个桌子,淡定地与我对视。

「公主,您若喜欢赵大人,臣能帮您。」我脸色惨败,「你为何要帮我。」

「为了保臣的夫人。」陈钰道。

我顿了一会儿,问道:「怎么帮?」

「陈某想问一问,公主的清白之身——」

「给了他。」我声音低哑。

陈钰点点头,「赵大人已与宋家姑娘对峙数日。一个不肯娶,

一个非要嫁,他想必是顾及公主名声,不想将此事说出,才陷

入两难。公主豁得出去,赵淮安私通之罪,宋家是决计不能接

受的。」

何止此事,我留在他手中的凤簪,他落在我这儿的腰牌,若是

被人发现,早已算作私相授受。

「只能如此?」我问道。

「是。」陈钰垂着眼,缓缓道,「只是您与赵大人,要受苦

了。」

「你容我再想想。」

16

四月初八,宜嫁娶。

赵淮安与宋家杠上了,赵府铁门紧锁,宋家姑娘的轿子硬是在门前停了整整一日,不肯离去。

熬到四月初八,宋家说什么都不肯再等,不娶人,就进宫理论,管他再好的女婿,宋家不要了,毁了才好。

宫嬷嬷说,「赵大人着实想不开,谁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家姑娘好不好,娶了才知道。」

我咽下药,咳嗽几声,「再好也不是那个人,捧着一颗热腾腾的心过去,总也放不对地方,晓不得冷热。」

「公主何必执着于过去……」

我笑了笑,看着院子外,「赵淮安多清正的一个人,偏偏肯为了我当众表明心迹,豁出脸面喜欢的人,怎可轻言放弃。」

房中无人说话。

我继续道:「我自小跟着母亲入了皇家,看惯了他们像狗一样争来抢去,赵淮安不是肉,我也不做那条叼着肉不放的狗。去吧,给他带个话,我已嫁入陈家,不必挂念了。」

我想明白了,为了长相厮守,搭上前程,穷途末路,是笔不太划算的买卖。

赵淮安明明可以前程似锦,搏个荣归故里、子孙满堂的结局,何须一头扎进烂泥里沉沦不醒。晚间,宫嬷嬷回来,说赵府的门已经开了,喜幡重新挂起,宋

家姑娘进了门。

听完这话,我喝了药,早早歇下。

被褥是用皂角粉洗过的,桌上燃着红烛,彻夜长明。

我一个身娇体弱之人,愣是枕着红枣桂圆睡了一夜,天明起

来,身上青红交接。

宫嬷嬷心疼地问我:「公主,疼吗?」

我默然不语,亲手把最喜欢的人推出去,怎么不疼。

我神情恍惚地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宋家家教好,养出来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像宋家姑娘一样

大的时候,没了爹,和孩子们在巷间田垄上疯跑,她能当得起

一个贤妻良母,我呢,一觉睡起来,连句话都没说就跑了。正

该给赵淮安找个温良贤淑的,我做得对。」

宫嬷嬷叹了口气,「公主,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低着头,过了会儿,不甘心道:「我要装个贤良的模样出

来,可比她们都好。好歹公主礼仪,我是认真学过的。配他赵

淮安,绰绰有余。」

「是。」宫嬷嬷低声应和。

我哽了哽,眼眶一红,掉下眼泪来。我哪里不知道,人家宋家小姐比我好千倍万倍,好到我一想起

她陪在赵淮安身边,心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喘都喘不上来。

宫嬷嬷拽下梳子齿的半缕青丝,替我梳顺了头发,「公主日后

同陈大人好好过日子,也算了了太后一桩心事。」

我擦擦眼睛,「陈钰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太闹腾,让我回公

主府去住吧。」

「可是……」

「你留在陈家,别叫宫里知道。」我打断了宫嬷嬷的话,「我

没有力气跟你争,准备点吃的,我饿了。」

17

宫嬷嬷离开后,我一言不发地换了身衣裳,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前的药童正坐着打瞌睡,听见动静,睁开惺忪睡眼,

「你找谁?」

「欧阳大夫。」

他指指后面的锦旗,「一脉千金,童叟无欺。」

当!

一锭金子仍在桌子上,我直接走进去。

老者被动静惊扰,吹了吹白胡子,「有何贵干?」我伸出手腕,「诊脉。」

他歪着头,朝门口望了望,直到看见那一袋金子,眉开眼笑地

搭手上来,两眼一眯,胡子一翘,笑口一开,

「夫人,有喜了,这事你自己来可还行,不得告诉你家夫君一

声啊!」

我盯着他,有了短暂的愣神,「你说什么?」

欧阳大夫神色如常,对着我比比画画,「有、孩、子、了。」

「没诊错?」

欧阳大夫一副被冒犯了样子,「老夫乃城中有名的千金圣手,

一个喜脉都诊不出来,明日干脆砸了招牌,出门讨饭得了!」

我本想着上次出宫,灌了一碗药下去,之后便精神不济,找大

夫瞧过才放心。

不承想,竟是这样的消息。

我愣了很久,呆呆说道:「劳烦开些安胎药……」

「这是另外的价钱。」欧阳大夫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的。

又是一锭金子拍在桌案上。

欧阳大夫笑开了花,「哎哟,最近你们这些夫人啊,一个个都

挺有钱的。」我拎着药回了公主府。

进门的时候,府里静悄悄的。

拐过一处假山,冷三坐在那儿,盯着一壶茶愣神。

我走近了,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我的一瞬,目露诧

异,猛地站起,「你怎么回来了?」

我撇撇嘴,鼻头一酸,「冷三,我有孩子了……」

冷三一愣,眉宇间骤然腾起一股戾气,拔出腰间的匕首,「哪

个混蛋的!我宰了他!」

我又哭又笑,鼻涕擦了一身,「赵淮安的孩子……」

冷三僵住了,少顷,转身往外走,「我去把他捆来!」

「站住!」我冲过去,拦住他,「他新婚燕尔,你捆他干什

么!」

「新婚燕尔?他也配!」冷三几乎是怒吼着跟我说,「我由着

你清白身子给了他,不是看你受罪的!你别拦我,这事落在我

这儿,他也就是断条胳膊腿,元岳知道了,赵淮安命都别想

要!」

我鼻头一酸,「我让他娶的!」

冷三额头青筋暴跳,「你脑子坏了!」

我丧气地垂着头,「赵淮安娶了妻,第二日我找上门去算怎么回事。」

「罗扶月,你瞅瞅你现在,哪还有半点骨气!」冷三恨铁不成钢,匕首插进泥里,转身就走。

我咽了口唾沫,「那个……我的药……」

「爱找谁熬找谁,我不伺候。」

后来,我才听闻冷三遣散了府中的诸多面首,只有他和元岳甘愿留下守着偌大的公主府。

晚间,我蹲在小灶前,手法生疏地往灶里添柴,时不时被呛得咳嗽几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三沉着脸走进来,搬个板凳挤开我,「起开,这么大的人连熬药都不会,笨死你得了。」

我护着肚子,默默蹲在一旁,看着火苗摇曳,冷三熟练地拨拉几下,快要熄灭的火势渐渐涨起。

冷三说:「那么多丫鬟守着,你非得自己来?」

我小声道:「我不信别人……万一有人使坏,让我滑了胎,得不偿失。」

冷三嗤笑一声,「你也看得起自己,也就是你,拿他赵淮安的孩子当宝。」「也是我的,不服憋着。」

冷三一噎,翻了个白眼,最后五碗水熬成一碗苦药汤,端到我

面前,「喝了吧,我去给你拿糖。」

「不用。」我端着碗,笑眯眯地吹了吹,一口喝下去,苦得打

了个哆嗦。

「啧啧,甘之如饴啊……」冷三讽刺道。

我在公主府住了几日,除了冷三,没敢告诉别人。

18

有天,陈府来信,请我回去,大清早我便赶过去了。

结果一碗鸡汤摆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

「寄情相思。」有位胖胖的姨娘回答我。

我陷入了沉思。

当时我心血来潮,弄出一道食谱,熬好的鸡汤,再辅以红豆,

卖相极佳。

后来缠着赵淮安要菜名,他写了一封回信,简简单单四个字

——「寄情相思」。我有些发蒙,手里被塞进了一封信,信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的字迹。

「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这些信,明明被母后收走了!

「扶月!」

逆着天光,我似乎听到有人喊我。

待我看到来人,突然站起,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可知当着众人的面,贸然来见我,会给自己招致多大的灾

祸!

宋家不能饶他,皇家亦不能饶他!

我忍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他能好好的,结果功亏一篑,怎能不

气!

我只觉得怒火攻心,抄起一碗茶水砸过去,劈头盖脸浇了赵淮

安一身。

「赵淮安,你不自量力!」

赵淮安眉眼清冷,只淡淡回答了一个字,「是。」

他脚步未停,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锐气,向我走来。我慌得后退一步,疾言厉色道:「你痴心妄想!」

「是!」

「无能懦弱。」

赵淮安高大的身影已然走到面前,说道:「臣认罚。」

我气笑了,明明有了家室,他想干什么?

我带着一腔委屈恶狠狠道:「赵大人,我嫁给陈钰,你是不是

气得很?」

赵淮安沉着一张脸,「是。」

「那便气着!我不光嫁给他,还要给他生孩子!我要你看着我

子孙满堂!比你夫人生得还要多!」

赵淮安伸手来抓我,「别说了,跟我走。」

我躲开他的钳捕,冷声道:「当日我不惜服下毒药,倒在你家

门口,是你不要我!」

我真是大度得很,不仅不计较,还劝他娶了宋家小姐,这事到

末尾,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气他,还是气我自己。

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让他走,离我远远的。

赵淮安并不辩驳,只说:「臣有罪。」「你就只会说这一句?」我冷冷看着他,口不择言,「我原本

只当你是榆木脑袋,如今瞧来,真是蠢得厉害。」

赵淮安动了动嘴唇,面色惨白,「那日,你去回春堂干什么

了?」

我下意识地护着肚子,仅仅一个动作,赵淮安明白了一切。

他沉着脸,再也没有方才的克制,上来就要抓我。

我啪打开他的手,「你已有妻室,来招惹我算怎么回事?」

赵淮安目光深沉,「我与宋家小姐,已经和离。」

和离!

怎么会和离?

我大脑一片空白,一股酸甜滋味涌上心头。

我呼吸都乱了,声音发颤,「赵淮安,你来干什么?是不是为

了我……」

赵淮安沉默了,「公主,大庭广众,不合规矩。」

「说!」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坚定而清正,「是,臣赵淮

安,属意公主,愿求取公主为妻,白头偕老,此志不渝。」我突然背过身,抹去了眼里的泪水,「赵淮安,跟我入宫,咱

们把话说明白。」

「好。」

「你敢退一步,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好。」

很久的沉默后,赵淮安拉住了我的手,包绕进手心,「我娶你

回家。」

我被他牵着出了陈府,晨光照在赵淮安的肩头,明媚耀眼。

他的脊梁挺直,往我面前一站,似乎能撑起一片天。

我哭得两只眼都肿了,「喂,你碰过人家宋小姐没?」

「没有。」

「那是怎么说动人家同你和离的?」

赵淮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臣同她开诚布公地谈了一

次,这辈子,只爱一人,万死不悔。如若不能娶她为妻,便一

生守节,遁入空门。」

「当初我勾引你的时候,你有没有这么想过?」

赵淮安皱眉回头看我,「想过。」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啊,赵淮安,你敢嫌弃我!一边嫌弃

我,一边将我的尺寸记得滚瓜烂熟,你们读书人好生阴险!口

不对心!」

赵淮安任我闹腾,抱起我,塞进马车里,随后自己也跟上来。

我还在念叨,车帘落下的那一刻,赵淮安倾身上前,不由分说

地吻住了我。

他的吻霸道又炽热,一改他温吞的风格,似乎想将我整个吞

掉。

我哭得更厉害了,唇齿间都是泪水的咸涩。

赵淮安哑着嗓子道:「孩子的事,为何不跟我说?」

我撇过头去,耳尖发烫,「你都娶了人,我可不是没脸没皮

的。」

「好,那日在皇宫,为何不告而别?」他的胳膊强劲有力,将

我箍在怀里。

我知道他在气头上,只是碍于良好的教养,没表露出来。

我像个羔羊,乖乖贴在他的胸口,「我想找母后赐婚……如果我

先开口,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赵淮安没说话。

我抬起头,忐忑道:「你……生气了?」「嗯。」

我犹豫了一下,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哽咽道:「赵大

人,别这么小气嘛……」

赵淮安脸色一僵。

我去解他的腰带,被他一把按住。

「别胡闹。」

「哪里是胡闹!我在哄赵大人啊……」我眨眨眼,睫毛上还挂着

晶莹的泪珠。

赵淮安挪开眼睛,强硬地将我束缚在怀里,低声道:「别动,

马上进宫了。」

19

我们在宫门前下了车,赵淮安站在下面,对着我张开了手臂。

我悄悄瞄了眼周围,数十名银甲侍卫冷面无私地伫立在宫门

前,便缓缓蹲下,吃力地伸脚。

赵淮安倾身过来,两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整个人都抱进了怀

里。

我惊慌地低语,「这么多人看着呢!」「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将我放在地上,顺便牵住了我的

手。

周围数十道目光不着痕迹地瞧过来,我吓得往赵淮安身后躲了

躲。

论硬气,我只会逞嘴上功夫,真正做出来的,还是赵淮安。

一路上,出宫的人不少,赵淮安云淡风轻地牵着我,往里面

走。

我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笑了一声。

「公主,喜不形于色。」赵淮安提醒道。

「哦……」我一边应着,一边咧开了嘴,途径某地,我拽拽他,

小声道,「看,上次你就是在这里亲的我!」

「公主谨言慎行。」

「好嘛……」我撇撇嘴,「不让说,可你亲的时候,一点面子都

不要。」

赵淮安脚步一顿,冷冷淡淡地回头看着我。

我适时闭了嘴,对着他扯出一抹微笑,「我不说了,万一惹恼

了你,你不娶我了怎么办……」

「不会。」赵淮安重新拉着我往前走,「君子一言九鼎。」有人替我们进去通秉,过了一会儿,便请我们进去。

皇兄面前堆着成山的奏折,眼皮都不抬,平静道:「赵淮安,你好大的本事,两门亲事,都被你搅和黄了,朕的面子,可真不值钱。」

「皇兄,你罚我吧。」我正欲跪下,赵淮安轻轻一托,将我稳住。

他一撩袍子笔直的跪下去,「臣属意公主,诚心求娶,望圣上恩准。」

皇兄哼了一声,「朕说过许多次,不许。」

赵淮安道:「圣上可还记得当年臣入仕之时,您答应臣的话吗?」

皇兄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道:「朕说过,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赵淮安,挟恩图报,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赵淮安道:「臣此生唯一挚爱,若不能疼之护之,纵有高官厚禄也是枉然。圣上,臣从今往后,不求加官晋爵,得扶月一人足矣。」

皇兄眯起眼睛,「赵淮安,你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臣知道。」

以往,皇兄器重他、信任他,以后,赵淮安再无帝王的恩宠青

睐,不光没有,甚至是厌恶。

他在朝中树敌颇多,以后,会很辛苦。

我乖乖地跟着他跪下去,磕了个头,「皇兄,千错万错,都是

扶月一人的错,我引诱赵大人在先,胁迫他在后,您要罚就罚

我吧。」

皇兄罢了笔,嗤笑道:「朕可是头一次见咱们这位公主低头,

赵淮安,你何德何能……」

「臣明白。」

「罢了,日后,不许再因此事烦朕,你俩,也少出现在朕眼

前。」

母后得知此事后,气疯了,我二人还未出宫,便被抓去。

「赵淮安,你好大的胆子!」

面对自己的娘,我显然放肆多了,往赵淮安面前一拦,「母

后,我……我怀了他的孩子!你说什么都晚了!」

母后一愣,脸色急转直下,「反了!反了!来人!把赵淮安拖

出去砍了!」赵淮安不卑不亢道:「太后爱女之心,亦同臣爱公主之心,恳

请太后将公主交与微臣,臣必不负太后隆恩。」

眼看母后抄起茶碗就要砸过来,我往前一站,正欲替他挡住,

赵淮安大手一勾,将我护在怀里,下一刻,滚烫的茶水整个泼

在他肩头和后背,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我急赤白咧道:「母后,你打他干什么!」

想起我先前已经泼了他一身水,如今又是我娘泼了他一身,顿

时无比自责。

赵淮安低着头,按住我,「无事,臣轻薄了公主,万死难辞其

咎。」

母后捂着头,「哀家头痛病又犯了,快传御医!」

我紧张地望过去,「母后……」

「别叫我母后,你自己挺有主意,哪里还认我这个母后!」

好一会儿,母后的心腹张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进来。

他躬身,正要请脉,母后一挥手,「去给公主瞧瞧。」

张御医略作迟疑,走过来,「公主,请……」

我伸出手腕,任他搭着,张御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末了,收手

对着母后躬身道:「公主有喜了。」赵淮安的手倏地一紧,满眼疼惜。

母后眉头紧蹙,「分明是怀不上的,如何……」

张御医摇摇头,「臣也不知,的确是喜脉没错。也许,是公主

命里该有。」

我怀疑皇兄的说辞都是用来用骗人的。

赵淮安转身,对着母后躬身一礼,「太后,公主如今有孕在

身,受不得刺激,如今,臣是万万不能离开公主一步了。」

我脑子晕晕乎乎的,攥紧了他的袖子。

母后叹了口气,「扶月啊,母后真的将你宠坏了,连这种事都

敢瞒着哀家。你皇兄可知道?」

「不知。」

「好,择个良辰吉日,嫁过去吧。」

「您答应了!?」我惊喜道。

「赵淮安,你记住了,哀家松口,不是因为她有了孩子,是看

你为人还算可以,是个会疼人的。将来若你待她不好,哀家连

人带孩子一并接回来。」

「臣遵旨。」

慈宁宫外,天朗气清。我和赵淮安出来。

明艳的日光照过来,我眯了眯眼,突然笑出声,「赵淮安!」

「嗯。」

我欣喜地跳到他身上,抱住脖子,「娶我!快点娶我!今天就

娶!」

赵淮安哑然失笑,「好,夫人。」

「再叫一声!」

「夫人。」

「再叫!」

「夫人。」

20

他另娶,我另嫁,想着低调一点,免得叫人看了笑话,谁知大

婚之日,赵府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锣鼓喧腾地从城南走到城

北,最终停在公主府门前。

鞭炮声中,我被人掺进了花轿。

这一天热闹极了,不少人前来捧场,拜过天地,我坐在喜房

中,有些回不过神。月上中天,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人走进来,之后便没了声

音。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伸手去揭盖头,突然一只手按住了我,

「我来。」

赵淮安声音温纯,带了一丝醉意。

我放下手,心跳如擂鼓。

挑杆一掀,明光照得我眯了眯眼,赵淮安站在面前,红色的婚

服衬得他俊颜如玉。

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偏过头去,「你怎么不说话?」

赵淮安在我旁边坐下来,「饿了吗?」

我点点头。

赵淮安从怀里掏出一个散发着余温的油纸包,「桌上都是冷

食,还是不要吃了。」

我打开,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包子。

我笑出声来,穿着一身隆重华美的嫁衣,凑过去,「赵大人醉

了吗?大婚之夜,两个包子就想打发我……」

他托住我的腰,细细摩挲,叹了口气,「别闹,你还怀着……」

我一把将他推倒,咯咯笑着倾身上去,「木头……」赵淮安眼眸微眯,翻身将我压下,「听话,好好吃饭。」

我睁着俩眼,乖巧道:「你倒是松开我呀,别掐我,疼……」

赵淮安意识到自己失态,蓦地松开手,我飞快一揽,勾住了他

的脖子,吻上去。

他身子都僵了,一手撑着床,一手叩在我腰间,呼吸乱了几

分。

圆滚滚的包子落在床榻边,赵淮安手忙脚乱地拨开包子,将我

放倒在床榻上,他头还埋在我的颈窝里,低声道:「你怎么不

听话呢?」

「是呀,自然比不得宋家小姐小意温柔。」我笑眯眯道,「赵

大人嫌弃了?」

「不会。」赵淮安此人不会说甜言蜜语,总是我问什么,便答

什么,于是我越发放肆,「我漂不漂亮?」

他喉结一滚,哑声道:「漂亮。」

「你喜不喜欢?」

「喜欢。」

赵淮安上头了,吻我的架势像是吻到天荒地老去。

最后,我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他才将我放开。我捧着热腾腾的包子说:「赵淮安,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

天,你以后,要一直对我好。」

赵淮安应了一声,他话不多,却是重诺之人,言必出,行必

果,万死不悔。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支凤钗,递给我,「公主落在我这儿的,已

经擦干净了。」

明亮的凤目倒映着烛火的光辉,可见赵淮安是真的细心擦拭过

的。

「便是你还给我了,也休想把腰牌要回去。」

「嗯,给你了。」

21

天渐渐冷了,连日来下了几场大雪,我逐渐显怀,每每摸到凸

起的小腹,才感觉真实。

这一日,天色阴沉,一场冷风夹着片片飘雪飞进窗棂。

我捧着暖炉,打了个哆嗦,问道:「赵淮安回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推开小院的门进来。

赵淮安一眼望见我站在窗边,皱了皱眉,走进来,「不冷

吗?」他自然地抖开大氅给我披上,大氅还带着他的体温,瞬间暖和

了不少。

我昂着下巴,不满道:「你回来迟了。」

赵淮安合上窗扉,拉着我到了暖炉边,替我搓手。

我盯着他,说道:「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无妨。」

我当时就急了,「谁敢说你闲话,我去找他们理论!」

小厮抱伞站在门外,笑道:「公主可小瞧了咱们公子,论道之

事,公子可从没输过。」

赵淮安眉眼间都带了一丝笑意。

我回味过来,「好啊,你故意的!」

我拳头落在他的肩膀上,被他轻轻罩住,带进怀里,「公主恕

罪。」

我满脸俏红,伏在他肩头,蹭蹭他,「我想吃糖糕。」

这本是心血来潮,小厮笑道:「巧了,公子路过醉香斋,真买

了糖糕回来。以往咱们府里哪见过这个东西啊。」

我眼神晶亮,只见赵淮安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簪,插进我发间。我摸着簪子,笑道:「你总送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你带着好看。」

以往赵淮安专心公务,发的俸禄攒了又攒,总也不花,后来娶

了我,银钱像是水库开了闸般,找到了突破口。

赵淮安说,我是公主,嫁给他不能受一点委屈。

他像座大山往前面一挡,天大的是非风波都被拦在外面,我不

光没受委屈,还日渐丰腴。

十个月后,赵淮安喜得麟儿。

那小子生得跟他爹如出一辙,眉眼周正,不爱哭。

我害怕极了,为取名的事跟赵淮安讲道理,「男孩子就该活泼

一些,不然讨不到媳妇的……」

赵淮安沉默了很久,明白是我在抱怨当初,便问:「你说该叫

什么?」

「赵欢。」我兴致勃勃道。

「好。」

许多年后,那小子长到小笋精一般大,仰着小脑袋问他父亲:

「爹,你学识渊博,为何给我起赵欢这个名字?」

赵淮安平静道:「赵欢怎么了?」小子皱了皱眉头,恹恹道:「俗。」

「这话不许当着你娘的面说。」

「哦……知道啦……肯定是娘的主意。」小笋精撇撇嘴,「您就

惯她吧,别人送我的小狗她非得叫来福,您还不让我反驳,就

挺没意思的……」

赵淮安眼皮一掀,「她是我夫人,自该顺着。」

我在屏风后,刚睡醒就听见这番对话,探出头去,「瑾儿明日

就要南下了,不如让小欢跟着见见世面。」

小笋精警惕道:「娘!我……我不去!」

「来人,给他收拾行李。」赵淮安二话不说,吩咐了人将几哇

乱叫的赵欢抓出门去。

可见这小子除了长相随他,性子都随了我,日日黏在他父亲后

面,喋喋不休。

赵淮安也是真的烦了,趁机将人送出去。

我笑看着赵淮安绕过屏风走过来,「我还以为你喜欢热闹

呢。」

他拦腰抱住我,往里面走,「不是喜欢热闹,是喜欢你。」

我仿佛听错了般,愣在那儿,让他开口说一句情话,比登天还

难,今儿是怎么了?直到他将我压进柔软的被褥里去,剥了个干净,我才回过神

来,「赵……赵……」

他贴在我耳边,「怎么出了一身的汗?」

「我……刚醒。你等等!小欢还没走远……」

赵淮安哼了一声,「总是要走的。」

他长我几岁,可这种时候一点都不含糊,我一边笑一边躲,

「赵大人好威风,难不成过几年还想再添一子?」

赵淮安锁住我,指尖绕过我的五指,勾缠交叠,「女儿也是好

的。」

22

一年后,赵大人得偿所愿,儿女双全。

谁都没想到,公正严明的赵淮安,在家里,将偏心发挥到极

致。

赵欢生无可恋道:「我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一头栽进我娘的

温柔乡里,肯定爬不出来。」

赵念念顶着一根朝天辫,对着赵淮安张开了手,「爹爹,

抱。」

赵淮安眉眼温柔,唇角含笑,弯腰抱起小女儿。暮色四合,圆月挂天。

这一年的中秋,我和赵淮安并肩坐在一起,家人不多,一儿一

女,还有只叫来福的狗。

曾经我以为,月亮遥不可及。

今夜,它倒映在井里,茶杯里,一双儿女的牛乳茶,以及,赵

淮安的眼睛里。

命运啊,变幻莫测,诸多坎坷。

若没有当年心血来潮的试探,便没有后来的纠缠,我也许会一

直荒唐下去。

世人总喜欢用「佳偶天成」这个词来比喻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我并不感念上天恩德,差一点,我与他,命运交错。

我们的日子,是靠自己挣来的。

那样的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我往赵淮安身边靠了靠,感受到他热腾腾的温度。

「在想什么?」他转过头来问。

我弯了弯唇,一阵清风里,我举起了和他五指相扣的手,自豪

道:「我呀,摘到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