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哥哥

哥哥

「陛下?!」

「陛下醒了?」

「陛下什么时候醒来的?」

一时间,长德殿中仿似炸开了锅。

方才还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看姜虞被打板子的妃嫔们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表情皆是带着讶异和惊喜,甚至还有些妃嫔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和头发。

拎着板子给姜虞行刑的下人们也怔了怔,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抡着板子重重地往她身上打。

这大概是第二十几板了。

姜虞的衣衫已经被血液洇湿,板子落下去的时候能听见湿黏黏的声音。

她抓着木凳的手都没力气了,只能闭紧眼睛等下一板子如期落下来。

一息,一息,又是一息……

板子还没落下来。

姜虞下意识地咽了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抓着凳子的手规律性地又紧了紧。

她在等板子打下来。

突然,她听见「啪」的一声!

那是打板子的声音,清清脆脆,在长德殿里回响,却没落在她身上。

她支棱着撑开眼皮子,就见长德殿中的妃嫔们都是一脸惊恐,殿中也是一片死寂。

她又微微转过头去,就见有个人站在木凳边上,伸手接下了原本要落在她背上的板子。

那个人……好像是皇帝?

皇帝脸上没什么旁的情绪,只淡笑着收回手,然后捂着嘴轻咳了一声:「母后这长德殿里真是好大一出戏,怎么不差个人来唤朕一声,好叫朕与母后一同观戏?」

他说话声音尚算轻柔,一旁给姜虞行刑的宫人却如遭雷击,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磕头:「陛下,奴婢们该死!奴婢们方才给姜美人行刑,真的不知道陛下会……会……」

温怀璧慢条斯理往前走了几步,笑问:「母后这般劳师动众的,姜美人是犯了什么大罪?」

长德殿里的一群人还没回过神来,齐刷刷站在原地,没人敢回话。

连带着一路跟着温怀璧赶来的小太监程吉也愣住了。

他偷偷抬起眼看了温怀璧一下,又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霎时疼得一个激灵。

他怕不是还没睡醒?

刚才他百无聊赖地在泽君殿里守着,那昏迷许久的帝王却猝不及防醒了过来,直接急匆匆换了身衣裳,拽着他来了长德殿。

来长德殿的一路上虽在压抑着,他却能感受到皇帝心中在着急,但现在怎么突然又换上了一副佛光普照的样子?

程吉掀着眼皮子乱瞟,脑子里不着边际地瞎猜,却突然又瞥见那趴在木凳上、后背血肉模糊的姜美人伸手轻轻拽了一下皇帝的衣角!

皇帝却像是没感觉一样,没伸手把衣袍扯出来,也没回头看。

姜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犹豫着在心里叫道:「鬼哥?」

没有回音。

她默默收回手,又在心里叫:「鬼东西?鬼中诸葛?」

还是没有回音。

她掀起眼皮子,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心里蹦出三个大字——

不会吧?

方才她已经被打得意识蒙眬了,现在又被惊得整个人清醒过来,脑瓜子里还有点嗡嗡响。

她犹豫一会儿,又悄悄扯了扯那人的衣服,嘴唇翕动,声音很轻:「鬼哥?」

面前那人没有反应,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却伸手指了指李承欢。

李承欢霎时清醒过来,眼睛发光:「陛下!」

温怀璧淡笑:「你过来。」

李承欢脸上笑开了花,三两步直接冲过来往他怀里扑。

不料温怀璧却是一个闪身,叫她差点摔在地上。

她脸上笑容一僵,稳住身子,又挤出个更甜腻的笑来:「陛下,臣妾好想您啊——」

温怀璧捏了捏眉心,侧首瞥了一眼姜虞的背:「你把大氅脱了罩她身上,朕见血头疼。」

李承欢脸上的笑彻底裂开,她眯着眼看了姜虞一眼,才慢吞吞把大氅脱下来,随手一甩,直接盖在了姜虞背上的那片血迹上。

殿中其余妃嫔也都反应过来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陛下万福!」

坐在上首的太后也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温怀璧身边,满脸激动:「皇帝什么时候醒的?」

「方才醒的,」温怀璧目光在殿中扫了一眼,「母后今日劳师动众的,所为何事?」

李承欢走上前来抢先道:「陛下,您可千万要为我做主,这姜美人歹毒至极,不仅行巫……」

「住口!」太后打断道,「皇帝刚醒,还是身体要紧些,如今赶紧回去休养才是正事,这后宫杂碎琐事哀家处理便可。」

温怀璧意味不明:「母后已替儿臣操劳许久,朕怎么能叫母后再费心?」

他瞥了李承欢一眼:「说下去。」

李承欢赶忙道:「她行巫蛊之术咒您,被打入冷宫还不安分,住了三日就杀了人,还妄图栽赃给我!」

说着,她捂着心口往温怀璧身边挤:「陛下,这等毒妇还好端端留在我大邺后宫,臣妾真的好害怕,一想到您身边有这种人,臣妾就夜难寝、心难安呐!」

温怀璧看着她往自己身上靠,没动,等她快扑上来的时候才装作不经意地侧过身去。

李承欢扑了个空,脚上没刹住,「啪唧」一下摔在地上。

温怀璧关切地问:「爱妃怎么摔了?」

李承欢咬牙爬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陛下,臣妾没事。」

温怀璧点点头,走到邓全身边:「邓全,你将此事细细说给朕听。」

邓全冲他磕了个头,然后把预先准备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太后点点头:「邓公公说得翔实,陛下无须操心后宫阴私之事,回去歇着吧。」

温怀璧「唔」了一声:「那永安宫死的是何人?」

邓全一直将头低低垂着:「听闻是个疯子。」

温怀璧转眼看太后:「母后可知死者是何人?」

太后揉揉额角:「许是先帝哪个妃子,哀家年纪大了,也记不清了。」

「朕总觉得这事情疑点重重,须得辨清死者的身份。」温怀璧沉吟一会儿,走到姜虞面前,俯身问,「姜美人在永安宫这些日子,可曾听死者说过什么话?」

李承欢跟上来:「陛下,这女人满嘴胡言,信不得!」

温怀璧阖目,声音凉了些:「婕妤的意思是,朕分不清真话和假话?」

李承欢背脊发凉,急忙道:「臣妾不敢!」

她伸手指着姜虞:「陛下问你话呢,你说话!」

姜虞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复又垂眼盯着地面,一句话也没说。

她现在脑子乱得很,根本分不清眼前这人是真皇帝,还是被自己身体里那个鬼夺了舍,又或者自己身体里的鬼本来就是皇帝,只是以前她觉得太扯所以没信罢了。

如果真是最后一种,那她岂不是要完犊子?

她不说话,温怀璧也不说话,长德殿里更是无人说话。

空气里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姜虞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碰了一下。

她微微抬眼,就见衣袖遮掩间,皇帝在她掌中比画了两个字——

「是朕。」

姜虞眼皮子猛地一跳,然后偏过头,装死一样闭上了眼。

温怀璧唇角不自觉往上扬了一点。

他捂嘴轻咳一声,语气疑惑:「姜美人?」

姜虞不直视他,嘴唇动了动:「我……臣妾听见她夜里唱歌、尖叫,好像说什么想要她命的人不得好死,还说……」

还说了什么呢?疯女人还说那些想要她命的人都得死。

但这些语焉不详的话谁都能说,对她脱罪没有任何帮助,对辨清身份也没有任何帮助。

等等,辨清身份?

姜虞突然收了声,闭着眼拼命搜刮自己的记忆,想了大半天,终于想到早晨刚见到疯女人时与温怀璧共享的那段记忆,只是那时候她太过惊惶,根本没去细品脑子里那些碎片似的画面。

她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回忆早上脑子里闪过的画面——

画面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帝温怀璧,还有一个像那疯女人。

他们在一间光线暗淡的刑室里,疯女人被铁链捆绑束缚着,温怀璧漫不经心地挑选着刀具。

他那张俊美斯文的脸隐没在阴影里,嘴角笑意还算温和,脸上却溅了许多血迹。

他挑了一把很袖珍的弯刀,慢条斯理在疯女人胳膊上划了一刀,剜下一片薄薄的肉:「落秋,太后派你来照顾朕的起居,实则是监视,你可知朕为什么留你到现在?」

落秋眼睛里似乎都要滴出血了,咬着牙不说话。

温怀璧又剜下她一块皮肉:「当年鸾铃之祸是你和王观海在与马匪接触,你若老实把知道的告诉朕,朕留你一命。」

落秋吐出一口血沫:「你早就在查鸾铃之祸?」

温怀璧换了把大一些的刀:「说,还是不说?」

落秋疯笑出声:「陛下与太后不愧是亲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阴毒。」

「姑姑谬赞,」温怀璧寻了块帕子把脸上血迹擦净,「你若是说了,朕留你一条命,你要是不说,回了太后宫里也活不成。」

「陛下怎么知道奴婢活不成?」落秋话音模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给奴婢一晚上时间考虑。」

温怀璧闻言,把刀放了回去,然后溜达出了刑室。

第二日,温怀璧再去刑室,里面却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地血迹。

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姜虞紧紧咬着下唇,过了半天才道:「她还说,她叫落秋。」

话音方落,殿中突然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

她循声望去,就见是太后不小心拽断了手里的佛珠串子,一颗颗圆滚滚的佛珠掉在地上滚来滚去。

温怀璧也循声看过去:「巧了,泽君殿前些年走丢了个宫女,也叫落秋。」

太后皱着眉头:「泽君殿走丢的宫女如何会出现在永安宫?」

温怀璧垂眼:「朕记得落秋还是母后指来泽君殿照顾朕的,母后可有印象?」

太后使唤下人来把掉在地上的佛珠捡走了:「长德殿宫人多,哀家年纪大了,倒是忘了。」

「一个下人罢了,丢了就丢了,许是发了疯自己走进永安宫里的。」她语气关切,「你刚刚醒,不必操心这些琐事,哀家来处理就是了。」

温怀璧道:「落秋不是寻常下人,她几次三番意欲行刺朕,朕留她下来不过是为了寻个合适的时机审问罢了。」

太后急切问:「当真?」

温怀璧点点头:「朕要审问她之前,她不见了,后来朕搜她屋子,瞧见里面有许多毒药。」

太后好像很生气,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竟有此事?!」

温怀璧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朕也一直在找她,怕她是朝中那些狗胆包天的佞臣的人,怕她就藏在宫里哪个角落,哪天突然出来害朕。」

他这一大串话半真半假提到落秋的细作身份,又半个字不提落秋是太后的细作,只一个劲语焉不详地搬出朝中孽臣混淆视听。

太后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半晌才道:「倒是母后老糊涂了,竟疏忽了内廷宫人的筛查。」

温怀璧满眼笑意回望她:「母后不必自责,若那死者真是落秋,也算是除了个隐患,姜美人倒算是无意之间拨乱反正了。」

他扭头吩咐下人:「把死者的尸身抬过来,朕亲自认人。」

太后皱眉:「你刚醒不久,莫要沾晦气!」

温怀璧摇头:「无事。」

下人们不敢违背皇帝的旨意,很快就去永安宫把死者的尸体扛了过来。

疯女人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整个人僵硬得像个硬邦邦的人肉棍子,脸上全是血和新伤旧疤。

温怀璧装模作样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的确是落秋。」

他踱步到姜虞身侧:「如此,姜美人杀她反倒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姜虞见他看她,连忙垂眼不与他对视,整个人半死不活的。

温怀璧蹲下身,附耳过去,假装要听她许愿。

姜虞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声音轻得像蚊子:「疼……陛下给臣妾……叫个太医……」

温怀璧:「……」不愧是你。

其实他刚才就想给她叫太医,但他看见刘太医在长德殿里。

他若张口给她叫太医,太后必会叫刘太医去给她医治,原本太后就存了心要杀姜虞,即使他现在醒了,太后也难免对姜虞还有杀心。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刘太医给姜虞治伤,但刘太医就站在这儿,他与太后之间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地步,所以没理由绕过刘太医再让人去太医院找别的太医。

他垂目看了她半晌,然后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惊讶道:「原来姜美人对朕一往情深,竟想要与朕夜夜……」

说着,他顿了顿,余光瞥见了一旁表情扭曲的李承欢。

他突然转口道:「既然这样,朕就成全了爱妃,升爱妃位分为贵妃,往后搬来泽君殿与朕同住,可好?」

姜虞:?

她眼皮子狂跳:「你……」

话音未落,太后直接打断道:「陛下!历朝历代还没有妃子与皇帝同住泽君殿的规矩!」

她站起身来怒斥:「你宠谁爱谁哀家都不管,但姜美人不过是个小小美人,父亲是从四品小官,如今与帝王同住,又连跃数级,接连打破老祖宗定下的两个规矩,你不怕被人诟病吗?!」

温怀璧无所谓道:「姜美人杀了意欲刺杀朕的细作,是朕与大邺的恩人。」

他抬头看着太后的眼睛,一字一顿笑道:「至于规矩,母后不必担心,朕就是这大邺的规矩。」

太后一哽。

温怀璧转脸看向李承欢,故意道:「表妹这些日子想来也辛苦得很,朕就赏你黄金百两,如何?」

李承欢脸色更难看了,她手指掐着掌心,犹豫许久才道:「陛下,那药不是姜美人下的!」

凭什么姜虞能升贵妃,她就只能拿一点破钱?

温怀璧唇角勾起:「何出此言?」

李承欢一咬牙,直接道:「那药是臣妾下的,臣妾知道落秋就是先前想刺杀陛下的人,总想着要分忧,昨日去永安宫正巧……正巧看见她,臣妾就做主杀了她给陛下分忧!」

温怀璧点点头:「所以表妹习惯随身带砒霜?」

李承欢噎了一下,然后瞥着姜虞,转移话题:「陛下您看,臣妾就和您说过她的话不可信,她一见有赏赐就冒认!」

温怀璧垂眸,似乎是思忖了一会儿才又道:「可有证据证明是你杀的落秋?」

李承欢见他这般态度,心里更笃定杀落秋是大功一件,急忙道:「臣妾在井边落了条帕子,觅荷也是臣妾的宫女,砒霜就是她拿的,太医院的册子上都有!」

温怀璧掀起眼皮子带笑看她,看得她浑身发毛。

半晌,他才轻笑道:「表妹这话和邓公公的说辞有出入。」

李承欢嘴巴张了张,刚要说话,温怀璧就又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道:「想好再说。」

太后深呼吸一口气,打断道:「够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李承欢见太后打断,于是脱口而出:「是邓公公撒谎!」

温怀璧道:「你是去了永安宫才见到的落秋,那你昨日去永安宫是干什么的?」

李承欢噎了一下,支支吾吾没说话。

姜虞抬眼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人,突然瞥见温怀璧轻飘飘朝她扫了一眼,正和她对上视线。

她赶忙又错开目光,看向李承欢道:「婕妤姐姐去永安宫,自然是为了害我。」

李承欢瞪她:「你血口喷人!」

姜虞点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就是妹妹我自作多情了,原来姐姐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知道会在永安宫遇见落秋,特地带了砒霜前去。」

殿中安静了很短的一瞬间,紧接着,其余妃嫔们看着李承欢的眼神都变了。

李承欢急得跺脚:「对,我就是知道落秋在永安宫,如何?」

姜虞语气疑惑:「姐姐既知道这细作的下落,为什么不早些告知陛下?」

李承欢说不出话,半晌才转过身去扯温怀璧袖子,温怀璧却突然转身走到邓全身边去了,连衣角都没让她碰到。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邓全,慢慢蹲下身去,像是被气笑了:「邓全,你可真是好样的。」

邓全磕了个头,不说话。

他看了邓全很久,然后才起身看向太后,含笑问:「后宫之事向来是母后料理,杀人欺君该当何罪?」

太后深呼吸,绷着脸:「死罪。」

温怀璧道:「后宫内务,母后比朕了解。」

太后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语气还算平静:「来人,把李婕妤和邓公公带去尚方司。」

李承欢满脸难以置信:「表哥,姑母!」

太后转身走回高位上坐着,没看她一眼。

温怀璧垂眸把玩自己手上的扳指,也没说话。

宫人们见状,对李承欢下手也丝毫不怜惜,钳制住她和邓全的双臂就把他们往外拖。

邓全没怎么挣扎,宫人们的钳制就渐渐松了开来,领着他往外走。

李承欢挣扎得厉害,扭着身子想把手臂抽出来,见抽不出来,就伸腿朝着旁边扫,对着宫人们又踢又打,宫人们力气比她大多了,把她拖到长德殿主殿门口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挣扎散了。

温怀璧玩了半天扳指,才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他目光在渐渐消失在宫门尽头的邓全身上停了几息,又很快落在李承欢身上。

他突然伸手指了指李承欢,慢条斯理道:「算了,把她留下。」

宫人们依言,手上的钳制松了些,要把李承欢押回去。

李承欢见钳制松了,直接踢了旁边宫人们一脚,挣脱开他们,然后一路跑着要往温怀璧怀里扑:「陛下——」

温怀璧对上她的目光,看见她眼中燃起的希望,等到她跑到自己跟前时才对着她身后紧跟着的宫人道:「谁许你们放开的?」

李承欢就快扑到他怀里了,突然之间就被身后的宫人又拽了回去,押住了手臂。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怀璧,眼中的希望变成茫然:「陛下?」

温怀璧「唔」了一声,指了指一旁空着的另一张长凳:「就在这里打。」

他转了转手上扳指,颇为温和地看着李承欢笑:「朕信表妹是无心之失,但杀人欺君也是大罪,朕就姑且开恩,罚表妹八十大板吧。」

行刑的木板又厚又重,寻常四十板子就已经能打死人了,八十板子非得把人捶打成肉酱不可!

李承欢难以置信地瞪眼看着他:「陛下!臣妾杀落秋立了大功,您怎么可……」

温怀璧打断她,睁着眼说瞎话:「朕向来赏罚分明。」

李承欢惊怒摇头,铆足了全身的力气要挣开宫人们的钳制,却直接被拖到长凳前按了下去,两个人按着她的手脚,另外两个宫人抡起板子就往她背上打。

她被打得浑身一个激灵,尖叫出声,看着温怀璧:「陛下,臣妾……啊——!!」

温怀璧缓步走近她,蹲下笑问:「表妹要说什么?」

李承欢脸上涕泪横流,颤声道:「臣妾是冤……啊——」

又是一板子落下来,她龇牙咧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温怀璧面上看不出情绪:「方才姜贵妃也是冤枉的。」

听见「姜贵妃」三个字,李承欢表情更狰狞:「她没杀落秋,那她也不当赏!」

温怀璧点点头,却说:「天子一言九鼎,没有反悔的道理。」

说罢,他直接转身走了。

李承欢被气得要叫骂出声,却被身后的板子打得只能痛呼,她伸手想要抓住温怀璧的衣角求他放过她,但他走得远了些,她伸出手也够不着,只能尖叫着承受身后的重刑。

又是几板子下去,李承欢咬破了嘴巴,尖叫中顺便咳了口血出来。

太后坐在主殿前看着,到二十几板子的时候才阖目慢声道:「罢了,带去尚方司打吧,哀家乏了。」

话音方落,殿外突然有人高声通传:「护国将军求见——」

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李承昀一进长德殿就看见奄奄一息趴在那里的姜虞,于是抬步就要往她那里走。

还没动呢,身后就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尖叫:「哥,救我!!」

李承昀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长德殿前院的另一侧,就见李承欢后背血肉模糊,嘴角也是血,脸上全是泪,正被几个宫人按着打。

而李承欢身边不远处站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赫然是昏迷许久的温怀璧!

李承昀垂眸,冲着他微微屈身行了个礼:「陛下。」

温怀璧走到他身边,假装无意地把姜虞挡在自己身后,伸手虚扶他:「免礼吧,李大人消息灵通,朕这才刚醒没多久,大人就进宫来了。」

李承昀意味不明地勾勾唇。

温怀璧收回手,也笑道:「不过此处是内廷,李大人一个外男在这里也不大方便,朕如今正处理家务事,李大人不如回避片刻?」

李承昀瞥了李承欢一眼,声音发冷:「李婕妤亦是臣的妹妹。」

温怀璧转了转手上扳指:「哦?李大人这是要帮朕料理家务事?」

李承昀垂眼:「臣不敢。」

温怀璧倒也不计较,招手把程吉叫过来:「把方才的事情讲给李大人听。」

程吉觉得空气里都能嗅到火药味,他吞吞口水,然后梗着脖子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承昀听他说完,又看了李承欢一眼,眼里冷冰冰。

李承欢向来对自己这个哥哥又依恋又害怕,见他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脖子一缩,抖着声音哭道:「哥哥,我知道错了,你要救我,呜……啊——!」

正说着,又是一板子打下去。

李承昀目光又不着痕迹地挪到姜虞身上,但姜虞被温怀璧挡在身后。

温怀璧见状,又状似无意地点了程吉一句:「你没说完。」

程吉眼睛转了转,半晌才道:「对,还有姜贵妃,姜贵妃被冤枉挨了板子,不过被晋了贵妃,与陛下同住泽君殿!」

李承昀伸手摸了摸佩刀的刀鞘。

温怀璧蹭着手上扳指,微微侧过身,露出姜虞的小半张脸,回首含笑问她:「姜贵妃,是不是这么回事?」

姜虞:「……」是你个头。

她闭着眼装死,眼皮子猛跳,快跳出火星子了。

温怀璧半天没听见她说话,于是伸手摸了一把她的眼皮子,手指又探到她鼻子前面:「这板子打得狠,姜贵妃莫不是……罢了,那就按贵妃之礼厚葬吧。」

说到这里,他眉头突然皱了皱,觉得自己大腿上传来一阵刺痛。

他垂眼,正对上姜虞的眼睛,再往下看,就见她的手顺进了他的龙袍下摆,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下。

她皮笑肉不笑:「陛下说的什么话,臣妾好着呢。」

温怀璧也冲她笑,衣袍遮掩间,他伸手用力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原来贵妃还有气,既如此,朕往后绝不亏待了爱妃,不辜负爱妃一片情深。」

他把「亏待」二字咬得格外重。

李承昀眼神冰凉冰凉:「既然是家务事,臣自当自己处理,不劳陛下费心。」

温怀璧转过头去,又把姜虞结结实实挡在了身后:「是朕的家务事,还是李大人的?」

他目光瞥向李承欢,就见李承欢满脸泪,被打得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都弱了。

宫人们被李大将军和皇帝看得也是战战兢兢,硬着头皮继续打板子。

李承昀垂眸遮住眼中翻涌的戾气,走到宫人身边,掐着宫人的手腕,叫宫人们一个拿不住板子,松了手。

「李承欢是李家嫡女,行事不周,是家中管教不力。」他声音冷冷的,听起来对这个妹妹没什么太多感情,又唤了两个随从来,「臣自当把她带回去好好管教,折断了腿,让她无法再出来作乱。」

随从们硬着头皮把李承欢扛起来,要走。

李承昀看了温怀璧一眼:「臣告退。」

温怀璧看着李承昀的随从把李承欢扛走,也没拦,懒懒散散笑:「李大人,这大邺宫你想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放暗卫跟着姜虞回内廷禁宫,现在又要把李承欢带走,啧。

他转了转扳指,嘴角弯着抹淡笑,眼神是凉的:「要不这皇帝,你来做?」

长德殿里的妃嫔下人们闻言,直接「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大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恨不得自己能够当个透明人。

李承昀步子一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温怀璧,没说话。

空气里好像有根无形的弦,那根弦现在绷得紧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拉断了。

姜虞背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她见殿里没人说话,大家也都僵持着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得吞了吞嘴里带着血腥味的唾沫,准备再忍一会儿,但脑子里又是嗡嗡嗡响个不停。

半晌,她咬了咬下唇,拉了一下温怀璧的衣角:「陛下,可否给臣妾唤个医女?」

在殿前的太后见状,赶紧走过来打圆场:「你们都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让姜贵妃疼死在这里?还不快把姜贵妃抬回去,唤个医女医治?!」

温怀璧皱眉,见宫人们都等着他的首肯,于是点点头:「按太后说的办。」

太后又看向李承昀:「承欢到底是宫中妃嫔,擅自离宫不合规矩。」

她对温怀璧道:「陛下身子也刚好,不若早些与姜贵妃一起回泽君殿休养,哀家处理内廷之事习惯了,就做主把李婕妤关进永安宫里反省,如何?」

太后这样明显地打圆场,在场谁都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姜虞顺着她出声道:「陛下,臣妾也是这么想的。」

温怀璧颔首:「如此,便辛苦母后了。」

太后语气慈爱:「罢了,快回去吧。」

说着,她又看向殿中其余的妃嫔:「都散了吧,各回各宫去。」

温怀璧叫人把姜虞给抬走了,然后看了李承昀一眼,也跟着姜虞一道走了。

他走远后,长德殿里其余的妃嫔们也一哄而散。

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太后、李承昀,和已经昏迷过去的李承欢。

李承昀看都没看李承欢一眼,目光落在姜虞落在木凳上的血迹上,冷声道:「别碰她。」

太后皱眉:「你还念着她?」

李承昀没说话,手指蹭了蹭腰间佩刀,转身走了。

无人瞧见他眸底的浓郁杀意。

太后眯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李承欢:「把她给哀家关进永安宫去!」

她极少这样说话,身边的婢女知道她是动了怒,走上前来替她按摩:「娘娘,觅荷还在咱们宫里藏着呢。」

太后沉默一会儿,语气才又平缓下来:「杀了。」

婢女应声,然后唤来几个粗使下人把李承欢抬走了。

西十所离永安宫和泽君殿都算不得太远。

快到泽君殿的时候,温怀璧突然看着姜虞开口道:「姜贵妃。」

姜虞被摇摇晃晃抬着,隔了很久才虚弱应声:「陛……陛下有什么吩咐?」

温怀璧垂眸看她:「信了?」

姜虞硬着头皮辩解:「不能怪我,这么扯的事情你跟别人说,别人也不会信的。我以前和你又不熟,我就知道皇帝宽厚温和,哪知道皇帝背地里是这样的,鬼才认得出来。」

温怀璧冷笑一声:「哪样?」

姜虞厚着脸皮转移话题:「住泽君殿是怕太后再对我……对臣妾动手?」

温怀璧皮笑肉不笑:「不然呢?」

姜虞嘟囔道:「那我现在知道太后为什么要邓全杀我了,她应该是知道我和你有关系,所以想杀了我绝后患。」

她想到太后的那些手段,又想起鸾铃之祸,后背微微有些发凉:「那你说他们后面还会做什么?」

温怀璧张口刚想和她分析,突然又转了口:「前朝之事你不必问,朕既然答应过你护你平安,就不会让你涉险。」

姜虞撇撇嘴,闭上眼小声嘟囔:「嘁,你以为我想被卷进来?」

温怀璧看了她一眼,然后招呼程吉:「去太医院给她寻个可信的医女。」

程吉应声:「可陛下,需要提防着太后那边?」

温怀璧点头,张了张嘴还想叮嘱什么,最后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挥手遣走他:「去办。」

程吉走后,他看着抬姜虞的宫人们,想了想又道:「朕还有事,你们好生照顾姜贵妃。」

说罢,他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漫无目的绕了两圈以后,他最终还是去了尚方司。

尚方司里不见光,常年阴冷又潮湿,走廊里点着橙红色的灯烛,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臭味,两侧的监牢里都是浑身破烂的宫人或妃嫔,时不时会发出凄厉的尖叫。

温怀璧屏退了下人,独自走到走廊最尽头的监牢外。

这里相较外面要安静许多,关的也是地位高些的人,邓全就被关在里面。

外面有个狱卒端着毒酒递给他:「邓公公,您往日也是个体面人,饮了这鸩酒也算能死得体面。」

邓全没搭理那人,他瞥见温怀璧,然后蹲下身行了个叩首大礼:「陛下。」

话音方落,那捧着毒酒的狱卒也转过头来,慌乱跪下道:「陛……陛……陛……陛下!」

温怀璧道:「下去吧。」

那狱卒连忙退下了,连毒酒托盘都放在原地没顾上拿。

温怀璧蹲下身拿起那杯鸩酒,把玩着那只小小的铜质杯盏:「饮鸩?」

邓全答非所问,笑道:「奴婢以为您不会来。」

温怀璧也笑:「十八年情谊,该来。」

邓全垂下眼不说话了。

温怀璧隔着牢房的栅栏瞧他:「落秋从刑室消失之前,朕没想过连你也是不可信的。」

「是,所以从那以后,陛下做什么事情都没再叫奴婢知道过。」邓全点点头,却又笑了,「说来也荒谬,陛下分明可以直接杀了奴婢,但却保了奴婢一命,还让奴婢坐着大太监的位置,仅仅不过是继续利用奴婢的嘴给太后传您想要她知道的消息。」

「奴婢知道,除了利用,陛下心里是顾着旧情的。」他又冲着温怀璧磕了个头,「陛下对奴婢仁至义尽了。」

温怀璧沉默一会儿,问道:「你把落秋带回去以后,落秋被太后毒疯了?」

邓全点头:「是,落秋不知道在哪藏了李家许多把柄,用那些把柄威胁太后,太后找不到那些把柄,不敢杀她,所以毒疯了她,关进了永安宫夹道里。」

他又说:「太后不知道您关落秋是为查鸾铃之祸。」

温怀璧掀起眼皮子看他:「你没告诉她,也没做过什么实质伤害朕的事。」

邓全颔首,突然问:「姜贵妃是个怎么样的人?」

温怀璧把玩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道:「市侩、爱财如命、浑身带刺,反正不是什么讨喜的。」

邓全笑着摇摇头:「可陛下,您今日为她还是冲动了,难保太后不会抓把柄。」

温怀璧皱眉,并未继续这个话题:「朕也知你有苦衷。」

邓全道:「奴婢对不起陛下。」

他确有苦衷。

他进宫那年把弟弟放在了宫外,后来得了势便一直在寻找在外流落的弟弟,太后便寻到了他弟弟,用弟弟的死活威胁他,要他替她监视着温怀璧。

温怀璧闻言,长久没说话,突然没头没尾道:「朕今年二十又三了。」

邓全接话:「时间过得倒快,奴婢初见陛下那年也才十二岁,陛下那时候还很小,如今奴婢也已经而立之年了。」

温怀璧看着他:「朕知你宫外有个弟弟,你弟弟与朕同岁,若非令弟的缘故,你当年或许也不会把朕这个谁都能欺负的野种当亲弟弟一样照拂。」

「陛下血统高贵,奴婢阉人一个,不敢生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你知道朕不喜规矩礼节。」

「是,否则陛下也不会来送奴婢。」邓全声音艰涩,「奴婢求陛下,看在过往十八年情谊的面子上,将奴婢那个弟弟……」

「邓全,」温怀璧突然打断他,「这几年你见过你弟弟吗?听过他的声音吗?」

邓全摇摇头。

温怀璧转了转扳指:「庆和十四年那场饥荒死了许多人,朕知你那年进宫是为了将自己卖个好价钱,好叫你弟弟拿着钱在灾荒里活下去。」

邓全眼睛突然湿了。

温怀璧道:「朕找人寻过他,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他死在你进宫后的两个月。」

邓全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抓着牢房的栏杆:「陛下……」

温怀璧又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他,低声道:「你与令弟兄弟情深,照拂朕十几年的理由不难猜,背叛朕的理由也不难猜。」

他道:「可是邓全,太后一直在骗你。」

邓全倏尔瞪大眼,一直蕴在眼底的泪「嗒嗒」地落了下来:「不可能,奴婢看过他写给奴婢的信……」

温怀璧目光怜悯,没说话。

邓全原本有神的眼睛一瞬变得空洞,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支柱一样,空洞茫然地落着泪,盯着远处的虚空。

他先是哭,然后突然又开始笑,目光挪到温怀璧身上:「是啊,信谁都可以写。」

他艰涩道:「陛下,奴婢愚钝,对不住您。」

温怀璧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脸上表情淡淡的,但是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闭上眼,将眼中那些要掉出来的泪水逼了回去。

他怎么可能哭?

他可不会哭。

邓全已经浑身软瘫地又坐在了地上,他又哭又笑的,嘴里念叨着向温怀璧道歉,又一直骂自己蠢。

忽地,他对温怀璧又道:「程吉那孩子不错。」

温怀璧颔首:「谢谢。」

邓全也无意义地点了几下头,然后又道:「奴婢该谢谢陛下今日相送。」

说罢,他直接起了身,「砰」地一下撞在了墙上。

他这一撞大约是求死的,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软着身子滑倒在地,眼里的光也逐渐变得暗淡。

他嘴唇又无力地翕动几下,依稀能听清他含含糊糊道:「奴婢……无颜苟活于世……」

一阵风从牢房最上方的通风窗间刮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邓全眼里的最后一点神采也消失了去,手无力地砸落在身侧。

温怀璧的嘴角微微垮了些,他看着邓全没闭上的眼睛,拼命想要笑,却最终做出了个扭曲的表情。

他争强好胜、心狠手辣,惹过害过他的人从来没有太好的下场,邓全也不例外。

他方才提起邓全的弟弟,难道不是抱着逼死邓全的念头吗?

现在邓全死了,他逼死的。

现在邓全死了,他该笑。

可他怎么笑不出来了?

他犹豫着把手从牢房栏杆中间伸进去,手指略微有些颤抖地探到邓全面前,想探一探他的鼻息——

他想看看邓全死透了没,若是没死透,他该再把那杯鸩酒给邓全灌下去,让他死个彻底。

可是手指将将要探到邓全鼻间时,他却突然又收了回来,将整只手紧紧握成了拳。

又过了很久,他把手收回来了。

他拿起一旁的鸩酒,把酒倒在牢房里的草垛上,自言自语:「为君者不该妇人之仁,所以朕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不会留任何能威胁到朕的东西。」

他说:「邓全,这十八年是你看着朕过来的。」

「邓全,朕唯一一次妇人之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把酒杯放回托盘里,又自嘲道,「罢了,也不算妇人之仁,你撞成这样也该死透了。」

牢房外守着的狱卒听见撞墙的动静,悄悄走了过来。

他一走过来就见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站在牢房前,嘴中细碎呢喃着些模糊不清的话。

他不敢上前去打扰,更不知道温怀璧喃喃着说了什么。

只有温怀璧自己知道,他方才含混不清地唤了邓全这十八年来第一声「哥哥」。

他习武,向来耳力过人,知晓狱卒正守在他身后。

过了很久,他才扭头冲着狱卒道:「拖去乱葬岗喂狗罢。」

是死是活,都是你邓全的造化了。

许是现在就撞死了,许是被狗啃死了,谁又能说得准?

那狱卒应声,招呼了几个人来抬邓全。

温怀璧没再多看一眼,走出了尚方司。

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看宫中灯火明暗,慢慢走了一路,忽觉人世灯火没有一盏在等他。

其实于他来说,或许也无所谓。

晃晃悠悠走到泽君殿时,他突然瞥见自己殿中的灯火是亮着的。

程吉见他回来了,连忙走上来道:「陛下,您先前没吩咐将娘娘安置在哪,奴婢就把她先安置在正殿了,您方才醒,先别进去见血沾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