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折枝花满衣

折枝花满衣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扳倒太子是我的最后一项任务。

但我失败了,身死。

后来太子迎娶魏国公主。

大婚当夜,他看着新娘盖头下熟悉的面容,眼眶泛了红。

「我好想你……」

1

春风楼。

「小女家道中落,父亲欠了一屁股赌债,又狠心抛下我和母亲出走。那些讨债的人找上门来,母亲气急攻心,竟撒手而去。如今只剩小女一人,实在是无力招架,还望丽娘垂怜,给小女一个安身之所。」

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身着一袭白衣,捏着一方素帕擦着眼泪,悲悲切切地向着春风楼老鸨卖惨。

是的没错,这个少女就是我。

我是睿王萧景润手底下最出色的暗卫,现在我所执行的是我的最后一项任务。

接近太子萧景行,与睿王里应外合拉其下马。

事成之后,我便得自由。

说起太子萧景行,那也是京城中的一个传奇人物。

听说他天资聪颖但偏偏不学无术,整日里流连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玩猫逗狗不务正业。

喜欢美女,向来来者不拒,东宫府里姬妾成群。

听萧景润说,朝廷上每天参太子的折子都能堆成山了,但奈何萧景行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先皇后所出,又是嫡子,皇帝一味偏袒宠溺,谁也拿他没办法。

现下,我决定先从萧景行最常逛的青楼入手,再寻机会接近他。

2

丽娘闻言,两只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笑着开口道:「瞧着姑娘姿容秀美,身娇体弱,举止有礼,想必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这等处所不是姑娘该来的地儿,姑娘还是早些离开另寻出路吧!」

……这老鸨的眼力和道德感这么高是我没想到的。

不过不慌。

我摆出更加娇弱悲切的姿态,对着她嘤嘤哭泣:「丽娘可是嫌弃小女?小女虽不才,但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来还是有一技可傍身的。实在不行,即便是打杂洗碗,小女也是做得的,还望丽娘不要赶小女走……」

眼见丽娘面上神色虽有动摇但还是不肯点头,我将头一扶就要晕倒在地。

我就不信了,你还能忍心看我晕倒在这儿见死不救不成?

身子刚要倒下,胳膊被一只手扶住,我落入一个怀抱,一道清润好听又带点戏谑的声音响起:「这是哪里来的娇弱美人在此落泪?本宫见了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3

我扭头看去,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含笑的凤眸。

那是一双多情的眼,看得时间长了便生出几分含情脉脉的错觉。

他鼻梁高挺,唇角微弯,不自觉便生出几分风流韵味来。

这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只是,他刚才说……本宫?!

我心下激动,这不是巧了嘛!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我顺势倚靠在他的怀里,柔声开口:「小女子谢过公子相救。」

又挤出几滴眼泪要落不落,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姿态,咬唇对着丽娘隐忍开口道:「既然丽娘不肯收留小女,小女便是流落街头也不会给丽娘添麻烦,小女告辞。」

言罢转身离开,心中默数一二三,都数到十了预想中的萧景行声音还没响起。

我心下暗沉,看来此计不通,只能另寻他法了。

「慢着。」

听到萧景行的声音,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缓缓转身故作坚强隐忍地看着他。

「公子可还有事?」

他一声轻笑:「如此美人流落街头岂不可怜,不若你随本宫回府如何?」

我脸上摆出一副讶异的神色,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本宫?回府?您是太子?」

「呵。」萧景行闻言贴近我的耳边,「是啊,你刚刚才知道吗?」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强笑道:「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乐善好施宅心仁厚,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那你可曾听闻本宫花天酒地骄奢淫逸,是一摊扶不起来的烂泥?」他闻言漫不经心道。

……原来你对自己的认知这么清晰的吗?

可这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吗?!

我摆出最是纯良真诚的笑容:「太子殿下说笑了。世人对您多有误解,但您愿对小女施以援手,小女感激不尽,只当您是这世上最仁善之人,小女愿意随您回府。」

他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笑开:「倒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又将唇靠近我的耳边轻声道:「可是本宫不喜欢太聪明的丫头,你可得懂得收敛。」

感受到他喷洒在我耳廓上的灼热气息,我心底泛起一阵颤栗。

这个太子,怕不是如传闻中那么好相与。

我收敛心神,乖巧笑道:「小女必当安分守己。」

他看着我意味深长地一笑,便拥着我将我带回了府里。

4

都说太子府中姬妾成群,果然名不虚传。

看着眼前形形色色各具风情的美貌女子,我不禁心里泛酸。

萧景行他何德何能?!

有钱有颜又有这么多美人相伴,什么时候我也能过上这样的幸福美好生活啊!

诶?好像现在就可以。

萧景行把我带回来之后让管家把我领到后院就不管了。

后院的姐妹们(是的没错,融入感就是这么强)对这个太子刚领回来的女人非常好奇。

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对每一个太子领回来的女人都这么好奇,但我乐得跟她们亲近。

毕竟也算换了个环境工作,跟同事打好关系那可是很有必要的。

看着她们被我的悲惨身世打动得频频落泪,我竟罕见地心里有了几分不大自在。

我以为她们只是吃个瓜打发这无聊的时间,但我没想到她们这么真情实感。

当她们送来各种首饰吃食话本子来哄我开心的时候,我心中的愧疚被放大到无以复加。

我有罪,我欺骗了这些纯真少女纯真的眼泪和纯真的感情。

我错了,我哭得好大声。

当我将变黑了的银针从其中一份桂花糕里拔出来的时候,我哭不出来了。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

5

第二天起,我便称病闭门谢客了。

我的目标是萧景行,我可不想还没进入正题就被他后院的食人花吃了。

想要迷惑萧景行,必然得取得他的信任,要取得他的信任,必然得和他搞好关系,要和他搞好关系,必然得有机会接近他。

可是,这都三天了,萧景行好像忘了有我这个人一样,从没来找过我不说,也没召见过我。

不行,我得主动出击。

我拎着精心制作的糕点迈着盈盈莲步敲开了太子书房的门。

他似乎有些诧异:「你还活蹦乱跳着呢?」

……你这是什么话?合着你也知道你后院养的都是些吃人不眨眼的食人花啊?那你还把我丢进去是想我给她们当肥料?

我心中忿忿,面上却一派感激涕零:「劳太子殿下挂怀,小女身子已无大碍。想着还未曾谢过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便亲手做了些糕点请太子殿下品尝。」

他眼睛在我身上转了转,忽又笑开:「姑娘有心了,对了,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你将我带回府这都几天了才想着问我名字?果然风流债欠多了都不记事了是吗?

「小女名唤林霜,如若殿下不弃,可唤小女霜儿。」我媚眼一挑朝他笑道。

他竟开怀笑出了声:「这不是巧了嘛,本宫前些年养的一只鸟因为通体雪白,便取名叫霜儿。只是有一日笼子没关紧,它竟逃了出去,便再也没回来。你觉得,此事是本宫的错,还是这鸟儿的错?」

我有些意外,却还是笑道:「殿下锦衣玉食地供养它吃喝,它却不知感恩离殿下而去,自然是这鸟儿的错。」

他闻言望向天空,轻声道:「本宫倒觉得是本宫的错。这鸟儿向往自由,本宫却一直拘着它,即便锦衣玉食想来它也是不快活的,如此离去,也好。」

我闻言一怔,又笑开:「太子殿下宽仁。」

倒是没想到,这萧景行竟也还有几分风骨。

只是可惜了,我这只鸟儿的自由也还得靠他才能获得。

阵营不同,也是没办法的事。

6

「你的心意本宫收下了,回去吧,以后若无传召便不要再来了。」萧景行清冷的声音响起。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是我主动出击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得把握住。

我不动,俯身跪地,酝酿出一脸情深义重:「太子殿下于小女有大恩,小女对殿下……一见倾心。小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过多,只求殿下能允小女近身侍奉报答大恩,小女已感激不尽。」

他看着我,笑道:「这世上倾心于本宫的女子这么多,难不成本宫都要给她们机会近身侍奉吗?」

「小女虽不才,但自有过人之处。」我看着他自信笑道。

他戏谑道:「哦,本宫想起来了,当日你对丽娘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本宫便给霜儿个机会,展示一番吧。」听着他逗弄宠物一般的轻佻语气,我淡然回道:「琴棋书画,小女精通,太子殿下后院的女子们自然也不在话下。但是小女可以做到她们做不到的事。」

「哦?说来听听。」他仿佛来了兴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小女知道太子殿下不满皇上有意指婚的叶大小姐,小女甘愿为靶,为殿下分忧。」我掷地有声。

萧景行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眯了眯眼,一声冷笑:「你的胆量倒是不小。但是本宫从不做无用功,你如何让本宫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小女会证明自己。只是还请殿下收留小女一夜。」

「允了。本宫便给你这个机会,只是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7

第二日,我刚回到自己的小院,就迎来了第一个上门的客人。

我一眼便认出来了,是送我桂花糕的姐妹。

她见着我,笑得一脸关切:「前几日听说妹妹病了,叫姐姐好生担心。今日见妹妹气色红润,想来也是恢复完全了,姐姐便放心了。」

「劳姐姐挂怀。妹妹身子已无大碍了。」我又摆出一脸娇羞,「都是托……殿下的福。」

她的表情僵住了一瞬,又轻声道:「妹妹方才入府三天,便有机会侍奉太子殿下,当真是好福气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又叹了口气:「虽然太子殿下不甚……中用,但殿下愿给我等一个安身之所,受些委屈也是没什么的。」

她闻言瞪大了眼:「你是说,太子殿下他……」

「嘘!」我将食指竖在她唇边,轻声道,「姐姐,这些话咱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被旁人听了去,若是传到殿下耳朵里,我也就罢了……姐姐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我……我知道的,我不说。」她捂住了嘴,又问,「妹妹……最后这句话又是何意?」我叹了口气:「今日我与姐姐也算投缘,便悄悄与你说上一说,万不可与旁人提起。其实我是镇远将军府的人,你也知道,我家叶大小姐倾心于太子殿下已久,最近皇上也有意将其指婚于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风流,后院姐妹众多,镇远将军怕小姐进门后受委屈,便派我先入这后院打探一番,若有心怀不轨者便悉数向他汇报,他好为小姐提前扫清障碍。」

她听到最后面色发白:「原来……如此。」又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那妹妹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盯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直到笑得她发毛,我不紧不慢地开口:「没有啊,后院的姐妹个个心思纯良,待我极好,哦对了,姐姐前几日送我的桂花糕尤其好吃。」

我刻意咬重了「桂花糕」三个字眼,她立刻面白如纸。

她咬了咬唇,颤颤巍巍站起来:「妹妹……喜欢便好,姐姐有些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

「我送姐姐!」

「不用了!妹妹留步。」

看着她对我避如蛇蝎的惊慌神情,失魂落魄的趔趄身影,我勾唇轻笑。

后面又来了几个姐妹,我以同样的话术敲打恐吓一番,便再无人上门。

听说过了两天,后院姐妹们集体向太子请辞。

太子一向宽仁,自然应允。

东宫府里姬妾尽散,只留一位近身侍妾。

坊间流传太子对这位侍妾极尽宠爱,听说也是因着她太子才遣散后院。

人人都说没想到风流成性的太子也会被片叶沾身。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这片叶,此刻正跪在萧景行面前。

8

「林霜,这便是你的证明?」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是。殿下可还满意?」我看着他答道。

「呵,你遣散了本宫后院的美人,本宫不罚你就罢了,难不成还得感谢你?」他看向我,和我的目光对视。

「花虽美,但若带刺,难免有一日扎伤了手,小女是为殿下消除隐患。」我不卑不亢。

「几根花刺罢了,本宫还不放在眼里。」

「那若这养花的土有毒呢?殿下日理万机,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这花日日养在身边,难保有一日不被花下的毒素侵袭。」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本宫就告诫过你了,本宫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

我答道:「小女不奢求殿下喜欢,只求对殿下有用。」

他沉默打量了我一会儿,忽而笑道:「也罢,便算你过关了。你与本宫说一说,你是如何让她们自请离府?」

我舔了舔唇:「小女……借了镇远将军的名头。不过殿下放心,她们出去后必不会乱说的。」

从一开始我便看出来了,太子后院的女人大多不是寻常女子,我自己便是暗卫,是否受过训练我一眼便能瞧出,想来也是各方势力安插在太子府中的眼线,或是棋子。

朝中都知道皇帝有意让东宫与镇远将军府联姻,以为太子继承大统铺路。镇远将军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没有哪一方势力想和他直接对上,所以我才借由镇远将军府的名头,让他们知难而退。他们本就做贼心虚,自不会多加声张。

我也不怕他们调查我,我身后有睿王,他自会替我摆平,当他们查不到我的底细,便更会对我的身份深信不疑,更加三缄其口,也不会传到镇远将军耳中。

「你倒是聪明。不过,本宫怎么听到府里有传言说本宫……不举啊?你如此毁坏本宫的声誉,该当何罪?」他看着我咬牙切齿。

我有点心虚,低下了头:「殿下,殿下后院也有几个贪图殿下美色的女子,小女如此说,也是为了断她们的念头……」

「如此说来,你还有理了?」

「小女不敢,日行一善是小女应该做的。」

「……」

9

「呵。」上首传来一声轻笑,我听到脚步接近的声音,然后我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打横抱起,萧景行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充斥在我的鼻腔。

我心里一慌,抓住他的胳膊:「殿下……」

「本宫答应过你,给你机会近身侍奉,当下便履行承诺,顺便也为本宫……正名。」说到最后,他将唇贴近我的耳边轻语,热气喷洒在我耳廓,令我面红耳赤。

「殿下,小女身份低微,不敢肖想太子殿下,能为殿下端茶倒水,小女已心满意足。」这萧景行面白心黑,心思难测,我真的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你现下可是本宫最宠爱的侍妾,怎么能做端茶倒水这等粗活,你说呢?」他看着我目光沉沉。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是了,我对他的用处是挡箭牌,人前务必亲近。这东宫府中人员众多,既然姬妾中有眼线,仆役中未尝没有。

想到这一层,我将僵硬的身子放软,倚靠在他的肩头,由着他大庭广众之下将我从书房抱回卧房。

我压下心底惊慌,强笑道:「殿下,现下已经没有外人,就不必……」

他睨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他的动作。

我心下暗沉,就在我思考对策的时候,他转身进了里屋,清冽的声音传来:「进来伺候本宫沐浴。」

「……」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垂下眼迈步,一进去还是看见了他在浴桶里水汽氤氲下的精致面容和裸露在水面上的瓷白肌肤。

我从没伺候过人洗浴,一边闭眼机械动作,一边在心中不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你是魏国人?」

「什么?」我心中一激灵,睁开了眼,正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扯开唇:「你的沐浴步骤是魏国的方式。魏国花木茂盛,不论男女皆喜用香氛,是以沐浴前便在浴桶中倒入大量香氛。我吴国香氛难得,只在沐浴后喷洒一点,而本宫向来是不喜用的。」

我心如擂鼓,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淡定道:「小女家道中落前曾随父到魏国经商,见这香氛便喜爱得紧,央父亲买了好些,又问店老板学了沐浴的法子,回来便一直沿用。许是用顺手了,不知殿下的习惯规矩,还望殿下莫怪。」

他就这样看着我,直到看得我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笑道:「原是这样。瞧你,本宫一向宽仁,你又是本宫最宠爱的侍妾,不知者不罪,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你慌什么?」

「……谢殿下体谅。」

「罢了,今日你也累了,本宫不用你伺候了,下去梳洗一番吧,从今天起,你便搬到本宫卧房。」

「殿下……」

「放心,本宫不会动你。毕竟,你这朵花,可比本宫整个后院加起来还要棘手得多。本宫虽是风流,却还没到牡丹花下死的地步。」

看着他的戏谑眼神,我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低眉敛目退了出去。

直到出去冷风一吹,我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这个萧景行,是个难缠的对手。

10

我搬到了萧景行卧房的隔间,言语间偶有试探,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

听说外面流言沸沸扬扬,都说太子被一女子迷住,甚至越传越不像样。

半个月后,皇帝举办宫宴。

我知道,应该是各方都坐不住了。

我被萧景行揽着腰肢入场,在周围射来的打量的视线中坦然落座。

当和镇远将军府大小姐叶锦言怨怼的视线相撞时,我往太子身上一靠,娇声道:「殿下,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呀?」

萧景行闻言宠溺一笑:「自然是霜儿好看。」

「太子殿下又取笑臣妾,人人都说这京城第一美人是叶大小姐,殿下喜欢好看的,怎么不去看她?」我佯装吃醋。

「本宫不喜欢什么京城第一美人,本宫只喜欢你。在本宫眼中,霜儿便是最好看的。」萧景行旁若无人,看着我深情款款。

我甩了甩身上的鸡皮疙瘩,偷眼看叶锦言的方向,我和萧景行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被她听到,眼见她看向我的目光快要冒火,我心中满意,很好,仇恨值已拉满。

我还没回过神,萧景行在我唇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本宫与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

……狗东西居然趁机占我便宜。

我佯装害羞轻捶他一下坐直了身子:「殿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差不多行了,还没完没了了。

萧景行刚待开口,上首传来皇帝的声音:「景行,朕听闻你近日得了一位美娇娘,可是你身边这位啊?」

萧景行闻言拉我起身:「是,父皇,此女名唤林霜,与儿臣甚是相投。儿臣已经决定非此女不娶,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放肆!」皇帝闻言恼怒,「太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萧景行拉我跪下,身子依旧挺得笔直,朗声道:「是,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和林霜赐婚。」

满座哗然,四周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我看见镇远将军阴沉的脸色和叶锦言不甘隐忍的神色。

「太子,你当该知道,娶妻当娶贤,此等以色事人的女子,你若喜欢,便是纳了也无妨,但是你的妻子,不能是她。」

传言果真不假,皇帝到底是疼爱这个儿子,萧景行如此顶撞,他竟也能容忍。

「这样吧,锦言素有才名在外,人又温婉淑德,朕一向是中意的。景行,你既想成婚,朕就为你和锦言赐婚如何?」

萧景行闻言,转而看向我,拉起了我的手,端的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父皇,儿臣已得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了,旁的儿臣都看不上。」

眼见皇帝即将怒发冲冠,怕这老头儿被他亲儿子气死,我适时开口:「皇上,可否听小女一言?」

皇帝没想到我会开口,有些诧异,随即又不屑道:「你且说。朕倒要听听,你有何话可说?」

我坦然笑道:「皇上所言不差,娶妻当娶贤,叶大小姐的才名小女素有耳闻,小女虽不才,但自信,小女的才能并不比叶大小姐差。这太子妃,叶大小姐做得,小女自然也能做得。」

此言一出,满座再次哗然。

皇帝闻言气笑了:「小小女子,好大的口气!你不过一市井小民出身,如何比得上镇远将军府自小悉心教养的京城第一才女?」

「比不比得过,试试不就知道了。」我看着叶锦言挑衅道。

叶锦言自刚才就一口气抵在胸口出不去,如今见我主动挑衅,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皇上,臣女愿意比试。太子哥哥被妖女迷惑,锦言愿为太子哥哥戳穿她的真面目。」说到最后,她眼含幽怨地看向萧景行。

萧景行没看见,他在帮我整理皱了的衣角。

「……」

一场比试就此开始。

结束得也很快。

我此前便说过,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不是说说而已。

针织女红账目管理我虽不感兴趣,但只要我想学,自然也能学好。

结果不言而喻。

我胜,她败。

「不,这不可能……你不过一以色事人的市井女子,你凭什么……」叶锦言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这场比试的结局。

我叹了口气,她并没有高估自己,只是她低看了我。

在场的人除了我与萧景行,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皇帝没再提赐婚的事,一场宴席匆匆结束。

我们都知道,即便我胜了,以我的身份地位必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但是叶锦言当众输给了我这个大家都看不上的女子,自然也就失去了成为太子妃的资格。

这便也达成了我们的目的。

11

我和萧景行携手走在出宫的宫道上。

行至拐角,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跟萧景行说我尿急,他说等我,我便匆匆离去。

走过两道宫墙,我被一只手拉住抵在墙上,力道之大撞得我有些疼。

看清楚来人,我低眉敛目:「王爷。」

睿王萧景润一声冷笑:「还认识本王呢?本王当你另攀了高枝,便背弃旧主了呢。」

我恭顺道:「王爷说笑了,霜儿谨记王爷恩德,不敢有违。」

萧景润扯了扯唇角:「呵,好一个不敢有违。」

他离得我极近,阴沉冷郁的目光就那样盯着我,身上有一股难以压抑的狂躁之气。

我疑惑:「王爷,属下的差事可是哪里办得不妥?经此一事,东宫与镇远将军府联姻一事便再也无望,不正是殿下想看到的吗?」

他一怔,沉默良久松开了抓住我的手,背转过身负手而立。

「是,你办得不错,不愧是本王手底下最利的一把刀。但本王提醒你,你是刀,刀是不允许有感情的,你可明白?」

我一笑:「王爷多虑了,属下时刻谨记本分。只是事成之后,王爷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便好。」

他沉默半晌一声嗤笑:「你放心吧,本王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若事成,会给你想要的自由。现下,本王需要你帮本王从东宫拿一样东西。」

「王爷请讲。」

「军机大营的布防图。」

12

回东宫的马车上,我和萧景行相对而坐,泾渭分明。

他的目光不断在我脸上打量,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端坐在侧,眼观鼻,鼻观心。

「呵,当日本宫只当你是夸口,不想你竟给了本宫好大一个惊喜。」他突然开口轻笑道。

我勾唇一笑:「我会的还多着呢,希望下次给到殿下的不是惊吓才好。」

他突然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道:「学这些东西……不容易吧?」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问,沉默半瞬又笑开:「我天资聪颖,学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他朗声而笑:「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不过,这次你可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想要什么赏赐?」

我低头道:「为殿下分忧,是小女本分,小女不敢求赏。」

他将胳膊撑在马车窗边,叹了口气,「林霜,你不必时时如此谨慎警惕。你虽不要赏,但本宫不能不给。你此前也说过,对本宫一见倾心,不若……本宫以身相许如何?」

他突然将我拽进怀里,看着放大在我面前的俊朗容颜,听着耳边低沉惑人的嗓音,我心下骤然慌张:「殿下……殿下贵体,小女自是不敢肖想。小女想好了,小女喜欢读书,殿下可否赏小女书房的自由出入权?」

他看着我的眼睛眯了眯,沉默片刻笑开:「可以。只是想不到,在霜儿的心中,本宫这个大活人还比不上几本书,真是好令人伤心啊。」

看着他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我暗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他还紧紧箍着我,我不大自在,动了动身体:「殿下……可以松开了吗?」

他扯唇一笑,松开了手,突然出声:「你换了香氛?」

「什么?」我心下一惊。

「你身上的气味,好像跟之前不大一样。」他将鼻子贴近我的颈侧。

我稳下心神:「是,今早出门前碰洒了一瓶不常用的香氛。」

「哦?是吗?可是在席间你我距离之近,我为何没有闻出?」

「……那应当是比试时离叶锦言太近了,熏染上她身上的气味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记得下次离她远一点,这气味,我不喜欢。」

「是。」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气味应当是去见萧景润的时候沾染上的,好在萧景行不作深究。

看来以后行事,还是要更谨慎些才行。

13

军机大营是吴国的军要机构,掌管着全国的军事调配和战略决策。

皇帝将军机大营交给萧景行,可见对他的重视。

这军机大营于萧景行而言,是权力,但同时,也是责任。

一旦出了问题,便难辞其咎。

这也是萧景润让我找布防图的原因。

当日我开口向萧景行要这书房的出入权,是试探,但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地答应。

不管他有何考量,但终究给了我机会。

我在书房中翻找,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霜儿可是在找这个?」萧景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便见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手里拿着我找了许久的布防图。

我垂眸,又抬眼看他:「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知道什么?」他看着我戏谑地笑,「如果你问,我是何时知道你是睿王的人,那便是从第一次见面吧,我总不能真的领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回府。」

是了,那些被我遣散的后院女子,没有一个是背景干净的,能被他领回来,想必都是他有意为之。我,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你问,我何时知道你找布防图,那便也是从回宫那日你问我要书房的出入权吧。」

那天身上沾染的睿王的气味,到底没有骗过他。

我看着他笑开:「殿下神机妙算深谋远虑,林霜佩服。既如此,布防图可以给我了吗?」

他闻言有些讶异:「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细作身份暴露吗?竟还想着这布防图?」

「殿下,你我都是聪明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您不想做这太子,自有人想做。何不成全彼此两全其美呢?」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你果然聪明。」

「殿下过奖。」我谦虚颔首。

我自是知道他从一开始便无心太子。

若他有意,不会为自己立一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形象引朝臣不满;若他有意,不会自己往府里安插各方眼线;若他有意,不会对与镇远将军府的婚事如此排斥;若他有意,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向皇帝求娶我一平民女子;若他有意,不会如此轻易地就给到我书房重地的出入权。

他是在利用所有往外推这一太子之位。

想起之前他跟我之间关于那只鸟儿的对话,若我没猜错,他想要的和我一样,自由。

我不知为何皇帝明知他志不在此,却非要传位于他。

但既然我们目的一致,自然没必要刀剑相向,不妨合作共赢。

「这布防图不能经你手交给萧景润。」他看着我勾唇,「你传信与他,虎符藏于军机大营正殿牌匾之后,三日后,本宫亲自在那候他来取。若他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便也不配我将这江山拱手相让了。」

我沉默片刻,点头:「是。」

14

三日后,萧景行带着我到了军机大营。

路上,他问我,若此事成,有何打算?

我说天高地远,自有我容身之处,自当逍遥一生。

他听后一笑,没再说话。

萧景润来了,孤身一人。

他们兄弟谈话,我不方便听,便出门候着。

时间差不多了,我正要敲门,一小兵匆匆来报。

我随小兵进门,眼见他们相对而坐,应是达成了共识。

小兵说,在粮草营发现了一名魏国的细作,已经控制住了,请太子过去定夺。

萧景行和萧景润对视一眼,抬步往粮草营走去,我也在后面匆匆跟上。

我随萧景行进入营中,萧景润止步在门口。

地上一人正被低头绑着,小兵让他抬头,他看清来人,有一瞬怔愣。

「你是怎么进来的?」萧景行问道。

那人吐了一口血沫,看着他的眼神阴鸷,却没说话。

萧景行眯了眯眼,起身抬步转身:「问不出什么了,杀了吧。」

「是。」小兵答道。

我在小兵出手的时间同时出手,将刀刺进他胸膛之后才发现这个小兵的刀对准的并不是地上的细作,而是萧景行。

萧景行转身看到眼前的场景,我僵硬笑道:「我看他要对殿下不轨,这才出手……」

他扯唇看着我戏谑道:「霜儿反应速度可够快的,当真是好武艺。」

我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闻到火烧草秆的烟熏味,却见四周粮草不知何时开始着火。

「殿下,着火了,快出去!」我拉着萧景行就往外跑。

快行至粮草营门口,却见萧景润正一脸阴鸷地笑看着我们,他正吩咐人将大门关闭,大门合上之时,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疯狂。

耳边回荡的是他状若疯癫的话语:「景行,别怪哥哥,这是你欠我的,你应该还,只有你死了,父皇才会多看我一眼……霜儿,我不想要你的命的,我爱你,可你却时时想着离开我,那便永久地留在京城陪我吧……」

看着紧闭的大门和窗户,周围的烟越来越浓,气温也越来越高,我和萧景行捂住口鼻,却还是不断咳嗽。

「呵,你说我俩如果死在这里,算不算死同衾?」萧景行突然出声。

「……殿下,都这时候了您还有闲心说笑话,这笑话也并不好笑。」我无语。

「要不就这样吧,挺好的,我累了,不想争了。」

「你甘心吗?」我看着他问道。

「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想想还有你陪我,倒也不觉得亏。」他在烟雾缭绕中看向我,那双本就含情的丹凤眼在火光中更显深情款款。

我不屑冷哼,装模作样,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想活吗?」他问我。

「能活着当然不想死。」我白他一眼。

他笑开,拉起我的手:「那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回到方才那个细作在的地方,那人还伏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萧景行不管那人,他将手伸到一个粮草堆后,不知动了什么机关,墙侧出现一个小门。

我瞪大了眼,萧景行看着我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军机大营由我管辖数年,若连这个机关都不知道,便也太无用了些。」

我看着他转了转眼珠子:「你先进,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你的阴谋?」

他无语地看着我:「林霜,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有必要害你吗?」

「那我不管,我信不过你。」

他一声叹气,妥协:「好。」

火势越来越大,萧景行刚进去,房梁坍塌正好挡住了入口,我被隔绝在外。

我听到萧景行着急的声声呼唤,却被浓烟呛得无力回应。

面前是刺眼的火光和灼人的热气,我拼命向后跑去,失去意识前,我终于触及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15

京城近日热闹得很。

军机大营的粮草营出事着了火,不光损失惨重,太子殿下也险些折在里面。

但是太子此前非常宠爱的那个侍妾死了,被大火烧死的,太子出来后亲自去找的,但是找到的时候,尸体都已焦黑。

听说太子经此事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不再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开始着手处理政事了,颁布的几条政令倒是有模有样。

朝局开始动荡了,太子党和睿王党此前相处一直不温不火,但是近期竟隐隐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因为军机大营出事,京都粮草供应不足,边疆的战事也跟着消停了一些。

我在茶楼嗑着瓜子,听着周围人议论纷纷,对现状很是满意。

如果身边没有那个聒噪的跟屁虫的话,想必我会更加开心。

「公主,您这一个月也逛够了,该跟卑职回去了吧。」莫风在我身后愁眉苦脸。

我烦躁地瞥了他一眼:「别叫我公主,我为魏国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我已经不欠他们什么,往后的日子,都是我林霜自己的。」

莫风看着我欲言又止,还是道:「卑职刚刚收到消息,陛下……病危,口里一直喊着公主的名字。」

我闻言愣住,唇角又扯开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又有什么用?早前那般待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惺惺作态?」

莫风将一条手帕递给我,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便是不为陛下着想,那瑜离殿下您也不管了吗?若陛下去了,便是殿下即位,瑜离殿下心思纯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您当真放心得下吗?」

我没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看着窗外沉默良久。

那些被我刻意抛诸脑后的久远回忆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我是魏国的公主沈湘,我的父王是魏国的皇帝,母亲是魏国的皇后,我还有个弟弟,叫沈瑜离。

我的童年过得很是舒心,父皇母后恩爱,对我和弟弟也疼爱有加,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她风华绝代,有各种新奇的思想,夺走了我父皇所有的目光。

母后跟父皇的矛盾争吵日益增多,身子也日渐消瘦,不久便撒手人寰。我的父皇便似幡然醒悟般追悔莫及。

他开始变得喜怒无常。

他逼我学各种东西,稍有差错便动辄打骂。但他对弟弟极好,每每和颜悦色极尽温柔小意。有时弟弟看不过去他对我的苛刻,出言劝慰,他的眼中便盛满泪水:「你原谅他了吗?你原谅他了是吗?」

彼时不懂,现在想来他如此区别对待的原因,便是我和弟弟的这两张脸。

我的长相随他,他将对自己的怨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而弟弟的长相随母亲,他将对母亲的愧疚转移到了弟弟身上。

所以在弟弟为我说话的时候,他便觉得是母亲原谅了他的过错。

可笑。

他犯的错,我和弟弟何辜?那被他逼迫的六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

终于,我在一次随军作战中寻得了机会,我从军营中逃了出来。

但我身上没有钱,在我濒临冻死的时候,是吴国的睿王萧景润救了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暗卫,我同意了。

学暗卫的本事比父皇教我的更苦,但我坚持了下来,成为了睿王手底下最出色的暗卫。

我是魏国的公主,生来便受皇家庇护和百姓奉养,我该为他们做些事,欠的还完了,才能去追寻我想要的自由。

入局非我本意,是天意,也是我自愿。

萧景润想要皇位,我乐得去帮他,以此为契机搅动吴国京都的这一潭暗流涌动的水。

萧景行不想要皇位,那我便推他入局,我让他在火场中看清了萧景润的真面目,即便没有那道暗门,我也会救他。

波澜已起,吴国党派内耗,自然无暇顾及与魏国的战事,我便可以功成身退。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萧景润从没打算放我离开,毕竟我知道他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但我没想到,他最终要我命的原因,竟是因为那样荒唐可笑的理由。

莫风是有意被发现的,魏国细作的身份足够将萧景行和萧景润引过去。

我早已让莫风在粮草营挖好了密道,便是萧景润不放那一把火,我也会放,莫风也帮我准备好了假死的尸体,我便借此脱身。

而我特意选中了粮草营,粮草是战争的基础,一把火烧了,想必也能为魏国多争取一些休养生息的时间。

我自觉对魏国已经仁至义尽,便该去追寻我想要的自由。

却不想,噩耗在此时传来。

我想了很多,脑中却最终定格在五岁时一家人为我庆生的画面。

终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抬步而出:「收拾东西,启程吧。」

自由。

心若有所挂碍,又何谈自由?

16

我回去的时候,瑜离已经登基。

我和他终是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看着他的灵位,我心里有些怨恨,有些心酸,最终都归于释然。

逝者已矣,过往如烟,是非对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

瑜离看着我,眼含热泪,声音有些哽咽:「皇姐,你瘦了,你在外面受苦了。」

我看着他,心中同样不平静,这个印象中还是只到我肩膀的少年,如今已经高我一个头了。

「你长大了,也长高了。」我抚了抚他的头。

「皇姐,我好想你。」听着耳边少年的声音,我再控制不住自己,拥住他放声而泣。

瑜离刚刚登基,便有别有用心者开始欺凌幼主。

父皇教给瑜离的从来都是伟光正的治国之道,像这些阴私诡诈的驭臣之术,他不会教他,但他教给了我。

我不由得扯了扯唇角,他是吃准了我,在瑜离登基后,不会坐视不理。

我用了三年时间肃清朝局,留下的便是些忠诚良善的股肱之臣。

他将瑜离教得很好,瑜离处理起政事逐渐得心应手,颁布的几项政令也是民心所向。

我将手里的权力一点点交还到瑜离手里,我相信,他会成长为一代治国有道的明君。

就在我试图放下身上的担子离开之际,边境战争又起。

吴国本就兵强马壮,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挑起战争不过顺势而为。

魏国花卉繁茂,但粮草难生。新帝登基,朝局刚刚稳定,又如何经受得起强敌的冲击。

就在我苦思冥想思考对策的时候,吴国使团来朝。

大殿之上,使团使者声音朗朗:

「我国陛下宽仁,愿和贵国结秦晋之好,特派使团为我国太子向贵国求娶长公主。」

此言一出,朝臣哗然。

瑜离当下黑了脸,刚要出言,被我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却还是气不过,当下甩袖离去。

我上前安抚使团:「吾皇身体不适,各位莫怪。使者方才说的贵国太子敢问尊姓大名?」

使者回道:「我朝太子国姓萧,尊名景行。」

看来,到底还是他胜了。

其实已经料想到了,以他的心性智谋,只要他有心,萧景润不是他的对手。

我开口道:「贵国来意我国已然明了,待吾皇稍事休息,便给贵国答复,劳使团稍作等待。」

17

我安抚了瑜离很久,他终是红着眼点了头。

其实他心里明白的,这和亲是大势所趋,我和他身上的担子由不得我们不同意,他只是舍不得我,又怕我去了受委屈。

临行前,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郑重道:「皇姐,若是你在那里过得不好,便让莫风来告诉我,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带你回家。」

这话说得我心里泛酸,面上还是笑着安慰:「别说傻话了,你皇姐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能将我欺负了去?放心吧,皇姐不会委屈自己。」

我坐在轿辇上,看着窗外瑜离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黑点,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我放下车帘,抬手拭掉了眼角的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想到此去要见的人和所面临的困局,我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

故人重逢,当是天意。

毕竟欠的,终究是要还的。

18

大婚如期举行,一切顺利。

我端坐在喜床上,垂眸看着身上的喜服,等待来人揭我盖头。

开门声响起,脚步声渐近,来人在我身旁落座,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不动,我便也不动。

静默。

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拿了起旁边的喜杆。

我屏住呼吸看着盖头升起,他的手似乎有些不稳,挑了两次才成功。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看清了他俊朗如画的容颜上难以抑制的激动欣喜。

我还不待说话,却见他眼眶泛了红,随即被他紧紧拥入怀里,低沉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林霜,我好想你……」

我忽略掉犹如擂鼓的心跳,轻声开口:「殿下,可是认错了人?」

如今我是以魏国长公主的身份嫁进来的,我没打算承认我是曾经的太子侍妾林霜,即便是面容一样,但他没有证据不是?

我当年的所作所为,即便他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我「死」后,他不会想不通,我推他入局,他如何会不恨我?

现下这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难保他不是做戏诈我,我绝不能上当。

他还是紧紧拥着我,在我耳边低笑:「林霜,你我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做这些表面文章了吧?」

我一脸无辜:「臣妾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如若你不是林霜,今夜你便不会出现在我的床上。我这样说,你可懂?」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些灼人。

我盯着他,他的意思是,他知道林霜是魏国长公主,所以才求和亲,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

哪里出了纰漏?我自觉当年小心谨慎,他虽然知道我是萧景润的人,也怀疑我是魏国人,但他是如何得知我是大魏长公主?

「你是何时知道的?」我语气冷然。

「你伺候我沐浴之时,我说魏国人习惯沐浴前往浴桶倒入大量香氛,其实并不是,香氛制作工艺复杂,在哪里都是金贵物,寻常人家不会如此奢华,只有魏国皇室。」

看着他气定神闲娓娓道来,我心下暗沉,这人智多近妖又机敏警觉,是我大意了。

「后来大火……」他垂下眼眸,「我进火场找到了一具尸体……」

「有何问题?」当日莫风是按照我的身形面容找的尸体,大火一烧便连面容都看不出,他是如何断定这尸体不是我?

他将唇微抿:「尸体没有问题,数量有问题。别忘了,当日火场除了你可还有一人。我便仔细搜查了粮草营,结果发现了一个新挖的密道。」

他看着我道:「你手下能人不少,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通密道却不被我察觉。」

莫风可是世家出身,祖辈干这个的,他能发现才怪。

「就凭这你就能断定那尸体不是我?那也可能是那人从密道逃脱只留下我自己一人呢?」

「他不会,你和他都是魏国人,而你此前也救过他不是吗?你们是一起的。」

原来当日我出手杀了那小兵,还是被他察觉。

他接着道:「后来听说魏国失踪了五年的长公主回宫,时机如此巧合,而魏国皇室中年岁与你相仿的便只有长公主一人,所有这些加起来还不能证明你是林霜吗?」

事到如今,我自无话可说。

既如此,也没必要遮掩了,不如开门见山。

我抬眼看他,淡然问道:「那殿下此举,可是为了报复?」

他的凤眸在喜烛的映照下更显潋滟,似含了一汪春水,不自觉便让人溺在里面。

我听见他叹了口气,身体向我压来,喑哑的嗓音响在我耳边:「是,你既拉我入局,毁了我的自由,便用你的自由来赔我吧。」

红烛热浪,云被翻腾,时至天明,云雨方歇。

19

我本以为萧景行识破我的身份之后会使手段对我进行报复。

谨慎小心了一个月,但他除了在床上手段多了一些,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举动。

听说东宫府里的姬妾自被我遣散之后再也没入新人,也没个姐妹陪我解闷,我觉得有些闲得发慌。

又逢中秋宫宴,太子需携我入席。

我想象着皇帝看到我这张熟悉的脸,反应过来我当年的搅弄风云,会是什么样的震怒神情。

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想必又是一个难缠的局面。

萧景行拿出帕子替我擦掉手心的汗,在我耳边轻语:「别担心,有我在。」

我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意料之外,皇帝对我和颜悦色,言语之间丝毫未提及当年之事。

我悄悄拉了拉萧景行的袖子,轻声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萧景行勾唇,在我耳边轻声道:「也没什么,只是告诉他我当年收心于国事,便是受你影响。」

这话……倒也没错,只是听得我有些心虚。

出宫时天色已黑,中宫街上已经有小商贩开始吆喝。

恰逢节气,街道上热闹繁华,我看得有些神往。

萧景行拉起我的手往前:「走吧,我们去逛逛。」

杂耍围了好些人,我挤不进去,萧景行便将我抱起举高,杂耍的技艺虽不高明但围观群众捧场,我也跟着往里扔碎银子。

捏泥人的手艺精湛,我和萧景行自己动手给彼此捏了一个泥人,捏完之后互相嫌丑。

小吃街热气腾腾,我买了许多,吃得心满意足,萧景行不吃,但我喂给他他还是皱着眉头张开了口。

首饰铺的首饰用材并不名贵,胜在做工精巧,我爱不释手,萧景行这冤大头大手一挥要掌柜全都包起,我嫌他败家急忙制止,只挑了几个喜欢的带走。

小姑娘手里的荷包精巧细致,我要买,萧景行不让,他说他想要我亲手给他做,我一声冷哼,想得倒是美。

行至湖边,一群人围在一起放花灯,我和萧景行也都放了一个,我问他写的什么,他不告诉我,哼,那我也不告诉他。

我和萧景行如一对寻常夫妻一般一路走一路逛,眼看快到街尽头,我仍有些意犹未尽。

20

一身着蓝衣的娇俏少女突然跑了过来险些撞倒在萧景行怀里,好在萧景行眼疾手快,那少女撞在了我怀里。

「……」

少女尴尬起身,连声道歉:「这位姐姐对不住,小女方才太过心急便跑得快了些,不想竟冲撞了姐姐。」

我心说你确是太心急了,面上却一派温婉淑德:「不打紧,姑娘若无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见我们要走,那少女急忙道:「是这样,方才我和几位好友在放风筝,却不想天色太暗,风筝卡在了树上,能不能请这位公子帮忙拿一下风筝。」

我看得无语,帮忙就帮忙,你脸红个什么劲儿,那点小心思都写脸上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此单纯直率的少女要是能到太子后院给我解闷,应当就不会太无聊了。

我乐得看热闹,便袖手在侧兴致勃勃地看向萧景行。

我看向他,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半晌没人说话后他整晚舒展的面容突然阴沉下来。

美人投怀送抱这货干吗这副表情,吃错药了?

萧景行看着我一声冷哼,又将视线转向少女,开口道:「我家夫人自小习武,此等小事我家夫人便可代劳。」

「……」好一个祸水东引。

蓝衣少女尴尬一笑:「那有劳姐姐了。」

我低头看看今天新换上的白裙子……我不想爬树。

我象征性地过去拽了两下风筝线,便朝着萧景行柔声道:「相公,人家拿不下来,还是你来吧!」

我看见萧景行面上又重新溢出了笑,颔首答应:「好。」

几个起落,萧景行便将风筝取了下来,身上寸土不沾,我看见围观的几个少女眼里的粉红泡泡都快冒出来了。

心里竟罕见地有了几分不大自在。

蓝衣少女接过风筝,面带红晕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的府邸所在何处?改日小女必当登门道谢。」

「不必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何况我方才帮的并不是姑娘,而是我家夫人。」萧景行淡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转而看向我时,他的面色又阴沉下去,当先走在前面,也不等我。

「走了。」他喊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觉得他有些不大对劲,他这是怎么了?

「公子对姐姐如此专一情深,姐姐好福气。」

耳边传来蓝衣少女的轻语,我脑中似有火光闪过,却又不敢相信。

21

我追上他的脚步,他还是不理我。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说话。

他突然停了下来,我没留意,差点撞他身上,抬头,对上的是他隐忍委屈的眼。

「她方才求我帮忙,你为什么袖手旁观?我不信你看不出她的意图。」

我闻言笑道:「美人对你投怀送抱,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后院空旷,天天闷在府里我都要无聊死了,多个姐妹陪我解闷不是更好?」

他闻言沉默良久,眼里像是没了光,突然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早该知道的,是我太过贪心。」

他沉默良久,突然低声道:「你走吧。」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你走吧。明天东宫府会传出消息,太子妃病重身亡。」

我瞪大了眼:「不是吧?我不就没顺你意你就咒我死?你何时变得如此小气?」

他闻言气笑了:「林霜,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放你走,你自可以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

「那你不向我复仇了?也不要我赔了?」

「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知道。因为你心悦我。」

「……」

因为他心悦我,所以他不计较我的设计,所以他千方百计娶我为妻,所以他对我好,所以他为我扫清障碍,所以他为我的不在意而难过,所以他宁愿委屈自己也给我想要的自由。

心动吗?如何能不心动?

他自嘲一笑,「是,你赢了,我败给了你。愿赌服输。」

我笑道:「既放我走,总该让我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他扯唇:「好。」

我将包袱收好,我向他伸出了手:「还我。」

他闻言疑惑:「什么?」

我看着他挑眉笑道:「自然是……你从我这儿偷走的心。」

他闻言惊愕,反应过来后那双凤眸中溢出的欢喜几乎将我灼伤,他将我拥入怀里,喑哑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你何时将心落在我这儿,我竟不知……」

我轻捶了他一下:「明明是你从我这儿偷的,别想赖账,人没了心如何能活,如若你不能将它还回来,我如何能走?」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还不回去了。那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我同样看着他:「那你便用余生来还吧。」

他的唇印上我的,情到浓时,情不自禁。

我心悦你,甘愿放你天高海阔,哪怕你不在我身边。

我心悦你,甘愿陪你画地为牢,只要你在我身边。

何为自由。

此心安处,便是自由。

(完)

番外

我叫萧羽,吴国太子。

我最近很苦恼。

我不明白,父皇正值壮年,为何执意要让位给我。

看着面前成堆的折子,我悔不当初。

在我刚懂事的时候,父皇就开始教我处理政务。

稍大一点,他问我:「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你若喜欢,以后这皇位便是你的。你若不喜欢,我便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这些事务你便不必理会。」

我看着父皇,认真地想了想,这些政务虽然繁杂,相较于无所事事,似乎这样的生活更加充实,当我取得了一些实绩,那所带来的成就感也无法比拟。

我便点了头:「儿臣喜欢。」

我看见父皇笑开了,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

看着父皇面上的笑,我不知为何觉得后背有些寒凉。

好像父皇上次这样笑,便有一个臣子遭了殃。

我的预感没有错。

每天的课业增多,父皇也经常亲自教导我,我虽然累,但也乐在其中。

有时候父皇压得太紧,我实在受不住了就去找母后。

母后一向是护着我的,父皇也没办法。

但是我没想到,我刚刚成年,父皇便像甩烫手山芋一样迫不及待地将皇位传给了我。

我气得去找母后评理。

却被告知父皇和母后去民间体察民情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觉得我被骗了。

但能怎么办,自己的父母,宠着呗。

我认命地翻开桌子上的奏折,开始工作。

奏折上说,南方发大水,有一女子指挥,提前兴修水利工程,减少了大部分损失。

倒是个有才之人。

南方每至夏季便易发洪汛,一直是我头疼之事,既然此女有法子不妨召见详谈,如若可用,即便是女子,封她个一官半职也无不可。

此时的我尚未想到,以后和她还会有诸多牵扯。

人们常说造化弄人,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 完 -

□ 南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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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芋头央央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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