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双姝凝春光

双姝凝春光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我和姐姐一体双魂,太子和将军同时上门提亲那日,我将身体让给了姐姐。

姐姐风光大嫁,成为太子妃。

我的心上人容川心灰意冷,远赴边疆,上战场杀敌。

我的灵魂游荡三年,终于找到了新的身体。

营帐里,他将我当成替身,红着眸一遍遍问我:「凝儿,为何要变心?为何要选他?」

1

姐姐叫卿宁,我叫卿凝。

我们共用一个身体,却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姐姐静如皓月,我动如流云。

没有两姐妹争一个男人的狗血戏码。

我们各自有心上人,她心悦当朝太子向泽,我爱慕镇国将军容川。

夜正浓,霜白流光映照夜市。

我和容川穿街看花灯。

我站在一家山海花灯铺前认真挑选着。

这家花灯铺很有特色。

每盏花灯上都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山海异兽。

异兽活灵活现,像是要从灯笼里飞出来一般。

「我要这盏。」我指着一盏画着四角兽的花灯。

通体雪白的四角兽是《山海经》里的神兽方诸。

状似羚羊,角上长满翠枝,开满红花,春光绽放。

容川见我喜欢,拿出钱袋来问店家:「多少银子。」

店家笑眯眯地介绍道:「客官,你家娘子可真有眼光。

「这盏凝春光我前前后后耗时三个月纯手工绘制。

「角上绽放的春色,用翠叶、花瓣、朝露研磨成颜料,不仅永不褪色,还能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夜晚挂在门前,可以起到驱邪宁神的作用。」

店家说完了之后,伸出三个手指:「这盏凝春光仅此一盏,售价三百两黄金。」

「这么贵!」我惊呼出声。

三百两白银我还嫌贵,别说黄金了。

我爹爹是当朝宰相,府中吃穿用度皆属上乘。

可也没买过这么贵的花灯。

「算了算了,还是不买了。」我拉着容川往下一家花灯铺走去。

容川却牵着我的手往回走:「凝儿,只要你喜欢,多少银子本将军都舍得花。」

容川走到山海花灯铺,买下了那盏花灯,递到我手里。

我一手提着花灯,一手被容川牵着,继续逛夜市。

姐姐的心上人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是太子殿下,名向泽。

向泽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我,愕然道:「宁儿,你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怎么……」

他目光望见我和容川紧握的手,脸色瞬间沉下来。

我本想松开容川。

他握得更紧,颇有宣誓主权的意味。

太子拂袖而去。

太子的出现让我不知所措,我怕给姐姐惹麻烦。

容川取下腰间玉佩放进我掌心:「凝儿,初八是吉日,届时我会去卿府提亲,等着我。」

「啊?」我有些心不在焉,「要不再等等。」

心爱之人上门提亲,这原本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这具身子不属于我一个人。

容川拥着我道:「凝儿,我不想等了,只有将亲事定下来,我才能安心。」

2

第二日清晨,姐姐的灵魂主宰了身体。

她约了太子殿下在暗香楼喝早茶。

包间里,太子还在因昨晚的事生闷气。

「宁儿,昨晚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和容将军走得那么近?」

我姐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是偶然遇见,不是你想象的那般。」

「可是孤亲眼所见,他牵着你的手,你也不曾抗拒,这又如何解释?」

「……」我姐语塞。

她用意念和我交流:「凝儿,眼下该怎么办?给姐姐支支招。」

我回她:「别解释了,哄吧!」

「嗯。」我姐赞同我的提议。

她起身,绕到向泽的身旁,牵起他的手。

向泽一把将我姐拥住,深情道:「宁儿,告诉孤,你心悦之人是孤。」

我姐拿不定主意,我继续给她支招:「没事,反正容川不在,大胆说。」

我姐放下心中顾虑,「向泽,我此生只爱你一人,再无第二人。」

向泽听了我姐的承诺欣喜若狂,却还不放心:「宁儿,孤要你亲口说,你从未爱过容川。」

「我卿宁从未爱过容川。」

我姐说了这句话后,太子殿下好像真的被哄好了。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容川一脸寒意。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姐和向泽拥抱在一起。

我姐和向泽随之松开彼此。

我蒙了。

容川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刚才的话,他应该全都听见了吧?

完蛋。

容川走到我姐面前,脸上满是受伤之色:「凝儿,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子紧握住我姐的手,向容川宣誓主权:「宁儿,别怕,将方才对孤说的话,当着容将军的面再说一遍,让他死心。」

「……」我姐在脑中呼唤我。

凝儿,怎么办?帮帮姐姐。

我也很头疼,我不想让容川伤心。

可眼下容川和向泽僵持不下,没有两全的法子。

只有先得罪一个,事后再补救。

我心一横,咬牙道:「姐,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罢,等晚些我再去哄容川。」

「好。」

我姐回握住向泽的手,对容川说道:「容川,我喜欢的人是向泽。」

「……」容川眸光黯淡下去,他脸上满是失落之色。

转身离去。

是夜,换我来主宰这具身体。

府中的人都歇下了,我提着容川送给我的那盏灯笼,往他府中走去。

他府中我常来,早就熟门熟路。

守门的冯伯开了门,看见是我后,叹气道:「卿姑娘,将军今早从外面回来就脸色不对,你快进去哄哄他吧!」

「嗯。」我提着灯笼径直往容川卧房走去。

他站在屋前的院子里迎风而立。

身形在地上投射出一抹颀长而又落寞的倒影。

我走上前去。

他看见我后,立刻转身飞到屋顶。

我现在屋檐下,仰头朝他喊道:「容川,你下来,或是抱我上去。」

他在生气,声音很冷:「卿凝,你今日将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必再解释。」

我叹了一口气。

若是可以,我也想告诉他真相。

可是不能,我与姐姐两人,谁说出这个秘密,谁的灵魂便会消失。

只有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两个灵魂才能同时得以生存。

我坐在台阶上,无声地等待着。

片刻后,容川从屋顶飞下来,抱着我飞上屋顶。

屋顶。

我将头靠在容川肩膀上,手里握着他送给我的那枚玉佩。

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

我也该送他一样信物,来表达我对他的情意。

我从头上取下一枚凝脂琼玉簪,放进他手里。

「容川,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凯旋而归,我站在人群里,只看了你一眼,就在心中决定,将来我要嫁的夫君是你。

「在世人眼中,你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在我眼中,你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

容川脸上的冰霜一点点融化,我又凑到他耳畔,用不同的音节连叫三遍他的名字:「容川,容川,容川~~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容川被我的甜言蜜语哄好了。

他与我十指紧扣,拥我入怀:「凝儿,我信你。」

3

我虽暂且哄好了容川,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外人皆传,丞相独女脚踏两条船。

一边哄着太子殿下,一边又哄着容大将军。

众人皆猜测:「难不成,她还想两个都收了?」

……

初八这日,太子和容川同时上门提亲。

我爹爹和娘亲在前院应付。

我和姐姐在闺房里商议对策。

我们俩都犯了难。

姐姐说:「凝儿,要不都拒绝了?等走一步看一步?」

我摇头:「姐,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不如早做决断,这样两头哄实在不是办法。」

姐姐沉默,认真考虑着我说的话。

我们心底都很清楚,要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我和她其中一方放弃这具身体。

爹爹是当朝宰相,他更看重太子殿下。

娘亲也说容大将军常年征战沙场,是国之栋梁,却并非合适的夫婿人选。

家里偏向于太子殿下。

我虽是妹妹,可为了这个家,得以大局为重。

思虑片刻,我对姐姐说:「姐,这具身子我让给你罢。」

姐姐问我:「凝儿,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到时候看看有没有造化另外找一具身子吧。」

我有些迷茫。

但是我很坚定自己的选择。

总得有一个人让步,不是吗?

看起来是我吃亏了,可姐姐嫁给太子殿下后,对我们卿家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

「凝儿,谢谢你。」姐姐哽咽,「我一定好好守护卿家,不辜负你的付出。」

就这样,我将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寄生在容川送给我的玉佩里。

姐姐握着玉佩,提着凝春光去了前殿。

太子和容川看见姐姐出来了之后,站起来走到姐姐的面前。

姐姐将玉佩和凝春光递给容川:「容将军,我喜欢的人是太子殿下,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这是你曾送给凝儿的玉佩和花灯,现如今还给你。」

「凝儿……」容川眸底痛色翻涌。

他的希望再一次被打碎。

这一刻我何尝不心碎?

我历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和容川在一起时,和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多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他一颗冷硬的心,就是这般渐渐被我融化的。

如今,我却又一次打破他的幻想。

太子殿下牵着我姐的手,对容川说道:「容将军,方才宁儿已经说了,她心悦之人是孤,你带着彩礼走罢。」

容川一生要强,他从我姐手里接过玉佩和凝春光,转身离开了卿府。

容川刚回府,陛下的圣旨就到了。

陛下下旨派他去边疆上战场杀敌。

不要想都知道,定然是太子向皇帝求的旨。

好让容川别破坏他的婚事。

是夜,容川在屋顶独自饮酒。

三坛酒下肚,他有了醉意。

他手里捏住玉佩,花灯将他眼眸映得通红,他哑着声音道:「凝儿,小骗子。口蜜腹剑,你骗得本将军好苦。」

4

我的心快碎了,我好想告诉他:「容川,我没有骗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只可惜我没有身体,我更不能告知他真相。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难过,看着他将自己灌醉,沉溺在痛苦的泥沼里不能自拔。

我姐风光大嫁那日,正是容川启程去边疆之日。

他策马与迎亲队伍擦肩而过。

那一刻,我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了他的心灰意冷。

赶了十日路,抵达边疆。

他披上铠甲上战场杀敌。

我见识到他骁勇善战,杀人不眨眼的一面。

向国和姜国的战争是场持久战。

一年后的某日。

容川带一小队人马深入附近的山脉里熟悉地形,遭到了敌军埋伏。

这一战,敌众我寡。

容川带人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却也受了伤。

他被人用刀背后偷袭,背部劈开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

我只能干着急,根本帮不了他。

天色暗下来,副将时尧扶着他在密林深处找到一栋木屋。

木屋的主人是一位隐居在此的姚大夫。

他还有一位十八岁的女儿,名叫姚月。

人如其名,长得花容月貌。

姚月来给容川包扎。

她脸上爬满红霞,眼神流露出心疼之色:「容将军,我平生最崇拜的人便是您这种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您为了百姓,受苦了。」

容川蹙着眉头,他嫌姚月话多,淡声道:「你把药给时尧,让他来。」

姚月连忙反应过来是自己失言了。

她加快上药的速度:「容将军,术有专攻,还是我来罢。」

包扎完毕,姚月退出容川的房间,去给他熬药。

容川背上的伤口很痛,可他却没有露出半分脆弱神态。

夜深人静时,思念泛滥。

他握着玉佩,低唤着我的名字:「凝儿,你还好吗?我好想你……」

5

容川在木屋住了两日,返程回军营。

临走前,姚大夫对容川说:「容将军,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容川客套道:「您说。」

「我家闺女自小跟着我在这林子里习医,没见过外面的世面,一身医术也没地方施展,您能不能将她带去军营,让她当个军医?」

容川摇头婉拒:「军营都是男子,从未出现过女军医,不妥。」

姚大夫还不放弃,「可以让她女扮男装,让她在军营里历练个两年,再让她回来,如此也算是帮了老夫一个大忙。」

在姚大夫的一再坚持下,容川答应了他的请求。

人情世故,我倒也能理解。

姚大夫帮他疗伤,他要还他一个恩情。

姚月换上男装跟着容川回了军营,任军医一职。

因她是女儿身,不方便和男子住在一起,单独分配了一个营帐。

看得出来,姚月很喜欢容川,从她见容川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了。

她变着法子出现在容川面前。

容川对她很冷淡。

这日,她煲了药膳送到营帐里给容川喝:「容将军,我给你煲了补身子的药膳,您趁热喝。」

容川正在看兵书,淡声道:「以后不必送药膳过来,本将军不需要。」

「哦,知道了。」姚月有些失落,「那您先喝完今日这份,我下回不送了。」

「放下罢。」容川连头都没抬,继续看兵书。

她将药膳放在书桌上时,目光瞥见放在桌上的凝春光,惊叹出声:「这盏花灯好漂亮呀!」

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摸花灯,娇羞道:「容将军,我营帐里刚好缺一盏花灯,不知……」

她的话还没落音,容川放下兵书,轻喝道:「不许碰。」

姚月将手收回,僵在原地,连忙道歉:「对不起,容将军,我没有弄坏它,它太好看了,我只是想摸一摸,可以吗?」

「不可以。」容川语气不悦,「你退下。」

「容将军息怒,我这就退下。」姚月委屈巴巴地退下。

从那日后,姚月虽不给容川送药膳了,可她还有别的小心机。

她将亲手绣的香囊偷偷塞进容川的枕头底下。

容川发现后,将香囊丢了出去。

还用军法处置了她,告诫她往后不得靠近他的营帐半步。

姚月将委屈往肚子里吞。

过了些日子,姚月找到机会偷偷帮容川洗衣服。

还帮他缝衣服,在衣衫上缝上一弯月亮,来表达她对容川的爱慕之情。

但凡她碰过的衣衫,容川再也没穿过。

半年后,姚月将容川约到军营附近的河边。

她鼓起勇气向容川表白:「容将军,我崇拜您,爱慕您,想要嫁给您当娘子,您看可以吗?」

容川之所以赴约,是因为他要让姚月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姚月,本将军明确告诉你,本将军对你没有任何意思,如若你来军营是为了本将军,那么你明日便收拾东西走吧。」

姚月眼底含着泪,楚楚可怜道:「容将军,日久生情,您不试试又怎会知道您不喜欢我?您这个年纪还没娶妻生子,难道就不想有个女人照顾您,给您……暖被窝吗?」

「闭嘴。」容川已然没了耐心,「本将军已经有心上人。你既然这么想嫁人,那你还来军营当什么军医?你走罢。」

姚月受不了这个委屈,哭着跑开了。

第二日,她收拾包袱离开了军营。

6

转眼容川来边疆已经三年。

在最后一战中,敌国镇国大将军的千金嫡女江旎亲自上战场杀敌。

她劈断容川挂在腰间玉佩。

容川一剑刺入她的胸膛。

她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玉佩被劈碎的瞬间,我的灵魂从里面飞出来。

刚好附身在断了气的江旎身上。

这一仗,姜国输了,向国大获全胜。

再醒来时,我身在军营。

我有了新的身体,新的身份。

我是姜国镇国将军的千金嫡女,江旎。

听说容将军命军医务必治好我。

我歇息了半月,身子终于好转。

这日,我被五花大绑地送到容将军的营帐里。

他正拿着碎成两瓣的玉佩发愣。

时隔三年,他依然没有忘掉我。

我也一样,这三年来每天都奢望重新站在他面前。

如今终于实现了。

容川的副将时尧禀道:「将军,属下已打探清楚,这位江家嫡女此次之所以亲赴战场,是为了一睹您的风姿,听说她平日里很崇拜您。」

容川将玉佩收起来,冷睨我一眼,冷嗤道:「你以为战场是儿戏?」

我心想,这江旎和我一样都爱慕容川,如此也好,我就可以不用掩饰对他的爱慕了。

我出声:「容将军,您可以先帮我松绑吗?绳子勒得我好难受呀。」

他目光一深,凝着我:「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容将军,您可以帮我松绑吗?我手都勒疼了。」我重复了一遍。

我相貌虽然变了,可是声音没有变。

他似受到了蛊惑,命时尧给我松了绑。

时尧在旁继续禀道:「禀将军,姜国有意求和,陛下已下旨派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协助谈判。」

我闻言神色一亮,那我姐是不是也会来?

容川问出了我心中所想:「太子妃来了没?」

时尧答:「来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三日后抵达军营。」

容川脸上的神色很复杂:「知道了,退下罢。」

7

三日后,我姐和太子抵达军营。

我姐将容川约到军营后的一条小河处。

我躲在树林后面,想要找机会和我姐说话。

我姐开口便问:「容川,我之前给你的那枚玉佩,现在在哪里?」

「已经断了。」容川不知道我姐问玉佩是什么意思。

「什么?断了?」我姐有些着急,她在担心我,「玉佩在你这里吗?给我看看。」

容川从怀里拿出断成两瓣的玉佩,递给我姐:「太子妃这么看重这枚玉佩么?那当初为何要还给本将军?」

我姐没有搭理容川的话,她追问:「容将军,你和本妃仔细说说,这枚玉佩是怎么断的。」

「被敌国将军之女江旎用剑劈断的。」容川凝眸问,「卿凝,你在乎的到底是这枚玉佩,还是曾经送你玉佩的人?」

「容川,我说了,我喜欢的人是太子。」我姐不给容川半分念想,「至于这枚玉佩,对我有特殊意义。」

容川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姐,似是看不懂她这个人。

他失落转身,离开了河边。

容川走远后,我从树后面走出来,上前去拉着我姐的手,激动道:「姐,是我,我是凝儿。」

我姐微愣,惊喜万分地与我相拥,她红了眼眶:「凝儿,你没事就好。」

她松开我,拉着我的手打量我,喜极而泣:「凝儿,这就是你找到的新身体吗?」

我点头:「嗯,那日江旎将玉佩劈断后,容川一剑刺进她的身体里,她断气的时候我刚好附在了她的身上。」

我姐抹掉脸上的泪,欣慰道:「太好了,凝儿,我会撮合你和容川,让你们重新在一起。」

「嗯!」我点头,叮嘱道,「姐,在人前你叫我旎儿便是,免得身份暴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我姐应下。

8

是夜,容川为太子和太子妃设洗尘宴。

我姐指名要让我参加,说我虽是俘虏,却也是敌国大将军的嫡千金。

要以礼相待,切勿怠慢,方能显现出向国的大国风范,也有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向泽和我姐看起来很恩爱,他给我姐夹菜,我姐给他斟酒。

两人相视一笑时,笑容里溢满了幸福。

容川被刺痛了双眼。

他黯然神伤,将一杯杯烈酒灌入喉中。

我姐给我使了个眼神,我走到容川的宴桌处,给他斟酒:「容将军,您喝慢一些,喝急了伤身体。」

他从我手里夺过酒壶,对我的靠近很是抗拒。

他冷声命令我:「回你自己的宴桌上去。」

「容将军,美人在侧,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难不成是还记挂着太子妃么?」向泽的话,无异于是在试探容川对太子妃的态度。

他在等容川表个态。

「太子多虑了,本将军历来拿得起放得下。」容川将酒壶放进我手里,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些:「替本将军斟酒。」

向泽继续道:「若孤没记错的话,容将军今年二十有六了吧?这个年纪尚未成婚,在我向国实属少见。

「容将军此番立下战功,孤会向父皇为您赐婚,解决你的终身大事,不知容将军意下如何?」

容川脸色冷然:「本将军的婚事自己做主,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向泽步步紧逼:「若是换作旁人,孤自然不会操心,不过京城谁人不知容将军当年曾向太子妃提过亲,你此番歇战回朝后,若是亲事还不定下来,孤恐怕旁人会闲言碎语,有损太子妃的声誉。」

容川眉头越蹙越紧,他终止了这个话题:「比起本将军的婚事,太子殿下还是想想和姜国的谈判,怎么将利益最大化罢。」

9

容川上一次喝醉还是三年前。

今夜他放纵自己,喝了很多酒。

宴会散后,时尧将他扶进营帐里休息。

我端着一碗醒酒汤,准备拿去给容川喝。

我刚走到门口,便被时尧挡下来了:「江姑娘请回罢。」

他不许我进去,倒也正常。

我毕竟是敌国战俘,万一趁容川喝醉刺杀他,时尧可担待不起。

「时副将,我端醒酒汤进去给他喝,若是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在旁看着我。」

时尧权衡了片刻,撩开帐帘,对我说:「请。」

他没有将帘子放下,站在身后望着我。

我朝容川走去,他躺在榻上已经睡着了,眉头仍然紧锁着,似有些痛苦。

「容川。」我叫他的名字,像以前一般,语气温柔道,「起来把醒酒汤喝了。」

「凝儿……」他呢喃着睁开眼眸。

待眼眸聚焦时,他失落道:「你不是凝儿,你只是声音像她罢了,你出去。」

「容将军,你将这碗醒酒汤喝了,我就出去。」我将醒酒汤用勺子舀起来吹冷,等他起来喝醒酒汤。

他半坐而起,从我手里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随后接着躺下。

我起身离开时,余光扫见放在书桌上的凝春光。

里面的灯芯没有点燃。

我想起凝春光有宁神的作用,点燃后,容川会睡得安稳一些。

我走过去,拿出火折子去点凝春光。

「谁准你碰那盏花灯了?」容川跌跌撞撞地朝我走过来。

他刚走近我,就一头栽了下去。

我想扶住他,却跌倒在他身上。

他虽然醉了,却也还知道推开我:「滚下去……」

我轻哄着他:「容川,让我帮你点燃凝春光好不好?我只是想让你睡得安稳一些。」

他一怔,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凝儿,本将军好想你……」

「容川……」我哽咽,容川,我也很想你。

他红着眼眸,哑声问:「凝儿,为何要变心?为何要选他?」

「容川,我没有变心,我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我的话音刚落,容川彻底醉晕过去。

10

翌日。

我醒来时,时尧带了人来我的营帐。

他拿出绳子来将我绑了个结结实实。

「江姑娘,得罪了。」

时尧解释道:「今日太子殿下和容将军要去寒月谷和姜国谈判,你是人质,先委屈你了。」

原来如此。

临出发时,我见到了容川。

他似忘了昨晚喝醉后的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两国交界处的寒月谷。

姜国派来谈判的使臣是江旎的爹爹江槐,还有姜国太子姜珣。

我没有江旎的记忆,对这些人都不熟。

他们叫我时,我眼神陌生。

时尧给出的解释是,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失忆了。

他们不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人。

在谈判开始前,姜珣将人支开单独和我谈话。

我们在山谷里里散步。

走到一片树林里时,他停下脚步对我说:「旎儿,孤问你,你可愿意当孤的太子妃?」

「不愿意。」我没有半丝犹豫就拒绝了姜珣。

他眸底滑过一抹失落之色,追问:「为何?难道你当真如外面传言那样,爱慕容川?」

我点头,语气笃定:「嗯,我想嫁的人只有他。」

姜珣沉默片刻,对我袒露心扉:「旎儿,这次谈判可能会涉及到你的婚事,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你愿意嫁给孤,孤和你爹爹会从长计议。

「若你不愿意,那孤和你爹就只好以大局为重了,先有国才有家。」

我大概听明白了姜珣话中的意思。

他已经和江槐商量好,将我当成谈判的筹码。

他可能喜欢着江旎,可这份喜欢比不上姜国的利益。

不得不承认,姜珣是个称职的太子。

既然得不到,那就利益最大化。

姜珣走后,我在林子里呆了会。

容川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

他递给我一包糖。

我接过,打开糖纸,神色一亮。

这是我以前最爱吃的五彩缤纷水果糖。

橙色的是橘子味、紫色是葡萄味、红色是蜜桃味、黄色是雪梨味、绿色是西瓜味。

这些糖我再熟悉不过了,容川以前经常买给我吃。

我每次吃都有自己的顺序,这是长久以来保持的习惯。

我先拿了蜜桃味的来吃,其次是橘子、雪梨、葡萄、西瓜。

容川像是以前那样,安静地看着我吃完五颗糖。

一抹霞光透过树枝照在他脸上。

我似看见了他嘴角微微扬起。

比糖还要甜。

11

谈判正式开始。

两国太子坐镇,双方负责发言的人是江槐和容川。

江槐开口道:「姜国和向国这一仗打了三年,双方都损失惨重,受伤的是两国百姓,今日我们带着诚意而来,希望能与贵国谈和。」

容川问:「不知姜国所说的诚意是什么?割地还是归顺我朝?」

江槐的脸色沉了沉,他和姜珣对视一眼,随后道:「我姜国也是泱泱大国,归顺是不可能的。」

「至于割地,有损我姜国颜面。」江槐说到此处,看了我一眼。

随后道:「陛下已将旎儿封为容安郡主,姜国有意将容安郡主嫁给容大将军为妻,以边境三城为聘礼,来换取两国停战,不知贵国意下如何?」

容川还没表态,向泽拍手称好:「能想出这等妙计之人,真是奇才,既保全了姜国颜面,又达到了谈和的目的。」

向泽语气一顿,又补充道:「若是嫁妆由三城变成五城的话,孤觉得这门亲事可行。」

江槐和姜珣交换目光。

姜珣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

姜国作为战败国,割地是基本操作,边境五城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内。

最重要的是,将割地变成嫁妆,保全了姜国颜面。

「五城就五城,那就这么说定了。」江槐将目光移向容川,询问道:「容将军应该会以大局为重吧?」

我看着容川,翘首等着他回应。

他看了我一眼,吐出一个字:「可。」

就这样,两国白纸黑字签订了停战协议,三十年内不再开战。

我和容川的婚事写进了停战协议里。

我的身份从镇国将军的嫡千金,变成了姜国的容安郡主。

我十万个愿意,能嫁给容川,又能够为两国带来和平,何乐而不为呢?

12

我和容川的婚宴是在军营办的。

我穿着大红喜服坐在营帐里的喜榻上。江槐和姜珣在外面喝喜酒。

我听见姜珣举杯道:「来,为了两国未来三十年和平,干杯!」

「干杯。」向泽举杯附和。

营帐外一片祥和,此前两国还打得你死我活,一场婚约迎来了两国和平。

我姐走进营帐。

她拉着我的手,悄声和我说贴心话:「凝儿,容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吧?不过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他是因为两国利益答应娶我,还是将我当成凝儿的替身要娶我。

我和他能在一起已实属不易,我不想计较那些。

「当年若不是道士交代,不能对外说,我们也不会守着这个秘密这么久。」我姐叹气,随后道,「虽不能明说,但你找个机会暗示暗示吧。」

是啊,不能说。

除非他自己认出我来。

「嗯。」我应下,和我姐又说了些贴心话,她才出去。

夜深后,容川走进营帐。

他掀开我的红盖头,打量着我,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娇羞问:「要喝合卺酒吗?」

「不急。」他吩咐我,「你去把凝春光点燃。」

「好。」我应下,起身去点燃凝春光。

凝春光散发着淡淡花香,弥漫了营帐。

我转身,容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

他问我:「你知道这盏花灯为何会有香味吗?」

我回忆着花灯铺店家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道:「用翠叶、花瓣、朝露研磨成颜料,不仅永不褪色,还能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夜晚挂在门前,可以起到驱邪宁神的作用。」

他欣喜若狂,继续问:「那你知道这盏花灯多少银子买的吗?」

我含笑道:「纯手工绘制的花灯,估摸着怎么也要三百两黄金吧?」

他迫不及待地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畔轻声道:「叫我的名字,叫三遍。」

「容川,容川,容川~~」我像以前那样叫他,每一遍的尾音都不一样,这是我们以前的小秘密。

我惹他生气的时候,我便会在他耳边,用撒娇的语气连叫三遍他的名字。

他的心便会软下来。

我想,这一刻他应该确定我是凝儿了吧?

他抱着我,将我放在床榻上,在我耳畔深情唤道:「凝儿……我知道你回来了。」

洞房花烛夜,凝春光摇曳生辉,清香四溢,满帐春光。

13

翌日清晨。

我梳妆时,容川拿出我曾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一枚凝脂琼玉簪。

他亲手为我插在发间。

我们什么也没说,在铜镜里相视一笑,胜过千言万语。

边疆的事情安顿好之后,我们一行启程回京城。

回京城的路程约莫半月,白日里在马车里度过,夜晚在驿站住。

我和我姐坐一辆马车,容川和向泽他们骑马走在前头。

她问我:「凝儿,他应该已经认出你了吧?我看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和以前一样。」

「嗯。」我含笑点头。

我姐舒了一口气,欣慰道:「看见你们这般幸福,压在姐姐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了。」

……

回到京城后,我以将军夫人的身份住进了将军府。

婚后容川很宠我,在外人面前他唤我娘子,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唤我凝儿。

我不是替身,他也没有将我当成替身。

他虽然没有问我为何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是我想他应该已经猜到其中缘由了。

皇帝嘉赏了他,他是向国最年轻的大将军。

我们在京城住了一年后,又去了边疆。

向国和姜国签订停战协议后,已然不会开战。

不过仍然需要武将镇守,如此边疆的百姓才能够安居乐业。

我们在边疆有了自己的宅邸,将那里当成我们的第二个家。

他守护边疆百姓,我守护他。

成婚第三年,我生了一个儿子。

取名容琰燿。

没想到的是,一体双魂居然还能遗传。

随着我们的儿子渐渐长大,他的两种性格渐渐变得明显。

白日里他似一块暖玉,夜晚则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高冷且不爱说话。

偶尔,我和容川会听见儿子在自言自语,两种声音在吵架。

「娘亲爱我多一些。」

「你胡说,娘亲明明爱我更多。」

「那爹爹肯定爱我多一些。」

「不,爹爹也更爱我。」

我和容川对视一眼。

他神色复杂,大概是明白了,以前我和我姐就是一体双魂。

行叭,我就当做生了两个儿子。

我们给儿子的名字也拆分了。

温润如玉的哥哥叫容琰。

偏执腹黑的弟弟叫容燿。

后来,我又生了个小棉袄,取名容依。

好在小棉袄像她爹爹,没有遗传一体双魂。

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幸福。

那盏凝春光一直挂在我们的门前,就像是《山海经》里的神兽方诸在守护着我们,也守护着边疆的安宁。

(正文完)

番外:

我是容川。

初八那日我和太子向泽同时上门提亲。

凝儿选择了向泽,将我送给她的玉佩和凝春光一并还给我。

她亲口对我说:「容将军,我喜欢的人是太子殿下,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这是你曾送给凝儿的玉佩和花灯,现如今还给你。」

她的语气和神色那么陌生,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凝儿。

我留意到她说,这是你曾送给「凝儿」的玉佩和花灯。

而不是说,这是你曾送给「我」的玉佩和花灯。

那一刻我对她的身份有过怀疑。

我心灰意冷地离开,奉旨去了边疆。

凝儿人明明在京城,可我总觉得她在我身边。

她像是风一般无声地陪伴着我,熬过一个个思念泛滥的夜。

边疆的战事持续了三年之久。

最后那一仗中,玉佩被江旎劈成两半。

我一剑杀了她,可她竟神奇的活了下来。

她的伤好了后,时尧将她带来营帐见我。

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便怔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像的声音?

不只是像,这分明就是凝儿的声音!

我脑洞大开,难道,凝儿借她的身体还魂了?

我有了这个猜想,可并不是很确定。

直到三日后,太子妃和太子来到军营,我再一次看见太子妃。

她越来越陌生,每说一句话,便让我越来越肯定,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凝儿。

我离开河边,走了没多远,我又折回去。

我远远看见,江旎和太子妃似亲姐妹一般相拥而泣。

答案呼之欲出,只差印证。

洗尘宴那晚,我喝醉了,却又没有完全醉。

江旎叫我喝醒酒汤时,我便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她就是我的凝儿。

我睁开眼眸望着她,这张脸那么陌生。

我清醒了一些,失落道,「你不是凝儿,你只是声音像她罢了。」

她起身用火折子去点凝春光,在没确认她是凝儿之前,我不许任何人碰凝春光。

我走过去阻拦她,和她一起跌倒在地。

她在我耳畔说:「容川,让我帮你点燃凝春光好不好?我只是想让你睡得安稳一些。」

她知道这盏灯叫「凝春光」,也知道点燃后有凝神的作用。

这一刻,我更加确信她是凝儿了。

我红着眸问她:「凝儿,为何要变心?为何要选他?」

她说:「容川,我从未变心,我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

我开心得昏了过去。

寒月谷谈判那日,我在林子里听见她和姜国太子姜珣的对话。

她说她想嫁的人只有我。

凝儿以前也这么说过。

我拿着五彩缤纷糖进一步试探她。

她吃糖果的顺序和以前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几乎已经确信,她就是我的凝儿。

所以在谈判时,江槐提出要将她嫁给我,我答了一个「可」字。

洞房花烛夜,我叫她去点燃「凝春光」,她毫不犹豫就去了。

这些都是我试探她的小细节。

在洞房之前,我必须完完全全肯定她是凝儿。

我问她知道凝春光为何会有香味,她的回答和当初花灯铺店家说的一字不漏。

就连这盏花灯值三百两黄金她都知道。

我拥紧她,让她叫三遍我的名字。

「容川,容川,容川~~」从她嘴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独一无二。

这世上除了凝儿,又还有谁会这样叫我?

我再也不用做别的试探了,我确信,她就是我的凝儿。

婚后,我们很恩爱。

我很珍惜她,让她每一日都像是泡在蜜罐里一样甜甜蜜蜜。

一年后,她陪我去了边疆。

家和国两不误。

边疆百姓在我们的守护之下安居乐业。

成婚第三年,我们的儿子容琰燿出生了。

儿子渐渐长大,最开始我以为他有两种性格。

后来我才知道,儿子体内有两个灵魂。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腹黑偏执。

他们会经常争执,爹爹娘亲爱他们谁多一些。

我这个当爹的已经开始担心,将来儿子长大后娶媳妇的事情了。

我们生一个儿子等于生了两个。

以后他的媳妇,岂不是等于有两个老公?

这日夜晚,我和凝儿谈及此事,我们俩都有些头疼。

最后我们商讨出来的结果是:再生个女儿。

这样一来,儿子的两个灵魂吵架时,女儿可以去劝架。

两年后,我们如愿生了个女儿。

琰儿和燿儿都是妹控。

他们一吵架,只要妹妹一句话,两个都安静了。

这下我和凝儿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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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孤灯烬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盐焗小梨子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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