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何处盼春归

何处盼春归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他在战场三年,我便在佛寺三年。

他为国拼杀,我为他祈福。

三年后大战得胜,他带回来一个女子,他唤她「夫人」。

他对她百般照顾,视我为蛇蝎。

呵,他竟忘了,我是父皇母后捧在手心的嫡亲公主,是他不配。

1

陆晟从边关回来那天。

大魏的都城被挤得人仰马翻,京里百姓都想瞧瞧那位征西大将军是不是有传说中那般威武。

我与父皇、皇兄在城楼之上,瞧着不远处的军队,浩浩荡荡。

「宁儿,陆晟此番回来,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也不枉你在佛寺一待便是三年。」

我笑了笑:「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陛下亲迎,公主和太子随行,这是臣子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礼待。

陆晟一身红衣铠甲,行礼过后,却直接对父皇说:「臣此番为国征战,别无所求,只求陛下赐婚,赐我和心爱之人圆满。」

我内心雀跃,却见他从身后牵过一个女子:「双儿在边关数次救我一命,臣无以为报,只能许她正妻的位置,一辈子与她相守。」

我心如刀绞,手指紧紧地拽着衣裙,皇兄看我神色不对,才咳嗽一声:「陆晟,你莫忘了……」

我拦下皇兄为我说话的措辞,只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既然将军当着文武百官还有都城百姓的面求个恩典,父皇便答应吧。」

父皇点了点头,示意回宫再行赏赐。

我与皇兄坐回轿辇,皇兄瞧着我的眼睛:「我就说那陆晟是个没心肝的。」

我看着轿外,他身骑白马搂着那红衣少女,心痛得要死,却面色平和:「皇兄,赌错了便是赌错了,我愿赌服输,他既在边关征战还能觅得良缘,想来不是我魏宁命里既定的夫君。」

皇兄刮刮我的鼻子:「你啊,就是嘴硬。」

2

回到宫中,我将陆晟从前送给我的大包小包礼物,全部命婢女收拾起来,一起抬进了重阳殿。

女眷们窃窃私语,群臣们也都议论纷纷。

我将那两箱东西放在了陆晟面前。

我笑着说:「陆大将军,既然得了心爱之人,那从前少年不懂事时送给本宫的礼物,自然也要一件一件还给将军。」

陆晟铁青着脸,他身边的女子更是不知所措。

「既是过去,公主不如一把火烧了,也省得微臣往府里抬了。」

我笑出声来:「好啊,那便一把火烧了吧,就当是给将军还有将军未来夫人助助兴了。」

重阳殿外太监们正卖力地将那两箱东西烧了。

我瞧着陆晟脸色更加阴沉,不过这还不算完。

我又从胳膊上摘下他母亲曾经送给我的玉镯,然后走到那女子面前,将那镯子为她戴了上去:

「这镯子是当年陆老夫人送给我的,说这是未来陆家的当家主母的东西,还是陆夫人戴比较好。」

3

父皇咳嗽一声:「将军既要赐婚,朕不知其姓名,又该如何赐?」

我回到席位上,看着陆晟揽着那姑娘,他看着她眼神柔和:「她本是孤女,无名无姓,臣为她起名,无双。」

我的指甲抠得自己的掌心生疼,无双?无双?举世无双?

陆晟当真是好狠的心。

他曾在皇祖母面前对她说,会一生一世护着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他都浑忘了,还要为她取名无双?

我强撑着笑意,看父皇命人拟下了圣旨。

宫宴散去,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熄了方才烧火的火苗,偌大的木箱只剩下一些残骸。

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无双站在我身后,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尽是底气,她朝我摇摇手腕:「多谢公主殿下,将陆家之物归还给我。」

我耸耸肩,并不想理会。

她却笑了笑:「听说公主殿下,为了陆晟在佛寺待了三年,只为求他平安顺遂,陆晟到边关的半年后,就整天和我在一起了,公主若是知道了,还会在佛寺吗?」

我看她竟敢对我张牙舞爪,忍不住嗤笑一声:「我是大魏的公主,为国祈福是理所应当的,倒是你不清不楚地跟在一个男人身边,想来无父无母也是对的,毕竟没人教你。」

她突然开始啜泣,然后我看见了她身后的陆晟。

呵,竟敢算计我?

陆晟着急忙慌地揽她入怀,他皱着眉头,脸色阴冷:「公主殿下,我夫人似乎并没有招惹殿下,倒是殿下仗着身份,恃宠而骄。」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走上前去,一巴掌扇了上去。

「征西大将军不过如此,我若是尊你敬你,你便是将军;我若是心情不好,不尊你,不敬你,你不过就是皇家的一条狗,管好你身边的女人,若是再来惹我,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送回边关的土匪窝里做压寨老婆。」

陆晟:「你……你果真是不可理喻。」

我耸耸肩:「陆晟,我向来如此。」

4

我瞧着他揽着无双离开,心里只觉得酸软。

皇兄邀我去东宫小酌一杯,我没有拒绝。

太子妃嫂嫂也在一旁温言劝我:「宁儿,陆晟并不是良人,你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若是难过,便将气都撒出来。」

我举着酒杯笑了笑:「我与他青梅竹马,我以为的心意相通,终究是浮华一场,我从今往后不会再高看他一眼。」

皇兄送我回宫的路上,他顿了顿:「宁儿,若是你当真不喜欢,哥哥会为你讨个公道。」

我摇摇头:「兄长怜爱,宁儿知晓,我魏宁从不低头,也不会让兄长为我低头。」

我摇摇晃晃地回到万宁殿。

睡得迷迷糊糊。

梦里是小时候的光景,我被父皇宠得无法无天。

寻常勋贵人家的孩子都不敢靠近我。

唯有小小的陆晟牵着我的手教我习字,弹琴。

十五岁时,他把我圈在怀里,在京郊骑马。

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陆晟会是我的驸马。

他甚至在出征前,让我等他回来。

三年过去,魏宁不再是顽劣的宁安公主,陆晟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魏宁的陆晟。

而我像是一个笑话。

5

陆晟大婚那天,据说他还着意为无双添了好些明面上的嫁妆。

父皇有意抬举自然也是赐了许多珍宝。

一时之间,纵使她无父无母没有身份,可也在京里一时风头无两。

母后和太子妃嫂嫂有意为我择婿,恰逢大梁皇子进京。

莫名其妙竟传出了我要嫁往大梁当太子妃的消息。

陆晟下朝后七拐八拐地来到我的宫里,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大梁皇子,生性浪荡,不是良人。」

我直接忽略他整个人,与他擦肩而过,要去给母后请安。

他一把拉过我,让我与他平视:「公主是听不懂下官的话吗?」

我拂去他的手,又弹了弹灰尘笑着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晟皱着眉头:「你本是公主之躯,金尊玉贵,又何苦让自己和亲?」

我瞧他黑着一张俊脸,像是强压住火气一般,我钩着他的腰带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那双眼:「怎么,莫不是将军,还想当我的面首?将军浑忘了过去种种,本宫自然也不会过多留恋,因为本宫觉得……」

我轻轻放开他的腰带,倒是他一头雾水:「觉得什么?」

我笑着替他扶了扶他的官帽,然后冲他说:「觉得脏。」

我转身离开。

孙嬷嬷在一旁小声说道:「公主何必对将军这样,若是公主愿意,那将军夫人的位置,或许……」

我冷笑:「我魏宁,决不回头,陆家主母的位置我从不稀罕。」

嬷嬷回头又小声道:「公主,将军一直瞧着您的背影呢。」

我耸耸肩:「自古深情留不得,我只当年少荒唐一场,他既已娶妻,我便不管其中缘由,只此一件,我与他便再无转圜余地。」

6

从母后宫里请安回来。

与我交好的尚书之女李无忧来我宫里寻我。

她先按礼请安,又和我说着先下京里的八卦。

她屏退婢女,小声道:「你可知道,大梁三皇子和大梁的七皇子此番都要来大魏,二人都是日后承继大梁的人选,京里竟有赌坊开出重金来赌宁安公主到底会嫁给哪一位皇子。」

我笑笑:「若是我知道结局,那我也要压上重金,好好赚个好价钱。」

她犹豫半晌开口:「那……陆晟呢?」

我顿了顿:「已是陌路何必再提。」

三日之后,大梁使臣进京。

竟没想到还能遇见故人。

只不过如今他已不是寺庙里的小沙弥,反而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七皇子。

我与他一脸默契,彼此不提寺庙那段过往。

重阳殿内,父皇和母后端坐高位,我与皇兄分坐两旁,今日许多大臣也带了自己的亲眷,毕竟大梁两位皇子亲临,若是自家未出嫁的姑娘被哪位皇子看上,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喝了几杯酒,我在殿外透气。

大雨之后,檐廊正在滴水,周遭寂静,只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公主,别来无恙。」

我转身看着面色如玉的俊逸少年,黑发如墨高高地被梳在发冠里。

「我竟不知道,当初的那位普玄法师竟是梁国的七殿下。」

他笑了笑:「当初公主伴着青灯古佛,性子沉静如水,如今平添几分娇俏,但又听说,公主所求,佛祖未能如公主所愿,你那有情郎才是无心人。」

我不语,他又小声说了一句:「公主不妨瞧瞧在下。」

陆晟在不远处看着我和梁昀,他冷笑地注视着我,径直走来:「公主殿下,还是随微臣快些回殿内,若是被旁人看到,又不知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梁昀挡在我身前:「你不过一介外臣,这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你是在跟谁说话?」

7

陆晟不语。

只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过片刻,无双出来寻他:

「夫君,外头雨冷,快些进去吧。」

他将身上的大氅披在无双身上,再不将视线留在我身上。

梁昀嗤笑:「他不过是吃着碗里的,还想着你这口金锅。魏宁,若是我,我此生不会负你。」

我愣了愣,急忙回殿,又忍不住斥责他:「原先的普玄法师日日吃斋诵经,如今竟也趁着夜色说这些放荡无羁的浑话,若是佛祖知道,定要惩治你才行。」

他声音沉了下来:「魏宁,我知陆晟得胜归来心中翻腾,若是他娶你,才是我毕生遗憾,我费尽心思向父皇讨了来大魏的差事,不过只因一个你。」

我没理会他的话,回到席上。

陆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父皇赐给他们夫妇二人酒,却不承想,无双起身:「妾身已有身孕,实在不能饮酒。」

陆晟的目光盯着无双的小腹,群臣道贺。

唯有我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将对陆晟最后一丝情意斩断,我端起酒杯朝他遥遥相敬。

8

那日过后,魏都的天气渐渐变寒,立冬之后,初雪降临。

母后每逢冬季都要去清泉寺住上半月,这次也不例外。

我与太子妃嫂嫂随行。

清泉寺内,雾凇林立,屋檐被冰雪覆盖,母后在大殿内长久地跪着,香火缭绕的香炉氤氲着雾气,紫烟深处,我仿佛看到了危机。

几个面生的小沙弥有意无意地瞥向母后的大殿。

直到他们持剑来到大殿门口,我将嫂嫂和婢女推进大殿,持着我的九节鞭,立在门口:

「你们究竟是何人?」

他们不语,眼尖的侍卫看到他们脖颈后头的印记:「公主,是梭罗族人」

我冷笑:「对我大魏皇家不满,却只敢对女眷动手,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本宫今日便要在这佛门重地狠狠地教训你们。」

为首的沙弥狞笑:「那便看看公主有多大的能耐了。」

侍卫与我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直到梁昀带人前来,方才转危为安。

我的小臂被剑划伤,梁昀皱眉:「皇家寺庙,竟还有人能混进来。」

太子妃嫂嫂受惊,小腹疼痛,回到宫内才知,她已有两月身孕。

父皇和皇兄震怒,下令彻查。

9

那群梭罗族人终究被抓了回来。

他们不说主谋。

我却也有办法令其开口。

我与皇兄坐在高座上,瞧着那群人:「大魏西部的梭罗部落,被当年的镇国公陆荣收复,前些时日似乎又被我们的征西大将军陆晟给收拾了一通,你们不去陆家,偏偏能盯着我皇家的举动,一招声东击西玩得真是绝妙,就是不知道陆晟那位夫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那男人瞪大了眼睛不发一言。

我并未对他们用刑,反倒是指着窗户说道:「没关系,时候还未到,等你们的神女诞下孩子,等她生下陆家的血脉,我再让她亲自来看着你们死。」

那些人在我背后骂我毒如蛇蝎。

却还是问我:「你为何会察觉?」

我冷笑:「我是我父皇的左膀右臂,执掌麒麟阁多年,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陆晟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我自有方法查个底朝天,陆晟会被迷住,会被陷阱迷了双眼,我魏宁不会。」

皇兄与我从看押犯人的地方出来。

他替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宁儿……这出戏,恐怕要唱罢了。」

我淡淡开口:「陆家征西多年,盘根错节,虎符自然要交到我们的手里我才会放心,至于陆晟,他既难过美人关,便再让他舒心几日吧,待他喜得麟儿,待他那位好父亲攻入皇城的时候,我们瓮中捉鳖,岂不是更有意思。」

10

梁昀日日邀我到外头去。

前些时日赌坊设下的赌约已经落幕,大梁三皇子对我没什么心思,反倒是对我那交好的挚友李无忧颇有兴趣。

梁昀邀我赏梅,我小臂的伤还未痊愈,下马车时,他竟抱我下车,惹我红了脸。

梅园之中,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可知道京里的赌局?我押了自己赢……没想到我三哥对你并不中意,我赢了一大笔钱,而且还没人和我争了。」

我「噗嗤」一声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回头竟看见了陆晟和无双,无双的小腹微微隆起,陆晟揽着无双却还是开口:「公主殿下还未成婚,如今倒是和他国皇子搂搂抱抱了,若是陛下知道……」

我摆了摆手:「陆晟,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他搂着无双离开,梁昀眨眨眼:「你在激他。」

我喝了一口茶:「负心人不可留,负国者只有死路一条。」

梁昀认真地看着我:「若我入赘在大魏,也不是不可行。」

我喷了他一脸茶……

11

梁昀回大梁那天,陆府添了小公子。

无双为陆晟诞下麟儿。

我与梁昀分别那天,他趁无人悄悄地握了握我的手:「信我。」

我与父皇故意将守卫宫城的禁军削减了一半。

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那日我正在寝殿梳头,婢女着急忙慌地前来禀告:「公主……公主殿下,宫城破了,有叛军。」

我换上铠甲,前往重阳殿救驾。

陆晟和他的父亲满脸鲜血,已经杀红了眼,嚷嚷着要清君侧。

见我挡在门前,陆晟却顿了顿:「宁儿,今日我父若为王,我便是未来的太子,我与无双本就是一场交易,我利用她的部落征西,她利用我来巩固自己的部落地位,宁儿,到我身边来,若我成了太子,你便是我的太子妃。」

陆荣皱着眉头:「魏宁,你父皇是不是在殿内?如今宫城已被我包围,我劝你们还是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他狗命一条。」

我冷笑:「陆晟,你也配?」

我一声令下,烟花漫天的信号,从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我瞧着马上的陆荣和陆晟父子俩甜甜一笑:「你可曾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梁昀策马而来。

陆荣被一箭射死,陆晟眼里满是恨意,他持剑伤我,却被我的九节鞭打落。

鞭子甩在他脸上,渗出了血印,他怒吼:「魏宁,魏宁,这都是你的圈套。」

梁昀将我护在身后,侍卫将陆晟拉入地牢。

一夜之间,山雨欲来,我率麒麟阁的手下将魏都所有响应陆家的臣子,全部收押。

整个魏都被蒙上了一层诡谲的阴影。

直到第二日,旭日东升,陆府被围,无双抱着稚子出府,见我身骑白马一身铠甲,她突然苍凉一笑:「魏宁,从前陆晟告诉我,你聪明绝顶,举世无双,我还不信,你在佛寺的三年不过是韬光养晦吧,倒不知是陆晟无心还是你也无意了。」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与陆晟青梅竹马,我从不悔过去那些年的相伴,只可惜皇族之内,先君臣后父子,江山社稷先于儿女情长,从你到他身边的第一天,我与他便是死局。」

她瞪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他身边有了旁人?」

12

我瞧着她满眼疲惫,也深知她对陆晟动了真情。

我看着她最终说出了那句令她不堪重负的一句话。

「我与你最大的不同,便是从不会依附男人。」

她颓坐在地上,开始崩溃大哭。

陆府覆灭,挖出陆府这颗毒瘤后,带出了许多其他曾被视为肱骨重臣的世家,看来魏都要好一阵子才能回归平静了。

即便整个大魏需要刮骨疗毒,我也在所不惜,病根不除,后患无穷。

梁昀在宫门口等我。

他身着素衣,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与昨日杀伐果断的马上少年大相径庭。

我从马上下来,他看着我的眼睛,眼含笑意:「宁儿,你胜了。」

我微微颔首:「应该多谢你了,若不是你答应助我,恐怕也不能如此顺利,饶是陆荣那只老狐狸,也想不到我会和大梁联手。」

他却玩笑道:「谁让清泉寺下,两只狐狸相遇,总也要做出点成效,才不枉相遇一场。」

13

皇嫂的孩子出生在陆府覆灭的第二天。

魏都回归平静,即便暗潮涌动,也在我的牢牢把控之中。

皇兄的病愈加严重。

即便是初夏,也需裹好几层衣服。

那日父皇召我。

皇兄坐在父皇身侧,朝我微笑:「宁儿,今日便是履行你对兄长的诺言之时了。」

父皇起身从勤政殿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群鸟飞过,他才回头缓缓开口:「宁儿,若父皇将这江山交予你手上,你能否还整个大魏一片海晏河清?」

我不敢言语,皇兄此时又拖着病体强撑着站起来:「宁儿,你从小便抱负远大,若非有兄长在,或许你早就不是宁安公主,而是大魏最璀璨的皇太女。」

我跪下应承:「若父皇放心,儿臣定当为整个大魏撑起这片天下。」

那日,风和日丽,我被下诏封为大魏的皇太女,皇兄的孩子一并册封为皇太孙。

皇兄带着皇嫂出宫云游四海,治病疗伤。

东宫成了我的天下。

14

太监传话来说,陆晟死前想再见我一面。

我身着明黄色衫裙。

来到地牢,看他一脸不可置信:「你……你竟成了皇太女?」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直到身边的太监踢了他一脚:「大胆罪臣,见了皇太女不行礼,竟敢出言不逊!」

他开始大笑,笑着笑着便颤抖起来:「魏宁,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为何落得如此结局,若我清君侧成功,我便是皇太子,你做我的太子妃有何不好,若你愿意摄政,我甚至愿意和你一起治这大好江山,魏宁,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是不是?」

我语气平淡:「陆晟,我对你少时陪伴,甚是感激,但你不愿意做我的驸马,因为驸马不能掌权,不能有无上军功,更不能满足你对权力的渴望,所以你在征西之时和梭罗部的神女勾结在一起,我不想深究你们互相利用之中到底有几分真情假意,但你们有了一个孩子不是吗?」

陆晟的眼神开始闪烁,他愣了愣:「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捏着他满是胡碴儿的下巴,语气添了几分冷意:「自然是我在佛寺为你祈福的半年,便知道了。」

「为何你不当时就发作,为何你从不质问我!」

「陆晟,在你眼里,我从来都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唯一的愿望便是等你胜仗归来,好嫁给你为妻是吗?若你真这么想,才是看低了我。我是大魏唯一的宁安公主,我骨子里流着的是大魏皇族的血液,我身上肩负的责任远比你想的要多。」

陆晟蹲在墙角,看着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样的怪物。

他最后仍小声开口询问:「你可曾喜欢过我?」

我叹了口气:「陆晟,当年自请为你去佛寺祈福的时候,我当真是喜欢你,无时无刻希望你平安归来。可惜,我手上的麒麟阁握着许多重臣的秘密,作为执掌者,我无法不在征西的军队里安插自己的人。陆晟,从你和你的无双勾结在一起的第一天,我们便是死局,你现在说那些情爱,不可笑吗?」

我从地牢里走出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陆晟还在疯了一样地叫喊:「宁儿,我是心悦你的!宁儿!」

跟着我的嬷嬷小声道:「殿下,他这般叫喊,恐连累殿下名声……」

「留他全尸,赐毒酒吧。」

15

陆晟死了。

朝堂之上已无佞臣,或许未来还会有,但我并不觉得可怕。

一切都会在我的掌握之中。

不过几月的时间,沧海桑田,父皇有意让我监国,他整日陪母后在后宫中养养花草,逗逗我那小侄儿。

我与梁昀,从我被封为皇太女那天,便再没有见过。

只听说他回了大梁。

想起他时,我偶有心酸,总是想起那日他策马来援我的模样。

皇太女的夫君,注定无法是别国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

我收起女儿家的心思,整日埋头政事。

直到那天。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皇太女殿下,别来无恙。」

我看着殿外的身影,竟不自觉红了眼眶,屏退婢女太监,我才敢问出那句:「你怎么来了?」

梁昀笑笑:「如今我已不再是大梁的七殿下,我自请退出皇室,连皇室玉牒都没了我的姓名,我不再是梁昀,我只是梁普玄。」

我眼圈发红:「你……」

他笑着朝我张开怀抱:「宁宁,我从不在意江山,若不是因为想有配得上你的身份,我根本不会回大梁的,当初我在佛祖座下动了春心,便罚我丢了名姓,丢了皇室身份,我不再是梁昀,就让我只做你一人的梁普玄吧。」

我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地奔波进他怀中。

16

皇太女娶夫的事情,传遍了魏都的大街小巷。

皇兄听说之后,带着嫂嫂一路奔波,赶回宫中。

梁昀那年迈的父皇感叹自己有个情种儿子,虽然大梁皇室去了他的名姓,可到底还是疼他,命人送了一车又一车的稀世珍宝,当他的嫁妆。

母后和嫂嫂为我操持婚事,火红的嫁衣绣着龙纹,我坐在寝殿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嬷嬷小心翼翼地教我为人妻的一些事情,更是让我红了脸。

她笑说:「许久未曾见过殿下这样了,京里都说殿下雷厉风行,雷霆手腕,可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

我笑了笑,让嬷嬷先退下。

我蓦地想起当年,清泉寺内。

我手握麒麟阁送来的密报,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寺里的亭廊之中唯有我在啜泣,伴随秋风瑟瑟,一个好听的男声出言相劝:「殿下,心静方能思虑周全,莫要哭了,佛渡正缘,殿下所求,或许不是殿下命里既定,也算好事一桩。」

那日开始,我跟在普玄身边抄了许多经书。

每日晨起和他一同诵经祈福。

他知晓我掌握麒麟阁,也看过我给陆晟写过一封又一封满是怒气的书信。

他手握青灯,眉眼柔和:「殿下可知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你只需和从前一般,旁人只会看见平静的湖面,而不会知晓湖面下的暗流涌动,殿下如今要做的事情,是那湖面下漩涡的操纵者。」

我当着他的面,将那些还未寄出的书信烧掉。

他笑:「殿下,只需要静待时机,藏龙卧虎才是王者,而绝非沉不住气的豹子,有勇无谋才是最大的弱点。」

直到一个冬夜,他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字条:殿下勿念,我若还俗必定是有十分要紧之事,我们还会再见。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便是大梁的七殿下梁昀。

他在与我重逢那天。

在重阳殿外,陆晟质问我的瞬间,挡在我身前,从身后递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你若举事,我必鼎力相助。」

17

直到后半夜,我才沉沉地睡下。

月夜里尽是一片平和。

我内心柔软,眉目舒展,真的好久没有放下心来。

我与梁昀新婚那天。

整个魏都都被红色装点,我与他身骑宝马从城门口一路进宫。

宫门口,我牵着他的手走在红稠之上,他握着我的手,眉眼带笑。

敬天敬地又跪拜祖宗和父母之后,我们正式结为夫妻。

宫内设宴。

重阳殿内,觥筹交错,终于无关其他,只是我与他的婚宴。

听群臣道贺,看百官遥祝。

直到我们回到东宫。

他眸子深深,牵着我的手再不肯放开,嬷嬷特地点了鹅梨帐中香,一股清甜飘入鼻息,他坐在榻边,掀开被子看到满床的红枣和桂圆。

冲我调笑:「宁宁,这是什么意思?」

我:「你明知故问。」

他拥着我,纱幔垂下,只剩一室旖旎。

他发狠地禁锢着我的腰:「宁宁,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我哑着嗓子:「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就瞧上了我。」

他刮了刮我的鼻头:「那日阳光正好,一顶软轿中走下一个女子,她贵气不凡,那时候我啊……我就在想,我一定要抱上她的大腿才是,享尽荣华富贵。」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来清泉寺本就是不想为了皇位相争才跑到大魏的寺庙之中,未承想动了凡心,竟也想回去争一争了,若是争了那太子之位,我便更有资本站在你面前,而不是以一介沙弥的样子站在你面前。没想到我的小姑娘,抱负远大,那大梁江山,我不要了,我只要你。」

我紧紧地抱着他:「普玄,我很欢喜,最后是你。」

他搂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笑里带着暖意,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发丝,我突然抬头看他,他眼神中染着未能餍足的神色。

我坏笑:「你可知,曾经魏都赌坊之中,在你与三皇子之间,我出了重金押你一方,如今有你还有赚了一大笔,想来我也不亏。」

他愣了愣:「你……是从什么时候心悦于我?」

我钩着他的脖子,印上他的唇:「清泉寺下,动了心的,或许不只一个你。」

18

我与梁昀成婚后的第三年。

我诞下了我与他的双生子。

儿子取名:魏梁。

女儿取名:梁魏。

我笑骂梁昀起名字太过随意,但还是依他而来。

父皇更加没有心思在朝堂,满心满眼都是皇兄的几个孩子和我的孩子。

他提早将皇位给了我,还要带着母后和孩子们出宫游历名山大川。

大梁的老皇帝效仿我父皇的做法,提早将皇位给了三殿下,我那挚友李无忧摇身一变成了梁国皇后。

这层层关系下,魏梁两国更加亲密,国力鼎盛。

父皇来信说,大梁的老皇帝听闻梁昀有一对龙凤双生子,早就急红了眼想来瞧瞧,没想到来了之后,竟然还想把孩子抢回梁国。

我无奈笑笑,倒是梁昀是个没骨气的。

他只笑言:「任他抢回去,即便去了梁国,他们的伯父是新皇,伯母又是自家母后的挚友,还能委屈他们不成,有人给我们看孩子,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为夫还想让女皇陛下多生几个孩儿。」

「梁普玄,你不要脸!」

「我记得有人说过,就喜欢我这不要脸的样子。」

「你……」

剩下的争执声,被吞进了唇里,我只好没脾气地钩着他的脖颈,生怕自己从案上滑了下去。

梁昀番外:

初见她时,她是佛祖座下潜心祈福的小公主。

每日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字体娟秀,整日待在禅房抄录心经。

直到那日,我听到她的愿望:「希望陆晟,平安归来。」

原是一个为情郎求平安的小丫头,但后一句却令我心惊。

她语气平淡:「若是他有异心,求佛祖护佑大魏平安,我定亲手了结他。」

我本就是从大梁逃离纷争的皇子,见惯了尔虞我诈,但看到她小小年纪手上竟有闻名天下的麒麟阁,仍生了几分好奇。

秋夜寒凉,我在寺院清扫落叶,听见有人啜泣,忍不住向前。

那也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了恻隐之心。

我难得对她说了许多话。

「殿下可知,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你只需和从前一般,旁人只会看见平静的湖面,而不会知晓湖面下的暗流涌动,殿下如今要做的事情,是那湖面下漩涡的操纵者。

「殿下,只需要静待时机,藏龙卧虎才是王者,而绝非沉不住气的豹子,有勇无谋才是最大的弱点。」

我看她运筹帷幄,看她耐住性子,看她如何将麒麟阁利用得炉火纯青。

若她是一个男子,或许这大魏江山会落在她的手上。

我对她的情愫慢慢发生转变,直到我无意中听到她的挚友谈起陆晟。

我竟多了几分嫉妒之心。

梁国来人求我回去,父皇甚至以我死去母妃的名义召我回大梁。

我跪在满天神佛面前,虽身穿素衣袈裟,第一次忏悔。

我看着神佛在夜色中缓缓开口:「弟子要还俗了,我本想伴着青灯古佛,不再过问那些事情,可我破了戒,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偏她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弟子在这里忏悔。」

唯有与她匹敌的身份,我才能带着满腔爱意重新站在她的身边。

我留下字条,离开清泉寺。

我在大梁招兵买马拨弄朝政,她在古寺之中静待时机。

终于,陆晟得胜归来,我知道,时机来了。

我从波诡云谲中走来,只为助她一臂之力。

很多个日夜,我都在案上写着那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魏都之中,我看她一双纤纤素手,四两拨千斤,看她聪明狡黠激怒陆晟,看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我无数次想对她说:「宁宁,莫怕,信我。」

她得诏,被册封为皇太女那天,她久居城楼之上,我便在不远处的茶楼看她接受万民朝拜。

我是时候动身了。

去大梁,卸掉这皇室身份。

只当她一人的梁普玄。

或许丢了那名姓和皇室身份,便是佛祖对我的惩罚,那我甘之如饴。

宁宁,我会一直护着你。

魏宁番外:

父皇只得了我与皇兄两个孩子,他爱母后,年少情深,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便始终未改。

少时,我与镇国公的公子陆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也曾幻想过与他能够如同父皇母后一般,日后结为夫妻,琴瑟和鸣。

我十五岁那年,他领兵出征,成了大魏的征西大将军。

临行前,他让我等他回来。

我收起行囊,去了清泉寺,为国也为他祈福。

半年后,我的麒麟阁传来书信,陆荣与陆晟父子二人有意谋反,甚至还联合了梭罗部的神女,信中提及,那神女日日和陆晟宿在一起,俨然一对小夫妻模样。

我震怒之下,写了数封书信想要声讨他。

但被普玄拦下。

普玄说静待时机才是良策,要做便做那平静湖面下的暗涌操纵者。

我收起怒气,重新回归了那个一心一意为情郎祈福的宁安公主。

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暗中和皇兄开始布局,只等陆晟回来,逼他现出原形。

我日日跟着普玄诵经,他生得好看,一双剑眉星目,一看便非常人。

我忍不住每日多瞧他几眼。

只不过后来,他不告而别,只留下了字条。

他说,我们会再相见。

两年后,魏都重逢,他摇身一变成了梁国的七殿下,不再是那个面色如玉的小师父。

他对我说:「公主,别来无恙。」

我的心跳得很快,想起京里的传言,说宁安公主会嫁给梁国的殿下,我竟脸色发烫。

我故作镇定与他交谈。

却被陆晟瞧见,他挡在我身前,另一只手递给我一张纸条。

「你若举事,我必鼎力相助。」

他果真帮我许多,我始终记得那日围剿陆家,他策马而来的样子。

我在想,嫁给他,好像是一件幸事。

不过我始终有一个秘密,便是普玄离开清泉寺那夜,我手握纸条,在佛祖面前许愿:「希望我与普玄,还能重逢。」

他睡在我身侧,两个孩子睡在摇篮里。

我想,这个秘密,一定不能让他知晓,否则他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陆晟番外:

被魏宁赐下毒酒的那夜,衙役特地让我沐浴更衣。

人之将死,想来要走得体面一些。

丰盛的饭菜,还有一壶放了毒药的酒。

魏宁身边的大太监看着我:「陆将军,老奴看惯了这宫里的人情冷暖,皇太女殿下肯给您留个全尸,已经是顾念旧情了,您啊,就快些上路吧。」

我突然想起儿时那个被我牵着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

她竟一步又一步地登上了皇太女的位置。

如今还掌握了我的生杀大权。

我看着那老太监,还是忍不住问:「魏宁,她会和梁昀在一起吗?」

那老太监笑笑:「皇太女殿下的婚事,老奴可不敢多言。」

我喝下毒酒,五脏疼痛难忍。

脑海里是走马灯一样的画面,每一幅画面都关于魏宁。

我原本想要反了这天下,当上太子,让她成了我的太子妃,既能实现我的抱负,又能与她厮守。

当初我跪在地上求父亲向陛下求赐婚的时候,父亲冷笑:「成了驸马,你便不能掌权,不能在军营,不能当权臣,你还要我去求吗?」

我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终于妥协。

我求父亲日后登基,我为太子,能让我娶魏宁为太子妃。

父亲答应了。

想来是我可笑,魏宁是天之骄女,怎么可能屈居人下。

是我活该了。

浮华梦一场,我负了她,也负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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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长安一片月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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