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美人爱江山

美人爱江山

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我刚出生就被身为户部尚书的父亲悄悄扔到了城外的雪地里差点冻死。

后来我成为了镇国大将军的嫡女,看着我妹妹费力巴结我的样子,我只好好心告诉她,我就是那个被宋家抛弃的嫡长女。

吓得她赶紧回家告诉了爹娘,结果他们被活活吓死了。

心爱之人牵着妹妹的手在我面前说只爱她一人,我笑了笑没说话。

后来我入主中宫,妹妹大着肚子来我面前炫耀,我就只好让她难产而亡了。

而我,捧着心爱之人,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我叫沈荣华,是当朝大将军的嫡女。

原本这将军之女的位子不该是我的,我生在七月十五,亲生父母嫌弃我生在鬼节不详,也对,毕竟我在肚子里折磨了生母整整十二个时辰。

我的生父派人悄悄把我扔在城外,京城本就在北方,偏偏那一年的冬天又来的特别早,地面早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我被冻得哇哇大哭。

带着一家子回京述职的大将军沈景路过时听见了我的哭声,我母亲因为体弱刚刚流产,失了一个女儿,父亲抱起我给母亲看,我对着她就止住了哭声,笑了起来。

母亲很开心,认为我是上天送给她的女儿,收了我为养女。

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的?自然是父母查出来当睡前故事讲给我听了。

我还有一个哥哥沈晨华,如今已经是京城守卫羽林军的将军了。

我父亲回京后就主动卸了一身军权,皇上很高兴封他为镇国公大将军。意思就是他既是一品公爵,也是一品武官。

我作为镇国公府唯一的女儿,身份也水涨船高,只是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总爱拿我的身世说嘴,说我不过是个养女,不值什么。

兴致勃勃来宫里参加宫宴的我轻轻抿了口茶,我耳力极好,只听得那女子继续说道:

「无非是镇国公夫人过于霸道,才让镇国公府一个妾室都没有,只得了一个儿子,这才收了个女儿罢了。」

这女子我认得,是我血缘上的嫡亲妹妹宋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个精心选的好名字。

只可惜她父亲只是个三品尚书,在我镇国公府前实在是入不得眼,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在背后编排我。

我伸手拦住了要上前去赏她耳光的澄涟,澄涟习过武,这一巴掌下去不得把宋灼华的脸给打烂么。

于是我拿着刚刚倒满的茶杯走到宋灼华身后,她还在那儿眉飞色舞着,周围几个小姐惊恐的反应我很满意。

茶水混合着茶叶落在宋灼华脸上、衣服上,她尖叫一声:「谁敢泼我!」

一见是我,宋灼华虚虚地扯出一抹笑:「荣华姐姐,是你呀。」

宋灼华以前在我面前都是一副娇柔的形象,不仅惹得男人侧目,也能引得女人心疼,如果不是这次我闲来无事在宫里的凉亭里休息,还不知道她背后如此看不起我,真真是虚伪。

「手滑了,妹妹去换件衣裳吧。」

宋灼华弱弱地点了个头,随着一个宫女去换衣裳。

唉,想到以后我又要少个跟屁虫了,还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呢。

其他小姐纷纷像见了鬼似的作鸟兽散,我摇摇头,反正有爹给我兜着呢。

我原以为宋灼华只是去换件衣裳,却没想到换着换着,不知怎的,就换到了太子的床上,被皇后娘娘当场捉奸。

我也正好在现场,宋灼华娇滴滴地哭诉着太子醉酒把她认成了我,夺走了她的清白,让她没脸见人,又悄悄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唉,这个蠢丫头,没看见皇后娘娘气得要把她给宰了么。

然而这时候太子出声道:「母后,既然是儿臣毁了宋小姐的清白,那儿臣会对宋小姐负责的!」

我心下了然,原来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佳话,以宋灼华的家世,连出现在太子侧妃的人选里都勉强,所以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再给太子一个宽仁的名声。

皇后娘娘面色复杂地看着我,也是,和太子有婚约的是我。

我适时出声:「既然宋妹妹和太子殿下情投意合,不如就请皇后娘娘做主……」

顿了一下,我笑着对宋灼华道:「让妹妹去东宫做个美人吧。」

太子嫔妃一共四级,能做最末等的美人,宋灼华一定很感激我。

没想到她竟撕心裂肺地看着我,太子也跪在一旁不语。

皇后无可奈何,厌恶道:「行吧,户部尚书嫡女宋氏,今天就送进太子府做个侍妾吧。」

侍妾,那就是品级都没有了。

看着宋灼华灰败的神色,我真是心疼她的脑子了。

当天宫宴还没结束,宋灼华就被带去了太子府,连顶轿子都没有,毕竟只是个没名分的侍妾罢了。

听说宋尚书夫妇知道后,想来送些东西给她做陪嫁,被侍妾不配有陪嫁这句给挡了回去,很是郁郁寡欢了一阵。

皇后娘娘害怕我与太子的婚事有变,说动皇上提前了婚礼。

长盛三十三年四月初八,我与太子成婚,当晚太子宿在侍妾宋氏房中。

其实我与太子,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我爹爹回京述职主动交了兵权,一家也自然而然地在京城里住下了,从小我就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只不过从来没人愿意和我结交罢了。

无非是知道我不过是个收养来的女儿,随时随地都会被作为棋子抛弃。

唉,我实在不想和那些贵女一遍遍展示我爹娘和我哥哥到底有多宠我,她们或嘲讽或同情的眼神让我难以理解。

后来一次宫宴上,记得仿佛是皇后的寿宴,我在爬御花园的假山,不料有块石头松了,我从山上摔下来,被一个人稳稳地接住。

他的声音像冬日射破云层的太阳:「小家伙,你没事吧?」

宫女说,那人是太子。

逆着光,他的面容我看不太真切,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暖化了,因为除了父亲和哥哥,我还从未接触过其他男人的温暖,太子是第一个。

那之后,太子常常托人给我送礼物,爹爹和娘亲也不拦着,用我爹爹的话来说就是:

「我女儿,天下什么男人配不上!」

我很是赞同,把太子送的礼物精心地放在我特意准备的房间里,没事就要去看一看,摸一摸。

那时还待在家里的哥哥是唯一讨厌太子的人,他觉得太子只是想要利用镇国公府的权势而刻意接近我的,所以他会拦下太子的东西统统扔掉。

后来哥哥要去带着羽林军守皇宫了,不能常回家,走的时候叮嘱我:「要是他骗了你,记得找哥哥做主。」

那时我觉得太子对我是极好极好的,哪有哥哥为我做主的时候呢,但我还是答应了哥哥,他这才放心地离家去军营了。

那个时候我自以为与太子情投意合,京城贵族的聚会上,他写诗我做对,旁人都赞我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而宋灼华那时不过是个怯怯懦懦地跟在我身后的小跟屁虫而已。

再后来我及笄那天,太子笑吟吟地前来提亲,还带来了皇上亲自下的赐婚圣旨,我欣喜地接旨谢恩,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时太子是怎样的笑了。

他应当很是满足,能娶到我。

直到那次宫宴上,我先是知道了宋灼华背地里如何编排我的,后又看见了她的赤色鸳鸯肚兜是如何挂在太子的……子孙根上的。

还说什么醉酒把宋灼华当成了我,太子自然是以为我不过一个深闺女子,定然会被这句话感动到,看啊,我爱你爱到把别人误认成了你。

他是当我蠢么?真正的醉酒是做不了那种事的。

那一刻,我曾经为太子疯狂跳动的心停了。

大婚提前,皇后亲自召我进宫,问我可有不甘?

我泫然欲泣地看着皇后,摸着手腕上太子提亲时送我的定情信物道:「皇后娘娘,臣女不相信他喜欢上了别人,臣女相信入了东宫,一定能得到他的心,他一定是和以前一样爱着我的。」

皇后仿佛长出一口气,慈爱地说道:「本宫知道是你委屈了,你放心,只要我还在,那个宋什么就永远只能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我点头谢过皇后,她走下凤位牵起我的手,拍了拍道:「荣华啊,你帮着我儿,定会如你的名字一般荣华富贵的。」

我听了她的话,自从嫁给太子之后,他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就帮他去做。

于是,聪颖的二皇子痴傻了,善武的三皇子成了个残废终日坐在轮椅上,连皇上最偏爱的小儿子七皇子也被查出是生母借种生子产下的野种被处死了。

当然我做的更好,我给皇上下药让他再也没办法给太子制造更多的威胁了。

而太子在需要我的时候就会来我这儿,由我侍寝。随着局势对太子越来越有利,我能感受到他又渐渐地爱上我了,我很开心。

我想,是时候把那个位子捧给他了。

我寻了个秘方入宫交给了皇后娘娘,皇后早已失宠,对皇上的情分也早就磨没了。

她接过药包,赞赏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让宫女送我出宫。

半个月后,皇上病重,太子监国。

长盛三十三年十二月初八,我出嫁仅仅八个月,我的丈夫就从太子成了新皇。

新皇改元乾治,封东宫侍妾宋灼华为皇后,太子妃沈荣华为贵妃。

天下大赦。

被封贵妃后,我住进了坤宁宫。

封后大典我称病没去观礼,宋灼华的翊坤宫红得刺眼夺目。听闻皇上特意选了民间习俗,以示要和宋灼华如民间夫妻一般,恩爱一生。

对于皇上抛弃太子妃改立了个侍妾为后这事,朝臣们议论纷纷,更有谏官直言:「太子妃乃皇上原配,且出身名门,堪当皇后之位!一个东宫侍妾算什么东西!」

就连宋灼华的父亲户部尚书也被人狠狠地参了几本,罚了俸禄。

我坐在坤宁宫不慌不忙地吃着外邦的贡品,绿皮红瓤的叫什么水瓜,甚是清凉解渴。

太子,哦不现在是皇上了,偏偏在我吃得正开心时推开门一脸烦躁地走了进来。

「贵妃,皇后之位我是一定要给阿华的。」

我不解其意:「皇上不是已经封她做皇后了吗?」

皇上看看我抿了抿唇,用不容商量地口吻道:「贵妃,你上道表,就说皇后之位是你自请辞去的,因为这么多年你一直无所出。」

我指了指四周让皇上好好看看。

他看了看道:「坤宁宫乃是后宫最好的宫殿,你知足点。」

唉,皇上的脑子怎么比太子时期还蠢了不少啊,我摇摇头。

「皇上,坤宁宫是最华丽的,是因为它与您的乾清宫是一对,是皇后的居所。」

「况且世人皆知镇国公嫡女才是太子妃,臣妾没有对这贵妃之位不满,您这样做要臣妾如何自处!」

说罢我接过澄涟手里的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皇上生气地用手指着我,那手抖得不成样子,我边哭边想要不要叫个太医了。

许是想到了什么,皇上什么也没说就出了坤宁宫,去了宋灼华的翊坤宫。

第二日,圣旨下了,改封我为皇后,宋灼华为皇贵妃。

只是没有封后大典罢了,皇上堵住了前朝悠悠之口,又允了宋灼华不必日日来我面前行礼,宫里就我与她两个妃子,这皇后之位真真的是有名无实。

不过没关系,没人来找我行礼,那我就去向太后请安好了。

先帝驾崩后太后在灵柩前不眠不休地哀哭了七天七夜,眼睛都给哭坏了,身子也伤了,前朝后宫一致称赞太后对先帝感情甚笃,联名上奏要求把先帝宠爱的梅贵妃迁出帝陵。

梅贵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可惜难产早亡被先帝以皇后之礼陪葬入了自己的帝陵内。

皇上欣然应允,将梅贵妃的棺材从先帝身边抬出来,塞进了沈嫔的地宫里。

我走进慈安宫,太后正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面色红润,丝毫没有伤了身的样子。

见我来了,还未等我行礼便让一旁的鹤姑姑把我扶到椅子上坐着。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本以为皇上对那个宋氏只是玩玩而已,不想竟动了真情,倒是苦了孩子你啊。」

我低着头不语。

太后继续道:「可如今你也是皇后了,该学着做一个皇后该有的样子。」

「想当年哀家一入宫就是皇后,以前也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先帝心中有我,可是他后来却喜欢上了梅贵妃,还让她陪葬了帝陵!」

「如今你看,她不还是被迁来出来,塞进了别的地宫做了沈嫔的陪葬。」

「皇后啊,你也不要过于难受才是,要学会大度点。」

我点点头,小声说道:「母后,儿臣想重开选秀。」

太后微微蹙眉,先帝驾崩按理全国上下要守三年国丧,不闻礼乐嫁娶之音,皇上是万万不能做不孝之人的。

我摸了摸肚子失落道:「这宫里就我和宋贵妃两人,一来我二人都无所出,没能为皇上绵延子嗣;二来这后宫也实在冷清。」

「儿臣的意思是,不必大选,为皇上子嗣计,从朝臣家里择几个好的入宫伴驾就是。」

太后心疼地看看我:「好孩子,难得你这么快就想通了,那这人选就由你来挑吧。」

我奉了太后旨意,在一众名门贵女中选了又选,终于选中了几个过了及笄之年却没定亲的姑娘,都是与宋灼华有过纠葛,且家里又想让她们进宫的。

召人入宫侍驾的旨意一下,第二天内务府的总领太监来问我:「启禀皇后娘娘,昨日贵妃娘娘那儿打碎了不少宫里原有的瓷器,这怎么算?」

我想了想,笑了:「既然打碎的是宫里的而非陪嫁,那就记在贵妃头上,从下个月月例里扣吧。」

「要是过于贵重,那就几时扣完几时再给她发月例。」

乾治元年二月初二,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后,我亲自接了新人入宫,事无巨细,一一打理。

看着宫口地砖上消融的积雪,原来春天就要到了。

新人入宫,虽在丧期,但也算是件喜事,我叮嘱宫人们拿些喜色的花草去装点一下六宫各殿。

入宫的这几位家里也是有些权势的,为了显得皇上对她们一视同仁,我都给了嫔位,拨到不同的宫殿去坐了主位。

安顿好了新嫔妃,我还照着家里品级地位的高低排好了顺序,让皇上可以一个个的传她们侍寝。

这其中,以林丞相的嫡孙女林清清最为得宠,入宫一个多月,就从林嫔升到了婉妃。

而宋灼华那边就越发地冷清下来了,有这么多性格各异的娇花美人在侧,皇上一时怎么还记得起他心爱的皇贵妃呢。

这不,从未来向我请安的皇贵妃宋氏也出现在了我坤宁宫的大殿里。

圣眷正浓的婉妃看着一屁股坐在她前面的皇贵妃疑惑地问道:「这位姐姐是……」

我喝了口茶,笑道:「诸位妹妹还没见过,这是皇贵妃娘娘,快些行礼见过吧。」

于是一众「请皇贵妃娘娘安」响了起来,宋灼华正想拿乔让她们就那么蹲着,婉妃直接站了起来坐着了,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坐下,倒是让想给个下马威的宋灼华愣住了。

婉妃轻笑道:「嫔妾听闻,历来只有皇后之位空悬的时候才会立皇贵妃代掌后宫,不过看样子皇后娘娘好好的,这怎么就立了皇贵妃,况且皇贵妃娘娘怎么日日都不来请安问礼呢?」

我暗自点头,看样子这些天皇上确实很宠婉妃,这说话都放肆起来了,不过我也不会管的。

宋灼华挺起身子骄傲道:「皇上可是免了我每日的晨昏定省!」

一旁的恬嫔出声:「皇上下旨免了姐姐的晨昏定省,姐姐可怎么真的不来呢,岂不是让满宫里都知道姐姐不敬皇后娘娘,那可不好啊姐姐。」

宋灼华看上去快要气炸了,一双眸子凶狠地盯着我。她怎能不气,与皇上大婚的人是她,喝了交杯酒的是她,本来已经到手的皇后之位却被我拿了,又被人如此嘲讽,必然生气。

皇上封锁消息的速度一向很快,当初改换圣旨说的就是负责传旨的太监说反了册封位分,已经被处死以儆效尤,深闺之人更是难以得知真相。

是以外头的人皆不知一开始被封皇后的其实是宋灼华。

我轻声咳了咳,制止道:「各位妹妹可别说了,伤了和气就不好了,大家一同侍奉皇上,万不要因为本宫而闹得鸡犬不宁。」

「这请安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妹妹们心中念着皇上,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本宫就心满意足了。」

众妃嫔忙起身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谢皇后娘娘教诲!」

宋灼华咬牙切齿地跟着念,哪怕按着位分站在离我最近的位置,我都没有听清她唇齿开合间到底有没有出声。

晚上皇上本翻了婉妃的牌子,却在路过翊坤宫时被宋灼华截住了。

温柔的月光如水般撒在地面上,一个衣襟半露的女子在月光映衬下遥遥起舞,身姿窈窕婀娜。

皇上对此的评价是:「朕的阿华果真担得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八字!」

第二日请安,婉妃难得哭哭啼啼地来我这儿,我好生安抚了她一下,又叹道:「这事本宫也做不了主,皇贵妃本就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听闻宋尚书马上也要升迁了。」

看着婉妃若有所思离去的背影,我笑了。

这宫里的满园春色,到底还有几分是我的呢,我早已不知道了。

宋灼华父亲升任副宰相的那天,我的哥哥被撤了军职勒令回家好好休息陪伴父母。

我想了想我爹爹那年近花甲依然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猛之姿,皇上真是体贴,让我哥哥回去承欢膝下,而我只能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思念他们了。

婉妃恼怒地闯了进来。

我吩咐澄涟把其他人打发出去,慢声道:「皇上看了没说什么?」

婉妃让她父亲林丞相查了不少宋尚书在任上贪污受贿的事,毕竟户部尚书这么大的油水,他怎么可能不捞点?

再说了,当初以侍妾身份入太子府时,宋灼华没能带去什么嫁妆,这入宫做了皇贵妃,手里倒是愈发阔绰了,可想而知她父亲送了多少钱进宫。

婉妃气道:「折子明明递上去了,皇上也看了,却还是升他做了副宰相!皇后娘娘,你可知皇贵妃如今有多得意?」

我当然知道,听说宋灼华把不小心冲撞她的白嫔给关进慎刑司了,可怜了白嫔那如雪般的皮肤了,这得遭多大罪啊。

「你放心,白嫔那儿我已经派人去把她放出来好好医治了。」

「皇后娘娘,她本来就是在您之下的皇贵妃了,父亲居然还升了官,往后这宫里岂不是她……」婉妃住了口看我。

我笑道:「皇上宠她,这很好,只要她能早日诞下皇子,便是功臣。至于她父亲……前朝之事,咱们后宫还是少谈点吧。」

婉妃不意我如此态度,我继续道:「你恼什么,你是我名正言顺选进来侍奉皇上的,跟她可不一样。再说了,有时这恩宠也不在一时一刻,婉妃,回吧。」

林清清到底出自丞相府,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娘娘说的是,是嫔妾一时糊涂了。」

打发走婉妃,我正打算去小憩一会,却听得有人在坤宁宫门口大哭,澄涟急匆匆地把人带了进来。

是白嫔身边的莲禾。

澄涟缓步走到我身边,轻声说:「娘娘出事了,白嫔殁了。」

我一惊,我明明在得了消息后就派人去救白嫔了,按理说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慎刑司嬷嬷应该还没对白嫔做什么。

莲禾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皇后娘娘明鉴啊!」

我安抚道:「你先别哭,说说白嫔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干嘛想不开。」

莲禾努力拼出完整的句子抽泣着:「今儿早上纪嫔娘娘和花嫔娘娘看天气极好,来约我家主子去御花园放风筝,三位娘娘本就在闺中时关系就极好,我家主子就去了。」

「本来放的好好的,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凤凰样的风筝,和我家小主的风筝缠在一起,一阵风后两只风筝都掉进了御花园的湖水里。」

「这时皇贵妃娘娘来了,才知道那只风筝是皇贵妃娘娘的。我家主子连忙请罪,皇贵妃娘娘却不依不饶,非说主子冲撞了她,把我家主子关进了慎刑司!」

我蹙眉:「那纪嫔和花嫔呢?」

「两位娘娘当场就求情了,可是皇贵妃娘娘说再求情就一起关进去……」

「那白嫔为何自戕?她难道不知道嫔妃自戕是诛九族的罪么?」

莲禾这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奴婢知道皇后娘娘是好人,才那么快派人来救我家主子,可是迟了!还请皇后娘娘去储秀宫看一眼我家主子吧!」

澄涟大喊:「放肆!皇后娘娘千金之躯岂能去见……」

我抬手制止她:「无妨,好久没见过了见见也行。」

到了储秀宫,白嫔的尸身就放在正殿棺材里,宫人们的哭声不绝于耳,我走进了瞧,只见白嫔脸上一个大大的「丑」字。

脸上刺字,是朝廷发配穷凶极恶之人的酷刑,但在先帝朝就已被废除。况且女子本就极珍惜容貌,在这宫里失了美貌便是失宠,难怪白嫔要自寻短见了。

我吩咐道:「白嫔是自戕,但她可怜,就按照嫔位葬了吧。」

「还有慎刑司的嬷嬷们,也都刺字扔出宫去吧。」

澄涟点头称是,嬷嬷们下手这么快,还真是想讨皇贵妃欢欣啊。

我又看着莲禾道:「如今你有两条路选:一你是陪嫁进宫的,按理可以回府去;二留在宫里我给你安排个去处。」

莲禾磕头只道:「奴婢想问皇后娘娘,这两种哪个更能为主子报仇。」

我伸手扶她起来:「真是个忠仆。出府去告诉所有人你为什么会回去吧,尤其是你家老爷夫人。」

我放了莲禾出宫。

晚上皇上来质问我为什么以嫔礼葬了白氏。

我委屈地说道:「白嫔虽是自戕,可皇贵妃这次下手太狠了,那白嫔如玉般的脸上生生被刺了字。」

「但嫔妃自戕乃是诅咒之意,皇后连这也不懂吗?」

「可墨刑早在先帝朝就被废除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于皇上清誉有损。皇上放心,臣妾已经安抚好白嫔带进宫的陪嫁婢女,让她出宫回去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臣妾叮嘱过了。至于白嫔,她是急病暴毙的不是吗?」

我调皮地朝皇上眨了眨眼,皇上这才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还是皇后替朕想的周到。」

我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真暖和,只是我的心已经懒得再为这样的温度跳动了。

白嫔之死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对外称是得了急病去了,倒是纪嫔和花嫔来我宫里诉苦为白嫔哭了一场。

皇上也未曾惩罚宋灼华,自那之后她便更是得意了,欺辱其他妃嫔不说,还会在皇上翻了别人牌子时把皇上拦走。

就连太后也把宋灼华叫去慈安宫训斥了一通,只可惜太后身子渐渐不好了,也实在无暇管太多。

自此,宋灼华在后宫更是有恃无恐,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时不时当众羞辱我。

一日午后,听了些宫外趣闻的我让人去请婉妃来聊聊天。

婉妃入宫之初很是夺了宋灼华许多恩宠,如今宋灼华盛宠更甚,给了婉妃许多苦头吃。

论起身世婉妃不知压了宋灼华多少,如今却要被她打压也是心中愤恨。

我吩咐宫人给婉妃端来一碗清热解暑的绿豆汤,缓缓开口:「本宫近日听说宫外有个姓宋的恶霸,打着皇上小舅子的名号强抢民女,也不知是真是假。」

婉妃一听边说:「嫔妾记得皇上只有个大舅子叫沈晨华。姓宋的,是皇贵妃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吧。凭他也配称国舅?」

我喝了口茶笑道:「其实这强抢民女倒不是件大事,只是打着皇上的名义,就难免丢了皇上的名声了。」

婉妃却皱眉道:「上次听了娘娘的话,我父亲拿了那么证据,可皇上还是包庇了她爹,这次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吧。」

我眼底闪过一抹狠厉,温声道:「其实这等事也不必告诉皇上的,毕竟撞见恶霸当街强抢民女一时激愤把人给打死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婉妃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莞尔一笑:「嫔妾原以为娘娘是个温顺好说话的,原来也如此心狠手辣。」

「娘娘借刀杀人,当真好谋算。不过嫔妾这回就再做一次娘娘手里的刀吧。」

我笑而不语,没过几日翊坤宫就传来了宋灼华哀哀的哭声,听说为了此事她还求到了皇上面前,可是一来本就是她弟弟有错在先,二来这些天言官为着宋家纵容子弟行凶上了不少折子,皇上也不好偏袒,只能大加赏赐好生安慰了宋灼华。

是以宋灼华闯进我宫里时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扬手给了我一耳光:「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给林清清说了什么,她父亲才会屡屡给我宋家下绊子!你个贱人!」

我摸了摸些微红肿的脸,啧,果真是气急了,脑子气昏了头,这手劲也大了。

我闲闲道:「皇贵妃有气别来坤宁宫撒野,本宫才是皇后,你这一巴掌……得禁足几个月吧。」

宋灼华指着我,怒道:「你害得我宋家失了唯一的男丁,宋家就只剩我一个女儿了!」

只剩一个女儿了?

我恍惚回到了阿娘告诉我身世的那一天,她抱着我坐在榻上,一点点地告诉我是在哪儿捡到了我,后来他们又是如何查出了我的身世,最后阿娘抱着我,问我要不要回去。

我拒绝了,一个抛弃我的地方,为什么要回去。

「一个女儿?不是还有一个吗?哦,你瞧本宫这记性,你姐姐已经冻死在雪地里了,对吧?」

宋灼华的脸骤然褪去血色,大喊道:「不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皱了眉,这么多年她的性子倒是被养坏了,从前在太子府仗着宠爱不尊重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如今在宫里还是如此,来坤宁宫大喊大叫,皇上真是宠坏了她。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说起来,本宫还真得叫皇贵妃一声妹妹呢,若不是那年中元节宋尚书,哦不宋副相把本宫扔到了城外雪地里,本宫也不能成了镇国公府嫡女,自然这后位也不是本宫的。」

「妹妹你说,本宫是不是应该向皇上说一声,去宋府登门拜谢啊。」

「我的……妹妹?」

宋灼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见了鬼似的看着我,我想了想,对她而言确实是见了鬼,她大叫着不可能跑出了坤宁宫。

我问澄涟那药怎么样了,澄涟恭谨道:「娘娘放心,该用着的人都用着。」

我点点头,低声吩咐道:「叫哥哥也准备着吧,该起风了。」

宋灼华回宫后不知为什么办法,求了皇上准她回家探亲。

皇上来我宫里问我意见时说道:「朕想着这么多年皇贵妃也确实没有回去过,皇后你觉得呢?」

我心知皇上不过是因为宫妃命妇都归皇后管,才来装装样子问问我罢了。

我只假装奇怪道:「历来从未有宫妃出宫省亲先例,再者若是思念家人传母亲入宫相见便是,又免了与外男见面之嫌。」

皇上不豫道:「阿华她只是想家了而已,皇后何必说这许多话来阻拦。」

我叹了口气道:「皇上,不如这样,若是只让皇贵妃一人回去,未免惹人嫌话。」

「不如让姐妹们都回去看一看家人,也好彰显皇上一视同仁又宽厚仁慈。」

果然,皇上一听有利于他名声的话,就沉思了起来,末了点点头:「那就按皇后的意思办吧。」

其实满宫里除了我和宋灼华,其余诸嫔妃入宫还不到一年,但是都说入了宫就出不去了,又哪有不想家的道理呢,故而懿旨一下便纷纷来我宫里谢恩。

宋灼华本来是想回去问问我那话的真假,又想彰显皇上对她独一无二的恩宠,结果被我一搅局,反倒成了我的功劳,又很是在翊坤宫打闹了一番。

不过到底达到目的了,各宫嫔妃回家省亲那天,宋灼华再不满也只得先来我这儿谢恩再走,我都心疼她的牙齿快被咬碎了。

至于我,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随时能召家人相见,我便说留在宫里打理宫务,说这话时皇上似是舒了一口气。

宋副相夫妻二人暴毙了。

近来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几个谣言,无非是宋灼华天生不详克死父母,或是说白嫔之死另有隐情指责宋灼华乃当代妲己。

我听了直呼这可是冤枉死了妲己,世人怎么连戏本子里的事都当真啊,况我读《周武灭商》时可最最心疼妲己了。

宋灼华大概人都傻了,她不过是回去问了问自己那个早夭的嫡姐是怎么回事而已,且离开宋府时还好好的,怎么偏偏刚刚回宫就得了噩耗。

然而这还不算完,白嫔的父亲虽是个不大的官,却在早朝上死谏,直陈宋灼华擅自对他女儿使用墨刑,逼死了他女儿的恶行。

那些儒书读多了的文官何曾听闻过这等事,御史大夫当场洋洋洒洒痛斥宋灼华所作所为,言辞之激烈,语句之对仗,被奋笔疾书的太史令记了下来,成了广为传颂的名篇。

皇上在朝上被气得当场就要把人拖出去砍了,结果又被林丞相给拦住了,只得一挥袖子退了朝。

然后我的脸就又肿了,这时我发现皇上和宋灼华还是有点默契的,两个人凑一块两个巴掌刚好打了我两边脸。

「皇后!你不是说白嫔这事处理得好好的么!怎么还会流传出去!阿华的声誉绝对不能有半点损失,你赶紧给朕想个办法!」

我被扇的跪在地上听他劈头盖脸一顿训,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都这种时候他惦记的居然是宋灼华的名誉,看样子他是不要自己的了,既然不想要那就不要了吧。

我伏在地上请罪:「臣妾也没想到会这样,许是白嫔宫女出宫后说了什么……」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让她出宫!」

我呐呐道:「宫规规定……」

见他怒意又起,我方忙慌道:「事到如今,皇上不如对皇贵妃小惩大诫一番,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皇上盯着我「哼」了一声,起身走了。不久圣旨一下,皇贵妃宋氏禁足三个月。

有几个还想进言的言官被直接撸了官职,一时之间朝堂无人再敢提宋灼华的不是,而在民间宋灼华「妖妃」之名愈加坐实了。

澄涟拿着药一点点地帮我敷在脸上,这男人的手劲大了许多,打得我脸不仅高高鼓起,还有隐隐的血丝了。

澄涟心疼道:「娘娘早知皇上和那宋氏两情相悦,其实当初宫宴上他们做出那等不知羞的事,娘娘大可推拒了这门婚事的。」

「老爷也说了,这天下的男人哪个是娘娘配不起的,偏偏要在皇上这儿……」

我止住她的话头:「那药还在用吗?」

澄涟生生停住了话,回道:「天天用。」

「人呢?」

「娘娘,这满宫里都是咱们的人了。」

我「嗯」了一声,闭上眼休憩。

三个月还没满,宋灼华就被放出来了,传话的人说皇贵妃有孕四个月了,皇上大喜解了禁足,一下朝就赶去翊坤宫了。

孩子,我轻轻抚摸着我的肚子,澄涟还以为我在伤怀,安慰道:「娘娘,迟早有一天您也能……」

我摇了摇头:「澄涟,你误会了。本宫只是不明白怀孕生子这等痛苦难熬的事,怎么天下女子上赶着要做。」

「你看我娘不就没保得住胎,失了姐姐才收养了我吗?这宫里也颇多嫔妃为了生子搭进了性命,一个孩子而已,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么?」

澄涟被我惊掉了下巴,以往我从不说这些话的,她点点头道:「娘娘,娘娘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在这宫里,恩宠是一时的,孩子是一世的。」

我无谓道:「可宋灼华的孩子不能是一世的。而皇上的孩子……」

澄涟明了:「当然不会是,皇贵妃哪有诞下皇嗣的福气。」

当坤宁宫缺了多日的座上出现宋灼华时,我一点都不意外,上次她来还是来给新人炫耀立威的。

一番闲话后,宋灼华抚摸着稍稍显怀的肚子甜蜜地说道:「皇后娘娘,嫔妾有了身孕这往后啊,可是与诸位姐妹不同了。」

婉妃嘲讽道:「父母新丧,皇贵妃娘娘这披麻戴孝的可真有孝心。」

宋灼华今日一身嫣红的衣裳,头上一只素色簪子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皇后。

我不咸不淡地说道:「皇贵妃,父母去世乃是重孝,你虽然怀着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多穿点素色的衣裳,表表孝心,免得让外面的人说闲话。」

宋灼华咬紧下唇,我也不看,见众嫔妃都没了话头,就让她们回去了,然而宋灼华还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我疑惑地看着她。

宋灼华站起身骄傲地挺起了肚子,冲我炫耀道:「沈荣华,就算你是皇后又如何?如今我怀了皇上的孩子,皇上已经允了我只要生下皇子,就立他为太子!」

我想了想当年在太子府的宋灼华,那个时候她还会在我面前装装可怜,这怎么装着装着,脑子都装没了?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只要我把你这句话放出去,这宫里可有的是人会要了你孩子的命。」

宋灼华退了几步,又自豪道:「皇上说了会保护我的,你要是敢伤害我,皇上一定会处死你的!」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嘱咐澄涟一定要好好地把尊贵的皇贵妃送出坤宁宫门口。

傍晚暮色西沉,我望着那天边泛红的晚霞,就像泼了满天的血,真好看。

镇国公沈景病逝的消息像雪花般传遍了京城,我穿好素色衣服,草草地往头上插了根素银簪子,心里不住地吐槽我这个爹。

我爹曾说过,有朝一日要带着我娘去云游天下,讯号就是他病逝的消息。

哥哥给我的暗信里也让我放心,爹娘已经偷偷去江南玩了,我烧毁了信,把头埋进洋葱里终于止不住哭了一会儿。

皇上已经不演了。早些年常常进犯我朝边境的兰戎已经称臣纳贡多年,现任可汗还是我朝和亲公主所生,如今我爹去世我失了靠山,我哥又要服丧三年。

他再也不用担心镇国公府谋反了。

想着内忧外患已除,皇上近日心情倒是喜悦,乾清宫太极殿那边常常传出歌女声。

我假装悲痛,停了六宫三个月的晨昏定省,然而宋灼华还是来我面前转悠了一番。

「沈荣华,听说镇国公夫人也随镇国公去了,如今你也没了爹娘……哦不对,其实你早没了爹娘,不过是个养女,装什么悲伤的样子给人家看呢。」

「你也就是借着镇国公府的地位才抢了我的皇后之位,等我生了皇子,你的一切我都会拿走。」

「沈荣华,咱们走着瞧!」

我接过澄涟手里的香囊去去脸上的洋葱味儿,实在不理解宋灼华让我瞧什么,瞧她未来的惨样么?

我问澄涟:「当年太子府三人,只剩一个娘了吧。」

澄涟想也不想道:「太后娘娘还活着呢。」

我想了想那个为自己儿子思虑一生的女人,自己儿子没什么本事,靠着我得了皇位,实在不知她为什么要把宝压在皇上身上。

「那药最后一副了吧?」

澄涟愣了一下:「娘娘这么说了,那就是最后一副了。」

「想起昔年太子府里就我们三个人,既然我和宋灼华都没了爹娘,那皇上也该没了。」

自从先帝逝世,太后本是假装忧伤过度,谁知装着装着竟真的生起大病,卧榻不起。

这身子也就此垮掉了,日日都要服些闻着就味苦的药,每每去了慈安宫都觉自己舌头也是苦的了,如今也是时候该让慈安宫散散味了。

乾治二年六月初六,报丧的钟声响起,我猛然想起这天似乎是当年赐婚圣旨下来的那天,我不明白,回忆里的我那天怎么会那么开心,明明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皇上是在上朝的时候听见了钟声的,大臣们迅速反应过来齐齐跪下劝陛下节哀,皇上甚至都没宣布退朝就往慈安宫跑去。

宫人们速度很快,皇上到的时候太后的棺材已经合上了,我穿着丧服跪在太后梓宫前面,清楚地看见了皇上的悲痛,他甚至想开馆再见见太后。

婉妃在一旁劝道:「皇上,太后她老人家已经仙去了,您还是不要打扰她了。皇上,节哀啊!」

至于宋灼华,我特意嘱咐过了,她的身孕月份大了,不宜过度悲伤,太后生前就想抱孙子,她这一胎务必得看好了。

皇上下令罢朝三日,全国举哀。

他自己不吃不喝在太后灵前跪了三天三夜,也是呢,太后当年还是皇后时,后位不稳,连带着亲儿子也在宫里受尽凌辱。那些年他们母子相互扶持,才终于站稳了脚跟,成了最后的赢家。

皇上怎么可能接受才一年多,太后就去世,而且还是思虑成疾,他自己都清楚他的母后早早就对先帝死心了,就连那毒死先帝的毒药也是……

然而太医院上下都说太后常怀忧思,却又不肯说是何事,也不准他们告诉皇上,而这心病恰恰又是最药石无医的。

最后皇上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说法,为表哀思亲自为太后写下了「成仁恭懿德纯徽翊」八字作为谥号,只是不知他这份孝心太后在九泉之下能否收到了。

我抬头看着「慈安宫」三字牌匾,终是咽下了话语,想着应该挑个好日子再把一件事告诉皇上。

太后的逝去虽给了皇上巨大的心灵创伤,但好歹还有宋灼华的胎在,皇上对此胎的期望溢于言表,几乎是日日都要去翊坤宫。

可我翻着史书,这历来宫里也没几个女人能顺利诞下皇嗣。

刀该落了。

听着房里宋灼华嘶哑的叫声,看着宫女从里面端出一盆盆鲜血,我屏住呼吸,尽量不去闻那腥味。

身为皇后,这又是皇上的头一个孩子,让我不得不守在翊坤宫免得出什么岔子。

我从前总听得娘亲说,女子于生育一事上,鬼门难过。如今听着宋灼华撕心裂肺的叫声,总算是明白娘亲说的什么意思了。

我看着皇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看我一眼,是怕我动什么手脚么?我感到好笑,纵容宋灼华三番五次挺着个大肚子来我坤宁宫撒野的时候,他也没想过我动手脚啊。

渐渐听得屋内宋灼华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只见一个产婆出来问道:「皇贵妃娘娘这胎似是不好,请问皇上保大还是保小?」

皇上一听就急了:「不好?怎么会不好?定是你们这帮奴才懈怠!」

产婆吓得跪着哭辩道:「皇上皇后明鉴啊!皇贵妃娘娘这胎不知为何胎儿比旁人头胎大了许多,头卡住出不来啊!」

皇上的眉头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这宫中女人只为给皇室开枝散叶,历来都是保小的,嫔妃因为难产去世不过加封个位分,再恩赏家人罢了。

「保大!」

皇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见产婆愣住了,我连忙补充道:「告诉太医,务必两个都保住,实在保不住了……皇上说了保皇贵妃!」

宋灼华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那么当年为什么他不来解掉婚约再去求娶宋灼华呢?

真让人费解。

不知又等了多久,一阵婴儿啼哭声终于从屋里传来,皇上的脸上喜色迅速蔓延,却见一个产婆慌里慌张地从里面出来了。

「皇上!不……不好了。」

他的喜色几乎是凝固在了脸上,语气里带着不安:「阿华她出事了?」

产婆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皇上等不及了一脚踏进内室,我也跟着进去了。

屋里的血腥味更重,床上躺着用尽气力的宋灼华,皇上见宋灼华只是累得睡着了,松了一口气。

见太医抱着孩子,伸手想要去看看他和宋灼华爱情的结晶,不料太医却往后一躲。

「皇上,小皇子……公主……有点问题。」

皇上本就已经不悦,太医说话又哆哆嗦嗦的,怒道:「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你是分不清吗!」

太医颤抖着打开襁褓让皇上过目,我也瞧了一眼,确实该是个皇子。

然而皇上还没能沉浸在得了皇长子的喜悦中,就被太医泼了盆冷水:「皇上啊!这个孩子不仅有……男性特征还有女性特征啊!」

宋灼华生了个怪胎!

皇上大呼着不可能,然后把孩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绝望地发现太医说的是对的,他的阿华给他生了个怪胎!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呼吸不上来了,在我的惊呼中皇上直直地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我收起惊讶的神情,对太医淡淡道:「皇贵妃产下死胎,埋了吧。」

方才还抖得不行的太医已经恢复正常,抱着孩子出去了。

我命人把皇上抬回了他的太极殿,召了太医诊治,说是气血攻心一时受不住这才昏了过去。

而这会儿,皇上因为目睹皇贵妃诞下死胎而昏倒的消息已经被我传遍前朝后宫了。

为了掩饰,我特意嘱咐了皇贵妃生产伤身,需得「静养」。

至于皇上,我轻轻叹道:「既然睡了,就不要再醒过来了。」

随后我又起驾回了翊坤宫,宋灼华刚刚醒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产婆、太医都不在了,她大喊着:「我的孩子呢!皇子呢!你们把我的皇子弄去哪儿了?」

宫女们怎么敢告诉她。

还是我进去好心劝慰道:「妹妹,孩子已经去了,你就别伤心了。」

宋灼华红着眼质问我:「是你!是你杀了我的皇子!杀了太子!」

我也不必再装了,嘲讽道:「皇子?公主?你生了怪胎你还不知道吧?那孩子男女性征都有,是个名副其实的怪胎。」

她笃定是我做的,怒道:「是你做的!我要告诉皇上!让他杀了你!」

「皇上?皇上已经被你气晕过去了,皇贵妃,你消消气,看看这血怎么又流出来了。」

宋灼华惊恐地看着染红的被子,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我转身就走,不再理会她,也没人会理会她了。

「对了,再告诉你件事,你父母每日饮食里都被我加了料,他们以为我死了,所以日日都被我追魂索命,夜夜难眠,这心脏啊都经不住一点惊吓了。」

「本来他们还有好些日子可活的,可谁让你要去告诉他们那个被抛弃的女婴正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呢?你看,这不就把人活活吓死了吗?」

我不禁想起自己曾经让人伪装成自己去宋府认亲,也就是那一次,我终于知道他们是故意不要我的。

那我也不要他们了。

皇贵妃宋氏薨了,难产而亡,母子俱损。

按理说她应该死后晋位再下葬的,然而皇贵妃之上就是皇后,是以宋灼华没有再加封,又因为皇上昏迷着,所以我亲自拟定了「温俪」二字做她的谥号。

温俪皇贵妃被我塞进了白嫔的墓里。

大臣们自然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但旨意是我下的,他们只能感到不解。

皇上久久未醒,太后又已仙逝,且无皇子公主,我只好临朝处理国家大事。

有时候大臣们会惊讶于我的决策下的快稳准,他们哪里知道这些还是我教给皇上的。

坐在垂帘后面听着御史大夫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我心想,该从帘后踏出去了。

从小我就是听些话本子长大的,那些话本子里有女皇帝,女将军,女丞相,我问娘亲为什么这些话本子里有,可是现实里却没有。

娘亲笑着摸摸我的头:「现实里没有的话,荣华可以自己去做啊。」

我牢记娘亲的话,并且想了想还是当女皇帝最威风了。从那以后我熟读史书,常常去书房偷听爹爹和哥哥的谈话,被抓住了就叉着腰发表我的见解。

渐渐地,就连爹爹都觉得我有经天纬地之才,于是我拍拍胸脯表示:将来我要做女皇帝!

爹爹愣了一下,抱起了我:「好啊,那荣华以后就做个女皇帝吧!」

直到我遇到了还是太子的皇上。

我本来想着如果他爱我,我可以帮他坐稳皇位,可是宫宴上他却和我的亲妹妹宋灼华勾搭在了一起,那么香艳的场面几乎让我夜不能寐。

后来我嫁入太子府,洞房花烛前他牵着宋灼华的手目光坚定地告诉我,此生只爱他的华儿。

华儿?是啊,宋灼华是他的华儿,而我只是镇国公府的小小养女,三生有幸才得以嫁给太子。

洞房那夜,我一个人流泪到天明,泪哭干了,心也死了。

我做了一个尽职的太子妃,帮他铲除了所有对手;我做了一个尽职的皇后,帮他偏袒他的华儿。

现在我离女帝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站在皇上的床前,喂他喝下药,他已经醒转却说不出话来,没关系我来说。

「皇上。」他看着我。

「赐婚圣旨下来的那天,你在镇国公府说会一辈子爱我护我,还记得吗?」

「宫宴那日你和宋灼华一番云雨,其实是我在宋灼华衣服上下了料,也是我让人引你去那屋子的。」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我想看看你爱宋灼华到什么地步,确实很爱,所以哪怕她成了无名无分的侍妾你也爱着她。」

「新婚之夜,你牵着她的手,说她才是你的真爱。」他的神色逐渐漫起惊恐。

「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这个人最大的梦想是——做女皇帝。」

「嫁给你,扶持你当皇帝,而我成为皇后,是离皇位最近的也最方便的法子。」他开始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你的爱,我早就没了;所以这皇位,我必须拿到。谢谢你,做我的踏脚石了。」

余光里,他的手颤抖地指着我。

「你放心吧,这江山我会看得比你好,毕竟……你就是个没了我不行的废物啊。」

「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我父母在外游玩,但我哥哥还在京城。」

「对了,太后的药是我下的,宋灼华的药也是我下的,你的药更是我亲自调配的。」

他的嘴角开始吐出唾沫。

「现在你已经没用了,安心地去了吧。」

他的身体抽搐了,在床上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停止了。

乾治二年,皇上因病去世,葬入帝陵。留下一纸遗诏,传位给皇后沈氏,举国哗然。

我站在朝堂上,拿着传国玉玺,面对议论纷纷地众大臣,只说:「朕执政能力如何诸位有目共睹,朕也无心篡夺江山,百年之后皇位自会归于皇室子孙。」

还是那位御史大夫出来说道:「如何保证你不会把皇位传给沈氏族人呢?」

我看见哥哥沈晨华站了出来,直言道:「我不会有子嗣的,诸位都可以做个见证。」

多年前离家时,哥哥告诉过我他是个断袖。但爹娘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御史大夫没了话,而且虽然被卸职在家,最大的兵权还是在我镇国公府,我的能力也在皇上昏迷期间得到了认可,一时朝中反对之声平息。

我遣散了后宫,准了所有人出宫再嫁。

登基大典那天,我捧着一个盒子完成了仪式,旁人不解,只有我知道那里面是皇上,哦不先帝的骨灰,葬入帝陵的不过几件衣裳。

下了朝,我打开盒子随意地把里面的骨灰抛洒出去,做了花肥也是极好的。

在我的治下,国家积贫积弱的局面转变,严打贪污腐败现象,提拔有识之士,减免苛税徭役,加强对外贸易。

再无人指责我以女子之身登帝位。

我坐在太极殿翻开奏折,熟练地写下几个字,停下笔,活动下身子。

刚刚那份奏折也不知是哪个官员上的,大肆地吹嘘夸赞我的功绩,不过我很喜欢里面的八个字,说天下在我的治下:

「河清海晏,江山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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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南下无阳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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