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长公主非你莫属
长公主非你莫属
重生任意门:剧情让我支楞起来
1
秦袭衣上一世死得憋屈,她登楼看美男,失足落地香消玉殒。没想到这一世醒来,又回到了那个桃花盛开的暮春。
秦袭衣觉得,既然天公作美,让她又活了一次,那是必得要把面子找回来才好。
于是游船之上,多了一份旖旎际遇。
满地碎衣,一室靡费,燃尽的红烛残存寸许,映出这一夜是如何的颠鸾倒凤。
秦袭衣躺在软榻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可露肌的细纱,缠绕了通宵的发丝依旧黑亮的铺在床头,她睁开眉眼,侧过身体抬起了一只白如羊脂的胳膊枕在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下的人。
那人早就醒了,醒来下床也不走,就这么背床而坐,一动不动地已经坐了一个时辰。
昨日上巳节,长公主秦袭衣乔装打扮一大早就守在湖畔,等来坐着游船踏青而来的三甲状元程蓦芝,玩了一出她惯用地落水求救的把戏。
然后又用一壶烈酒,灌醉了光风霁月的状元郎。
只是没想到,一向坐怀不乱的程公子,床榻之上竟然如狼似虎,让秦袭衣这风月场上的老手,险些招架不住。
可越是招架不住,她越是喜欢逗他,只因这程蓦芝生了一张摄人心魄的好皮囊,却偏偏一碰就羞涩,一语就脸红。
「公子,昨夜,奴家伺候的可好吗?」
懒散的声音像是一道寒冰,让程蓦芝打了一个哆嗦,猛然起身回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儿,却又觉得看到不该看的, 慌乱的再次别过脸去。
半天憋出一句带着歉意的话。
「姑娘,昨夜程某酒醉唐突……」
秦袭衣已经下了床,身上还搭着那层薄纱,转到程蓦芝身前,一把揽上他的肩,强迫他看着自己,嬉笑道。
「唐突都唐突过了,公子这时候非礼勿视,是不是不太厚道?」
嘴上那么说,秦袭衣心里却嗤笑,果然再好的皮囊也逃不过道貌岸然的男人本性。
露水情缘哪个男人愿意在有瓜葛,无非是借着酒后乱性搪塞。
何况这程蓦芝可是新科状元,京都新秀,多少名门望族大家闺秀想招为东床的人物。
不过秦袭衣无所谓,她本是为了这一夜贪欢而已。
「姑娘,我会三媒六聘娶你为妻。」
搂着脖颈的手僵了一下。
程蓦芝盯着她异常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秦袭衣放开手,捂嘴一笑。
「多谢公子垂青,不过奴家可志不在此,本来就是露水情缘,今日之后,不会再见。」
「姑娘这是何意……」
秦袭衣没理会他地手足无措,低头在地上捡起程蓦芝的外袍套在身上,紧了紧丝绦,媚眼如丝。
「公子技术真好,只是下次在和旁人快活,可千万记得别撕坏衣服。」
「我这可是上好的苏绣,百两银子呢可惜可惜!」
2
那夜游船一别,秦袭衣走的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再也没和程蓦芝见过。
只是在夜深人静,她把酒欢歌的时候,总是响起程蓦芝一脸严肃的,说出三媒六聘娶她的样子,就感觉越发好笑。
只是她笑着笑着,就突然把满屋的乐人面首,统统赶出屋外,独自关上门,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府上的人腹诽,长公主性子越发阴晴不定了。
上午小厮小憩闲聊趣事,说什么状元公程翰林竟然拒绝了兵部李尚书家地提亲,说什么有了婚约在身,不敢相负。那深情的样子让整个京城翘首以盼的达官女眷们嫉妒到发狂。
秦袭衣路过听到后,高兴地赏了那小厮几百两银子。
可到了下午,宫里来人传旨,秦袭衣没给那宫人半分薄面,草草接下旨意就将人赶了出去。顺带着引人入府的下人都挨了训斥。
其实秦袭衣上一世倾心状元郎的时候,程蓦芝还只是个刚入京的秀才。
同样是清明雨上,秦袭衣见到对窗苦读得翩翩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色儒服,一头黑发被绦子随意挽住垂在笔直的背脊上。
要想俏,一身孝。这一下,程蓦芝就孝进了秦袭衣心里。
所以脚下一慌,秦袭衣就和她的心仪少年天人永隔。
这一世回来,秦袭衣对程蓦芝,决定势在必得。毕竟都为他死过一次,讨一些利息还是可以的嘛。
只是,秦袭衣虽然任性,却也不糊涂,这正赶考命运抉择的时期,她忍了又忍,才没去勾搭人。
如此,等待了一年,秦袭衣看到程蓦芝身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过京都长街的时候,她忍不住了。
只可惜,春宵虽美,终是苦短。
寝室内只燃着一支小小的紫砂灯,明黄圣旨随意扔在地上,秦袭衣坐在灯前拿出一只狼毫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填上最后一笔。
程蓦芝栩栩如生的画像带着笑意,完整呈现。
秦袭衣笑出了眼泪:「罢了,你终归是要走康庄大道的。」
说罢,她扔了笔站起身,见天光已亮轻声说道:「给我梳洗更衣,今日的宫宴,我要参加。」
3
宫宴实则是刘贵妃的寿宴,秦袭衣能主动参加,震惊了朝野后宫。
毕竟,传闻秦袭衣的生母张皇后的死,是刘贵妃一手策划的。
秦袭衣八岁丧母,指给了极度不受宠的应贵妃抚养,只是这应贵妃自己过得都捉襟见肘,所以秦袭衣自小由乳母杜氏照顾长大。
自及笄之后,她性情大变,不拘礼法任意纵横。许是皇帝对发妻地怀念之情,对秦袭衣得乖张灭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前几年,哪怕是有皇帝旨意,秦袭衣也敢抗旨不来,可现在她学会了妥协,毕竟应贵妃和奶娘的倚靠,只有她了。
此时,宫乐阵阵,秦袭衣懒得再看父皇和刘贵妃包括二公主秦洛可一家其乐融融,连招呼都未打,拎着酒壶独自走出大殿。
御花园春色正浓,她兜兜转转走到一处池塘边,坐在湖畔岩石上,将酒壶里的酒倾壶倒入了池水中。
湖面映出秦袭衣泪红的双眼。
今日人人为刘贵妃贺寿,可还有人记得,今日可是她母亲的忌日么?
「果然是你!」一声轻喝传来。
秦袭衣回头,就看到程蓦芝站在了身后。
紫褐色的官服衬的他越发的英气,只是眉眼间那呼之欲出的惊喜笑意,让秦袭衣的心悸了一悸。
昨夜刚下决心放下,怎的今日就在这碰上了?
压着心里思绪,秦袭衣疏离一笑:「这位大人,是在这宫中迷路了吗?」
不知是急的还是喜的,程蓦芝竟涨红了脸一把拉住秦袭衣的袍袖言语切切:「我托人翻遍了京城也没有你下落,不成想你竟在宫里,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他那急切的样子让秦袭衣憋着笑意,却又故作惊讶说:「大人,这光天化日,你在宫中与我拉拉扯扯,是想让奴婢受罚不成?」
「你是……宫女?」
「那大人以为我是谁?宫规森严,奴婢又没有攒够银子赎身……」
「我有,多少银两可够?我有俸禄,家中还有薄产……」
那一日相遇,理智告诉秦袭衣及时抽身,可这状元郎左一口赎身又一口下聘的,招惹的秦袭衣实在神烦,甩过袍袖随口一言。
「我不知道何时出宫,要是公子执意,倾城楼下卯时三刻有缘自然相会。」
4
秦袭衣本就是一句托词,没料到京城自此多了一道风景。
每日夕昏三刻,内敛风光的程翰林都会站在京城最大的青楼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不饮酒不叫陪,就这么站上两个时辰,之后付上一枚银锭,转身消失月色中。
妙龄贵妇为见他一面,夜光初上的倾城楼街便会车水马龙,人人摩肩接踵只为一睹程翰林风采。
传言,说程翰林心仪的不是人,因人间没有人能配得上他,所以他只望着天,等待着他的仙女妻子,早日下凡终成眷属。
秦袭衣听到这些传言,开始是付之一笑,但是十天过去,她便忍不住,偷偷跑去倾城楼街远远地看上一眼。
他在这璀璨的温柔乡里,站的笔直傲然,颇有一些不染凡尘的味道,难怪都说他喜欢的是仙子呢。
这一见,秦袭衣有点不能忍了,每日卯时三刻不由自主地走到那楼前。
楼上的人,楼下的人,这一望,就望了半个月。
秦袭衣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也没这么婆妈过,她发誓只看上一个月,哪怕这程蓦芝在站在眼前,也绝不相见。
今日就是一月之期,可一早就天降大雨,夏雷滚滚,直下到这华灯初上还未放晴。
秦袭衣坐在倾城楼天字号房间里,捏着莲花酒盏抬眼看着窗外栏杆。
那里,今日卯时三刻是空的。
程蓦芝没有来,秦袭衣早就知道,他今日来不了。不是因为雨,而是早朝他据理诤谏惹怒了她父皇,被罚跪在殿外整整一日。
大雨浇着他体力不支,据说是被抬回去的。
秦袭衣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揪做了一团,恼怒他这人迂腐之极,却又心疼地坐立难安,索性冒着大雨就来到这倾城楼。
酒一杯接上一杯。
秦袭衣有点醉了,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栏杆喃喃骂道。
「你怎么那么呆呢,像他那样的皇帝有什么好谏的……」
长公主只说了一句话,守在门外的随从吓得噗通跪倒在地。长公主还好没醉的厉害,剩下的话就咽回喉咙里。
「整个大昭,从上到下都是虱子跳蚤,烂透了……」
子时已过,随从催了三次回府。
秦袭衣站起身亲自关上窗户准备离开,就听到外面招待地吆喝声。
「程公子怎么这个点还来了,哎呀您身上不舒服,就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您要是出点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秦袭衣一颗心像是被这喊声砸下了一块鹅卵石,刹那间涟漪骤起。
她脚步踉跄,猛地打开了窗户,就看到全身被雨水打湿的程蓦芝,直勾勾地站在栏杆处,正低着眼睑看过来。
就这么,四目相对了,彼此眼里的流光溢彩聚成了那个朝思暮想的模样。
只一瞬间,秦袭衣连惯用的挑逗都来不及,直接隔着窗子一把就将人儿薅了进来。
那一晚,程翰林没有离开倾城楼。
5
一夜沉沦,秦袭衣得出一个结论,程蓦芝的身子是铁打的。
来的时候还脸色发白,身体羸弱呢,一上了床这厮就生龙活虎,变着花样地折腾她,哪里有半分病了的样子。
直到天边起了光亮,俩人才觉得身上乏累,搂在一起却怎么也睡不着。
秦袭衣捻着他垂落的发丝,不留情面地揶揄道:「公子,你今日装病可是欺了君的……」
「我没装病。」翰林公一脸正气,「我患的是相思病。」
「倘若我今日不来,你还要等上一个时辰么?」秦袭衣嗤笑一声,抱住他的脖子嘴巴啄在他新冒的胡茬上。
「我会等个通宵。」程蓦芝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面前流光婉转的人儿,鼓了鼓脸颊「你说过会来,一日不成便两日,两日不成,便一年。我没有别的优点,耐心还尚可。」
果然是有病!
秦袭衣腹诽,可嘴上的吻却越发撩拨:「那可真是奴家的错了,以后我就是拼着挨罚挨骂,也要偷偷溜出宫来,和公子你厮混的……」
程蓦芝不为所动,捉住她的手环在胸前:「不然你我先把堂拜了,三媒六聘我改日补上,以后也不叫厮混。」
「公子日日把这成婚挂在嘴边,如今你可是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公子不是人尽可婚吧?」
程蓦芝一怔,片刻便将她抱住按在床头:「人只要是你,随时可婚。至于名字,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
「那你可记住,我叫念儿。」
「好,我的念儿……」
秦袭衣的心像是被波动了一根弦,清脆地呼唤一浪一浪的像柔和的风,划过她的周身。
「程郎,你在唤我,唤我……」
「念儿,念儿,念儿……」
6
从八岁失去母亲的那一刻,就再也没人唤过秦袭衣的乳名。
应贵妃只喊她大名,奶娘杜氏也是恭敬地叫她公主殿下。
念儿这个字眼,她有点陌生,却又亲切的让她浑身通泰。
自那日倾城楼相会之后,秦袭衣像是着了魔,三天两头的和程蓦芝见面,只不过耳鬓厮磨的地点,改到了京西的一处游园水榭。
程蓦芝邀请过她去府上,秦袭衣拒绝了。
倒不是怕坏了程翰林的名声,而是京城眼杂人多,程翰林的府邸又在闹区,难免有人认出她来。
说到底,秦袭衣没打算像程蓦芝道出身份,贴身丫鬟斗胆多嘴。
「公主要是真喜欢这程翰林,向皇上请旨赐婚便是,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秦袭衣作势捏了丫鬟的嘴,笑骂道:「你懂个屁,偷着吃的腥才别有风味!」
嘴上那么说,可独自一人时,秦袭衣就掩了笑意,对着程蓦芝的画像怔怔出神。
朝廷已经传出消息,程翰林要擢升兵部侍郎,最重要的,皇帝要选一位皇家宗室赐婚。
仕途前景,他是一片光明。
而那个皇家女,绝不可能是她秦袭衣,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人人都说皇帝独宠秦袭衣,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父皇养大的一枚棋子。一个月前拿到的和亲圣旨,还摆放在她书房案头上。
和亲,这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只是秦袭衣,一直没有答应,皇帝知道她的性子,她不吐口,哪怕刀剑架到脖子上,也动容不了她分毫。
好在还有时间,就这么一直拖着,父女俩就这么较着劲儿。
只有和程蓦芝在一起的时候,秦袭衣才特别放松,把所有烦恼都扔到脑后。
对于皇帝的有意赐婚,秦袭衣没有吃醋,她甚至趴在程蓦芝的肩头,绞尽脑汁的给他介绍京城内有名的女子。
「刘尚书的女儿生的风姿卓越。」
「秦将军的千金飒爽英姿,和你书生意气很般配。」
「哦,临安郡主古灵精怪,心地善良也不错……」
起初,程蓦芝只是任她信口,还怕她说多口干,亲手倒上一杯茶。
只是时间久了,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扔了手中的茶壶,反手抱住她,俯身就把那道出十八般妙龄女子的红唇吞在口中。
秦袭衣不明所以,作势推他:「你严肃些,跟你说正事呢……」
「你就这么想让我和别人成婚么?」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秦袭衣眨巴眨巴眼睛,笑的人畜无害。
「我这年纪,也确实该成婚了。」
平日里只要秦袭衣谈及婚事,程蓦芝都是一副被欺辱,偷他几吊钱的委屈模样。
今天答应的这般痛快,让秦袭衣一愣。
再看程蓦芝,目光里哪还有半分委屈,抱紧她,再也掩盖不住眼底笑意,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既如此,那我就听念儿的。」
7
程翰林答应皇帝从宗室里择妻这件事,秦袭衣正在后宫跟太后请安。
这是皇帝第三次抛出橄榄枝,程蓦芝一反常态答应下来,让皇帝龙颜大悦。
此时的秦袭衣,分不出来心思想起他,一心一意都在对付心思深沉的太后祖母。
太后本来在北宫避暑,据说二公主秦洛可去了一趟回来不久,太后就打道回宫,回来第一件事就召见了秦袭衣。
秦袭衣觉得,自己的这个祖母比皇帝父亲要难对付的多,偏偏她眼里心里都只有秦洛可这一个孙女在。
小时候的秦袭衣,经常看着祖母抱着小她一岁的二公主,柔声细语地哄笑逗弄。秦袭衣便一旁看着,自始至终,太后的眼睛都未曾从二公主身上移开。
此时,太后一阵嘘寒问暖,端起茶突然又开了口。
「杜秀没跟我回来,她身体不大好,请辞回了青田老家,哀家准了。只可惜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怎的在青田霸占民田,被官府拿了。恐是杜秀终日痛哭,眼险些瞎了。」
秦袭衣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去。
她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拿她乳母做挟。
秦袭衣沉了一口气。
「皇祖母,和亲是一月之后吗?」
太后的眼立刻亮了起来。
秦袭衣兀自把玩着糕点,看不出半分情绪。
「应贵妃和我乳母杜氏一家全都要平安荣华。」
「那是自然,袭衣你能如此深明大义,是大昭的福气。这糕点你喜欢是吧,带一些回去……」
秦袭衣却突然站起,手中的糕点已经捏成残渣,就这么被她随手一扬,抛在空中。
「性嗜苦味,恕袭衣吃不下甜食。」
8
秦袭衣走出太后寝殿,又绕过了御花园。
她突然发现,真做出了决定,倒是一身轻松了。
她又走到那池塘处,程蓦芝的影子顷刻撞进了脑海里。是哦,所有的人,她都能安排好,独独这程蓦芝。
她还真有点不舍得。
不过好在,他答应了父皇地赐婚,甚至已经定下来婚期,就在一个月之后。
据说今日已经下了认命,他此刻应该已经是三品大员,程侍郎了。
心中想着,要怎样和程蓦芝告别,结束这一段荒唐的关系,秦袭衣的脚步不由得停下来。
湖心亭中,程蓦芝竟然和二公主秦洛可在吟诗作画。
他握着笔嘴角噙着笑意,挥毫而下。
而秦洛可几乎是盛装绕玉带,翡钿做钗头,打扮的精彩靓丽,正一脸倾慕地看着程蓦芝作画。
看画是假,那双带着水的眸子哪里离开程侍郎半分。
秦袭衣开始发抖,一个心忽上忽下,快要捉不住地破胸而出。
哪怕皇帝太后整个皇室压迫她威逼她,她也不曾心烦意乱,可看到眼前的场景,她控制不住了。
第一次,秦袭衣逃也似地跑回了府上。
她闭门而坐,却没有喝酒,这一次她异常清醒,不想宿醉。
她没想到秦洛可心仪的人是程蓦芝。自小到大,这个妹妹什么事都要和她争,明地争不过就来暗的。
秦袭衣知道,她这个妹妹才是皇帝眼中的宝贝,秦洛可想得到什么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她更没想到,程蓦芝也喜欢秦洛可,那日他说的要听念儿的那句话,秦袭衣到现在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她的话,早日成亲。
听她的话,早日娶她的妹妹。
秦袭衣只想笑,兜兜转转到最后,秦洛可得到了她秦袭衣最想要的。
就这么枯坐了一夜,又一天,在一夜。
如此三日,秦袭衣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内。
任凭丫鬟小司如何哀求,她也不为所动。
直到第三天清晨,秦袭衣的门打开了。
她走出门之前,拿起程蓦芝的那副画像,放到烛火里,一燃而尽。
9
秦袭衣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放眼整个昭国,貌似只有秦洛可的地位才能更配得上程蓦芝的前程。
毕竟,她的生母刘贵妃成为皇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秦袭衣离开大昭,希望程蓦芝前途璀璨,步步高升。她早就知道,藏在程侍郎书生意气之下的,是治国安邦地雄才大略。
这样劝着自己,秦袭衣就想通了,忽略心底隐藏的那处疼,她也可以如往日一样笑的没心没肺。
只是秦袭衣再也没去京西水榭,她甚至拒绝听到关于程蓦芝的任何消息。
哪怕传言,程侍郎豪横买下京西水榭,日日住在那里,灯火通夜不熄灭。
秦袭衣再也没动见他的心思。
直到一个月后,和亲启程的前一晚,京西水榭突然走水。
大火熊熊,烧红了半边天。
秦袭衣骑上快马,疯了一样赶到水榭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了,可雕梁画栋小桥流水的游园,此刻已变成断壁残垣,惨烈地不忍直视。
「程侍郎没有出来……」小司扶地大哭。
秦袭衣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这傻子明日就成婚,他这时候还跑到这水榭做个什么!
秦袭衣心里呐喊,可一双脚却抖的厉害,她拥开众人,疯了一样跑进水榭。
那里漆黑一片危险重重,丫鬟侍从拦也拦不住。
就在秦袭衣要闯进去的刹那间,她就被人拦腰抱起,扶上了快马,她连来人都没看清,就当着众人被人劫走了。
鞭子抽的狠厉,马儿撒欢一样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秦袭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乱了,可她的心却定了下来。
身后紧紧搂住她的那个怀抱,她再熟悉不过了。
终于,程蓦芝扶着她下了马,她转身看到那张漂亮的脸,一双黑亮的眸子在月光下仿佛藏着波涛汹涌的惊天巨浪。
「这一个月,可真是让我苦等。」
「难道不应该给下臣一个交代吗?」他走过去把面前的人狠狠揽入怀里,掷地有声地喊出三个字,「长公主!」
10
秦袭衣用一个深吻,化解了程侍郎满腹地委屈和气愤。
很快,程蓦芝反客为主,拥着秦袭衣滚落在草丛,俩人沾染了一身的夜露。
顾不得一身草屑青泥,程侍郎急不可耐地吻过秦袭衣的眼睛,鼻子,嘴巴,脸颊,脖颈,沿着那入玉的肌肤,缓缓而下。
就在他要撕开她最后一层内裙的时候,秦袭衣却拦住了她的手。
「程蓦芝,这般荒唐的事,你还想做几次?」
被握住的手就是一抖,他抬头看着秦袭衣,眼眸里不明所以:「你说荒唐?」
秦袭衣看不出神色:「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再这样,不仅以下犯上,还会被全京城的人嗤笑。程侍郎,你不用愧疚,反正我本来也是贪图新鲜,这三个月,我也有点腻了。」
「愧疚二字,亏得秦袭衣说得出口。」
程蓦芝的声音突然沙哑,却又带着一丝自嘲:「长公主说腻就腻了,可我上瘾了,怎么办?」
秦袭衣别过脸去,嘴上却毫不认输:「露水情缘逢场作戏罢了,程侍郎可刚奉旨应妻,多情二字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袭衣本以为字字诛心,专门往礼义廉耻上靠,本以为会说的熟读孔孟的状元郎面红耳赤,拂袖而去。
自此恩断义绝,快刀斩乱麻般,彻底解决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程蓦芝听了,非但没羞,反而连嘴角那抹自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过身来就重新抱住秦袭衣,一口一声念儿的,直叫的秦袭衣双腿发软。
「你哪怕腻了,也得有始有终,对吧,念儿。」
那一夜,苍穹为庐,大地为锦,秦袭衣放肆了最后一次。
甚至,她比任何一次,都要动情。
她发疯地咬了他一口,只一口,见了血花,痛的程侍郎一皱眉。
秦袭衣却笑了,笑着在那一排牙印上拍了一拍,程侍郎就睡了过去。
秦袭衣穿戴整齐,又用衣服包裹住程蓦芝,再给他周身洒下驱虫散。
之后,她骑上程蓦芝的快马,头也没回地返回了京城。
11
公主府的行囊细软已经收拾停当,秦袭衣梳洗打扮后直接入了宫。
此时,天已大亮。
内监带着两大旨意,一遍一遍向朝廷传去,再由朝廷传向京城,直至整个大昭。
旨意一:二公主要嫁给梁国皇帝,成为梁国皇后,即日启程。
旨意二:长公主下嫁兵部侍郎程蓦芝,即日成婚。
消息一出,几乎是沸腾了整个京城。
一日之内,皇帝的两个女儿,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和亲离家骨肉分离,异国他乡福祸不知。所有人都在可惜,为什么是那个温婉贤淑的二公主为国牺牲,偏偏这个德失品烈的秦袭衣得到程侍郎这样的神仙人物。
宫乐阵阵,鞭炮声此起彼伏。
秦袭衣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精致的御驾马车上,后面几十人的送亲队伍,全部准备停当。
离宫之前,秦洛可专门来见过秦袭衣。
甚至,这位妹妹都掉了眼泪,只是离开之时,秦洛可伏在秦袭衣身边,一阵低语。
「姐姐,自小他们把一切好的都给了我,可你知道吗,我独独羡慕你。你为什么活的那么不卑不亢恣意盎然。」
「可我又不那么羡慕你,毕竟我不想经历你的痛。」
「姐姐,从今日起,我就变成了你。谢谢你代替我去那个野蛮之地。」
「也谢谢你,成全了我和程郎。」
秦洛可说的情真意切,倘若不是那嘴角已经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笑,秦袭衣甚至都有点姐妹情深了。
没错,那大梁的皇帝确实提出,要和昭国的二公主成婚。可昭皇哪里舍得自己的宝贝二公主。
那道圣旨,就是要让秦袭衣替妹和亲。
礼炮轰鸣,秦袭衣的御车出发了。她端坐在车上,没有多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二年的皇宫。
她一点都不留恋这里,哪怕一草一木,她都不愿带走。她都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决绝。
道路两旁百姓跪地送行,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毕竟梁昭两国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仗,如今昭国国力微末,皇帝下旨和亲百姓能免于战苦,老百姓是知道感恩的。
他们口口声声念着二公主的好,祈祷二公主的平安顺遂。
秦袭衣在车里,听得真切,嘴角逐渐带了笑,此刻,她想起她的母亲,先张皇后。
那是一个传奇的女人,是昭国百年来的奇女子,受到百姓爱戴,直到死的那一刻,她还心系人间。
秦袭衣忘不了,母亲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让她放下仇恨,让她答应她,要快乐地活着。
秦袭衣笑了笑:「娘,我现在挺快乐的,只是可惜老百姓过的还是不好,可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嘶的声音,一人一马险些冲撞了御车。
人声鼎沸,刀剑争鸣。
「别误会,是驸马程蓦芝,赶回皇宫参加婚礼的……」
有人高声嚷道。
秦袭衣就是一惊,不由自主地撩开帘子,就看到程蓦芝骑着马从她车前跑过,他袍子上还沾满草屑泥土,打马扬鞭似乎带着一股风,疾驰而去。
他是有多心急,看她的新娘子啊。
秦袭衣握住的拳头,轻轻松开了。她慢慢放下车帘,告诉前车加快速度离开。
这一眼,看到了,就当是最后地告别。
从此京城再无秦袭衣。
从此,程郎是路人。
从此,一别两宽,再无挂碍。
12
秦袭衣的车驾足足走了一个月,终于到了北寒之地凉州。
承鸿帝梁适出城百里迎接了她的皇后,立后仪式举行的异常隆重。
秦袭衣有点受宠若惊,她本就是战败国的牺牲品,可貌似整个梁国都很重视她这个便宜皇后。
承鸿帝没有传说中的青面獠牙,反而是身材单薄,脸色泛白不带着半分血色的样子。她对秦袭衣说得上温柔,赏赐的金银细软不计其数。
可秦袭衣时刻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因为她刚到凉州不久,就发现怀孕了。
可她清清楚楚,承鸿帝根本没有碰过她这位正宫皇后。
孩子是程蓦芝的,不言而喻。
她给皇帝戴了绿帽子,这件事足以再次挑起两国战争了,她觉得自己死不足惜,可她放弃一切隐忍到现在,不能在害了两国百姓。
秦袭衣决心打掉孩子,可就在她要饮下堕胎药的时候,梁适踢门而入一把夺过了堕胎药。
梁帝只给了秦袭衣一个耳光,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紧接着,一道圣旨传出,继位五年都没有皇嗣出生的大梁皇室,有了第一个孩子。
梁国举国沸腾。
八个月后,秦袭衣顺利生下一个男婴,皇帝梁适对外宣称皇后早产,瞒过了所有国人。
秦袭衣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那么小小的可爱的一只,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她知道,她不能一切都不在乎了,她得活着。可温柔的梁帝就像是一把悬在她母子头上的刀。
她曾经尝试问过梁适原因,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关在门外伺候的根本听不见里面谈话的那些太监宫女,全部坑杀了。
那也是秦袭衣,第一次见识到,梁帝的狠。
外人都知皇后秦袭衣宠惯后宫,却不知道她过得如履薄冰,夜夜惊梦。
只是梦里那个护着她的人,被她死死地藏在了心底。
如此三年,小皇子梁璎长大了。
13
就在小皇子三岁生日这一天,梁帝预备立太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生辰前一晚,秦袭衣一身素衣跪在了梁帝的寝殿。
大殿里空无一人,只燃着几展长明鹤灯。
梁适放下手中的公文,看着久跪在身前的皇后,张口的声音像是漏气的封箱,没有半分精神。
「起来吧皇后。」
秦袭衣第一次抗旨不尊,抬起头看着这个相处了三年,脸色越发苍白的帝王说:「臣妾来,是想请陛下收回成命。别立梁璎做太子。」
「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立他,皇后认为朕应该把大位传给谁?」
「大梁宗室子弟不少,皇上足可以从宗亲里选择合适人选。袭衣惶恐,对不起你,可梁璎他,不是您的骨肉……」
如果这件事被外人得知,梁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梁国臣民会除之而后快。
秦袭衣不能赌,更不敢赌,她只希望梁璎能当个闲散王爷,甚至一届平头百姓,都好过过着颈上悬刀的日子。
梁帝站起身,身体竟抖了几抖,他强扶住龙案:「谁敢说梁璎不是朕的儿子,你看他眼睛长得多像朕……」
「陛下,这三年臣妾如履薄冰。你碰都没碰过我,怎么会有孩子……」
梁适似乎早已料到,可听了这话捏着笔的手依旧青筋暴露。
「皇后,你是不是觉得看了朕三年笑话?如今连你也敢来嘲讽朕了。」
梁帝不能人道,这件事只有秦袭衣一人知晓,更是梁适的逆鳞禁忌。
秦袭衣孤注一掷,她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个身体羸弱至极却在外面强撑着的皇帝,到底是要用她们母子作何打算了。
梁适开始剧烈地咳嗽,慌乱地拿了一颗药服下,喘了半天的气才恢复平静。
他走过去,捏住了秦袭衣的下巴,脸色难看却强挤出一丝笑:「朕不管你在昭国的做派,也不过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朕说是朕的,就是朕的。」
「只要你心里时时刻刻记着你是我大梁的皇后,我保你和梁璎一生富贵荣华。」
「那您驾崩之后呢?」秦袭衣被捏的吃痛,可依旧拦不住她放肆到忤逆的言论。
「臣妾不要荣华,只要平安喜乐。」
那一夜皇后没有回寝宫,被梁帝下令,关在皇室宗祠整整一夜。
14
秦袭衣的置之死地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作死一样地触怒梁帝,换来的确是一篇对皇后母子歌功颂德一样的立太子诏。
自那日之后,梁适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见秦袭衣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自那日面壁思过后,公众传闻,皇后娘娘似乎有点失宠了。
可秦袭衣却觉得比任何时候过的轻松。
她在宗祠的那一晚,看了梁国皇室的历史,梁姓皇族都是疯子,那个皇位全都是踩着宗族人的头颅得到的。
那一瞬间,秦袭衣有点理解梁适为什么容忍她母子的存在了,但凡梁适死了无后,那整个梁国就会冒出一群豺狼虎豹,把梁适这一支撕个粉碎。
夜深人静,秦袭衣哄睡了小皇子,看着他稚嫩的面容,确实有那么一点像梁适。
也许这是上天安排,偏偏是这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处境,成全了她母子的性命。
秦袭衣把梁璎搂入怀中,轻轻乖着他,心底生出一朵希望的花。
也许,这样走下去,真的会一切平安顺遂呢。
15
可秦袭衣万万没想到,不平安来的这么的快。
立太子后一个月,是她的生辰。梁适为平帝后不和的谣言,特设宴会为她贺寿。
一身盛装的秦袭衣步入前朝,迎旨的太监卖乖讨巧的给皇后道喜。
「皇上降旨意,特命昭国朝拜的使团,提前入宫,带着昭帝礼物和乡音,特来给您贺寿!」
秦袭衣点点头,她知道昭国纳贡朝拜的使团半个月前就出发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虽然对父皇他们无感,但母国的国人,秦袭衣还是生出半分欢喜来,不由得脚步加快。
宫乐自皇后步入正殿后缓缓响起,群臣跪拜后起身侍立桌旁。
只一眼,秦袭衣就觉得浑身的血陡然沸腾了,烧穿了她的心脏直击的头颅嗡嗡作响。
绛袍玉带高冠玉面的程蓦芝正站在群臣里,神色凄怆地看向她,似要渗出血来。
秦袭衣,千算万算,昭国大使,竟然是他。
那些压在心底的过往,原来只一眼就可以全部勾起。
秦袭衣此刻耳畔轰鸣,却连一丝宫乐都听不到,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却被梁适一手拉住,宽大的袍袖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朕命昭国使团特来为你贺寿,你可欢喜。」
秦袭衣强从惊诧中回神,挤出一丝笑:「谢陛下。」
梁适牵着秦袭衣,走过御阶,停在程蓦芝面前,言笑晏晏。
「既如此,皇后可看看,这使团当中,可有你认识的故人否?」
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秦袭衣迎上了程蓦芝的眼眸,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
「没有。」
16
宫宴宾主尽欢,秦袭衣坐在梁适身边,一桌子山珍海味吃菜味同咀蜡,再也没看群臣一眼。
她实在抬不起头,就刚刚她说出没有二字时,程蓦芝的眼神足可杀人。
这可是梁国皇极殿,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有可能让梁适君臣寻个蛛丝马迹。
不要说他和她有过那一场不可言状的关系,哪怕他一个使臣不敬,殿前失仪,程蓦芝也很难交代。
想到大殿上程蓦芝肆无忌惮的目光,秦袭衣就觉得胸口闷了一口老血。
秦袭衣捏着一杯酒半天不曾饮下,她期待宴会赶紧结束,她想逃。
可就在午夜钟鸣的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程蓦芝突然站起身。
「大梁皇帝陛下,下臣此次带来昭国名酒扶摇,我昭国皇帝再三叮嘱了三杯酒,第一杯特敬皇帝陛下春秋万寿,祝福我梁昭两国兵戈尽消,世世繁茂。」
程蓦芝一饮而尽,梁适不动声色地干了一杯,算是给足了大使面子。
程蓦芝又倒了一杯酒。
「这第二杯敬为储君贺,祝太子殿下福承国志,龙章凤姿。」
站在太子旁边的内侍得到皇帝示意,这才端起酒,代为饮下。
「这第三杯酒!」程蓦芝突然提高了嗓音,目光落在了秦袭衣的身上,「下臣敬皇后娘娘,为皇后千岁,恭贺锦寿。」
她迎上程蓦芝的目光,稍一停留便低头,饮下了杯中的酒,只是口中的多谢二字还没出口,险些被程蓦芝下面的话吓地咽了回去。
就见程蓦芝没有归座,言笑晏晏地说:「虽然皇后娘娘不认识臣,可臣对皇后娘娘,可是敬仰已久。」
「那时臣还未入仕,在游园岸边,远远见过娘娘站在游船之上,凤栾仪姿,惊为天人。今日出使,也满了下臣一个私愿,能见一眼您,下臣荣耀满门,此生无憾。」
「就连下臣的妻子眉眼都像皇后娘娘,可见是上天眷顾臣了。」
啪嗒,秦袭衣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握着筷子的手已经沁出汗来。
她猛然抬头看他,竟然陌生的厉害。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疯?
这是什么场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梁国官员瞬间炸锅一样,一个个突然站起来怒目圆睁指责程蓦芝的僭越放肆。
一国之母,岂能让一个下国小吏连呼敬仰不说,甚至言语里有当堂爱慕之嫌。
推杯换盏的朝堂,瞬间被几个礼官引爆,他们眼中本就看不上年年岁贡的昭国,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侮辱昭国使者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秦袭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此等大不敬之罪,应该将昭国使团驱逐出去!」
「当着陛下的面多言琐事,这就是欺君,应该把他缉拿法办!」
「此子大逆不道,必须枭首示众!」
……
金殿上要求惩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可始作俑者程蓦芝竟坐回了位子,倒了酒自顾自饮起来。全然不顾站在他身后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的,昭国的其他官员。
一直不动声色的梁帝,突然把酒杯猛的往桌子上一置。
哗啦哗啦守在角落里的卫士几步围了上来,手中刀剑齐刷刷的亮出惨白的光。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梁国文官无疆全都垂首侍立,在没有半点气愤的表情。
他们才恍然想起,这整个大殿最应该愤怒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何况,还是那个靠一个狠字上位的,承鸿帝梁适。
秦袭衣就觉得大殿里突然有了寒风,冷的彻骨。
梁适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蓦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程蓦芝再次起身,走到御前站在皇后台阶下,一躬到底。
「下臣只是有感而发,绝无欺骗冒犯之意,如词不达意,任凭皇后娘娘处置。」
程蓦芝起身,看向秦袭衣,眼眸深不见底口中一字一顿。
「下臣,绝无怨言。」
17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秦袭衣真想把酒杯扔到程蓦芝脸上。
作死也不是这个作法的。
她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云淡风轻地笑着。
「是臣妾语失了,刚才陛下问臣妾,是否有故人相识。程大人确实不算故人,但他刚说的话也不算信口冒失。」
「他本就是我妹……我姐姐的夫君,只是大婚之日,我正起身赴梁了,我这长姐确实长得和我相似。」
「陛下恕罪,还有各位大臣,莫要因此伤了两国的和气……」
程蓦芝静静看着她绞尽脑汁,为他解围的样子。
颇有当年相遇信口拈来的模样。
最终,梁帝没有追究,梁国大臣也不敢再言语。
可秦袭衣再也坐不住了,她和梁帝告罪身体不适,回宫休息。
她昂首走过大殿,走过程蓦芝的眼前,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回到寝宫的一瞬间,秦袭衣命令关上门窗,才跌坐在软榻上,觉得身心俱疲。
小皇子梁璎已经睡着了,秦袭衣伸手碰了碰他可爱的脸蛋,心中的不确定被无限放大。
她想不明白,程蓦芝到底要干什么?
当年她是对他有所欺瞒,可他现在也青云直上,心有所属,娶到他心仪的女子。
秦洛可,可是他亲口答应的婚事。
那御园池榭小亭里,扶手共丹青的情景,秦袭衣从没忘记。
最重要的,秦袭衣突然觉得。
这三年来,她本以为的彻底放下,拼命铸造地遗忘堡垒,竟在这个男人到来时,全然轰塌。
可眼前的深渊步步惊险,程蓦芝的疯,想来她还胆战心惊。
聪明如梁帝,暂时糊弄过去,不代表他寻不到蛛丝马迹。
秦袭衣就这么守了孩子一夜,心乱如麻,未合一眼。
直到天光大亮,门口的太监才来回禀。
「因两国国书续约问题,昭国使团一个月后才会返程。」
程蓦芝,要在她眼前晃荡一个月……
秦袭衣立刻吩咐宫人收拾细软。
「来人,去告诉陛下,之前我说去桃园寺静斋祈福,今日就动身。」
「还有太子大了,当随我一同前去。」
就一个月嘛,秦袭衣长出一口气,眼底泛起笑意。
惹不起,总躲得起的。
18
桃园寺是距离梁国京城五十里的一座寺庙,香火旺盛。
每年清明前后,梁国的皇后都亲自去住上一段时间,替皇帝为天下祈福。
这事是传统,秦袭衣很顺利,下午动身,当天晚上就带着太子到了寺庙住下。
因来得突然,秦袭衣规定不准封闭寺门,不准打扰百姓拜佛,只把她落塌的后山护卫起来就好。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秦袭衣乐得清闲,整日带着太子游山玩水,捉蚂蚱捕鱼放风筝,没有半点皇后的模样。
宫人们都见怪不怪,他们的这位皇后虽然偶尔没有母仪天下的端庄,可是特别随和可爱,宫人们很喜欢她,伺候得也是尽心尽力。
三岁的孩子正是对一切好奇的时候,难得出皇宫那个铁牢笼,小太子对一切都充满兴趣。
「母后,你看这蝴蝶多漂亮!」
「母后快来,这里有一只乌龟。」
「哇,我看到了松鼠,母后,母后……」
秦袭衣看着儿子像是脱了缰的小野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撒欢得厉害,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
昨日太监来报,说两国谈判比较顺利,昭国使团今天可能就返程了。
秦袭衣听了,怔怔出神了半天。
程蓦芝要走了,她应该放心才是。可心里为什么空落落的,一时间无法排解。
早就戒了嗜酒毛病的皇后娘娘,在这祈福的寺庙后山,又偷偷地饮起了酒。
小皇子年小鬼大,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开心,捉了一只蚂蚱蹿到了秦袭衣面前。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你是想我父皇了吗?」
秦袭衣愣了一下,抱过儿子,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说:「是璎儿想你爹了才是吧?」
她用了爹,而不是父皇。
第一次听到爹这个词,小太子有点愣神,随即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母后说过,我不能说谎话……」
「所以呢?」
「璎儿不想父皇。」
「为什么?父皇多疼爱你呀!」
「父皇很好……可璎儿有点怕他,他不让璎儿玩蹴鞠,还饿死了璎儿的小兔子……」
梁适赏赐的珠宝金软不计其数,立太子昭告天下,不可谓不宠爱这个孩子。只是他对待孩子特别严苛,甚至很多时候似乎不太会和孩子相处。
秦袭衣能感受到,璎儿靠近梁适的时候,是略紧张的。
如果是程蓦芝和孩子相处,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会不会也让孩子挑灯夜读,秦袭衣脑子里突然有了一大一小两个人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样子。
「母后,你想什么呢?母后?」
小太子地呼唤才让秦袭衣醒过来,她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她怎么会有这个念头,那个人今日离开,恐怕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
秦袭衣不再胡思乱想,起身和小太子一起去放风筝。
放着放着,小太子扔了风筝嚷着去看桃花。
桃园寺之所以叫桃园寺,是因为后山有一大片桃林,正是五月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一篇桃红,漂亮到极致。
小皇子被侍从跟着,追着一只喜鹊跑入桃林没了踪影。
秦袭衣刚想跟上去,就感觉一股大力捉住了她的腰,就这么生生地被拽进了一个怀抱。
秦袭衣嘴里的呼救还没喊出口,就被她强行地压了下去。
她看得清清楚楚,此刻站在她身后紧紧拥双臂箍住她身体的人,正是程蓦芝。
三魂七魄像是全都飞出了体外,秦袭衣恍惚之间,就看到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全都晕倒在地了。
一颗心稍稍放下。
许久,秦袭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调:「你抱够了没有?」
「皇后娘娘觉得呢?」程蓦芝声音有点沙哑。
距离太近了,太近了,他的呼吸都扑到她的脖颈上,痒得厉害。
她挣扎开来,转过身,略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可他,却一脸揶揄,嘴角还挂着肆无忌惮的嘲笑。
「程蓦芝,你发得什么疯?这可是在梁国!你想死吗?」
「三年前,我就是差点死在游船的大床上!」程蓦芝哼了一声:「我疯?比之你秦袭衣,我甘拜下风吧。」
秦袭衣抿了抿嘴角,忍着腹中的一口气:「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我是梁国皇后,你是昭国驸马!天宽地阔,我们再也没有相遇的理由。」
「皇后娘娘真是推得一干二净,当年可是你招惹我,现在用『何必再提』四个字就想打发我吗?」他目光烈烈,像是吐着信子的蛇,要钻进猎物的身体里。
秦袭衣向来是疯的,她从不以为自己有多么无辜。
她放弃了一切,给了所有人成全和体面,她来到这里,带着意外而来的孩子,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哪一日不是过得如履薄冰。
但她从来没怨过别人,要怨只愿自己罢了。
只是此刻,那个她梦里都不敢相见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竟满是嘲讽地质问。
秦袭衣有点崩溃。
她嘴唇有点哆嗦,宽大的衣袖里双手已捏的骨节发白。
「程侍郎,你如愿以偿娶了秦洛可,当了皇帝的乘龙快婿,朝廷的肱骨功臣,你的人生前途璀璨,纵使我和你曾经……那也是各取所需而已。」
程蓦芝盯着她,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心里可还有我?」
秦袭衣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感情地,摇了摇头。
「秦袭衣,你可惯会伤了人心!」程蓦芝脸色煞白地抖了抖袍袖,仿佛这个动作,能抖尽时光,忘却那些伤心的岁月。
「皇后娘娘,如你所愿,此生下臣和你不复相见!」程蓦芝深施一礼,转身就走。
空荡荡的桃林,只剩下啁啾鸟语。
秦袭衣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跌跌撞撞地往桃林深处寻去。
她去找她的太子。
可嘴里发了苦,发了咸。
一滴一滴的泪似不是从她眼眸里流出来的一般,顺着她的脸颊,低落到桃花上,在从桃花砸落进泥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秦袭衣才知道,极度思念过后的彻底离开,怎么就那么痛。
可明明她坐着马车离开故国,和亲梁国的时候,她那么坚强。
甚至来到这里三年,她也不曾以泪洗面。
程蓦芝啊程蓦芝,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怎么就那么坏!
非要让她,不得安生呢。
19
可皇后娘娘一腔的哭声还没出来,就被一张薄唇堵了回去。
程蓦芝几乎是从天而降,确切地说是从树上,跳到了她面前,紧紧地抱住她。
两人滚落在泥地里,他压住她的四肢,拼命地吸吮,仿佛要把这三年来欠下的吻,一次性求个干净。
秦袭衣睁大了双眼,眼神从震惊到迷离,最后到妥协情动。
她从挣扎,反抗,到搂住那副朝思暮想的身体,倾心地配合。
裙摆脏了,坏了,被扯破了。
玉簪掉了,头冠卸了。发丝缠绕,披落肩头。
他急切地唤着念儿,一声又一声。
夹杂着汗水和唾液的呼吸,急促,张扬,予取予求。
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
连黄鹂喜鹊都害羞,隐了叫声侧着眼睛飞离了。
桃花纷飞,粉瓣飘零。
三年苦闷,如人饮水。
秦袭衣的身体就像是空了三年的池塘,就这一瞬间,被雨水灌满。
不知过了多久,程蓦芝才抱着秦袭衣躺倒在一棵桃树下。
他低头,看着还一脸余韵的秦袭衣笑得肆无忌惮:「长公主风采依旧。臣感激得很。」
秦袭衣不甘示弱:「程侍郎可不如当年,不服老不行。」
程蓦芝没理会她的死鸭子嘴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过来。
纸上是秦袭衣的画像,画的风采蔚然,眉目含情。
「这是我在御花园湖心亭,当着秦洛可的面画的。我知道她的心意,我画完她就哭了。」
「皇上赐婚我长公主,我一直以为你要给我惊喜,没想到结婚当天,惊喜变成了惊吓。那天我逃婚了。」
「你口中的一片坦途的程侍郎成了欺君抗旨的顽臣,得罪了所有的王公大臣,得罪了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这三年梁国朝堂更是污浊不堪,程蓦芝一直赋闲不仕,被权臣奸佞迫害,他隐忍不发。面对秦洛可的威逼,他三番四次地抗旨不遵,甚至被下了大狱,差点被枭首示众。
恰巧赶上昭国水患瘟疫频发,又有百姓起义,程蓦芝才被启用,戴罪立功后又官复原职,这才请求出使梁国。
秦袭衣听着,心被百转千回地揉来揉去,直到揉红了眼。
原来他心心念念只有她一人,原来他曾经口口声声说的成婚,是发自肺腑。
程蓦芝抬手扫下秦袭衣的泪珠:「可这些我不在乎,就是相思太苦,我实在是忍不了,我本来只想看你一眼,我就走。可我看见你,我就忍不住了。」
秦袭衣抹了一把脸,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桃林里突然一声凄厉的求救。
秦袭衣惊了一跳,慌忙起身:「那是伺候璎儿的宫人。」
谁也没想到,太子在这人迹罕至的后山桃林,竟然被人劫走了。
几个陪侍的太监都死于非命,丛林里传出来孩子隐约的哭声。
秦袭衣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这些人明显是下了死手了。她再看程蓦芝已然追了过去。
秦袭衣向来不知道,程蓦芝竟然身手了得。
他从腰中抽出了软箭,把几个黑衣人一剑封喉。可是没想到黑衣人越来越多,为首的一个抱着小太子,不恋战,只想走。
侍卫们的喊杀声从桃林外传来。
终于,程蓦芝抢回了小太子扔给了秦袭衣,可黑衣人被逼急了,用了连弩。
一时间箭如雨下。
程蓦芝用剑护着秦袭衣和小皇子往后退去,没料到身后竟是山谷。面对连天而降下的箭,程蓦芝一咬牙,索性抱着秦袭衣和孩子,跳了下去。
黑衣人被赶来的侍卫斩杀殆尽。
侍卫首领跌坐在地,颤抖着大喊:「救人,救皇后娘娘和太子啊……」
20
一棵参天的梧桐救了他们。
小太子被秦袭衣护在怀里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秦袭衣被程蓦芝抱在怀中,只被树枝划破了几片肌肤。
倒是程蓦芝,一条腿骨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恰巧这幽深山谷中别有洞天,还被他们寻到一处破败的竹楼,三个人暂且住下。
这一住,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母后,叔叔他真厉害,他给我雕了一个小兔子,还说要教我功夫!」
许是天生血脉相亲,也或许是程蓦芝拼死救了这小家伙,成了他心中的英雄。梁璎对程蓦芝相当崇拜。
「璎儿乖,不要打扰叔叔休息,先去睡!」
秦袭衣哄睡了儿子,又重新回来,给火加了一把柴,把破瓦罐里的水烧开,沏了一壶她亲手炒制的茶。
坐在竹床上的程蓦芝,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秦袭衣回眸看他。
程蓦芝拍了拍伤腿:「我在想,我会不会因祸得福,要是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死了也值了。」
秦袭衣无奈摇头:「等你腿伤痊愈,我们就想办法出谷。」
这是从他们掉下来,秦袭衣第一次说出出谷二字。
山谷太大了,梁适肯定派人搜谷,但一时半刻搜不到这里。可他们都明白,一位皇后,一位大使,同时消失了,会给两国造成多大的动荡。
自从程蓦芝知道了秦袭衣替妹和亲的事,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她欺骗她的话来。
她的苦,他能感同身受。
纵使他再想,也说不出口让她跟着他远走高飞的话,一时间,程蓦芝低着头,静默不语。
「看你身上暑热,我给你擦擦身吧。」
秦袭衣打了水,开始给程蓦芝擦洗身上。
待他脱了上衣,秦袭衣就愣住了。
他身体结实,肌肤如雪,还如女人一般白皙,只是左胸上有一道红褐色的胎记,形状像一只蝴蝶。
秦袭衣游船定情那次就发现了,觉得有趣,有一次在那胎记上瞄着轮廓竟然画出一只蝴蝶来。
可现在确实有一只蝴蝶,栩栩如生地落在他胸口一般。
程蓦芝笑笑:「想一个人想的太无聊了,只好一日一笔,刻出她喜欢的图案。怎样,我手艺还不错吧?」
秦袭衣的手快速的从那蝴蝶上划过,似是不舍得触碰一般,转身去拧粗布毛巾。
再回头时,程蓦芝竟然把裤子脱了,大喇喇地躺在她面前。
纵使再熟悉不过彼此的身体,秦袭衣也蹭得脸色发烫,她慌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璎儿,扭头瞪他。
「好人做到底,我现在真心不方便!」语气是哀求的,可那满脸的轻佻可半分也藏不住。
「程侍郎,程公子,程状元。你曾经可不是这样的?那个看都不敢看我,一碰就如热汤扑面的柳下惠哪里去了?」
「拜长公主所赐,那厮不解风情得很,我要不是脸皮厚点,哪里追的上长公主之万一呢?」
程蓦芝笑的欠打,秦袭衣咬牙切齿,拿过毛巾冷笑道:「既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21
程侍郎此生多了一件后悔的事。
他实在不该挑逗面前这个女人。
虽然他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很爽,可是被她伺候擦洗下身,几番撩拨若触即离之后,程侍郎觉得自己挖坑给自己埋了。
腿没有完全恢复,他只好背过身去自食其果。
秦袭衣背身偷笑,只是看着儿子稚嫩的笑脸,她就偃住了笑意。
孩子的身世,到底要不要告诉程蓦芝。
咫尺之间,似乎隔着天涯海角一样。
孩子的每一声叔叔,还有听到呼喊程蓦芝的应答,秦袭衣都觉得如鲠在喉。
就这样,在和谐和不安中,又过了半个多月。
程蓦芝恢复的很快,几乎如履平地了。
出谷之前,秦袭衣背着小太子,对程蓦芝说:「如果能活着走出去,你带着璎儿远走高飞吧。」
正在整理行李的程蓦芝停下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秦袭衣故作轻松道:「你不用疑惑,那天那么多侍卫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梁适多猜忌,那天大殿之上你就作了一回死,如今我们要是让他知道我们生活了这一个多月,他定会杀你的。」
「至于璎儿……自古无情帝王家,我落得这个地步,这梁国地位又是刀尖舔血的处境。我不想让璎儿困于牢笼一辈子,你带他走隐姓埋名也好,改名换姓也罢,只要能保他平安喜乐一辈子,就够了。」
「你想让你儿子改什么名字,换什么姓?」一直盯着她看的程蓦芝突然开口,语气捉摸不定。
秦袭衣一下语噎,程蓦芝又跟了一句:「要不然让他改姓程,做我的儿子相处也方便……」
「倒是也行!」秦袭衣连声应和,心中窃喜这人竟这么上道。
可程蓦芝却冷了脸:「事到如今,你都不想告诉我,梁璎就是我的孩子,是吗?」
秦袭衣张了张嘴,迎上程蓦芝负气的俊朗容颜。
聪明如程蓦芝,他肯定能想到的。只是秦袭衣总不愿意去面对,她觉得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她知道如果回去,几乎是九死一生,她的生死不重要,孩子一定要活着。
程蓦芝……也要活着。
「梁适根本没有碰过我。璎儿是我们的孩子。」秦袭衣突然激动了起来:「你带他走,离开梁国,也不要回昭国,天下之大,总有去处的。如果,如果……」
如果她回去见了梁适,梁适一怒要问责昭国,昭国她那个懦弱贪婪的父皇,绝对会把程蓦芝的头颅送回来。
「事到如今,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独独把你自己摘了出去。」
听了她的话怒气更盛的程蓦芝拍了桌子:「秦袭衣,自始至终,你把我程蓦芝当做什么?我既来了,便接你回去。至于璎儿……」
「我程蓦芝的儿子,凭什么要隐姓埋名!」
21
秦袭衣当时不明白,程蓦芝是哪里来的豪气万千。
他提及她和孩子的时候,那神情里的自信和霸道,秦袭衣从来没见过。
白面书生,亮出藏在腰间的宝刃,就连性情都变得睥睨世间了么?
不过很快,秦袭衣就明白,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他们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快出山谷的一处矮林里,遇见了亲自带兵而来的梁适。
梁适金丝玉带,一身藏青色披风,看到秦袭衣和梁璎的那一瞬间,苍白的脸泛起血色,嘴角抖了几抖,这已经是帝王能表现的最多的激动了。
漫山遍野的侍卫和兵士全都跪倒在地,山呼皇后千岁,太子千岁。
他们来的这样急,让程蓦芝避无可避。
程蓦芝站在秦袭衣身后,也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甚至连礼都未施一下。
「你们没事,朕心甚慰!」
梁适抱了抱太子,身形有些晃荡。
他放下孩子,目光从秦袭衣扫过,最后定睛在程蓦芝身上:「你们昭国使团已经被朕下了大狱。你们昭国皇帝递来国书,说昭国乱臣贼子,任凭朕处置。」
「程蓦芝,你为何和朕的皇后相会于桃林,给朕一个解释吧!」
程蓦芝似是认命一般,摆摆手道:「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秦袭衣叹了口气,她知道,最坏的结果要来了。
她看了看站在身边,一脸淡然的程蓦芝,她也安定了不少。
事已至此,梁适再傻,也应该想到了。
解释,求饶,演戏,求得同情,统统不得,秦袭衣觉得大概绝境,便是如此。
如果他们一家三口死于这里,也算是个结果。
想到这,她也不怕了。
可是她没等来刀剑加身,梁适却让所有士兵退出百米,身边竟连一个宫人侍卫都没留下。
秦袭衣不知道梁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紧紧握住孩子的手,站在程蓦芝身边,不肯挪开一步。
梁适却对秦袭衣说:「他的功夫不错,朕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是你们唯一一次逃命的机会,为何还不挟持朕?」
程蓦芝和秦袭衣对视一眼,不约一笑。
秦袭衣对梁适说:「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你毕竟于璎儿有恩。这点我终归有愧于你。」
最重要的,就算是梁适死了,他们也不见得能逃出去,梁适被劫持,整个大梁都会乱了套。
梁适自嘲一笑:「朕的皇后,我却碰不了一下,给不了她半点幸福,朕堂堂一个皇帝,和太监又有什么区别。这点,朕也有愧于你。」
「莫说废话!」程蓦芝脱口而出「你明明知道,袭衣根本不是你要的二公主,她本就不是你的妻!」
程蓦芝的口吻像是训斥一个小孩子,梁适听了却低头自嘲一笑。
秦袭衣看的云里雾里。
「我的皇后啊,你看不懂了吧。你问过我很多次为什么要留下璎儿,今天我给你答案。」
梁适说着,一把扯开了身上的锦袍,因为动作过于剧烈惹的他弯腰咳嗽不止,待他直起身,秦袭衣赫然发现,梁适的胸口上,也印着一个蝴蝶形状的胎记。
几乎和程蓦芝的一模一样。
但是仔细一看,那根本不一样,程蓦芝的是胎记,而梁适身上的,是一枚烙痕。
然后秦袭衣就听了一个冗长的故事,关于程蓦芝的故事。
22
梁国大晏三年,也就是二十八前,梁国发生了惊天动乱。当时梁国皇室嫡脉被支脉梁寻诛杀殆尽。
梁国将军醇恒带着皇室唯一子嗣,尚在襁褓里的小皇子逃了出去。历时两年招兵买马积蓄力量,终于在第三年带着皇室旧部打回皇宫,诛杀了梁寻。
残局已定,全国战乱皆平。就在醇恒扶持小皇子准备登基的时候,皇宫起了大火。醇恒被他的部将齐豫暗害。生死关头,醇恒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小皇子掉了包。父子俩人为国捐躯,尸体都被烧焦了。
齐豫模仿着小皇子的模样,亲手给他的亲生儿子烫了一个烙印,从而扶上了皇位。
可齐豫贪恋暴虐,对这个皇帝儿子甚至不惜打骂,甚至当着皇帝儿子的面,杀了他的母亲。小皇帝战战兢兢成年,齐豫甚至想杀子自立,只是后来得了急症暴毙而亡。
齐豫是死了,可他留下了很多孩子,柱国王齐政,就是承袭他的爵位。
哪怕后来梁适大权在手,独断超纲,也很难撼动齐政的地位。
而被醇恒掉包的真正的小皇子,被当时宫人拼死送到了昭国,交给了醇恒的好友,早已隐姓埋名不问世事的程员外。
梁适说到此处,已然红了眼眶。
秦袭衣被震惊的半天才醒过魂来。
她看向程蓦芝:「所以,你才是梁国的小皇子。梁适是齐豫的孩子……」
「可是」秦袭衣冷静下来,清醒地问道:「梁适,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现在不更应该杀了我们才对?」
不要妄想一个帝王他会有善念,更不要幻想他良心发现,秦袭衣从小懂得这个道理。
梁适嗤笑一声:「可是老天爷不作美。我那个乱臣贼子的父亲做的罪孽,报应在我身上了!我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甚至我也许就一个月的活头了!可我恨齐豫!我更恨齐政。」
他看向程蓦芝,言语切切:「我派人找过你,你回绝了我!你说你过得很开心,这些事都和你无关。这怎么能无关!朕要你回来,我要你回来,杀光齐家的人,毁了这大梁污浊不堪的皇室。」
「程蓦芝,我把你喜欢的人带来了,我把你的孩子留下来了!是生是死,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接我的皇位?」
梁适激动到浑身打颤,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半天,程蓦芝笑出了声。
他拉起秦袭衣的手,堵了堵梁璎的耳朵说:「你看,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皇宫更藏污纳垢的地方了。袭衣,你会不会怪我?」
秦袭衣反握住他的手,笑的异常开心:「我也讨厌那个地方,在山谷的这些日子,我过的才最开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反正咱们不分开了。」
程蓦芝看着她眼底温柔的要汪出水来,他再转头看向梁适,眉峰倒竖:「大梁皇帝陛下,我们一家三口,凭君处置!」
噗——
鲜血从梁适口中喷出,他猛的往后一仰跌坐在了地上。
「父皇……」听得一知半解的梁璎哭红了鼻子,却不敢往梁适身边靠近。
这个父皇,他陌生到极致,可是他又感受到,这个父皇现在很难受很痛苦。
程蓦芝连忙走过去,扶住梁适,给他搭了一把脉,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要让他服下。
可梁适却摇摇头,气若游丝:「用不着了。」
「程,程……」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抓住程蓦芝的衣领拼尽最后力气往下一扯,看着那裸露的蝴蝶印记:「这个位子,你可能不接,也得接了,对不起……」
梁适气绝,大梁承鸿帝竟然以这种方式,不得善终。
秦袭衣把孩子按入怀中,也红了眼眶。
可这时候,外面喊杀声四起。
一个带兵的将军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看到梁适吐血倒地惊得跌坐在地,可这粗粝将军没有哭,很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将军身后接连跪倒了一批将领,他们沉默不语,传阅着将军手中的那封信。
等他们看完,将军才跪爬着靠近程蓦芝的胸膛,看了又看,突然泪如泉涌。
「少主,我们都是您的家臣啊……」
23
那一天,梁国发生了两件震惊的大事。
承鸿帝梁适驾崩了,而柱国王齐政联合皇室几个支脉,攻入皇宫,整个京城都血流成河。
桃林山谷也被齐政派兵围困了,攻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恰巧一个樵夫也在山里,知道出谷还有一条小路。程蓦芝把孩子抱起来塞入秦袭衣的怀里。
「带着孩子,回昭国!」
昭国再不好,那也是她的母国,至少还能活着。
可秦袭衣却红了眼,她抿着嘴问他:「那你呢?」
程蓦芝回头看了看刚刚和他相认的那些将领,又摇摇头。
「袭衣,对不住,我可能要食言了。」
「刚说的我们一家三口绝不分开,但是现在你和孩子必须先走!我必须给你们断后,那些鬼魅魍魉,动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血海深仇我之所以放下,是我师父哦就是醇恒,我忘不了他死前跟我说过,要我放下一切,不必执着!」
「可我程蓦芝不是没心没肺。我也有逆鳞,他们想动我的逆鳞,他们就必须死!」
秦袭衣红着眼眶,深吻了程蓦芝,她带着孩子走得决绝凄然。
豪言壮语人人都会讲,可真到了骨肉分别,刻如骨髓里的痛,也只有自己才能切身体会。
秦袭衣痛的难以自己。
也许,这一次分别,真的是再难相见。
24
秦袭衣抄远路,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回到昭国。
幸好,这一路有惊无险。
她一路打听,只知道梁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程蓦芝的消息几乎销声匿迹了。
她带着孩子到了昭国京都,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官员接她入了城。
青年官员名叫韩宿,任禁军统领。他深施一礼道:「父皇知道公主回城,特命我前来迎接,先送公主回府休息,在进宫面圣吧。」
秦袭衣认识韩宿,他是丞相韩亮的独子,她也是才知道,韩宿竟然是秦洛可的新驸马。
一回到公主府,秦袭衣就派人去打听程蓦芝的下落,可是下人出去一会就折了回来。
公主府门竟然被落了锁,说没有韩统领的命令,任何人不可出入。
秦袭衣冷笑,自己的这个父皇,竟然连表面的客气都不想装了。
小太子梁璎换了新环境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终日闷闷不乐。
秦袭衣再三追问,梁璎才红着眼眶说:「母后,那个叔叔,才是我爹爹吗?」
秦袭衣惊讶于,这个不到四岁的孩子竟然听懂了这层关系,她抱起孩子放到腿上。
「璎儿是不喜欢那个叔叔做你的爹爹吗?」
梁璎摇摇头嘴里带着哭腔:「璎儿喜欢,可爹爹没跟我们回来,璎儿想他……」
秦袭衣安慰了半天,直到把梁璎哄睡,心里的急才彻底显现出来。
已经过去了三天,她再也等不了,必须知道梁国的情况。
她要求门口侍卫放行,她要立刻进宫面圣。
可她没等来进宫的旨意,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25
秦洛可站在大厅,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脸笑意:「真没想到,我和姐姐今生还能再见呢。」
「恭喜你。我见过韩宿了,一表人才,你得了一个好归宿。」
秦袭衣的话说的真心实意,可秦洛可却扔了手中的茶碗,茶水溅了一地。
「秦袭衣,你走就走了,为何还带走他的心?」秦洛可脸色狠忍,眼底是藏不住的怒意:「你回来了,可他呢?成了昭国日日喊打的叛国之臣。秦袭衣,你是不是特别得意?特别开心?」
面对突如其来的诘责,秦袭衣没有半分神色,她心里脑里全都装着程蓦芝的影子。
若不是秦洛可千方百计威逼利诱陷害,程蓦芝怎会落得那下狱险些身死的境遇。
对一个始作俑者的外人,她多一句回怼都欠奉。
「二公主有孕在身,回府休息吧,气大伤身,要为腹中胎儿着想!」
「说到孩子,我倒是想见见,我那贵为梁国太子的小外甥呢!」
秦袭衣拧着眉头,孩子是她不能碰的底线,她已没了耐心:「秦洛可,你我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的孩子,你碰不得!」
「姐姐可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呢!」秦洛可嬉笑道:「只是可惜,梁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只不过这梁国的太子可还是很有用的。父皇可宝贝得紧,毕竟咱们昭国的十二州郡能否换回来,还得靠着小太子呢。」
秦洛可离开了,秦袭衣当夜却怎么也没睡着。
她以为父皇再不堪,也不可能对她的孩子下手,毕竟,这还是他的亲外孙。
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秦洛可的话,让她辗转反侧。
程蓦芝生死不明,孩子也许又落入险境。
那一夜,秦袭衣的心,彻底乱了。
26
皇帝突然召见,秦袭衣时隔三年,又见到了那个高坐皇位的父亲。
短短几年,秦越真是越来越老了,也难怪,他光后宫就揽了万余美女,夜夜笙歌,身体不垮才怪。
老皇帝似乎没有想瞒着秦袭衣,关于梁国的战报,全都放于案上。
秦袭衣把所有的都看了,她甚至惊喜交加。
程蓦芝不但活了下来,还被带领着醇恒旧部反击齐政,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甚至一度打回了京城。
可这时候,昭国使团都回来了。
他们跪在皇帝面前,哭诉着九死一生。
秦袭衣顾不得礼,抓着一个问道:「现在梁国怎么样?程蓦芝怎么样?」
「程大人……他攻入京城把我们放了,可齐政的二十万援军赶到了,程大人的三万兵马被围困京城,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破城……」
秦袭衣一颗心揪得生疼,她攥着拳头跪倒在地。
「父皇,求你出兵,救他!」
「救他?凭什么?」
秦洛可和韩宿走了进来,一同对皇帝见了礼。
秦洛可一脸正气:「他程蓦芝本来就是佞臣叛臣,他本是梁国皇室,梁国内政,凭什么咱们昭国出兵。」
秦袭衣跪在地上,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妹妹,那日她倾心贪念程蓦芝的模样,分毫不见。
得不到就要毁掉,她的妹妹果然做得出来。
韩宿递上一书:「父皇,这是齐政给我们的国书,他说只要交出小皇子梁璎,就交换我昭国割让的十二洲,且永不相犯。」
秦袭衣只觉得,脑袋里嗡鸣炸响。
这满朝堂的人如鬼魅魍魉一般,让她身心俱惊。
27
皇帝秦越以一句容朕考虑打发了所有人。
秦袭衣晚上返回了公主府,却发现梁璎不见了,宫人们跪倒一地,说公主刚走,韩宿就派人来带走了小太子。
秦袭衣差点跌坐在地,她看着地上,程蓦芝亲手给梁璎雕刻的小兔子,已被摔成两半,心疼的在滴血。
「公主,你保重……」府中的老嬷嬷哭着哀求。
老嬷嬷知道,也许公主活下去的唯一念头也没了。
可秦袭衣却摸了一把脸,站了起来,眼中的哀伤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进了书房,不允许任何人跟进来。
书房里,她打开了暗格,进入了一个密室。
室内有一个锦盒,她打开锦盒取出了一把银剑。
「娘,我忍了二十年,今天不想再忍了。我想救他,想救我的孩子。」
然后她点燃了银剑的剑穗,剑穗燃起,火光竟天窗冲出室外,在高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蝴蝶。
时隔几十年之久,张皇后死前亲自留下的暗桩,启动了。
28
秦袭衣早就知道,她母亲不是普通的皇后。
张皇后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是一位女将军,更是昭国消失已久的暗卫组织蝴蝶的首领。
母亲死去之前,就把一众兄弟包括整个组织全都解散了。
只留下了这么一把剑,那散在全国各地的蝴蝶成员,只认剑不认人。
秦袭衣握着剑,冲出了卧室,在厅堂被那个老嬷嬷拦住了。
老嬷嬷眼里含着泪。
秦袭衣红了眼:「杜嬷嬷,你不要拦我了。我的奶娘你的女儿杜湘被他们害死了。你是我娘的奶娘,你了解她。可你不了解我。」
「我娘觉得只要我平安,我就能很开心。」
「我娘觉得,只要不复仇,天下百姓就能安康。可是你看看,整个昭国老百姓活得好吗?」
「嬷嬷,你拦不住我的。我要我在乎的人都活着。」
那一天一直藏在秦袭衣府的老人跪倒在地,告诉了秦袭衣一个真相。
当今皇帝秦越根本不是秦袭衣的亲生父亲,而是她的叔父。
他本是亲王,害死了公主的亲生父亲,他的亲哥哥。又霸占了秦袭衣的母亲。
当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秦越登基为帝,册封了张皇后。之后太医看出,是个女孩。张皇后忍辱负重几番博弈,这才让秦袭衣平安降生。
秦洛可生母刘贵妃暗中下药,毒害了本就身体羸弱的张皇后。
皇帝太后连同整个皇室的老人,都知道秦袭衣的真实身份,所以对这个不是皇帝所出的公主,才冷落异常。
秦袭衣静静地听着,眼中的泪已然流不出来了。
那个她日日唤出口的亲人,竟都是仇人。
杜嬷嬷颤颤巍巍起身:「公主,老奴今日说出这些话是想告诉你。你的母亲,我大昭的贤后。她不是要你永远忍让的。她留下这一把剑,就是告诉你,当用则用。」
「我的公主,你去吧,当年你母亲也披甲上阵,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样。你也一定可以。三十年了,去看看你母亲给你留下的财富。」
29
秦袭衣走出公主府大门的时候,心底最后一丝包袱被老嬷嬷彻底卸除。
为子弑父,哪怕父皇罪恶滔天,她心里的苦,也只有她能知道。
很快,秦袭衣就明白了,杜嬷嬷话里的财富是什么意思。
蝴蝶烟花一出,整个京城竟然四面都有人响应。
砍翻公主府侍卫,第一个赶到公主府门前的,竟然是一把胡子赋闲在家多年的老将军姜承。
老将军跪倒在地,目中含泪向秦袭衣施礼。
秦袭衣十分不好意思,毕竟之前和这老头有过嫌隙,差点把人家孙子的腿打断。
京郊外大营一片火海,每一个起义的将领胳膊上,都记着一枚红色蝴蝶丝巾。
快刀斩乱麻,只用了三天,秦袭衣就真的占领了皇宫。
皇宫血流成河,可百姓街道却安然如常。
皇帝秦越吓得仓皇跳墙,竟摔死在墙角之下。
当年也是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竟被皇位摧残到如此地步。
那张贵妃也吓得自缢悬梁之上,太后大病不起。
秦袭衣顾不得其他人,捉住韩宿追问孩子的下落。
韩宿却大笑,说梁璎在秦袭衣进宫当晚就被送去梁国。
秦袭衣没有杀他,只把人关了起来。连同秦洛可也被囚禁在府中。
她已经派遣边疆的蝴蝶成员沈将军带兵救援程蓦芝,而她自己亲自骑上马带着几百人,去追回孩子。
她走之前,姜老将军连同多名旧部要求她立刻继位,防止在发生新的内乱,不然绝不放人离开。
秦袭衣只好暂时答应,只是这些喜出望外的将士连三拜九叩都没做完,秦袭衣就转身跑了。
官路之上,马儿嘶鸣,扬起阵阵烟尘。秦袭衣披着她母亲的红色斗篷,驾着马儿飞驰而去。
快点,再快点。
一遍遍的声音在她心里涤荡。
她的儿子,不能有事。
她的男人,定要平安。
30
秦袭衣是在梁国京郊十里,见到程蓦芝的。
距离程蓦芝打下历史上有名的京都会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这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斗被写进了史书,也成为后世「传奇人物程蓦芝到底是文臣还武将」之争中,力挺他是武将的人们,最强有力的证据。
见到程蓦芝,他瘦了,也黑了,胡茬已然冒了出来,再也不是曾经的白玉书生,反而多了粗粝军营的男人味道。
只一眼,秦袭衣就红了眼眶。
她顾不得两边的随行人员,跳下马就扑进了他的怀抱,力量之大,拥得程蓦芝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嘶得一声,细微的疼痛从程蓦芝嘴角溢出。
「你受伤了?」
秦袭衣慌忙起来,撩开他的外袍仔细寻找:「哪里受伤,严不严重,疼不疼,让我看看……」
就在秦袭衣抬手乱撩到某个部位的时候,手被程蓦芝猛地攥住。面对数次进攻都不曾慌乱的程蓦芝,此刻有点咬牙切齿。
「皇后哦不……昭国女帝陛下,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调戏臣,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他嘴角噙着笑意,满眼的柔情似要化成一潭春水,从那张俊朗的脸上荡开涟漪,荡进某人的心里。
秦袭衣一挥衣袖甩掉了眼泪,嘟囔了一句不管,就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来深深地送上一吻。
唇齿相碰之间,两颗心无限贴近之时,他们才彼此相信。
她还活着。
他也活着。
失而复得真是太好了。
这一吻虽然不合时宜,却吻得轰轰烈烈,天塌地陷似乎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们带来的两边人马,早就全部背过身去,哪里敢看这任性的场面。
还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打断了他们。
「母后和爹爹亲亲完了吗……璎儿想抱抱母后……」
秦袭衣这才赶紧放程蓦芝,低头看到穿着一身小龙袍的梁璎,正用两个肉嘟嘟的小手捂着眼睛,只是那手上故意留了一条缝罢了。
「我的璎儿!」秦袭衣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啃了又啃。
孩子开始泪眼汪汪的高兴,可面对母亲这般亲吻,很快表示拒绝。
「爹爹说,璎儿现在是皇帝,要保持威严。母后你不能这样亲我……」说完又觉得这话似对秦袭衣来说有点过分,只好偷偷咬了耳朵。
「但是没有人的时候,母后可以随便亲,璎儿还要和母后一起睡……」
后来秦袭衣才知道,原来梁璎当时被韩宿送出京城,还没到昭国就被人救下了。
救人的人都是程蓦芝安排好的,安插在昭国的暗线。
为此秦袭衣总是秋后算账,埋怨他不说清楚。
「我让你们回昭国,自然要保我娘子孩子的安全!皇帝陛下,真以为我程蓦芝是只会读死书吃软饭的小白脸吗?」
她当时起义除了母亲旧部人员,程蓦芝的暗线手下也起了很大作用。
程蓦芝不说,秦袭衣就当不知道。
程蓦芝也没提及破城的惊险,只说璎儿来的恰到好处,他的登基在效忠梁适的人眼里,是一种妥协和让步。
但程蓦芝求之不得,乐得其所。
31
秦袭衣在梁国待了三个月了,余党肃清,官民重建,一切恢复了生机勃勃。
只是昭国的国书如雪片一样飞了过来,一天一封到一天三封在案头摞起老高来。
秦袭衣特别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当那个皇帝。
程蓦芝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揽过她的肩头笑道:「怎么,谁敢惹皇帝陛下生气?」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姜老将军说我再不回去,就亲自过来接我了!」
「那就回去吧!」
秦袭衣一怔,回头看他,程蓦芝不像是搪塞。
「回去吧,璎儿这里有我。放心,我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皇帝。等我把可靠地大臣安排好,我就去找你。」
程蓦芝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知道你心里装着昭国,老百姓需要你。你不知道老百姓知道真相后,都太喜欢他们的女皇帝了。」
秦袭衣觉得心中一暖:「可我舍不得璎儿。」
「哦,你是只舍不得璎儿吗?」程蓦芝低下头盯着她的唇,目光深邃得想要吃人。
岂料秦袭衣这次反倒没有遇强则强,站起身转过去笑道:「那是自然,除了璎儿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我呢?」程蓦芝配合的眉头紧锁。
「你,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儿子是皇帝,你娘子也是皇帝,你嘛,伺候好两个皇帝,就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秦袭衣嘴角勾起,程蓦芝神色严肃的低声道:「看来,夫君要振一振夫纲了!」
说罢他抱起秦袭衣,走向大床之上。
帏幔轻合,床翅摇曳。
几声轻笑自那白纱暖帐中缓缓流出。
恰似当年,在那游湖花船之上。
只是如今,更琴瑟和鸣,龙凤呈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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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近黄昏
重生任意门:剧情让我支楞起来
孤独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