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何处金屋可藏娇

何处金屋可藏娇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我死后的第二个月。

一具肉身已然腐烂衰败,魂魄变成阿飘飘荡在长门宫内。

沈疏放却抱着我的枯骨,失魂落魄地不肯放下,哽咽哀求:「娇娇,自你走后,我看谁都是你。」

「求你,回来。」

1

长门宫远离内廷,荻竹丛生,阴冷潮湿。

院内除了我的尸骸,还埋葬着我未出世的孩儿,小小的坟包,孤零零地缩在院墙角落,似乎已经被人遗忘。

孩子滑胎的那天,沈疏放带着他的白月光季如茵驾临长门宫,帝妃琴瑟和鸣,随者众多,车马迢迢,极尽奢华。

我冷冷地凝视着来人,未曾放下楚家女儿的骄傲。

「你父亲幽州一战,丢失十二座城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明日午时斩首。」沈疏放一贯优美的唇里吐出的话,字字杀人诛心。

斩首?

那是我一辈子镇守西北的老父亲,军旅生涯未曾吃过败仗的辅国将军啊。

我忍住胸腔里心碎的剧痛,以额触地,哽咽地求他:「怎么可能,定是歹人诬陷!辅国将军府自大梁建国起,代代忠烈,为国捐躯,求陛下查清事实,还父亲一个公道。」

我磕出的血痕沾在冰凉的青白石上,耳边听到沈疏放冷漠的话语:「看来,你还没长教训。」

我紧紧捏住他明黄色的袖口,哀声替父恳求,下一秒却被一掌大力地掀翻,毫无防备地跌落在石阶上。

大梁的帝王带着心爱的白月光贵妃走得利落,我为父求情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

而他还不知道,我此时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四个月的身孕未显怀,孩子却再也没机会来到这世上了,我在破败的长门宫里挣扎了三天三夜,终于诞下死胎。

那孩子曾是我幽居长门宫最后的念想与陪伴,而今粉碎地彻底。

变为阿飘的我因为怨念极强,地府系统不敢轻易收取魂魄,给我递话来说:这世上幽灵恶魄,只有亲自化解这股怨念,方才能早入轮回,再去投胎。

于是我只能日日游荡在大梁宫廷内,寻得解法。

有时候,我也会回忆起往事,可一旦想起来,心脏的地方依然痛不可抑。

我叫楚乔然,小名娇娇,是辅国将军楚家的女儿,母亲贵为大梁的安乐大长公主,出身可谓富贵已极。

那年我十二岁,出落得清水芙蓉一般娇艳,母亲希望在大梁最尊贵的皇子里替我选上归宿。

舅舅的皇子们个个文韬武略,英武不凡,而三皇子疏放,更是天资出众,气质拔群,一双凤目精致深邃,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尊贵。他踏出众人圈中,向我母亲拱手,语意诚恳道:「姑母,疏放愿求娶娇娇,以金屋贮之,视之如珠如宝,珍之爱之。」

母亲自然欣然应允,并举辅国将军府之力,力保三皇子沈疏放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登基为帝。

而我,也如愿以偿成为大梁皇后,那时两小无猜,风光无限。

往事不堪回首,人死如灯灭,为何想起那年往事,依然无限苦涩呢?

2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梁皇城内游荡,仿佛是有某种结界,业力甚深,我无法飘远离开。

哦——那是凤栖宫,我住了六年的寝殿呢。

莫名的吸引力让我飘向殿内,我悬在梁上静静凝视着。

屋内陈设早已随着主人的更迭大变了模样,墙上原先喜气洋洋的《秋收图》被换作了《江山烟雨图》,力求凸显主人的清贵气质。

院里原先的多姿芙蓉被连根铲除,种上了丛丛凤尾竹。一切都昭示着,这里已经没有大梁先皇后楚乔然的痕迹,一切已不再属于我了。

殿内的沈疏放只着里衣,身材清俊挺拔,眉眼间俱是温柔,还是当年的模样。

我麻木地看着曾经深爱的夫君拥着白月光季如茵,耐心倾听着小女儿家的娇语,一如当年对我的呵护。

帝王心莫测,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好像被困在了原地一般,脚步再难挪动,只好默默地拥抱住自己:娇娇不哭。

翌日辰时,宫人们轻轻进屋,卷起床帐。

一夜颠鸾倒凤的帝妃恩爱缠绵,难解难分,沈疏放温柔地替季如茵套上外裳,轻抚着她羞赧的脸颊:「阿茵,先进早饭,乖乖等我上朝回来。」

唯一与当年对我不一样的是,没有日日恩爱后,宫人端上来的补药。恩爱若斯时,沈疏放曾告诉我,御医替我把脉,诊断我先天体质不足,为了诞下健康的皇子,必须日日饮下这碗补药。

呵——整个人笼罩在被悉心呵护的美梦中,我便也傻傻地信了。

付出的代价是,这六年,我背负着皇后不孕无子的罪名。要求废后的奏折如雪花片般递向议政殿。

沈疏放他,果然是天生的帝王,善于权术纵横,连爱情,都在他的算计与掌控之下。

阿飘的心真的会痛,或是隐隐作痛,或是撕心裂肺,未有一刻停下过。

我又想起来,自沈疏放登基为帝后,为了平衡前朝各方势力,他举行了规格空前的大选秀女仪式。

我那时正在御花园里散心,忽听得两个小宫女在鱼池前窃窃私语:「哎,你听说了么,左丞相独女魏如月和右司空嫡次女季如茵不日将入主承乾宫和储秀宫,分别被封为云妃和婉妃,圣旨已经下了呢,咱们宫里又新添主子啦,不知道咱俩会被安排到哪处当差?」

小宫女雀跃的声音宛如一声惊雷,将被爱情包裹的我撕扯得粉碎,我立时让左右制住的两个宫女,打听他们消息的来源。

小宫女们也是听前朝当差的太监说到的,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差人斥重金打听最近颁下的圣旨,不出所料,确有其事!

我当时满心眼里都是沈疏放,还祈盼着想求他日日宿在凤栖宫,独自占有他的爱。

却不想,第二日这两个宫女的尸体被发现沉了塘,嘴里塞着裹布,身上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几天时间内,「皇后私自动用私刑,处置并无大错的宫女,手段残忍至极,毫无国母仪表」的流言飞速传遍了整个皇宫。而源头的始作俑者,正夜宿在新纳的婉妃宫里。

我的伤口又开始散发出密密麻麻的钝痛了,冷得彻骨。

3

大梁刚建国时,西北匈奴虎视眈眈,常常在边境掳掠牛羊和民脂民膏,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边境初定。上一代梁景帝举整个大梁之力,重建镇守西北的军力,而主帅和副将,便是我阿父和大哥。

我大哥年轻有为,堪称这一代京都军事天才,麾下的骑兵常采取深入敌境战术,远程奔袭,出奇制胜。而这,也为我和沈疏放之间难以弥合的裂痕埋下伏笔。

元启二年,我父率西北军与冒顿单于决一死战,沈疏放为立君威,连下六道旨意,要求取冒顿项上人头,大哥奔袭数百里追击匈奴残部,却中了瓮中捉鳖之计,遭遇反杀。

大哥的头颅被硬生生地割掉,消失在为国戍边征战的茫茫草原上,而送回京城的尸体上,被匈奴人缝上了野狼的头颅!

匈奴人用狼图腾和俘虏的敌方首领祭天。

尸体缝合处血迹斑斑,我难以想象大哥彼时的疼痛和绝望。轻握着哥哥肿胀青白的大手,那双年幼时抱着娇娇荡秋千的手,曾经力能扛鼎,强健有力。

而如今,身首异处——

军令如山,我不能儿女情长,但却快被痛苦和屈辱淹没,我跪在议政殿前三天三夜,想求沈疏放为马革裹尸的哥哥追谥入祀贤良祠,而我心爱的陛下告诉我:「朝廷给谥要遵循一定礼制,你大哥乃吃了败仗丢下性命,不符规矩。」

呵,好一个不符规矩。

我当时并不知道,与解决匈奴侵扰相比,沈疏放更在意的,是辅国将军府泼天的权势、镇守西北不受帝王控制的二十万大军。他要辅国将军,再无继承爵位的人。

胸腔中一股熟悉的痛意蔓延而上,我任由这苦楚肆意酝酿,毕竟,痛着痛着心肠就硬了。

三月至,皇宫中处处是春意,浓妆淡抹,娇娇俏俏。

这几个月来,我有时悬在凤栖宫梁上,有时也会往议政殿待上几日,反正,人生长久,哦不,鬼生长久,消磨时间无聊度日罢了。

三月末是举办春日宴的日子,往年我爱热闹,这宴会总是让我办得花团锦簇,歌舞升平,不时还能替几家适龄小儿女牵上姻缘红线,端的是宫里一大好日子。

今年的春日宴由婉贵妃季如茵一手操办,我冷冷看着御花园中身着娇艳罗裙的莺莺燕燕,别出心裁的打扮,只为一朝博得帝王倾心,再为家族延续荣宠献一份力。

小小一方宫殿,与金戈铁马的战场无异,她们为欲望沉沦,为荣宠厮杀,前赴后继地纵身其中,沦为朝堂博弈的棋子,可终究,不过是一抔黄土,烟消云散罢了。

我正神游发呆,季如茵引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向沈疏放走去。

「陛下,这是臣妾母家的一位远房妹妹,名唤卿卿,今年刚刚十五岁,在家时常念叨着仰慕陛下天颜,非要闹着让臣妾引荐呢。」

「抬头。」沈疏放言简意赅。

那姑娘笑盈盈地扬起脸,却轮到我大惊失色了。

眉眼之间,倒有五分肖似我少女的时候。

季如茵她在干什么?

我鬼脸懵逼,沈疏放却未曾发怒,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少女。

那唤作卿卿的女子盈盈一福,满脸娇憨活泼,一看就是家中长辈娇宠出的闺阁姑娘。

一如多年前的我。

沈疏放敛住眼眸,顺势牵起季如茵的手道:「贵妃有心了,今日春日宴,得见百花齐放,国泰民安,朕甚是宽心。」

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季如茵微微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妾在后宫自当为陛下分忧呢。」

话虽如此,但我一个鬼,到底还是嗅出了试探的味道。

那是女子无法抓住男人的一丝慌乱。

可你都是贵妃了,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而我早就在长门宫化为腐肉,魂魄难以超生了,这还不够吗?

4

季如茵轻轻拢了拢鬓发,一脸娇羞地向沈疏放进言:「陛下,臣妾引荐自家姐妹,也是因为……臣妾有孕了,没有可心的人伺候陛下,臣妾不放心呢。」

沈疏放温言软语道:「爱妃放心,朕忙完就来陪你,不需旁人伺候。」

贵妃有孕的喜事一下子吸引了众人关注,整个春日宴上不断有人道喜,季如茵满面春风,一副人生赢家的样子。

看着阳光下一对璧人并肩而立,恩爱缠绵的场面,我一脸木然。

孩子……我又想起来,我也曾顺利诞下过一个孩子。

我曾乖乖地在每次欢好后饮下避子汤,但也有一次身体不适,便让侍女端下去了,就这一次漏网之鱼,让我成功有孕……却也,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也许是长期服用药物的原因,孩子在母体中发育不全,待生下来时,缺了一只胳膊。在重视子嗣和信仰的大梁,肢体不全的皇子毫无存在的必要,甚至是灾祸的象征。而我作为大梁的皇后,生下肢体残缺的怪胎,在前朝后宫,无疑都是舆论的攻击对象。

那日,孩子出生尚不足一日,沈疏放就命人活活闷死了他。

想到这,我惨然一笑,只觉得阵阵寒意从脚底往上蹿。

皇权之下,子嗣、权力都是枷锁,今日枕边人呵护你如珠如宝,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如尘如泥,人人皆可口诛笔伐。

凤栖宫里,美轮美奂,雕梁画栋。

我挂在斗柱上,摇晃着没有下肢的身体,百无聊赖……

沈疏放正坐在榻上,给斜倚在怀里的季如茵喂安胎药。季如茵娇滴滴的,一会要吃蜜糕,一会要亲亲,一会要皇帝给念话本子哄睡。

白日宣淫!

我恨恨地画圈圈念叨着。

不一会,好歹是把贵妃哄睡了,沈疏放起驾往议政殿去。桌上摆放这一叠高高的奏折,最上面的那封奏折封皮是葱绿色,镶着金边。

我突然记起来,那是——《长门赋》。

我死之前一个月,特意奉黄金五百斤,请当世名手司马相公操刀作的思君之赋。

死前我曾想用此方法见他一面,奈何宫门重重封锁,这赋,竟迟到了一个月之久。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自十二岁嫁给沈疏放,少年夫妻的欢乐与真心、两小无猜和相互依赖,都似飞鸿踏雪泥,淹没在一次次猜忌和利用中。唯有自悲感伤,年年岁岁,永不相忘。

我浮在帝王的身后,暗自点评文章:写得真好,情真意切。可惜,人都没了。

当年金屋在,今已空悠悠。

5

夜色深深,昏黄的烛光摇摇曳曳,衬得沈疏放格外好看。他生了一双凤眼,尾睫纤长,此刻黑眸格外深沉,若有所思。

忽地,他起身向外走去,一阵吸引力牵扯着我跟上。他像一道幽灵,沿着朱红色的宫墙慢慢地走着,两旁的建筑越发稀少破败,越走越萧瑟。这路线——

隐约是通往长门宫的!

初春夜寒意料峭,朱红的宫墙上满是涂料剥落的痕迹,透露出一股腐败的味道。

沈疏放好像十分疲倦,就像一座雕塑似的立在屋檐的阴影里,许久都没有动静。

「娇娇——」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随风而逝。

饶我一个鬼耳目清明,都差点怀疑人生,这是在念叨我吗?

沈疏放,你何不进殿瞧瞧呢?殿内有惊喜噢。

我狐疑地盯着他,只见他往日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迷惘和思念,紧锁的双眉间露出属于少年的柔软神色。

「——娇娇,我知道你怪我,我很想你。」

我心里再无波澜,反而带着一丝快意,不急,等等你就会见到我了。

乞巧节,那是我和沈疏放互许终身的日子。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年情浓时,沈疏放曾搂着我许诺:娇娇,朕刚登基,兴许会很忙,但以后每年的乞巧节,朕都记着带你出宫去骊水边赏灯。这份诺言一直持续到我被打入冷宫,也不晓得负心男记不记得这日子。

总之,人都死了,不重要了。

我在梁上剔着牙,悠悠闲闲。

被这结界困住约莫有一个月时间,唯一娱乐是围观皇帝陛下日常起居、接见外臣、宠幸妃嫔。从早晨日出,到夜里万籁俱寂,沈疏放一直笔耕不辍,忙忙碌碌。

当皇帝真是辛苦!

我一个鬼都看累了,不时还要闭目养神休息片刻。

正在我恍惚时,沈疏放一脸肃穆,看起来满怀心事,他走进御书房多宝阁,熟练地转动其中一件青瓷釉花瓶,随着花瓶底座被拧动——一间暗格被打开。

我一个欺身跟上。他眉头紧蹙,从暗格里抽出一封信,那启封打开的短短几秒,好像经历了许久。

那是锦衣卫调查的密信,短短几行字,却揭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元启二年,沈疏放刚登基不久,匈奴掳掠烧杀,边境重燃战火,大梁与匈奴这一仗,攸关国本,势必要灭匈奴威风,故内廷决议要合纵连横,先杀冒顿,再拥立其二弟金雀儿单于上位,以和亲之法保大梁边境安宁。

辅国将军府作为这一战的核心,是沈疏放依仗所在。可往日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将军府早已引来朝中势力的忌惮,据锦衣卫调查,我大哥深入草原追击那一仗,是军中先遣部队混入了奸细,探路后给追击部队指了错误方向,高原上气候变幻莫测,在遇到寒流后减员严重,气势锐减,被匈奴埋伏骑兵给逼入了绝境!

我忽然从后背升腾起一片寒意,眼眶却反而热了起来,伸出手指摸摸脸颊:一滴、两滴……我心痛不已,但对沈疏放的恨丝毫未减。毕竟,锦衣卫可以继续追查下去,可信的最后,大大的皇帝朱批写着:暂停调查。

6

许是内疚作祟,乞巧节这一日,皇帝久违地一个人待在御书房批奏折,未翻任何嫔妃的绿头牌,连宠冠后宫的婉妃季如茵送莲子羹来,都吃了闭门羹。

傍晚时分,宫里小太监养给主子逗趣的鸽群忽然开始咕咕直叫,王昭仪养的哈巴狗儿抖得像个筛子,连脖子上的狗毛都竖了起来,太后宫里的御猫发出凄厉可怖的叫声,一直闹到入夜,搅得人不得安宁。

丑时,整个京都的地面开始抖动,空中如地雷轰鸣,地下如万马奔腾。

一场地震突如其来!

但好在,强度不算太大,京中百姓的房屋除了建得特别高大的,有些裂痕,一些土坯茅草房子受损严重,人员、财产倒并未有太大损失。

沈疏放自幼习武,反应敏捷迅速,披上外衣三两步狂奔出殿,直奔太后的慈宁宫去了。

大梁以孝道为尊,太后虽非其亲母,却在其登基一事中出了大力,地震一来,无论如何也要第一时间摆驾慈宁宫。

所幸,太后素来患有头疾,夜里睡眠极浅。地震初来,老太太便惊醒了,招呼着慈宁宫众人跑了出来,慈宁宫毫发未损。

沈疏放松了口气。

待到天明,各宫里开始上上下下清点损失,伤员共计十二人,都是那睡得沉的人,没听着叫喊,被掉下来的屋梁砸个正着,总之无人身亡。

我双手抱胸,无聊地围观慌乱的宫人。

工部铸造局李侍郎来回话的时候,语气颇为自豪,句句都是对房屋建造质量优越的自夸。

沈疏放潦草地听了铸造局关于地震清理盘点的结论,便挥手让人退下。他还是有些莫名心慌,没来由的,总觉得哪里疏忽了。

慈宁宫,宣政殿,凤栖宫,椒房殿……都无人伤亡。

还有哪里呢?死活想不起来,可一颗心又悬着——

夜里他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长门宫!

他立刻弹坐起来,只着了一件里衣就出了殿门。暗卫们差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快步跟上。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和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呵呵。

长门宫距离内殿遥远,原先是我母亲的别宫,因靠近大梁皇陵,被母亲献给沈疏放作为落脚行宫。后来我被废黜,退居长门宫,母家也逐渐败落,无人打理维护,房屋质量堪忧。

我脚步轻快地跟上大部队,飘向长门宫。心中无限好奇心上人看到我身死魂灭的样子。

宫门腐朽,堪堪就要歪出门框,唯独门锁牢牢地啮合,像要留住早已破碎的人心。守门的小太监找了许久,才将冷宫的钥匙插进锁孔。

沈疏放等得抓狂,简直要被心中的不安和害怕淹没。

锁被打开,宫门也轰隆一声倒下——

他甩下众人,快步走进屋内。「都在外面等着!」一声厉喝传出。

我穿过朽烂的殿门,好整以暇地飘进去围观,瞧瞧我曾经的夫婿要唱一场怎样的戏。

想必你都看到了,看到我腐烂到已空洞的眼窝,徒剩的骨架——

你痛么?

沈疏放跪坐在我的尸骨面前,一声未发。一双手用力地抱着头,只有苍白用力的骨节暴露帝王此刻的痛苦无助。

我只想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一股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7

正当我快意恩仇,疯狂发泄时,一股巨大的引力向我袭来——我晕菜了。

「桃桃,你醒醒,醒醒啊——」清脆的声音在我耳畔唤着,不时还摇晃着我的手臂。

好家伙,黑白无常引鬼投胎都是这么大力的吗?

我迷迷糊糊转醒,一个娇俏的陌生脸孔在我眼前晃动。见我睁开眼睛,那姑娘喜极而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桃桃桃桃桃桃,你可终于醒了!脑袋怎么样,还疼不疼?」

见我懵懵懂懂不说话,女孩又弹我一记清脆的脑瓜崩,「没傻吧,桃桃。」

「嘶——你是?」我倒抽了口气,迷茫地问道。

「我是楚服啊!你最好的朋友,这宫里就剩咱俩啦。」女孩大咧咧道。

朋友?天。

我摸摸脸蛋,环顾四周:屋里装修破旧,一个仆从都没有,依然是一副冷清寂寥的模样。

顺手拿过床边的铜镜,打脸一瞧,杏眼、圆脸、肉乎乎的下巴,勉强算是娇憨可爱。

我捏捏自己,又捏捏身边的少女,半晌才惊觉——妈耶!我楚乔然,重生啦!

「桃桃,你别泄气,咱俩相依为命,这冷宫里也能过得下去。」少女在边上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我却捕捉到关键词。

「冷宫?什么冷宫?」我问道。

「你怕不是病糊涂啦?咱俩都是触怒了婉妃季如茵,被陛下贬黜到这冷宫来的。」

我半是套话半是装傻,从少女嘴里了解了现下的信息:这具身体原主叫姜桃然,入宫时被沈疏放册封为美人,善于绘画,笔下风物,皆栩栩如生。而楚服,则是我的手帕交,她爱好广泛,天文地理都有所涉猎,尤其精于天文卜算。我们俩一起选秀入宫,她被封为婕妤。

我俩因为在花园里议论婉妃德不配位,被小人告发给了婉妃,因而被贬黜至此。季如茵免去我们所有侍从伺候,一切份例皆按最低等级的来,生活过得相当清苦。

我一边听楚服介绍,一边打量居所环境。在卧室的隔壁,是原主的书房,说是书房,简陋到只有一张书桌和板凳,作画的宣纸纸浆不匀,毫无色泽,就连颜料也舍不得多用,甚至有些颜色,只能就地取材,用些天然植物手工捶捣而成。

我举起一副原主的画作,那是沈疏放的画像。浅浅几笔,着重勾勒男人的眼眸和身姿,一股帝王之气便跃然纸上,画得极为传神。

想来,原主也是对沈疏放倾心的女子。

楚服是我在冷宫里唯一的朋友,确切地说,这座冷宫里,只有我俩。一对倒霉催的姐妹花。

楚服还是我画作的头号迷妹,她经常捧着我随手涂鸦的工笔小像说:「桃桃,听说大梁西边的越秀国,乃是女儿家当政,足够优秀的女性,能参加科考,入朝当官,像咱们桃桃这么优秀的画匠,铁定能进书画院当首席画师呢!」

我听了莫名很受用,心里贼高兴。楚服不仅给我吹彩虹屁,还用行动鼓励我。

冷宫阴暗潮湿,稍不留神就容易生霉,人久居其中容易生病。质量不好的画纸更易损毁。

我倒是不在意作品能不能留下,但楚服比我还在意,我随手画的画,她都帮我整理收藏起来,每每遇到艳阳天,就拉着我一起将画作挂在屋檐上晒霉。

日日爬上爬下,同画作一起接受阳光的洗礼,我逐渐觉得,那些在骨头缝里生根发芽的怨恨、阴毒、不甘在随风消逝……

这不,梅雨季节刚过,我们俩商量着将屋内陈设和画作再搬出来见见阳光。

我跟楚服俩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将屏风、床帐都搬了出来,库存的画作也挂在屋檐下晾晒。

忙了好半晌,我俩气喘如牛,累坐在殿前的石阶上,倚靠在一起欣赏我的工笔丹青。除了沈疏放的各种半身像,我还喜欢用画作记录平生经历的往事,有年幼时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有父亲和大哥带着我出游的,也有进宫后参加各种宴会的,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反正,冷宫里只有姜桃然和楚服,再没别人会深究了。

8

这几日,楚服总说腹痛,我想着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正想劝她每顿少进些食,清清肠胃,这家伙来了葵水。

不来则已,一来惊人,连着几天,楚服都捧着肚子窝坐在被褥里,一点风都不敢挨,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跟平日里活蹦乱跳、虎虎生威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冷宫禁止人员出入,只有旬日才可以申请太医来看。要是真等到那时候,岂不是人都要痛没了。必须因地制宜,自力更生。

我翻阅手边现有的古籍和医书,盼着能寻摸些药材替小姐妹减轻疼痛。

天可怜见,还终于让我找到了——

姜黄:一种中药材,用水浸泡,润透后切片晾干,能行气破瘀,通经止痛。又富含姜黄素,可提取黄色食用染料。

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激动地跳起来,跑去书房将库存用来作画的姜黄挪去给楚服煎水喝。

爹死了娘不在了,至少我还有楚服,伴我在这深宫冷院,互相依偎。

在我的监督下,楚服连续几日怒饮姜黄水,葵水腹痛好了许多。

呼——我松了口气,葵水痛真的要命。

但关键是,这姜黄素,不够我作画了,只剩下一兜子姜黄种子。

没法子,锦衣玉食了二十年,现如今要自己开荒种地。

但也不复杂,权当是开发新爱好啦。

我在前院开辟了一方角落,翻好地,开好荒。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种秋收,春华秋实——

历经小半年的精心翻地浇水,日日观察呵护。我滴姜黄,长出了饱满的果实!

足足收了五麻袋种子,以后楚服腹痛想喝水,管够!

我得意地想着。

夏日,骄阳似火。

冷宫周围原先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尤其安静,可近来,总听到宫墙外乒乒乓乓声响杂乱,楚服活泼好动,搭上梯子探出头去打量——

原来是隔壁宫殿在修缮,铸造局派了足足二十个工匠在加班加点地干活,吵得人没法休息。

我估摸着,也许是去年那场地震,好些宫殿架构偏移,房梁开裂,没法再住人。但铸造局人手有限,定要从宫里得宠娘娘们的寝宫开始维修,故而直到今年,才修到靠近冷宫的宫殿。

我拍拍楚服的肩膀,把爱好看热闹的小姐妹揪下来回屋。

反正,靓仔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谁会没事来修冷宫呢?

想到此,我继续安安心心地种姜黄,画画,撩楚服,睡大觉。竟觉得心情也舒坦了,身子骨也健壮了……

二十日后的中午,我正睡着午觉呢——

安静了三年的冷宫宫门忽然被扣响,我惊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来,来来来人了?

想到屋外堆了满院的杂物,楚服安慰我道:「不妨事,定是铸造局顺带着来修修冷宫啦,桃桃安心,咱们就是晒晒霉,贵人们不会责怪哒。」

我捂着疯狂跳动的右眼皮,拖着楚服朝屋外走去。刚迈出殿门,我瞥见了一抹明黄色。

那是——

帝王龙架独有的颜色。

心中一阵慌乱,内心一阵哀嚎:我都苟成这样了,从长门宫换到冷宫,还能撞见沈疏放?

罢了罢了,我飞快地整理心情,装作若无其事接驾。

余光扫见曾经的心上人,一年不见,依旧俊美如昔。可这回,我的心再无波动,没有设想的伤心、仇恨和愤怒的复杂情绪,像偶遇的陌生人一样。

贴身太监扯着嗓子问话,不外乎问些封号、名字、家世来历、被贬原因,我俩一一作答。

沈疏放一言未发,只默默地听着,以我跪着的视角,只能看到他明黄色的衣角在缓缓移动,一会走进我种的姜黄苗圃里转悠,一会步入殿内,但大部分时间,他都驻足在画作前——

我悬在屋檐下晾晒的画。

沈疏放脚步轻移,一幅一幅审视,那认真探究的视线,仿佛能将宣纸盯出一个洞。

我淡然地任他围观,未作解释,我的画作量大而杂,都是些家长里短,没什么好看的。

沈疏放出声道:「这画是谁作的?」

「回陛下,是臣妾。」我面无表情。

「选取的视角独到,笔触饱满情深,画得不错。」他赞许道。

「去年京都地震,宫里损毁了好些建筑,今日朕特来巡视冷宫,你们俩可有缺少的物件?」他目光灼灼,盯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说:「多谢陛下挂怀,臣妾与楚婕妤在这里虽无人伺候,但自力更生,除了药物,其他不缺的。」

沈疏放好像还有话说似的,见我冷漠以对,若有所思地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移驾走人。

可自打这以后,除了我申请的常用药物,一应吃穿用度、伺候宫女都源源不断地安排了进来,甚至大小节日都有赏赐。

哄得我跟楚服都觉得,这哪是冷宫,好吃好喝供着,又没有负心汉和宫斗要应付,简直是神仙日子呀!

送来的物什五花八门,像布匹、锦缎、罗黛、胭脂,都考虑得十分周全,甚至还有宣纸和毛笔。据楚服说,那是宣州出产的上等宣纸和浙江出产的湖笔,纸张柔软轻灵,毛笔挥洒自如,经久耐用,都是用心挑选送来的物件。

说得我越发狐疑了,我们俩都是家世不显的低阶嫔妃,还惹了季如茵不高兴,尚司局何必送这些好东西来用呢?

沈疏放又为什么来冷宫呢?

是想到因为被忽视而孤独死去的我吗?

哎呀,都不重要了呀,小伙几。

我也,不再是楚乔然啦。

9

中秋佳节,沈疏放又下了一道旨意,请退居冷宫的妃嫔一起参加宫宴。这简直就是为我和楚服准备的,冷宫里就我们两个倒霉蛋。

随圣旨一道来的,还有妆点姑姑,送来了十身宫装罗裙,里头大半都是耀眼夺目的红裙,那是我曾经最喜欢的颜色。

但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气质玲珑娇憨,并不适合冶艳的正红色。

中秋那日,我选了一身素净的天青色锦裙,像被雨水清洗后的天空,清新雅致。

楚服拉着我缩在小角落里说悄悄话,两个人旁若无人,好不自在。

「那两个妹妹,我瞧着挺眼生的,是陛下新纳入宫的吗?」季如茵软软的声音不大,却让我一惊。

沈疏放眼皮都未抬,语气冷冷,话里有话:「那是你冷宫里的姐妹啊,阿茵不记得了?」好像意有所指。

季如茵好像联想到什么,脸色一白。

二人未再交流,我也继续苟在角落里,欣赏歌舞苑精心设计打磨的舞蹈。

万家灯火,一片和美中——

一簇羽箭包裹在夜色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夜空向沈疏放射来。

等到众人发现的时候,那箭已近在眼前!

我惊得不知所措,沈疏放却好似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过了羽箭偷袭。周围锦衣卫连忙护驾,他利落地从袖袍里抽出短剑,三两步走向季如茵。

到底还是他最爱的女人呵,要放在身边保护着——我暗搓搓地腹诽。

可下一秒却惊呆了!沈疏放那把拿着剑的手,毫不犹疑地架在了季如茵雪白修长的脖子上。

「季明诚,出来吧,不必躲在暗处。」沈疏放长身玉立,气势如虹。

季明诚?那不是季如茵的爹,右司空大人吗?

只见宴会厅里忽然涌进几十个身穿甲胄、武装齐全的兵士,将宴会厅给包围起来。

一个身穿黑金色甲胄的中年男人被拥在中间,大步迈进来,语气阴毒而自负:「陛下身手矫健,可无非是晚死一炷香的时间,没用的!」

说罢,他转向季如茵道:「阿茵,爹想成就大业,此番要委屈你了。」

竟是丝毫不顾及季如茵的安危。

季如茵脸色惨白,仿佛要溺水的人,死死揪住沈疏放的袖口,不住哀求。

黑色甲胄的士兵得到季明诚的号令,立时开始砍杀,宛如切瓜切菜一般。

宴会到场的人都是宫中妃嫔、外臣命妇。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场面一时十分血腥。

楚服反应比我快多了,立刻拖着我向后殿跑!慌乱间,我的手难以控制地发抖,却忍不住频频回首,想看看前殿的情况。

我的余光瞥见——一个身穿金甲银盔的威武身影杀将进来,身后跟随着众多将士,迅速对黑甲士兵形成反包围,两方迅速混战,杀得难解难分!

金甲银盔?

那是辅国将军亲兵的甲胄颜色。

为首的那身影,持一柄长刀,挥舞间气势力破千钧,有一夫当关之勇。

像是,像是——爹?

可爹不是被斩首了么?

不待我多想,人群向后殿鱼贯而入,我和楚服被裹挟着一道躲往后花园。四散逃离的人群像没头苍蝇,毫无方向。

我和楚服顺着墙根溜回冷宫,此时此刻,高位妃嫔才是被抓的对象,没人会来搜查冷宫。

我们俩将宫门从内堵上,瑟瑟发抖。外面的打斗声、尖叫声响彻耳畔,吵闹了好几日后,开始平复。

又五日过去,一个午后。

我放下画笔,抖了抖刚刚完成的作品,心满意足地拿出殿外悬挂起来。

出人意料的,院中立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一个人,未带任何随从。

那人步履从容、缓缓向我走来,眼神中是冰消雪融后的温柔缱绻。我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来人拥我入怀,胸膛上是他独有的干净气息。

——「娇娇,我知道是你,我来迟了。」

「陛,陛下,陛下莫不是认错了人,臣妾闺名姜桃然,家中父母都唤我桃桃。」我紧张地解释,生怕和往事有什么交集。

沈疏放十分笃定,抱着我的手越发收紧:「娇娇,别躲我,我很想你。」

不待我继续分辨,沈疏放举起一幅画——

那是我大哥战败,被缝上狼首的画面。

「娇娇,旁的画还能解释,楚世子身亡一事事关朝局,乃是机密,并非一介低等妃嫔能知道的。」

「娇娇,你父亲的事,乃是预先设下的圈套,只是为了演一出戏,揪出军中奸细,为你大哥昭雪,那日中秋宫宴,也是我与辅国将军商议后设的局,就是为了将季明诚党羽一网打尽。」

「娇娇,自你走后,我看谁都像你,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咱们,还会有孩子的,许多许多,子嗣……」

沈疏放的声音轻不可闻,只有我能听见。大梁的帝王怕是生平第一次,低下高傲的头颅。

可我的孩子呢?你有很多机会可以保住他,也有很多机会保住我的身体。那些日日夜夜蜷缩在长门宫等死的画面萦绕不去,反复重现。

我不再挣扎,不再分辨,无动于衷。

世人皆有苦衷,但被伤害的人也有拒绝原谅的权利。

10

关于沈疏放对我重生的判断,我未再做回应。

季如茵在宫变中身亡,沈疏放原想让我搬回凤栖宫,我拒绝了。他便日日过来,歇在冷宫。

随侍的宫人们花了两日,将这里重新布置得花团锦簇。每晚他都抱着我入睡,力道大得我都喘不过来气。我也懒得挣脱,你爱抱就抱,天然暖炉不用白不用。

白天他上朝后,我就开始临摹书画,捣炼姜黄。足足五麻袋姜黄,练出来的姜黄素倒也足够用了。

楚服进来陪我聊天的时候,我挽着袖子,像个铁匠般,在打磨金粉。她狐疑地问:「桃桃,你在做甚?」

「储备颜料呀,我想画一幅传世名画呢,能保存很久很久的那种。」我温柔地笑道。

我花了一个月时间,用姜黄和金粉提炼出了能保存百年而不脱落的金色。

沈疏放是个好皇帝,洗漱后亲了我的额头,照常去上朝,走之前他跟我说,要去狩猎三日,问我去不去。

我微笑着回绝:「臣妾身子不好,就不随驾了,祝陛下满载而归,狩猎愉快。」

我托了楚服一件事,帮我卜算前世今生。楚服说,我下辈子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儿女双全,夫妻和美,平顺一生。

够了。

送走楚服后,我撸起袖子开始干活,拿起刷子开始粉刷墙面。足足忙活三日才干完,心里却尤其满足。

夜里寂静无垠,我沐浴后躺下,服用了大量铅白。

合上眼前,我的脑海里萦绕着十多年前,沈疏放求娶我时的告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谁见当时禁中事,阿娇解佩与何人。

沈疏放,这回,我真的放下了,愿你也早日解脱。

我托楚服看过第二日的天气,是个晴朗无云的温暖冬日,阳光甚好,能照得人睁不开眼的那种。

我想,晴日下的金屋,镶嵌着闪耀的金粉,应当尤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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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难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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