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棠棣之花

棠棣之花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我的前男友当了皇帝。

我的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祈祷他不要发现我。

但很不幸,他已经发现我了。

也是,一群大臣里混进去了一个弯着腰低着头的大虾米,很难不被发现。

我真是好惨一女的。

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和刚分手不到一个月的前男友杨栩一起穿越了。

老娘好不容易把他甩了,现在又要天天见。

可恶就可恶在他随时能要我的命。

我穿成了个女扮男装的丞相。

他穿成了个狗仗人势的皇帝。

「狗」指我前男友的思想,「人」指原本皇帝的身份。

狗发话了:「薛棠。」

我稳稳当当往前迈半步:「微臣在。」

轮椅上,啊不,龙椅上那人顿了顿。

没想到吧,没想到我入戏这么快吧,抓不住我的把柄了吧,颤抖吧狗皇帝!

杨栩开始试探我。

退朝后,他只喊我一个人去御书房议事。

为了防止这个狗皇帝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把我残忍灭口,我强忍着面对前男友的生理反应,老实巴交地站在旁边。

「薛棠。」

「臣在。」

「朕问你,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下一句是什么?」

「臣以为……」我强行把肌肉记忆的 24 个大字刹在嘴边,「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哦,有理。」杨栩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还有,朕这几天看奏折看得皮都皱了,你去弄点羊胎素给朕。」

「羊胎……粟是何物?」我皱眉思索,「是扬州出产的粟米吗?皇上放心,微臣马上去办。」

「薛棠!」他有点不耐烦了,「别装了!」

「皇上明鉴,微臣对皇上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半分欺瞒!」

「薛丞相还没结婚吧?」狗皇帝忽然话锋一转,「朕听说吕家的小姐看上你了,不如朕成全了她?」

我直接就笑呵呵地答应了:「谢皇上隆恩,小事罢了,臣全凭皇上做主。」

杨栩缓缓走到我旁边:「那你是不是应该,跪谢圣恩?」

我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应该。」

正在权衡该不该舍生取义时,御书房的门开了。

「皇上,季国公来了。」

皇上很冷漠:「让他在外面等着。」

但他说晚了,季国公已经进来了。

「微臣季知微,参见皇上。」

我还以为国公该是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个年轻的帅小伙,一身墨蓝色官服,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他扭头看了看我,又朝我拜了拜:「薛相也在。」

我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既然季国公有急事要找皇上,臣就先走了。」

不等皇上发话,我转身就走,谁叫也不回头。

丞相府很大,但里面的人很少。

我在书房里翻腾了一天,也没搞明白我穿越来之前,这个薛棠是个什么神仙。

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年纪轻轻位极人臣。

我躺在床上,目光呆滞。

咸鱼忽然拿到大女主剧本怎么办,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想活命的那种。

做戏就要做全套的。

第二天上朝前,我在袖子里藏了两摞小抄,准备去舌战群儒。

结果刚走到皇宫门口就被迎面来的人群劝退了。

昨天的那个季知微一边下台阶一边提醒我:「薛相,方才有公公传话,说皇上龙体欠安,今日早朝停了。」

「真的?」我激动地冲到他身边,「皇上病了?是不是没的治了?什么时候死?」

季知微愣了一下,然后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与我说:「薛丞相慎言,就算您想造反,时机未到,暂时要沉得住气啊。」

弟弟,可不敢霞说啊!

「国公爷误会了,误会了,」我讪笑几声,「我是关心皇上龙体,一时心急。」

「薛相竟然不知道?」季知微惊讶了一瞬,又露出高深的表情来,打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皇上最近新得了一个绝色美人,想必是起不来床喽……」

我冷笑:「确实像他爱干的事。」

早朝一连停了三天。

三天里,我把整个丞相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原来在我穿过来之前,这位女丞相,和季知微互相写了两年的信。

信的主题只有一个:造反。

怪不得他前两天说了那句话,我以为这人用了夸张的修辞,没想到其实是纪实文学。

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惹到他俩了,难道我穿越来之前,这个皇上已经是薛丞相的前男友了吗?或者,是季知微的前男友?还是说,三角恋?

我仰天长叹,贵圈真乱。

这些信被藏得很隐秘,差点就找不到了。

我一边感叹着这个女丞相的聪明才智,一边点着蜡烛枯坐了一夜,亲手一封一封地烧了。

烧完后,我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犯了难。

现在不仅不知道怎么面对皇上这个前男友,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季知微这个前盟友了。

「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这句歌词在我的脑子里单曲循环了一路。

直到早朝开始,季知微站在了我旁边,前男友坐在了龙椅上。

「这次的江北水患——」

杨栩看不懂奏折的样子很像我奶奶穿针穿不进的时候,我心软,虽然他是我前男友,但我也不忍心看他如此痛苦。

所以我建议他把自己戳瞎。

杨栩把奏折合起来:「薛棠,你去江北治水吧。」

我还没说话,季知微往前迈了一步:「皇上,不妥,薛丞相需留在京城。」

他后面说啥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杨栩看我的眼神更怪了。

过了半晌,他阴阳怪气地开口了:「既然季国公舍不得薛棠离开京城,就陪她一起去吧。」

我的脑子自动切歌了。

现在播放的是「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其实去治水也挺好的,可以远离狗皇帝,说不定中途还能找个机会跑路。

我藏了几张地契和银票在怀里,准备到了江北就玩消失。

这次我彻底改掉了拖延症,只花了半天就收拾好了东西,然后让人驾了马车把我送到季国公府,敲了敲国公府的大门。

季知微看到我抱着包裹时很惊讶,几次欲言又止才终于问了出来:

「薛相,你这是……要住我家?」

「这倒不必,我就是来问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走?走哪去?」

我简直急死了:「去江北治水啊!」

「嘶——」季知微抱着手臂看我,「这种苦差事,你这么积极做什么?」

当然是想趁狗皇帝反悔之前早点逃跑。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江北水患严重,本官忧心得很,想着——早点去,早发现早治疗,百姓少受苦啊。」

「哦。」季知微说,「那就不用去了。」

「啊?」

「我刚刚收到了密信,江北的水患没有描述里说的那么严重,大约是当地的官员想贪污赈灾款,谎报灾情了。」季知微眨眨眼,「咱们再拖上几天,说不定水就自己退了。」

「那怎么行啊!」我想了想,转身往外走,「那国公爷等几天吧,我先走一步了。」

「等等!」

季知微一把将我拉进书房里然后关上门:「皇上为何非派你去?你最近做什么事得罪皇上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但我确实应该也许八成大概率是得罪皇上了,得罪到让他想弄死我的程度。」

季知微表情凝重了起来。

「但你别担心,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据我推测——」我想起来他和薛丞相谋反的事,「咱俩之前干的缺德事皇上一点都不知道,他想弄死我完全是因为私事。」

季知微的表情越来越复杂:「私事?你们能有什么私事?」

见我不说话,他忽然福至心灵:「你和皇上的妃子偷情了?」

我嘴角抽了抽:「你没事吧?」

季知微食指点着桌面:「哪宫娘娘?嫣美人还是顾婕妤?用我帮你灭口吗?」

妈妈,我要回家。

我觉得我落到恐怖分子手里了。

偌大的国公府,越看越像纳粹集中营。

从集中营里出来后,我径直上了去江北的马车。

随行的小吏问我:「薛大人,不等国公爷一起么?」

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等!快走!」

谁要和恐怖分子一起走啊?

马车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车夫隔着帘子跟我说:「薛大人,季国公来了。」

我把帘子掀开一条缝:「你不是不去吗?」

季知微毫不客气地上了车:「我又想去了,就算不治水,抓抓贪官污吏也挺好。」

马车里很宽敞,我在长椅上躺尸,干脆把眼睛一闭不看他,寻思着眼不见心不烦:「随你。」

他却没完没了起来:「你就带了这么几个护卫?」

我冷笑一声。

废话,带的人越多我跑路不越难吗?

「治水又不是打仗,带那么多人干嘛?」

季知微笑嘻嘻地说:「你怎么知道不用打仗?」

我坐了起来,默默地看着他:「有道理。」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被前男友追杀,而且这个前男友恰好是皇帝的话——

趁我还没进保险公司黑名单,现在买人身意外险能赔多少钱?

当晚,我们找了家客栈歇脚。

亲眼看着季知微和随行的人都回房间睡了,我悄悄脱了官服,换了一身普通衣服,从客栈溜了出去。

一路走到码头,我问船夫:「今晚最早的船是开去哪里的?」

船夫瞅我一眼:「今夜所有的船都停了。」

「为什么?」

「你这人不会看告示?今夜薛丞相和季国公歇在城里了,为了保证两位大人的安全,他们走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城。」

什么官僚主义啊!

「那……」我沉默片刻,「要是薛丞相想出城——他该怎么走?」

船夫犹疑地盯着我看:「自然是乘马车从城门走了。」

「除了正门呢?你们城里就没侧门狗洞什么的?」

「当然有,」船夫站起来,「我带你去。」

呜呜呜呜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朋友们。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给他塞了一锭银子:「多谢多谢。」

站在官府门口,我尬笑了两声:「你们这狗洞挺气派啊?」

船夫推了我一把:「还不快点进去!」

他力气很大,我一个趔趄跌了进去,扶着柱子才站稳了。

官兵闻声围了过来:「干什么的?」

「各位老爷,这个人的行为极其可疑,一会儿要出城,一会儿又打听丞相大人的行踪,还拿银子贿赂我要我带他从侧门和狗洞出去!」船夫把我塞给他的银子拿出来,「各位看看,这就是他刚刚给我的银子。」

我无语凝噎:「老哥,钱不要可以给我。」

官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合计,准备先把我关起来,等明天早上县令醒了再审问我。

「你干什么?还不快走?」

我默默地收回了想去拿那锭银子的手。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腐朽的气味,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关进了大号冰箱里。

尽管我蹲在墙角被冻得直哆嗦,但几次下定决心,还是没有勇气打开那条脏兮兮的破棉被。

我悲愤地想,要是我逃跑之前没做这么充分的准备就好了。

作为一个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的打工人,一份文件我至少要检查五遍才敢发给老板,每个标点符号都要推敲修改那么三四次。

所以我逃跑前,反复检查了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角落,确定了身上没有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这才放心地走了。

身上连一根名贵的丝线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令牌玉佩和官印了。

现在,就算我豁得出去自己的身份,也没人会信了。

「铁铁。」我叫了外面的狱卒一声,「你能不能帮我给季国公捎句话?」

他没理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大喝一声:「都出来!薛丞相失踪了,大人有令,即刻封锁各街道,赶紧找人,你们都过去帮忙!」

我缓缓打出一个「?」。

狱卒们火急火燎地走了。

「别走别走!」反应过来之后我使劲晃着栏杆,「薛丞相在里面关着呢啊!你们都走了还怎么找?找到死也找不到人啊!」

还是没人理我。

淦,不识好人心!

在角落里半睡半醒地坐了很久,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

我慢悠悠开口:「哟,回来啦?没找到吧?」

呵,找得到算我输。

一排狱卒走进来守着牢门:「你到底是什么人?丞相失踪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嗯……怎么不算有关系呢……

为首的狱卒说:「国公爷要来亲自审问你,我劝你好自为之,待会儿老实交代。」

「真的?」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季国公要来?」

「你再这般吵闹就死定了,国公爷是什么人啊,岂会被你糊弄……」

「那能不能让他快点来?」我悲喜交加地打了个喷嚏,「你们牢里太冷了,他再不来我要冻死在这了。」

狱卒们都觉得我脑子有点什么毛病的时候,季知微到了。

「季知微!」我喊道,「我在这呢!」

黑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晃了晃。

一个人呵斥道:「混账东西!胡言乱语,还敢对国公爷不敬,来人,把他——」

「慢着。」季知微从旁边人的手里接过一盏灯,然后凑上来,提着灯对着我。

看清我的脸的时候,他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转过身,摆了摆手:「把这倒霉玩意儿放了。」

狱卒错愕:「这……」

季知微云淡风轻地开了口:「哦,薛丞相已经找到了,关着的这个是他的一名小厮,因为发现薛相人不在了才到处打听的。薛相说他这个小厮脑子有点问题,难免干点什么奇怪的事。既然是误会,就放了吧,省得薛相知道之后找你们麻烦。」

季知微,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脸丢了一地。

「那个……」走到官府正门,我犹豫问道,「刚刚扔在这的那锭银子……」

季知微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外拎:

「赶紧走别丢人了!」

马车里,我和国公爷面面相觑。

「薛大人真是艺高人胆大,歇脚歇进大牢里了?」季知微拿着折扇把椅子敲得邦邦响,「怎么进去的啊?牢饭好吃吗?乐不思蜀了吧?」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国公爷,这好像是我的马车——哦我的意思是,马车不重要,别把你这扇子敲坏了。」

季知微简直七窍生烟,打开扇子,扇飞了自己肩膀上的几缕头发。

见我死活不愿意多说,他也没再追问,只敲了敲马车吩咐道:「差几个人去客栈把东西收拾了,本官和薛丞相就不回客栈了,直接出城去江北。」

说完还笑着问我:「没意见吧?」

我也挤出来一个笑脸:「没意见。」

其实刚刚一通折腾之后我也想明白了。

这个破地方,我人生地不熟的,就算逃跑成功了,也难保会不会遇到什么新的意外。到时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比现在好多少。

只要我别让杨栩抓到我什么把柄,稀里糊涂地把这个丞相演下去,比流落街头好多了。

所以接下来的一路,我开始专心工作。

季知微打盹儿的时候我在看各地急报,季知微靠着门嗑瓜子的时候我在看官员资料,季知微扇扇子念打油诗的时候我终于把江北的账理清了。

快到的时候,他打着哈欠朝我胡乱作揖:「薛相这一路辛苦,实乃勤政为民的好官,佩服佩服。」

然后他坐正了身体,披上官袍,拿出了自己一早就整理好的卷宗。

我顶着黑眼圈哽咽:「你有现成的怎么不早说?」

季知微一脸无辜:「你也没问啊。」

我恨不得给他两拳:「你看我忙,这一路也不知道拦一下吗?」

他嘻嘻一笑:「我是想拦来着,但看薛大人实在是认真,又不忍心打扰,我拦着谁也不能拦着薛大人做公务啊,你说是不是?」

季知微笑得开心,一双桃花眼弯得恰到好处,却让人心烦意乱。

想到还要和这个 b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甚至更久,我恨不得以头抢地。

造反吧赶紧的,让姓季的当皇帝祸害别人去吧,别摁着我这一只羊薅了。

到了江北,季知微不去水边,不去官府,反而一个劲地往街市上跑。他之前倒是没骗我,这江北的情况果然没那么糟,只有沿河的村庄情况不太好,城里除了雨水多,别的一切正常。

季知微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慢条斯理地说:「薛相想去江边就去,想去查账就查,想去亲自和泥铲土筑堤我也不拦着,但小爷我要先去快活快活。」

我警觉地看着他。

「当然了,薛相若是愿意随我一起,我也是愿意的,只是薛相一向是正人君子,我怕啊……」

「你是不是人啊!」我快走了几步赶上去,「这种好事还想把我丢下自己去是吧?」

我想象过无数次青楼的样子。

但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的情况。

季知微在椅子上坐着,手里摆弄着一封信。

性感美女在地上跪着,战战兢兢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纯纯的焚琴煮鹤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试探地开口:「你快活了吗老季?」

季知微笑了一声:「快活得很。就是不知道,这位美人儿从前和这胥州府的府尹大人是怎么快活的?让本官也学习学习?」

季老师,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知道季知微给美女看了什么东西,美女大惊失色,一个劲地磕头,然后一五一十地把刘府尹的破事交代了。

最后签字画押,季知微满意地把状纸收起来,转身要走。

我有点失望:「就这?这就要走了?」

他斜了我一眼:「你以为呢?我穿着官服进来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朝廷的一品大员来逛窑子了?当然了,薛大人还想留下干点什么的话也无妨,我就先不陪了。」

正要推门出去,走廊忽然一阵喧闹。

「都不许动!皇上驾临,开门搜查!」

季知微眉头一皱,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这什么皇上啊?

人家都是微服私访,就算去青楼也都是偷摸去的,他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还是咋的?

是不是还得给他发篇通稿,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的傻逼皇上今天去青楼了?

季知微看向我:「他怎么会在这?还这么大张旗鼓?」

我摊摊手:「不要试图理解蠢 b,你要是能理解你不也成蠢 b 了吗?」

说完这话,我看了看季知微和我自己身上的官服。

蠢 b 竟是我自己。

我躲开季知微的目光干咳几声:「当我没说。」

美女姐姐自告奋勇地出去打听消息,刚出门就被拦下来了。她周旋了许久然后回来跟我们说,外面的走廊封住了,正在一间一间地搜查,说皇上要找两个大官。

我心虚地问:「皇上亲自找?」

美女摇摇头:「官兵在找,把每间屋子都里里外外翻一遍。客官不知道,一般情况下,一间屋子里,不会有两个男人的。」

我和季知微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但肯定没安好心就对了。

总不能是派官兵大张旗鼓地把我们从青楼里搜出来,然后说咱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朕请你们吃个饭吧。

明显是来逮人的。

美女又说:「是不是跟二位大人有关系?」

季知微不置可否:「要不我们跳窗户走?」

「恐怕不行。」我往外看了看,「下面已经被官兵堵死了。」

搜查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我看这些人混乱得很,搜查都没什么章法,可能是皇上出宫的时候临时抽来的护卫,不是常年在宫里当值的,所以应当不认识你我。」季知微在门口看了几眼,「我们想办法糊弄过去,不要惊动皇上。」

我问美女:「房间里有衣服吗?」

她点点头:「有的,但……都是奴家的衣服,没有男子的。」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脱官袍:「要的就是你的衣服。」

季知微惊恐地看着我:「薛大人?」

我没理他:「你也把官服脱了,去床上。」

我扔下官服,取下头冠,又揭开缠绕在身上的束胸,换上了一件红色的薄纱裙。

我看着领口老脸一红:「你没有别的衣服吗?」

美女看着我,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做奴家这一行的,别的衣服更……」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贱名嫣红。」

我点点头,迅速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柜子里,理了理头发,走到床边。

季知微的表情从震惊转为疑惑,最终又化作一丝顿悟。

「共事三年多了,」他盯着我轻笑一声,「竟不知薛大人是女子。」

我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这个时候就别废话了!」

怎么办,我不小心摸到了季知微的胸肌。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我们的关系充斥着阴谋但非常纯洁!

但他的胸肌手感真好。

官兵敲响房门的那一刻,季知微抓住我的胳膊往下一拉,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扑到了他身上。

「卧槽你干什么——」我勉强撑住床,「你不讲男德啊!」

季知微在我旁边低声说:「不演得像一点,怎么混过去?」

嫣红大惊失色地看着我们,连开门都忘了。

可以理解,毕竟她应该是没见过两个大臣躺在一张床上这样的限制级影片。

别说她了,当事人也是第一次见。

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了,几个官兵走进来,她膝盖一软朝他们跪了下去:「几位爷——」

季知微慵懒地开口说:「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坏本大爷的好事?」

「大胆!」官兵怒斥,「我等奉圣上之命,搜查两名罪臣,你这无耻之徒,还不赶紧起来配合圣上搜查?」

听到「罪臣」二字时,我和季知微对视了一眼。

我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嫣红走过来扶我,还小声说了句「三姐小心」。

我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反应够快,孺子可教!

季知微盘着腿坐在床沿:「本大爷没见过什么罪臣,要搜就赶快搜,你们当这醉春风的头牌是想见就能见的?本大爷那是花了大价钱的!」

嫣红在我后面站着,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这位爷莫急,奴家等一等没什么的。」

官兵把整个屋子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人。

我瞥了一眼季知微,他正一脸不耐烦地揪着自己的几缕头发薅发尾的分叉,哪里有平时一品大员的样子?

几个官兵耳语了几句,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一个人走到我面前:「你可曾见过两个穿着官服的人?」

我摇摇头:「没见过。」

我是真的没见过,我见也只见了季知微一个。

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但明明有人看见,有一高一矮两个官员,进了你们这间房。」

听到了吗?他说我矮,拳头硬了家人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我还是忍了。

「那可能是他们跑了吧。」我朝他抛了个媚眼,「这位官爷知道那两位罪臣长什么模样吗?这地方奴家更熟,可以帮官爷一起找。」

他竟然真的让我帮他一起找。

铁汁,那句话就是跟你客气客气的,你真让我跟你一起找,我没的工资拿,会很不愿意。

我垮起个大狗 p 脸,跟在几个官兵后面。

为首的官兵说:「那两人均身着墨蓝色官袍,一位是仙鹤补服,一位是麒麟补服。」

我假装惊讶:「这二人为何要穿官服来勾栏院啊?」

官兵嗤笑:「此二人目无尊上,作风不端,嚣张得很,皇上正要抓他们回去审问。」

我仔细琢磨着:「审问?就为他们来青楼这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皇上驾临之后听说了这件事,立刻下令封锁搜查。」官兵指了指左边的几个房间,「那几个房间是锁着的,我刚才进不去,你去看看。」

我一口答应了,拔下一根发簪开始撬锁。

几个官兵绕去别的地方搜了。

我开始在脑子里对几个逃跑计划进行可行性研究,这些官兵看来是不认得我的样子的,只要别正面撞上杨栩,就还有希望混出去。

季知微,你我虽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难临头就各自飞了吧!

那么问题来了。

门口都被官兵守着,怎么跑出去?

我想起来前几天被抓进牢里的事。

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罪名,既能让我被拎去衙门关起来,又不至于动静太大引起我那前男友的注意,事后还能好好出来呢?

我是个法盲,好害怕因为用力过猛被直接拉出去砍了。

在衙门大牢见到季知微时,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大概就类似于上课睡觉一抬头看到班主任的脸贴在窗户上的这种感觉。

季知微就关在我对面:「啧,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我有点难以启齿:「抢劫。」

「嚯!」季知微被我吓一跳,「你这罪名不小,劫财还是劫色?还能活着放出去吗?」

「算是劫财吧。」我一手捂着脸,「我抢了人家的衣服,被从三楼追到一楼然后就进来了。」

季知微松了一口气:「哦,那还行,虽然听起来像个变态,但应该不会判太重。」

「你呢老季?你怎么进来的?」

狱友也一样地难以启齿:「我和嫣红姑娘配合了一下,她找官兵说我睡了姑娘还不给钱,把官兵闹烦了就把我扔进来了。」

哦,俗称白嫖是吗?

因为白嫖被抓,实乃吾辈楷模。

我点点头,露出一副懂的都懂的表情。

「嫣红姑娘呢?」我四下看了看,「她怎么不在这?」

「她正给县令告状呢,现在章程的应该走到做假证了。」

可以,很不错,三个人加起来,差不多也半部刑法了。

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但活了这二十多年好歹也一直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唯二去派出所就是为了办身份证。

怎么穿越到这个破地方之后,别的先不说,局子倒是蹲了两回了。

人家小说里穿越之后要么是千金小姐,要么是贵妃皇后,开着金手指要啥有啥还能泡男人。

哦对了,我的金手指是什么?

是平胸所以很容易女扮男装吗?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至于男人——

我幽怨地抬眼看了看对面牢房关着的人。

季知微正气定神闲地跷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我狠狠一叹,这男人还不如没有。

来江北前我打听到,季知微他爹是战功赫赫又被加封一品国公的季老将军,季老将军过世后,就由他的独子承袭了国公的爵位。季知微和他爹一样是武将出身,但近几年没什么战事,他闲赋在京城两年多了。

但这只是别人以为的,实际上他这两年可没闲着。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造反。

总不会是嫌日子无聊所以想找点刺激吧?

「哎,你到底是怎么得罪皇上的?」季知微忽然睁开眼,朝我抬了抬下巴。

「你看,我是个女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他了,「我之前跟你说是因为私事,你想想男女之间的事,有点恩怨很正常对吧?」

季知微的表情像是刚刚吃了两斤狗屎一样。

我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的闺蜜忽然告诉我其实他是个男的并且曾经和我最讨厌的绿茶谈过恋爱,我可能会立刻去挂号看精神科。

季知微的反应已经算淡定了。

不愧是想造反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

但我怕他想歪了,赶紧解释道:「别多想啊,都过去了,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我也没有动多少情,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

季知微皱眉思索着:「所以他一直知道你是女子?」

「应该不是……」我算着我们穿越过来的日子,「应该是最近十天才知道的。」

季知微惊得花容失色:「最近十天才知道?你刚刚说的是不到三个月?皇上他?断袖?」

我沉默着不知道怎么解释。

算了,断袖就断袖吧。

我就算闲到在牢里拿干草织围巾,拿墙皮拼拼图,也不会费一丝力气给前男友洗白。

所以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对,」我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他发现我是女的,就翻脸不认人了,因为他只爱男人,你能想象到他多生气吗?」

季知微锁着眉看着我,缓缓摇头。

「想象不到也没关系,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也不知道他想怎么处置我。」我看到他脸上散不去的愁云,安慰道,「老季你别担心,皇上喜欢的是我这样的瘦弱书生,你虽然长得很好看,但你是武将,他驾驭不了你这款的,所以不会打你的主意的。」

说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打住!」他眉峰一扬,「我可没担心这个,你别瞎想那些龌龊事。」

我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怕自己惨遭毒手,毕竟你要是失了贞洁想不开去撞墙,我还得给你烧纸。」

「我在想,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才在今日到了胥州,皇上为何这么快就与我们前后脚来了?他来做什么的?」季知微看向我,「总不能是专程来追杀你的吧?据官兵的说辞,他到青楼之前,似乎不知道我们去那里了。而且,你不是说他是断袖么,那他去青楼做什么?」

看着他智慧的眼神,我低下头无语凝噎。

回家后我就去幼儿园门口讲故事,讲古代一个姓薛的倒霉蛋和她的死心眼朋友的故事,我要告诉亲爱的小朋友们千万不要说谎,因为说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回来。

而有时候累死自己也圆不回来。

我打着哈哈:「可能是男女通吃吧,他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做事不过脑子,你别往复杂了想。」

虽然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前男友。

但做事不过脑子这一点真不是我冤枉他。

比如,两个月前他顺走了我插在花瓶里的玫瑰拿去酒吧撩妹,结果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撩到了我闺蜜。

我闺蜜拎着酒瓶子追了他三条街。

所以我甚至可以相信他大老远赶来胥州就是为了逛青楼。

我问季知微,这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好吃的好玩的都算。

季知微说我把皇上形容得像个蠢猪,但他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们十分难得而短暂地达成了共识。

季知微被关得无聊,开始拿我找乐子。

「薛棠,你还活着吗?」

我敷衍回答:「活着。」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穿成这样,你冷吗?」

我睁眼看了看刚刚为了扮嫖客同样衣冠不整的季知微:「你冷了?」

「我是习武之人,不觉得冷,至于你——」

季知微解下披风抖了抖,隔着栏杆递了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他接着说道:「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便宜卖你,二百两银子,童叟无欺!」

「没钱。」我十分无语。

季知微很大度的样子:「咱俩谁跟谁,让你赊一次,出去之后给钱就行。」

我咬牙切齿道:「你等着,出去之后我马上就打 12315 举报你!」

对面的人一笑,抬手把披风抛到了我的门外:「给你,钱记得给我啊。」

要是穿越能带着手机一起穿就好了。

不必打 12315 了,我踏马直接报警。

我看着地上那罪恶的披风拒绝向黑恶势力低头的时候,两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过来,打开了季知微的牢门。

想到这人被带走世界终于能安静了,我顿时如释重负,抄着手凑到门口幸灾乐祸,想看他被提走的样子。

谁知前面那人把门打开后,毕恭毕敬地给他行了一礼。

「平身吧。」季知微利落站起来,「钥匙给我。」

他拿了钥匙来到我的牢门前,高挑身材把我挡得严严实实,开了锁后把扔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递给我。想到一会儿要出去,我没再跟他较劲,接过来把自己罩上了。

「大人,下官带您从小路走去后院更衣。」刚刚来的人对季知微说,「到时候季大人从后门出,往东走就到客栈了。」

我跟在季知微旁边:「老季,这是你的人?」

「是啊。」季知微疑惑地看我一眼,「他叫方咏,当年还是你向我引荐的他,你忘了?」

「哦,刚才太暗,没看清。」

我把披风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还好这个方咏十分绅士,一眼都没多看我。

方咏转身问:「季大人,听说薛大人也来了江北,您二位没一起么?」

季知微满不在乎地回答:「薛棠狡猾得很,早就跑了,我正要去找她算账,你要是想见她,晚上去客栈寻吧。」

我狠狠地朝他的小腿肚子踢了一脚。

结果季知微走得依然稳稳当当,我却被他抬起的腿绊得踉跄了好几步。

行吧,靠武力是赢不了他了,等我换上男装,一定再杀回来干翻他!

到了客栈之后有探子来报,说皇上来江北是来找人的。

季知微冷笑一声:「真是奇了,什么人值得一国之君不远万里地过来亲自找,还找进青楼里了?」

我灵光一闪:「找谁?是不是叫黎欣?」

探子说啊对对对,好像就是叫这个,皇上之前先是派人来找,听说人在江北一带就亲自来了,结果到了之后先去了青楼,听说两位钦差大人也在,就想抓人问罪,找了半天没找着,最后在青楼睡了一晚就走了。

还好我当时跑了,要是这个大把柄到了他手里,借题发挥加上新仇旧恨,高低给我判个流放吧。

我这个前男友杨栩,和很多经典渣男一样,有个白月光的初恋,就叫黎欣。能让他老人家费心去找的,估计只有这位红颜薄命惨遭车祸至今昏迷不醒的初恋女友了。

我保证,我当初但凡事先知道这件事,就算他把我家天花板掀了我也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的。

但白月光没找到所以去青楼睡了一晚,这是什么,爱但不完全爱吗?

季知微问我黎欣是谁,和皇上什么关系。

我走神没回答,满脑子想着,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这么找下去迟早累死这个崽种。

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拍了拍手站起来,拿了纸笔,把我印象里的黎欣画了下来:「老季,你准备什么时候起兵?」

季知微沉声说:「半年内。」

「再早点可以吗?」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如果你马上回京,我留在这边拖住皇上,这些时间够你部署吗?」

他勾起唇角:「够了。正好,不用担心回京后皇上揪着今日的事问罪了。」

我喊了两个心腹来,让他们想办法,让皇上「不小心」看到这张画,再让他「费心费力」查到画上的姑娘在岭南。

回头去看季知微,他已经写好了请罪的奏折。

我瞄了一眼,大意就是皇上您来了我没去拜见,我错了,但坚决不改,所以依然不准备去拜见你。我明天就要去江边治水了,您吃好喝好自己玩去吧,咱们有缘再见。

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真诚,满页的词藻堆砌得花里胡哨。

我忽然有点同情杨栩:「你是不是故意想让皇上看不懂?」

其实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对皇上有这么大的敌意,跟我这个前女友比,有过之无不及。

但没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我和季知微连夜驾车到了江边,天蒙蒙亮时,我准备带着人巡视,他从马车上下来后直接牵了匹快马,准备顺着小路赶往京城。

等皇上被我忽悠去岭南,我就回京城跟他会合。

季知微一身黑色劲装倒是利落,两步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回头跟我说:「我走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几个暗卫留给你,若是遇到危险,就立刻回京。」

我说你放心吧老季,我怎么可能为了事业牺牲自己的生命,要是出了事我肯定是第一个跑的。

季知微被我整不会了,最后尴尬地拍马走了。

江边的百姓大多已经迁移到安全地带了,但房屋和田地被淹得狠。

我上山下乡听县令汇报工作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为了体现自己身先士卒的精神,我冒着雨蹚着水,亲自上阵看热闹。

筑堤的工人备受鼓舞,干活都快了三倍。

有人都感动哭了,抹着泪说薛丞相看着呢,没法偷懒了。

我卷起袖子想过去帮忙,周围人大惊失色地拦我,说薛丞相千金之躯千万别去,赶紧上岸歇着吧。

我们僵持不下,最后以我没站稳一屁股跌进了水里而告终。

众人七手八脚把我搀起来,我从水里捞起掉下来的乌纱帽,意外发现帽子里有只大王八被我捞上来了。

我把它带回住处养在了缸里,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季知微」。

杨栩是真的狗啊,收到季知微的请罪折子之后,问了一句怎么只有季国公的没有薛棠的。

还能为什么,我忘了写了呗。

侍卫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在路边研究河道图。

侍卫说皇上传我面圣。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没空,不去。」

侍卫很为难:「薛大人,您若是不去就是抗旨啊,小的也没法跟皇上交差。」

我收了河道图站起来:「没见我忙着呢吗?有什么事不能改天说?」

侍卫没办法了,说我不去也可以,让季国公替我去吧。

但是季国公早就走了。

我想了想:「你等着啊。」

我吭哧吭哧跑回住处,把前几天捞的大王八抱出来给他:「它叫季知微,你带它去见皇上吧,皇上要问起来你就说季国公变成了大王八,有事跟它说就行。」

侍卫抱着缸沉默地走了。

第二天侍卫又来了,还把大王八给我带回来了,一脸为难:「皇上很生气,觉得薛相您在耍他。」

「这都被他发现……咳,我是说,本官怎么可能对皇上不敬。」我心疼地往水缸里瞧了一眼,「瞧瞧,老季都被饿瘦了!」

由于我态度过于蛮横恶劣,最后几个侍卫强行把我押送到了杨栩面前。

半路上季知微留下的暗卫想动手把我救出去,被我拒绝了。

我倒要看看这个小贱人又想玩什么新花样。

不把他骗出去找他的白月光我跟他姓。

关于他现在还没走这件事,我也很无奈。

我手底下的人太高估皇上的智商了,以方咏为首的卧龙凤雏们,为了不让皇上怀疑,事情做得很干净,很自然。

就是有点过于自然了,自然到杨栩现在都没能查到画像的出处。

我说你要暗示他、引导他。

方咏哭丧着脸说已经很努力地在引导了,就差直接告诉他想找画上这个人就往南走了。

我叹了口气,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从江边到皇上的住处挺远的,走了一天都没走到。

怪不得我这么过分他都没自己来逮我。

黄昏时分,我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忽然想起来季知微留给我的诉状,是那天在青楼时嫣红姑娘的口供,我一直贴身放着,还没来得及看。

我眯着眼打着哈欠把那张纸找了出来,只看了一眼就不困了。

季知微来江北,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水患。

黑纸白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胥州府尹刘禄,多年来借青楼老鸨之手,暗中买了无数娈童少女,藏在私宅,玩乐、虐待,可谓骇人听闻。

嫣红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她长大了,刘禄对她没了兴致,十七岁的时候又被他发卖到了醉春风。刘禄势力太盛,嫣红即使被他虐待多年,即使被发卖到青楼,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直到季知微给她看了一封信,信上说嫣红年仅十岁的妹妹也被老鸨带走了,她这才说出了实情。

这么大的事,他却瞒天过海了许多年,少不了砸钱来买通上上下下。府尹的俸禄就那么多,其他的路子,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

季知微是为这事来的。

所以出发时他说,就算不治水,抓几个贪官污吏也好。

方咏在旁边给我举着灯:「大人在想刘府尹的案子?」

我点点头:「你查过吗?」

方咏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来惭愧,下官查过官府账册,也在坊间找过证据,还去了几次青楼……可这刘府尹手段太高,下官实在找不到罪证。」

见我没说话,他接着说道:「大人,您不了解刘禄这个人,此人极其阴毒狠辣,了解实情的人,除了给他牵线搭桥的老鸨,其他的早已被灭了口,恐怕只有嫣红姑娘还活着了。」

我听得头皮发麻:「她为何还能活着?」

「下官不知,嫣红姑娘被季大人安置在一个园子里保护起来了,大人得空了可以去亲自问一问。」方咏又叹了口气,「季大人本是为此事而来,刘禄的势力太大,二位大人虽然官居高位,可人手不够,这刘禄无法无天,若是动起手来,季大人说他倒是无妨,可薛相您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季大人说他常常担心您被那卷宗坠倒了,更别说打架了,到时候只怕跑都跑不了。」

我太阳穴直突突:「是不是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攻击我几句啊。」

「大人息怒。」方咏赶紧岔开话题,压低声音说,「其实季大人私下去过刘禄的私宅和后院,想直接把他买的孩子找出来,奈何守卫太严,季大人纵有盖世武功,也是一无所获。季大人说他原本不想回京的,但皇上抓住了二位大人的把柄,他留下来也没用……」

正说着话,马车停了下来。

侍卫的声音传来:「薛大人,到了。」

我坐在院子里想着刘禄的事入了神,杨栩进来了我都没留意。

一抬头看见这个晦气人,第一反应是卧槽,谁把我前男友从坟里刨出来了。

白眼翻到一半时,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是皇上。

我赶紧站起来:「参见皇上。」

杨栩冷哼一声,把一幅画拍到我脸上:「你画的?」

我继续装失忆:「皇上,这画不是臣画的,但这画上的人倒是有些眼熟。」

杨栩扼住我的手腕:「你见过这个人?在哪?」

「回皇上,臣刚来胥州的时候遇见了这位姑娘,因为她容貌不俗,所以有点印象,臣记得她是打算出门的,好像是要去……」

「去哪?」

「去岭……」我忽然觉得喉咙滞涩,把「岭南」二字咽了下去。

杨栩横眉冷眼看着我:「岭什么?」

「皇上恕罪,微臣记错了。」我抿了抿嘴唇,「臣是在胥州府尹刘大人的府上见到这位姑娘的。」

「真的?」

「真的,微臣初到江北时,去见了刘府尹,在他府上与这位姑娘有一面之缘。」

有身份,有理由,有足够的人手,真是个诱人的绝佳机会啊!

失常发挥可以把刘禄送进去,正常发挥可以把这附近一半的人送进去。

不知道能不能超常发挥把杨栩也送进去。

我在心里给季知微烧了三炷香,对不住了国公爷,我觉得救人比造反重要一些。

「来人,去那个刘什么府上。」杨栩走了两步又回头防备地看着我,「你也滚过来跟着去,这次要是再敢耍我,朕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我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江里就江里,我又不是不会游泳,鱼和我谁喂谁还不一定呢。

皇上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刘府,侍卫差不多挤满了整个院子,刘禄战战兢兢地带着全府上上下下的人跪在门口迎接。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禄又抬头看了看我,「这位便是薛丞相吧?下官刘禄拜见薛大人。」

我没理他:「进去搜!」

侍卫们领命走了进去,刘禄哆嗦着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又扑上来拽着我的衣角哭着说自己冤枉,嚎得我耳鸣。

我奋力把衣服扯回来:「拉下去,堵上他的嘴。」

离谱的是杨栩也跟着瞎生气,说我这么干会吓坏他的欣欣,没完没了地让我把侍卫们叫回来。我无动于衷,他自己跑过去给刘禄看画像,问他认不认识画上的人。

刘禄说不认识。

但他怎么说已经不要紧了。

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了把这位罪行滔天的人贩子送进监狱。

「薛棠!」杨栩怒道,「他说他根本没见过,你是不是又耍我!」

我眉毛一跳:「他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哪个喝醉了的人承认自己醉了?哪个杀人犯承认自己杀人?皇上您去歇着吧,别在这添……天干物燥的,皇上当心龙体啊。」

杨栩正要骂我,方咏递了盏茶给他,他指向我的手打翻了茶盏,泼了自己一身铁观音。

皇上骂骂咧咧地换衣服去了。

「你盯着他,我去后面看看。」

我带了两个人,趁杨栩不在,抬脚就往后院走。

绕道一处僻静的院子门口,看门的人把我拦了下来。

「这位大人,这个院子是荒废了多年的,若是进去,恐怕脏了大人的靴子。」

我看着守在院子门口的人,笑着问:「皇上驾临,你为何不去拜见,在这里做什么?」

侍卫反应很快,直接上前把人捆了,又要拿剑把门砸开。

我从看门人身上拎下来一串钥匙,赶在他们砸门之前把门抢救了下来:「一言不合就动手是谁教你们的?」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回薛大人的话,是国公爷说的,能动手就别费口舌。」

我开了门往里走:「这话真是他说的?我看他动手归动手,但口舌也没少费。」

这季知微真是没白活啊,都是一辈子的时间,他起码干了我三辈子的事。

荒芜的院子里安静得很,要不是看到了守门的人,我都要信了这院子荒废已久。

墙角的杂草动了动,我走过去,拨开草丛,看到了半个人。

真的是半个人,但也不是恐怖画面。

准确地说是有一个人想从墙脚的洞爬进来,但只爬了一半,草丛被我拨开后,我们四目相对,他的手一下子就抓在了我的……呃,脚巴上。

我仔细端详他一番,这个男孩看起来十三四岁,脸上沾着泥土和草叶,但还算清秀。

「救救我。」男孩拉着我说,「我卡在这里动不了,卡了一夜了,要是让老爷发现了,我就没命了。」

我蹲下来沉默地看着他身后的墙:「……你既然能钻一半进来,为什么又卡住了?」

他哭得很大声:「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从外面爬进来?」

「我……」他支支吾吾,「没什么,我就是爬着玩。」

「哦。」我站起来,「那你接着玩吧,我去旁边看你玩。」

「别!这位老爷!救救我!」他以一种艰难的姿势抬起头,看到了我身上的仙鹤补服,「大人救救我!」

「那你先说你为什么要钻墙脚进来?进来干什么的?」

「我不是要爬进来,」男孩咬咬牙,「我是要爬出去的,我想逃。」

我看了旁边的侍卫一眼:「去帮帮他。」

侍卫过去刨人的时候,我盘腿坐在他面前:「你这次没跑成,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钻反了。」我十分无语,「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正常人想往外爬都会头朝外,你这个脚先出的姿势真的很刁钻,难怪能卡在这。」

他尴尬地低下头。

「为什么要跑?你是被刘府尹买来,关在这里的是吗?和你一样的还有吗?」

「有,但自从进了刘府,我就没见过别人了。」他终于爬了出来,认认真真地朝我跪下来,「多谢恩公——」

我伸手拦住他:「谢我就不用了,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做个证人揭发刘禄?可能会有点危险,但是我会尽力……」

「我愿意。」男孩认真地说,「我这条命是恩公捡回来的,就算死,也要死在恩公这里。」

「打住!」我眉心一跳,「老弟,这可不兴说啊!」

我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铁锤。」

我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他的小身板一眼。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回到前院时,杨栩正坐在椅子上一脸痛苦。

我往外看了一眼,侍卫们正带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站着,有几个年纪小的正号啕大哭。刘禄跪在地上,也哭,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哭,刘家一家老小也跟着哭,一时间哭声震天。

杨栩已经濒临崩溃:「吵死了,让他们别哭了!」

「皇上,」我走过去,「怎么搜出来这么多孩子?」

可能是因为我是难得的没有哭天抢地的人,落在杨栩眼里可能眉清目秀了几分,他难得没有骂我:「我不知道,你快把这些人带走,别让他们烦我。」

我沉默片刻:「皇上,臣恳请皇上彻查此案。」

「你有病吧薛棠,都是穿越来的,逞什么英雄?玩上瘾了?」

我揣着袖子看地板:「皇上说什么呢?什么穿越?臣听不懂。」

杨栩干脆甩手就走,白月光也不找了,跑到醉春风听曲洗耳朵去了。

「薛大人,真的要这么急就走么?」

「赶紧走,谁知道刘禄这个地头蛇会什么后手,把他带回京城关起来才放心。」我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片,「怎么这么多人啊!」

方咏小声说:「这不是您的主意么?」

我最后还是成功地把杨栩忽悠去了岭南,并且为了保护证人,以「皇上不宜在外逗留太久,所以可以声称圣驾回京,只带少数人偷偷去岭南找人」的理由,把他带的上千禁卫军骗过来了。

真是个可爱的小笨蛋。

就是人太多了,皇上不在,一路上都得我出钱。

哈哈,mlgb。

但根据我看了这么多古装剧的套路,证人在路上必被灭口,罪犯在路上必被劫走。所以虽然骗来了禁卫军,我还是总觉得路上会出事,就叫方咏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让季知微派人接应我。

方咏听了之后说:「好,若是快马加鞭,两日便可以到京城了。不如大人也乔装打扮,偷偷地先行赶回去,若是路上有人埋伏,想来只会冲着大部队来。」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说,「但我一不认路,二不会骑马。」

是个废物没错了。

走了五天,我带的钱已经全花完了。

走投无路的薛丞相只好去质问禁卫军统领:「你们跟着皇上出差没有经费吗?」

他说有,但是在皇上那里。

我有点怀疑杨栩不是被我忽悠走了,是自己主动卷钱跑路了。

我蹲在河边发愁,铁锤过来给我送饭。

我含泪吃了一口馒头:「锤锤啊,我要是因为没钱饿死在路上,岂不是很丢人。」

铁锤说,旁人也就算了,贵为丞相,确实有点丢人。

我狠狠地叹了口气,要是季知微在就好了,他看起来挺有钱的,至少可以撑到京城。

铁锤是个好孩子,虽然呆了点,却是个热心肠,安慰了我几句就跑去给别人帮忙了。

我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馒头,忽然觉得入口的味道有些奇怪,像是发霉了。我瞬间食欲全无,也不想再歇了,干脆钻进马车,扔了句「出发」就裹着毯子睡了。

我是被下雨的声音吵醒的。

这雨来得又大又急,雨点砸在马车上,像急促的鼓点,听得人心慌。

侍卫见我掀开了帘子,便走过来问我:「薛大人,雨下得这样大,可要找个地方歇脚?」

我四处看了看,路的两侧,一侧是河,一侧是山,山壁陡峭得很。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去哪里歇脚?」我听着雨声一阵心慌,「先往前走,过了这段再找个安全地方避雨。」

「是!」

空中隐隐传来雷声,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雨势,才把帘子放了下来。我从小就怕打雷,现在一个人坐在黑黢黢的马车里,祈祷着雷声千万别变大。

季知微已经走了十几天了,应当已经到京城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去之后要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到底为什么造反。

马车猛地晃了起来,我正要问车夫怎么了,耳畔忽然传来了金属碰撞之音。

「有刺客!」

果然被我猜中了!

马匹像是受了惊,跌跌撞撞地疯跑,车夫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抓住缰绳狠狠往后拉,那匹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然后狠狠地把我甩了下去。

我在地上滚了几圈,一瘸一拐骂骂咧咧站起来:「什么破马!」

方咏也受了伤,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人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刺客有多少人?」

方咏护着我往前走:「天太黑,看不清楚,但来势汹汹,禁卫军难以招架。」

我大惊:「禁卫军有上千人,刺客能有这么多?」

「禁卫军平日都在皇宫里,何时真正上过战场?这刺客个个武艺超群,直接就越过了禁卫军的护卫杀到了——」

杀到了我面前。

后知后觉赶来的暗卫杀退了几个刺客,然后围着我往外走。

我看着身法诡异的刺客和笨手笨脚的禁卫军,扭头跟暗卫说:「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去那边看看,保护好刘禄和证人们,别让他们被灭口。」

为首的暗卫说:「不可,属下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护薛相安全的,怎可带着大人往刺客身边冲?」

「刺客不是冲我来的,我们救证人出去,能救几个救几个。」我从地上捡起来一把长剑,登上一辆空马车,「来个人,驾车。」

暗卫把马车赶得飞快,我坐在后面,要不是紧紧抓着木头,可能已经被甩出去了。

在我的天灵盖第七次撞上车顶时,一把剑从帘子外刺了进来,我躲闪不及,被刺伤了手臂。

我从小就晕血,现在更是两腿发软,耳鸣目眩。

方咏拼命把几个昏迷不醒的证人塞到了马车上,又把刘禄也塞了上来。

「大人,马车太沉了,跑不快,大人坐在后面多加小心。」

我捂着受伤的手臂:「我知道,让禁卫军赶紧把那几个刺客解决了再说!」

方咏一脸急色:「薛大人息怒,下官刚刚去看了,大部分禁卫军眼下昏睡不醒,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药。否则现在也该赶过来救人了!」

「是今天的饭。」我想起来只吃了一口就因为味道奇怪没再吃下去的馒头,「可恶,我当时发现了的,怎么没告诉你们。」

暗卫和刺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了,季知微留给我的暗卫不多,虽然武艺高强,但刺客太多了,寡不敌众仍然难以招架。

「不能这么等死。」我一只手脱下刘禄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来两个暗卫跟着我,我去把刺客引开。」

我从旁边跳下马车,又被暗卫拉上了马往另一个方向疾驰。刺客分了几个人来追我,暗卫拼死抵抗,或多或少地受了伤。

我忽然觉得残忍:「要不你们快跑吧,留在这只会搭更多的人命进去。」

僵持不下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薛棠!」

我听着这有些耳熟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天快亮了,不远处有一个人策马飞奔而来,我惊得忘了刺客的存在:「你怎么来了?」

长剑出鞘,一闪而过的寒光扫退了几个刺客,又挑飞了朝我刺来的利刃。季知微收了剑揽过我的腰,把我拉到他的马上,然后一甩马鞭,冲了出去。

「不是你让我来接应你的么?」他坐在我身后,声音低沉,「我接到消息就立刻带着人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他带的人也随后到了,为首的人勒马朝我们一抱拳:「薛大人,季大人!」

季知微往身后看了一眼:「一个不留。」

「是!」

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我忽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眼前发黑:「我……有点困。」

季知微低头看我:「你受伤了?」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胡乱把头靠在他身上。

「薛棠,别睡!」

但我不仅睡了,还睡得特别香。

上次睡得这么好还是在高中的化学课。

一睁眼看到穿着一身缟素的季知微背对着我站在床边,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扬起笑容:「醒了?」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着他身上的白布思考了很久才问:「我……死了?」

季知微语塞,顿了顿才说:「说什么胡话?」

「那你穿成这样干啥?」我心里一阵晦气,「是不是咒我,想让我早点死然后继承我的零钱通吗?」

季知微转过身不理我了:「来人,请太医过来,看看薛丞相是不是伤了脑子。」

我四处看了看,觉得这个地方眼熟得很,但是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就又问:「这是哪?」

季知微收起笑容:「不会真的伤了脑子吧?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我说我当然记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薛棠。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我笑笑,「我很想不记得。」

季知微皱起眉:「那奇怪了,你怎么连自己的府邸都不认识了?」

原来是我自己的府邸啊。

这不能怪我,我穿越来之后,没在这住几天就被派去治水了,真的不太认识。

「哦,刚刚脑子有点蒙,没想到已经回来了。」我缩了缩脖子,「我睡了多久?」

「十天。」季知微倒了杯水递给我,「你连日奔波,又受了伤,这才昏迷不醒的。」

我这才感觉到了身上传来阵阵疼痛,低头看到左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转头又躺下了:「我忽然觉得昏迷着也挺好的。」

季知微走后,一个侍女端了些清淡的饭菜进来。

「奴婢叫余香,大人放心,奴婢是国公爷派来的,奴婢知道大人的身份特殊,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我看着她身上的白衣:「你怎么也穿成这样?」

「大人昏迷的这几日,皇上突发急症,驾崩了,国丧期间,所以……」

「什么?」我瞪大眼睛,「皇上,驾崩了?」

余香跪下说:「大人节哀。」

谢谢提醒,要不是她这句节哀让我反应过来我应该哀一哀,恐怕本人已经笑出声了。

「哦,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我咳了几声,「可惜本官现在提不起力气,不然——」

余香摇摇头:「大人不必担心,皇上留了遗诏,新帝年幼,由季国公摄政辅佐。」

啧,季知微动作够快的。

「对了,我从江北带回来的人呢?」

余香抿唇一笑:「果然让国公爷猜准了,说大人醒了肯定会问起来这件事,让奴婢告诉薛大人不必忧心,国公爷已经将人都看好了,此事他会料理好,大人安心养身子就好。」

我点点头:「他既然这么说,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说到这个——」余香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几日一直有个小公子想来探望薛大人,却都被国公爷拦了不让人进来,好像叫什么斧头……」

「不叫斧头,」我更正道,「应该是叫铁锤吧?」

神 tm 斧头。

「对对对,奴婢记岔了!」余香笑了笑,「如今大人醒了,可要叫他进来?」

我点点头:「先帮我梳洗。」

我穿好束胸,换上素色男装,坐在桌盘挑了块新送来的点心咬了一口:「叫他进来吧。」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咽下嘴里的点心,扭头招呼他:「锤锤——怎么是你啊?」

季知微脚步一顿:「怎么?看到是我,失望了?」

「余香刚刚说是——」

「男女授受不亲,他不知道你是女子,你自己也不记得了?」季知微负手而立,振振有词,「所以我帮你把他打发走了。」

「哦,男女授受不亲。」我点点头,「那你进来干什么的?还不赶紧离我远点,别让我这个女子玷污了国公爷的清誉。」

「啧啧啧,不让你见你还急了?」季知微似笑非笑,「看来不只刘禄好这口,光风霁月的薛丞相,竟然也动了色心啊。」

我一时气闷,季知微得意地扬扬眉毛。

「嘶——」我捂住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季知微脸色一变,几步走了过来,「扯到伤口了?」

「可能是吧。」

我艰难地挪了挪胳膊,看着他蹲在我面前,伸手要解开我手臂上的纱布。

我看准时机,朝他额头狠狠一弹。

季知微吃了屎一样抬头看我。

我收回胳膊,笑了笑:「不疼了。」

「薛棠!」他气急败坏,「你、你——可恶至极!」

啊,观众朋友们,我出息了!

有一天我也能把京城名嘴季知微气得说不出来话了!

我简直想大摆流水席,昭告天下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季知微一脸晦气地看着我,揉了揉太阳穴:「那个……叫什么来着——菜刀?斧头?」

「是铁锤!」

真是和余香一脉相承,也不知道谁跟谁学的。

「那不一个意思?」季知微拿了件披风给我,懒懒说道,「我让他在前厅等你了,你想见他也别在卧房见。之前拦他,因为你在病中,怕被人瞧出你的女儿身。你可别恩将仇报在背后抹黑我,说我苛待你的小白脸。」

「你今天怎么满嘴放炮。」我斜了他一眼,「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找个班上上,或者拿对付我的力气去朝堂上吵架去。哦,不会是你看我对他这么好,你吃醋了吧国公爷?」

季知微脸上露出了极难得的尴尬表情,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对了,」季知微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轻飘飘地说,「皇帝没死,我觉得你可能会有话想跟他说,就没杀他,你要是想见他,随时可以。」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我不想。」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造反呢季老师?不就是为了换个皇帝然后让我不用天天见前男友吗?

「还有一件事,」季知微伸出两根手指,「我卖给你的那件披风的二百两银子……」

「来人,把季国公给我赶出去!」

但我最后还是去见了杨栩。

因为他每天哭着喊着要见薛棠,看守的人受不了,就去找季知微,季知微不胜其烦,来问我的意思。

「你要是不想见,我直接把他——」

我想了想:「算了,我去听听他到底有什么事。」

我虽然对前男友苦大仇深,但也没有心狠手辣到能要他命的地步,他要是真的死了,我也会有负罪感。

侍卫带着我来到了一处京郊的别院,我刚推门进去,就有个大傻逼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你撒开我!」

「薛棠,是你对不对,我知道你肯定也一起穿过来了!」杨栩紧紧拉着我,「你救救我行吗?咱们虽然分手了,但是好歹——你看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的分上——」

「你还好意思提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么多年了,跟人沾边的事你是一件都不干啊!我家的仓鼠都比你像个人啊杨栩!

「我看你是我高中同学,觉得知根知底才答应跟你在一起的,你倒好,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让我上班路上能顺便开车送你一段?还天天在外边吹牛 b,说你女朋友多听你的话,哦,但你是有点真功夫在身上的,吹到我老板面前了啊!

「我老板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天特意找我说,小薛啊,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说,觉得工资低也可以跟公司商量,没必要找这种男人作践自己啊。」

杨栩声音发颤:「你你你听我解释!」

「还有,跟我在一起俩月就色胆包天地到处撩妹了?你撩也就算了,但你凭什么用我的手机号注册社交账号?」我几番深呼吸才平静一点,「注册也就算了,后来信息泄露了,也不知道你都聊了些什么人,天天有他娘的女夹子给我打电话推销茶叶和茅台你知道吗?」

「关于你的白月光,」我笑了一声继续说,「你要是真的爱她,就不应该一边想着她一边找别人。有本事你去医院照顾她,而不是感动自己伤害别人。」

「回不去了。」杨栩颓废地坐在地上,「薛棠,回不去了。」

我冷哼一声:「早就回不去了。」

「不,我是说我们,我们穿越过来,回不去了。」

「什么?」我扭头看着他,「什么叫回不去了?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

杨栩却像是精神错乱,不再回答我,只是喃喃自语:「不重要了,都搞砸了,回不去了……」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站起来要走。

他忽然叫住我:「薛棠,这段时间我——我虽然针对你,因为你甩了我我想报复你,我没有想杀你啊!所以你去求求那个季什么知,让他饶了我行不行?」

我径直出了门:「你以为,你要是想过杀我的话,现在还能活着在这么?」

我坐了一下午,喝了几壶茶,才勉强平复了愤怒的心情。思来想去,还是有点心软。

最后我到菜市场上买了条鲶鱼,拎着去了国公府。

门房说,季国公在宫里和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要是来送鱼的可以先放下。

我说不用了,我得亲自给他。

大热天的,我怕鱼肉臭了,只好带着它去找季知微。

进宫后,我站在议政堂门口,侍卫看着我拎着的鱼,十分纠结:

「薛大人,您真要这样去见季大人么……」

「对。」我点点头,「我有事跟他说。」

侍卫没敢拦我,进去通传了一声,季知微就把其他大臣都打发走了。

大臣们出来后,纷纷过来拜见我。

我尴尬地把鱼藏在身后。

好不容易等他们都走了,我拎着死鱼走进去,季知微正抱着一摞折子,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到了我的手上。

我清清嗓子:「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嗯。」季知微点点头,看着我手上的鱼,「是挺怪的。」

我把鱼扔在地上:「我今天去见了先帝,结果啊,他忽然变成了一条鱼,还死了,是不是大快人心?」

季知微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他问我:「你尴尬不?」

我干咳一声:「我还行吧。」

季知微叫人把死鱼收走了,然后拎了把椅子给我:「坐下说,你想留他一命?」

「也不算吧,就是,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但起码现在他,呃,我觉得,罪不至死。」

「好。」季知微点点头,「我不杀他。」

我惊讶看着他:「你就这么同意了?」

「你提的要求我当然同意——哦我的意思是,」季知微别过脸,「我们是盟友,你一路助我,我当然应该考虑你的要求。」

我安静地看着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清楚。

「那我先走了。」我站起来,「昨天铁锤告诉我,刘禄喝醉了之后提过一位陆尚书,六部尚书只有户部的尚书姓陆,我去户部查一查。」

季知微送我走到门口:「好,我忙完这里的事就过去陪你一起。你的伤还没好,切勿操劳,若是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

我狐疑地盯着他:「知道了,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见四下无人,季知微低声说:「你到底是女人,身体娇弱一些,我怕……」

「要不你还是把我当男人吧。」我诚恳地说,「你忽然这么友善我很不习惯。」

尤其是我好不容易摸到了他的套路,跟他说话前早就在脑子里提前想好了几套吵架的预案,就等他说完然后重拳出击的时候,这厮却忽然话锋突变开始关心我。

一来我白准备那么多词。

二来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狭隘。

会羞愧,真的。

季知微提着酒坛子来找我时,我正埋头整理堆积如山的卷宗。

从刘禄查到了户部尚书,又从户部尚书查到了刑部郎中,更不用说牵扯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青楼老鸨也招供了作案的线路,季知微派了亲信去各地调查,这几天纷纷发了信函回来。

季知微看到时愣了愣:「这么多?」

「是啊。」我转了转手腕,「还有些对不上的,我已经抄下来了,明日再去去刑部走一趟。」

「明日就算了吧。」季知微在我对面坐下,动手帮我把散落的状纸捡起来,「你恐怕是忙晕了,明日是登基大典,哪有空去刑部。」

还真是忙晕了。

先帝驾崩,季国公摄政,没了前男友之后我也有了不少实权。我没办法,只好先硬着头皮顶上,不会的只好从头学。

我笑着摇摇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那我现在就去一趟刑部,免得被登基大典耽误了。」

季知微按下我的肩膀:「急什么?且不说大致已经审完了,剩下的零零碎碎的事,犯人关在大牢里还能跑了不成?」

他抬手倒上酒:「今日都是礼部的人在忙,难得没你我什么事,陪我喝两杯吧。」

我看着他一身尊贵的官服,忽然想起来:「对了,我还没见过新帝。」

季知微笑笑:「一岁大的小儿,有什么好见的。」

「那么小?会走路吗?怎么登基啊?」

到时候那么多人,搞不好再给孩子吓哭了。

吓哭了还是小事,要是在龙椅上撒个尿——

「随他。」季知微满不在乎,「反正都心知肚明,走个过场罢了,谁还在乎形式走得好不好。」

我看着对面的人,是啊,走个过场罢了,真正手握重兵的掌权人正在我对面坐着。

「季知微,你到底为什么要反?」

季知微没说话,仰头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桌上的烛火摇曳,他半张脸被光照亮,半张脸在暗处看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无法把他与「乱臣贼子」画上等号。

他微微皱眉:「原因——你不知道么?」

我确实不知道。

但他这么问,可能,原来的薛棠是知道的?

我解释说:「我想听细节。」

他垂着眼笑了笑,眉头却是皱着的,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开口说:「三年前,我跟着父亲从边关回来,庆贺新帝即位。」

「谁知边关战事未停,皇帝却因夺位时季家不曾支持他,第一件事就是撤了父亲手里的兵权。」季知微望着酒杯,悲凉一笑,「父亲的国公爵位是先帝封的,一来为嘉奖父亲守卫边疆之功,二来为勉励季家儿郎不忘守国之志。奈何新帝登基后,这个爵位,成了一纸荒唐空名。

「父亲跪在御书房外,求了他一天一夜,说等边关平定就自交兵权卸甲归田,御书房大门紧闭,直到父亲吐了血被抬回府里,都不曾有人敢说一句话。」

我心里一紧:「后来呢?」

季知微的语气轻描淡写:「后来邻国来犯,边关告急。父亲常年征战,旧伤叠新伤,再加上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可就算这样,父亲还是拖着病体去上朝,自请出征,又被皇上敷衍了事。直到边关十三城被邻国攻占的消息传回来,父亲听说了,当天夜里就含恨而终。」

桌上的烛火晃了几晃,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只是眼神映着灼灼火光,竟像是淬火的利刃。

「父亲弥留之际拉着我说,吾儿聪慧,这辈子做个富贵闲人罢,莫要步了为父的前尘。」季知微眼角微微泛红,「父亲走后,母亲苦苦撑了两个月,终于还是——随父亲去了。这几年我韬光养晦,暗中联络父亲的旧部,掌握了大半兵马,又在六部中安插了自己的人,终于到了这一天。

「我平生所求无他,唯有在父母灵前许下的两个誓言。

「一誓要亲手抢了那人的龙椅,二誓要收复边关十三座城池。」

季知微举起酒杯,将杯中酒水洒在地上:「爹,娘,孩儿不孝,终是负了父母之愿,做不得富贵闲人。」

清酒落在地上,搅碎了一地月光。

「季知微?老季?醒醒啊!」

就在刚刚,我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安慰他,这厮忽然栽了下去,抱着酒坛人事不省了。

我恨不得把那坛酒浇在他脸上。

谁能想到铁骨铮铮的季国公竟然一杯倒啊?

我一脸晦气地站起来:「来人,把季国公扛回国公府。告诉国公府的人,准备醒酒药——别看我,本官也不知道一小杯酒有什么好醒的。对了,明日早点叫他起床,别耽误了登基大典。」

「薛……棠。」他忽然拉住我的袖子含糊地说,「你怎么……怎么会,是个……姑娘呢?」

末了还傻笑了几声。

「慢着。」我制止了要上前搀他的人,「都退下吧,就让他在这睡,冻死拉倒。」

周围的人老老实实退到了殿外,我把季知微拖到了旁边,狠狠地把他扔在垫子上。

「一杯倒也就算了,还酒后失言,我就没见过酒品这么差的人,季知微你等着,等你醒了我就跟你算账!」

黎明时分,听到外面的动静,我和季知微双双醒来。

我趴着桌案,他枕着软垫,就这么睡了一晚。

我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出来:「哟,醒了?国公爷很能喝啊?千杯不醉?」

季知微皱着眉揉了揉眉心,反应了一会儿:「我——昨天醉了?」

「不会吧,不可能吧,你真醉了?真有人这么小一杯就醉了?」

他看起来也不太接受这个事实,看着酒坛疑惑道:「从前在军中,我明明——这酒有问题。」

「行了,有没有问题也回头再说吧。」我站起来往偏殿走,「我抓紧洗个澡再去大典,你要不要一起?」

「一起?」

季知微的耳根可疑地红了。

「你想什么呢!」我慌忙解释,「我是说让他们一起备热水,你在我这里其他偏殿——但是,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季知微转身就往外走:「我回府洗。」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就出事了。

我原本正和一岁大的小皇帝深情对视,我对着他做鬼脸,他看着我咯咯笑。

结果刑部尚书联合御史大夫参了我一本,说在审案的时候,有人说薛丞相是个女人,属于是大逆不道。

我把目光从小皇帝身上移到刑部尚书脸上,眼神一冷:「胡说八道!」

小皇帝吓得嗷嗷哭。

「从江北带来的证人说,那日明明是二位大人和一位青楼女子进了一间房,可为何后来从房间里出来了两女一男?且有一名女子并非青楼的人,身型与薛大人也是极为相似。」刑部尚书掏出几张纸,「薛丞相可否解释一二?」

我冷笑:「本官为何要与你解释?你们拿着子虚乌有的事构陷本官,却要本官自证清白?」

前几日查出来的刑部郎中是这位刑部尚书的心腹,两个人好像还沾亲带故了,恐怕今天是来威胁我的。刘禄的案子还没定罪,现在拿了我的把柄,到时候也好和我讨价还价吧。

朝臣们窃窃私语起来:「还别说,薛大人身形瘦小,脸也生得精致,的确有几分像女人。」

「是啊,而且薛相这般的青年才俊,为何快到而立之年了也不曾娶妻?」

「也不能仅凭这些就乱猜,薛大人入朝为官十年,怎么早没发现,偏偏今日发现了?」

一旁的徐太傅看着我,犹豫地开了口:「薛丞相也不必解释,男女之差甚大,大人移步偏殿,请宫人一验便知。老夫以为,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为了薛相的清白、朝廷的颜面,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我笑了笑:「验身?本官倒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对当朝丞相不敬?」

刑部尚书说:「薛相既然这么说了,不如抓几个照顾您饮食起居的下人,严加审问,必能真相大——」

「严加审问?你们刑部最擅长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本官若是把人送进去,不是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么。」

「不能查、不能审,薛大人是成心想赖过去吗?」刑部尚书横眉立目与我对峙着,「且此事并非老夫一人上奏,御史大夫行监察之责上书弹劾,薛丞相不认吗?」

「若是弹劾别的也就算了,这个——」我一字一顿,「本官不认。」

见我死皮赖脸,刑部尚书气急败坏:「来人,将薛相带回刑部审问,等查清楚了再——」

几个刑部的人上来就要拉我。

「谁敢?」

站在大殿最前方的人终于开了尊口,只两个字,方才还议论纷纷的群臣瞬间鸦雀无声,看着季知微缓步走了过来。自从先帝驾崩,朝廷中人对这位不知深浅的摄政大臣又敬又怕,更何况是今日这样的情况。

「何宾,你这是要反了吗?」

「刑部想抓一品大员,什么时候竟然只用何尚书的一句话了?还是说,何尚书心虚,想不择手段地盖棺定论?」

季知微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扣着腰带,又转身看着御史大夫:

「还有冯御史,御史行监察百官之责,但这大大小小的官员,花天酒地的你不参,尸位素餐的你不奏,拿着捕风捉影的事在这里做文章,你这个御史——又是如何当的?」

冯御史普通一声跪下了:「下官、下官无能!」

其实他身为御史,就算国公爷品级再高,也用不着跪的。

看来是已经被吓傻了。

「哦,本官知道了。」季知微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展颜一笑,「想来应该是朝堂势力盘根错节,你不敢参,怕自己要是真的参倒了谁,被他的同党报复吧。

所以,你就挑了薛丞相这个孤家寡人来参,扳倒她可就简单多了,她就算死了你也不用怕。

如此看来,欺软怕硬,是非不分,你的确是无能至极。」

季知微又笑吟吟地朝我看来,我警惕地看着他,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种笑容就是作妖的前兆。

「薛大人啊,身为同僚,我也得说说你,你贵为丞相,怎么混得还不如我家里的小厮?给本官看门的老张还有几个拜把子的兄弟呢,可比你这个丞相风光多了。」

我挑挑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公爷也知道,好朋友是要交流感情的,我成天泡在公堂里俗务缠身,哪有时间和朋友找乐子去?总不能喊人家来和我一起处理公务吧?」

季知微夸张地「哦」了一声,朝我拱了拱手:「这倒是,看来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给他回了一揖:「不敢当不敢当。」

其他大臣安静如鸡,看着我们一唱一和演双簧却谁也不敢吱声。

季知微又皱起眉头:「不过,徐太傅说得也有道理,今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不查清楚,传出去的确有损薛丞相的名声和朝廷的颜面。」

刑部尚书大喜,赶紧顺着往上爬:「是啊,此事必须追查到底,若是有人犯了这样的欺君之罪,必得严惩啊!」

季知微没理他,自顾自地说:

「江北水患,满朝文武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摊上这苦差事,先帝指了薛相去,她二话不说便去了。

到了江北,薛相亲自到了灾区,她蹚着水指挥筑堤的时候,最该操心的工部尚书,好像趁着先帝不在京城,一连三日没进公堂吧?

后来出了刘禄的案子,薛相不顾危险去了刘府,救出了十余名孩童。回京路上有刺客欲灭口,她为了保护证人不惜以身犯险引开刺客,受伤昏迷了十日。

醒了后,薛相便立即着手审查。这个案件错综复杂,可其中细节无一处错漏。」

他回过头,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扫过:「本官问你们,这些事,你们中有多少人能做到?若是做不到,那薛棠就算是女人又怎样?」

太感人了,听得我都想给他鼓鼓掌了!

但是谁敢相信他说的这个感天动地的大英雄是我呢。

我羞耻地别过脸不想看他。

「所以,本官也觉得,薛丞相的身份是该查一查。」季知微眉眼一弯,拉着徐太傅说,「不如太傅和我打个赌,就赌……若查出来薛相是男子,让刑部尚书道个歉也就过去了,若她当真是女子——

「那本官倒是觉得,这说明女子的才能不亚于男子,困于宅院里实在是可惜,不如以后的科举,也允许女子参加可好?」

我低头一笑:「季大人说得有理,不如本官现在就脱了官袍给各位看看?」

徐太傅慌忙拦住我:「薛大人身份尊贵,怎可如此?老夫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这谣言荒谬至极,怎会有人信?」

「不不不,本官觉得还是有人会信的。」我假装要解开扣子,「为了防止有人胡乱猜测——」

周围的大臣纷纷跪下求我别脱。

真是的,本美女还没说什么呢,这群人倒是不知好歹起来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季知微朝我淡淡一笑,拂袖而去:「退朝!」

我和周围的大臣客套了几句就走了,刚出门,就撞见了正来回踱步的季知微。

我一愣,忘了自己原本就是要来找他的:「你怎么还在这?」

季知微背着手,抬头看屋檐:「等你来谢我啊。」

宝,忽然就不是特别想谢你了。

其他的大臣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我刚想溜,季知微拦住我:「你跟我一起走。」

「从前怕惹人生疑,我只敢与你私下往来,如今不一样了。」季知微率先往前走去,「既然他们敢合伙欺负你势单力薄,我们的交情就算昭告天下又何妨?」

「朋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小心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臣们,「他们以后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因为不敢惹你,就会过来整我了呢?」

「不会。」季知微也侧身瞥了一眼,轻笑,「你看他敢么?」

差不多过了一个月,胥州府尹这起骇人听闻的案子终于查清了,涉案人员都已经按律严惩。我在最后的案宗上盖了章,然后松了口气,把厚厚的几本折子放进了匣子里。

「薛大人,方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方咏走进来就要下拜,我挥挥手:「免礼。怎么样,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能出发。带来京城的证人也已清点过了,属下会将他们安全送回去。」

我点点头:「嗯,尤其是那些孩子,联系到他们的家人了吗?」

「已联系了,只是……」方咏叹了口气,「和大人猜的一样,除了原本就是孤儿的,余下的还有一半的人家是主动把孩子卖给了老鸨,只怕不能直接送回去。」

「是啊。」我揉了揉眉心,「过不上好日子也就罢了,只怕——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薛相若是觉得不忍心,不如在自己府上收留了,做个丫鬟书童。」季知微大步走了进来,扬眉一笑,「刘禄是个禽兽不如的,但薛相总不会亏待他们吧?」

我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收?」

季知微摊摊手:「我倒是想,可是人家也不愿意跟我呀,尤其是那个叫钉子的——」

「人家叫铁锤!」

我叹了口气,难办就难办在这里了。

其实这段日子,这些证人是住在丞相府的。我只把他们当小孩哄着,令府上的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可没想到他们被刘禄虐待太久,竟然会错了意。上次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深夜去找我,说想留在丞相府做个最低级的侍妾就好,吓得我好几天没敢回去,在官府凑合睡了几晚。

我一面头疼,一面又心疼。

季知微思考片刻,跟方咏说道:「你去问问,问他们想不想回去、愿不愿意参军,若是愿意,就带到季府,本官来安排。余下的,找个书院送他们去读书吧,衣食自然有你们薛相出钱。」

方咏迟疑地看着我。

我无奈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季知微忽然哈哈大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方咏:「不逗你了,书院我已经找好了,你把孩子们送过去就行。若是真让薛相出钱,只怕她做梦都会骂我骂到自己醒。」

方咏笑着道谢,退出去安排了。季知微自觉地在我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收了纸笔准备走了:「你还有别的事?」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你真不把那个锤子留在身边?我看他大有一种和你生死相随的决心了。」

「我图啥?我年纪轻轻的,给自己认个儿子?」我撇撇嘴,「我这一天天的都要忙死了,哪有空教育小孩?」

「他不小了,若是寻常人家,再过一两年是要娶妻生子的。」季知微说,「至少,你们可以是同辈人。」

「那又怎样?我救他一命再给他安排个好去处,扶上马送一程就够了,不至于要负责一辈子吧?」我歪头看着他,「你今天好奇怪啊老季,这么关心铁锤做什么?」

季知微板起脸:「哪有?我就是怕他不高兴——」

「噢——怕他不高兴。」我点点头,「那好,我是个女人,这辈子恐怕很难光明正大地结婚了,正好把他留下来,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季知微喉结动了动,站起来就走。

看他走到门口时,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笑出了声。

他回过头,疑惑问我:「你笑什么?」

「我昨天问过铁锤的意思了。」我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仍然忍不住笑,「我救了他一命,他一心想报答我,想留在京城替我做事。」

「你怎么说的?」

「我说,天下之大,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丞相府?而且我也不需要谁替我做事,我有季国公这么一个盟友就够了,要是真的想报答我,就做个好人,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这辈子不白活,我救你一番也就没白费劲。」

季知微漫不经心地问:「没了?」

我点点头:「没了。」

「我原来还怕你若真的动了色心,等以后被人知道了难免晚节不保,结果是我多虑了。」季知微眼睛亮了亮,弯着眉眼笑了,「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中秋的前一晚,我在丞相府的院子里坐着乘凉,思考着明天该去哪里才能让自己尽可能少地触景生情。

要不然干脆把自己灌醉睡一天算了。

门忽然开了个小口,一个人影哧溜一下闪了进来。

我大惊:「哇有贼!」

「贼」冲到我面前:「别喊!」

我借着月光看着季知微一身乌漆嘛黑的夜行衣:「你干嘛呢老季?上谁家偷东西去了?这是被逮了?」

「没有!」季知微伸着脖子往外瞄了几眼,「让我在你这躲一晚。」

我疑惑了:「躲什么?你被追杀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的,敌人穷追不舍,我走投无路了。你这里有偏院吗,我先去躲一晚。」

「有,你去东边那个院子吧。」

季知微一脸凝重地叮嘱我:「今晚无论谁来找你,都不要开门。」

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哦。」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敲门声吵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送走了几波客人后,我抱着一摞画像直奔季知微住的院子而去。

我还纳闷是谁要追杀他,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月老。

现在满京城的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以换季国公这个摄政大臣的庇护。

为了让我美言几句,有人甚至给我塞银票。

别吧别吧,这也太像贿赂皇帝的总管太监了。

看到我后,季知微尴尬地喝了口茶。

「他们找不到你,就找到我这里来了。」我把画像都堆在他面前,「挑挑吧,你这待遇,跟皇帝选秀也差不多了。」

「我不看。」季知微闭着眼连连摆手,「要看你自己看。」

我翻开了几张:「啧,有美女都不看,你是不是不行?」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我看他们干什么?在京城闲赋的这几年从来没人搭理我,现在跟赶集一样往国公府跑,没意思。」

「你倒也不必用赶集来比喻自己。」

我把那些画像翻了一遍,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不如我开一家中介吧,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这么多人盯着季知微一个,资源配置可以说是非常地不均衡了。

本着对无辜少女后半生的幸福负责的原则,我让人把画像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老季,所以你不打算结婚?」

季知微笑嘻嘻地凑上来:「咱俩这种朝廷的搅屎棍,闲暇的时候互相祸害祸害就够了,我就不祸害别人家的小姑娘了。」

国公爷有个优点,自我认知比较清晰,希望其他大臣可以向他学习。

中秋夜的酒楼十分热闹,有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有小情侣甜甜蜜蜜的,有好朋友把酒言欢的——

还有大龄单身青年互相嫌弃的。

季知微放下手里的菜单:「先这样,再加一壶上好的——」

「菊花茶,谢谢。」我迅速打断了他,礼貌微笑,「我最近上火了,想喝点败火的。」

打死也不让这个二傻子喝酒。

「薛棠,我真的不是一杯倒,上次的酒绝对有问题!」

「我不管,反正有我在你别想喝酒。」

我又想起来他上次酒后失言念叨我是女的,又补充道:「没我在更不能喝。」

「那就菊花茶吧。」季知微无奈地挥挥手,让店小二走了。

中秋节人多,上菜慢得很,我跷着二郎腿嗑瓜子,看舞女们在台上转圈圈。

季知微闲不住,又开始没事找事:

「薛棠,你这么多年独来独往的,不觉得孤独吗?」

我无语地看他一眼:「不觉得。」

季知微望着我:「我记得,从你入朝为官至今,就没见过你与哪个人交好。」

「你不是人?」我斜他一眼,「哦,你有时候确实挺不是人的。」

还好店小二在季知微开口前把菜端来了,否则我们若是在这里大打出手,说出去不好听也就罢了,我打不过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刚拿起筷子,一个人忽然跑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国公爷和丞相大人吗!」

季知微迅速把头低下去:「糟了,是吏部的新任尚书。」

今天早上敲我门送画像的那几波人,属他攻势最猛烈。

让他逮到我们在这,饭也不用吃了,直接改成相亲大会好了。

我也低头挡住了自己的脸:「怎么办啊老季?」

「赶紧走!」

由于走得急忘了给钱,我们被店小二追了两条街。

「不好意思啊,钱不用找了。」我把银子递给他,「我光顾着跑了,街上太乱,没听到后面有人喊。」

店小二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你们——饭都没吃就,就走了,跑这么快,为啥啊?」

季知微露出神秘的笑容:「你听没听说过,私奔?」

「私奔你妹——卧槽完了,快走快走,翰林院那几个在后边!」

季知微拉着我,从后门偷偷摸摸进了国公府。

「这都什么事啊,回自己家还跟做贼一样。」他把门关好,顺手拿起一盏灯照着路,「这边的石板有些滑,你当心脚下。」

一路走到了书房。

在这之前我只来过季府一次,还是来催他早点出发去江北。那时候只觉得茫然,一心想逃跑,现在仔细看书房里的陈设才发现别有洞天。

书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地图,正下方的架子上端正放着一把长剑。

「这都是父亲当时用的。」季知微解释道,「我这人不爱讲究,祠堂什么的一年也不进一次,觉得还是摆在书房比较好,可以日日看见。」

我无言望着他。

他别过脸:「咱俩谁也没比谁强多少,你大可不必可怜我。」

刚说完,他又展颜一笑:「当然了,你若是真觉得我可怜,就把那二百两银子还我,我有了钱就会好起来的。」

我挑挑眉:「你做梦。」

不知道是谁先在书房里找出来了一坛酒,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我俩在书房里侃大山侃到后半夜时,两个人都微醺了。

也许是酒坛子先动的手呢。

「我跟你说,杨栩就是个王八蛋。」我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你造反造得对,太对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女扮男装做官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好像我为什么叫薛棠?你为什么叫季知微?」

季知微放下酒杯,认真与我解释了起来:

「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父亲是个武夫,苦闷不已地翻了整整十日的书才从『见微知著』这个词里化来了这个名字。」

我笑了笑:「这词的原义是以小见大,高瞻远瞩,为何要反过来用?」

「父亲告诉我,野心勃勃的人很多,雄才大略的人也不缺,总有人能站在高处,但……」他闭上眼,靠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知著』者固然是枭雄,但『知著』后仍可『知微』,却更难得。」

「是啊。」我轻叹一声,「人总是想追求太高远的东西,到头来却觉得虚无。」

「薛棠。」季知微的声音轻了很多,慢慢睁开眼看着我,「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你——可知我?」

你可知我。

这四个字像是一支锋利的箭矢,电光火石间,划破了我刻意掩饰的的疑虑、揣测、不安、试探。

像是已经压了几层的浓云,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

随后便是倾盆而下。

我,我和他,早已不是朦胧的年纪。

理智忠于心动,忠于荷尔蒙。

我直直望入他的眼:「那要取决于,你愿不愿意让我知道。」

季知微轻笑一声。

杯盏散落,半室狼藉。

「你说,要是让御史大夫知道了……」

「让他们参。」

第二天,我又从国公府的后门溜出来,偷偷摸摸回家换了衣服去上朝。

走了两条街,转个弯后遇见了季知微。

他看我一眼:「薛大人,这么巧。」

我清了清嗓子:「是啊,没想到一早就遇到了季大人。」

季知微眉眼一弯:「那不如一起走一段吧。」

「甚好甚好。」

快到宫门时,我往右迈了一步:「为了咱俩的安全,一会儿尽量不要和我说话,保持一米距离。」

到了下班的时间,我正要冲出去干饭,被同事老张拦了回来。

「大人且慢,」他往身后瞄了两眼,「孙大人李大人往这边来了,丞相大人若是这个时候出去,恐怕就被缠上了。」

我缩在门后看了两眼:「怎么,他们找我有事吗?」

「还能是什么事,八成还是托薛大人与国公爷说亲的。」

「我又不是媒婆!」我气闷道,「这群老油条,府里找不到人就来公堂找,还特意等到下班后,还让人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大人可要下官去说一声,就说大人还在处理公务?」

我想了想:「季知微那厮在哪?」

「国公爷下午进宫了,说是要辅佐皇上。」

「他辅佐个 p!皇上才一岁,他辅佐什么?八成是躲清静去了!」

老张赶紧解释:「薛大人息怒,国公爷身为摄政大臣,的确也该在宫里看奏折的。」

「把门锁了,找几个人带着我的令牌进宫,把季知微给我提过来!」我恶狠狠地补充,「他要是不来,就永远别来见我了!」

「薛相好狠的心啊。」

老张正要关门,快要合上的门缝忽然被一把扇子挡了下来。

老张动作一顿,连忙退后行礼:「国公爷。」

罪魁祸首从容推开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见我不说话,季知微反客为主:「张主事去忙吧。」

其他人也跟着老张一齐退了出去。

我不放心地看了看外面:「那两媒人呢?走了?」

「什么媒人?张主事这么跟你说的?」季知微无奈笑道,「人家是来找你取咨文的,我估摸着你还没拟好,就让他们明天再来。」

「谁说的?」我抬抬下巴,「早就写好了,桌上的就是。」

季知微夸张地「啧」了一声:「人不可貌相啊,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处理起政务来倒是雷厉风行。」

憋说了,还不都是 996 福报。

作为从 21 世纪卷过来的人,别的不敢说,熬夜肯定第一名。

「对了,你怎么来了?」

季知微嫌弃地看着我:「我不该来?我紧赶慢赶在你下值时分看完了奏折,你难道一点都不想见我?」

「嘘!」我捂住他的嘴,「你不想活了也别拉我一起死!」

他抓着我的手腕,挪开了我的手:「那不行,我得跟你同生共死,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闭嘴吧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了!」

我逃跑一样出了门,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后那人大步跟了上来,走在了我身边。

季知微跟我一起回了丞相府,一进屋就看见桌上又多了几幅画像。

我指着画像问:「这又是哪来的?」

一旁的小厮跑过来解释:「昨日大人不在府上,这是何大人送来的。」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天:「哦,正好季国公也在,国公爷自己处理吧,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送回去吧。」季知微说,「以后这种东西直接在门口拦了,别来碍你们薛大人的眼,你若是不想得罪人,就说是本官说的。」

小厮走远后,季知微凑到我跟前:「满意了?」

我冷冷一笑:「本来就是你的锅。」

季知微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要去北境了。」

「不至于吧?」我挑挑眉,「躲个相亲罢了,不至于躲这么远吧?」

「不是因为这个。」他无奈一笑,「边关有异动,我想先行过去,以免误了战机。」

「要打仗了?我怎么没听说?」

季知微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是密探传回来的消息,没有公布,朝廷里的人还不知道。」

我接过来扫了一眼:「去多久?」

「不好说……可能半年,也可能三年、五年。」季知微露出一些懊恼的神色,「我的人被他们骗了,按照从前的消息,我原本打算三年后带兵再去——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了动作。」

「你去了前线,国事谁做主?总不能让一岁的小皇帝抓阄吧?」

他抬起眼帘看着我:「还有你。」

我大惊失色:「不行,我绝对不行!」

这不闹着玩呢吗?

我就一打工人,就算要翻身当家作主也不能以这种方式吧!

搞不好到时候季知微仗打赢了,回来之后一看,好好一个朝廷,啪,没了。

我坚决拒绝。

「你行。」季知微伸手把我脸旁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别到了耳后,「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官,而且还有六部尚书和其他大臣按部就班,要紧的事我会让他们直接送去前线,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派人送个信就好。」

我沉默片刻:「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这么快?不需要时间准备一下吗?」

季知微摇摇头:「我明天先带一批精锐过去,大军出发则要等几日了,到时候由郭将军做主帅。」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知微扯了扯我的袖子:「趁现在还有时间,出去走走吧。」

站在城楼上,季知微将官帽摘下来放在手里,信步往前走去。

他身材高挑,繁复官服穿在身上也不显臃肿,反而显得英气逼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明天,会从这条路走吗?」

「?」季知微疑惑地回过头,「我要北上,这条路是朝南的。」

「哦。」我尴尬地低头。

万万没想到煽情失败是因为方向感太差。

站在城墙上,一侧是城外的远山绵延,一侧是城里的万家灯火。

我从前的十几年都很孤独,最破防的时刻,就是路过住宅区时,抬头看见亮起的灯光。

明明知道都与我无关,可还是想多看几眼。我甚至能想象到那窗户里,可能有笑声,有争吵,有饭菜的味道,有洗衣机转动的声音。

可是如今看着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巷尾,我竟然觉得亲切。

季知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薛棠,你说这满城的热闹,与我们有关的的又有多少?」

我顿了顿:「全部。」

「全部?」

「不然你为何要出征?」我扭头看着他,「你离开,我留下,不都是为了这片热闹么?」

他轻叹:「我只是本能罢了,为臣者,为将者,该为国平战乱,守安宁。」

「本能,不是最可贵的吗?」我看着他有些迷茫的双眼,「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本能?」

季知微没接话,却反问我:「薛棠,你又是为何入朝为官?你是女子,何苦选择这条艰险万分的路?」

我笑了笑:「你要是问我为什么入朝为官,我只能告诉你,想不起来了。但后半句,这条路艰险,其他的路就好走吗?

「可能在世人眼里,我这个样子的确是离经叛道,但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就能过得好吗?」

「那日早朝时,我本意虽是为了保你,但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季知微拉起我的手,「我敬你,亦心悦你。」

我勾起嘴角:「我也一样。」

他皱了皱眉,苦笑道:「出征的决定做得仓促,没来得及与你商量,我对不住你,等我回来——」

「你不必解释,不必顾及我。」我说,「平安回来就好。」

「你也是,千万要平安,若有事就写信给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无事也可以写。」

我点点头:「等你回来后……」

算了,我是个非酋,还是不立 flag 了。

季知微却不依不饶:「等我回来后,成亲可好?」

我轻哼一声:「那你最好快点回来,我这个人不爱等,而且善变得很,要是等烦了,说不定哪天就看上别人了。」

季知微失笑:「那劳烦你忍忍,我一定在这之前赶回来。」

「明天你走时,我就不去送你了。」

其实我早就见多了别离,可是见得越多,越是不忍。

季知微只说了声「好」。

第二天的早朝,季国公按时缺席。

为了出兵北境的事,替季知微和大臣们吵了一上午才终于把事情定下来,退朝后我埋头往丞相府走。

走到一半时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时候了,季知微走到哪了?

我绕路去了国公府,问府里的人,季国公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几个人茫然地摇摇头,都说没有。

五天后,我揉了揉眼睛,叫人多点两盏灯,进来的却不是熟悉的人。

眼前人行色匆匆,我回忆了几秒才想起来他是季知微的暗卫,好像叫沐风。

「薛大人,属下送信来了。」沐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我桌子上,「主子已经平安到了,特意让属下来告知大人。」

「好,你等一下。」

我把没看完的公文放到旁边,提起笔又觉得无从写起。

沐风又说,季知微到的第一天就从军营里揪出来了几个敌国的间谍,这两天正忙着审犯人。

我踌躇很久,最后只写了一个「安」字。

沐风把只写了一个字的信纸小心收好,临走时说:「大人,夜深了。」

我点点头:「路上小心。」

他欲言又止,最后沉默地朝我抱拳,然后迅速走入了夜色中。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

进宫和小皇帝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出来时积雪已经把皇宫都染了一层白色。

走到宫门口,扫雪的宫人纷纷停下来退到旁边。

我停下脚步,看着漫天的大雪出神。

旁边的宫人提醒道:「薛大人,雪下得这样大,天寒地冻的,快些上轿吧。」

我摇摇头。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可惜这雪太大,大到眼中只见茫茫雪色。

不见所念人,空怀所感事。

季知微偶尔会写信给我,我也会写信给他。

我让他小心,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回信说又打了胜仗,要我备上好酒。

他问我最近有没有被那些老顽固欺负,叫我别太操劳。

我回信说朝堂上一切都好,今年是个好年头,收上来的税银是去年的两倍,不用担心军需粮草。

前线陆陆续续有捷报传来,刚会说话不久的小皇帝说了一句「好」,紧张了许多日的朝堂终于也愉快了一次。

有人来问我,今年的除夕夜,是否要宴请群臣,办得隆重点,一起热闹热闹。

我想了想说,不必了,仗还没打完,银子能省则省,各自回去陪家人过吧。

丞相府一直很清静,我和府里的丫鬟小厮一起包饺子的时候在想,军营里应该也是能吃上饺子的。

季知微从前说,要收复边关十三城。

我翻着军报,数了又数,还差七座。

听说上一次的战役打得艰险,我写信问他,两个月了也没回音,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

刚入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却一脸愁云惨淡,拿着册子来找我,说眼下青黄不接,国库紧张,能不能把税率调高。

我摇摇头,从旁边拿了张纸给他:

「本官昨天才找到这几个人贪墨的罪证,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带人抄家去吧,够用一阵子了。」

宫人来请我去宫里赴宴时,我才惊觉中秋已经到了。

日子总是过得潦草又匆忙。

走在半路上我忽然觉得奇怪:「去年的中秋,宫里似乎没有设宴?」

内侍赔着笑脸回话:「回薛大人的话,去年是季国公说,先帝崩逝不久,就不办了。说起来,上次的除夕也没设宴,这还是咱们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宴请群臣呢。」

我听笑了,两岁的孩童宴请群臣,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宴席上,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我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尊贵位置。

几轮酒喝下来,大臣们多多少少有了醉意,话题也放肆了起来。

有人说,难怪季国公死活不娶妻,想必是早就知道这辈子要征战四方,不如少些牵挂。

有人说,曾经竟然有传言说薛丞相是女人,如今再看才知道真是荒谬,薛丞相这般果敢无畏,怎么可能是女人。

有个新上任不久的年轻人说,魏大人此言差矣,薛相有才能不假,可谁说女子就不能有这般才能?

我定睛看了看,认出来这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有人赶紧拉着他,叫他别乱说话。

我笑着摆摆手说不碍事,而且他说得也没错。

宫宴因为小皇帝犯困结束了,我从宫里出来,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

「本官想自己走走,你们先回吧。」

我一边走一边看天上的圆月,想起来一年前的中秋夜,在季府,近乎疯狂的一夜花火。

他现在,也在看月亮吗?

三,二,一……

我在心里数着,数到了又一年的中秋。

看来今年的中秋,也是一样地无趣了。

年底时,边疆传来了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

大家都说,薛丞相主持朝政两年多了,人前人后都在忧心朝政和战事,这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见大家都笑,龙椅上的小皇帝也笑。

早朝后我回到丞相府,把之前埋在院子里那棵桃树下的酒刨了出来,一旁的小厮跟我说,嫣红姑娘来了。

应该是来送腌菜的。

我把她请进客厅,嫣红说不用了,她听说季国公要回来了,今年的腌菜特意给我送了两坛。

我正要遣人去抬,一个模样清秀的公子已经拎了进来,问我该放哪里。

我让人带他去厨房,然后拉着嫣红问:「什么时候的事?」

嫣红侧过脸,脸颊红得和她的名字一样:「没什么事,他住我对门,顺带帮个忙罢了。」

那男子已经出来了,朝我笑了笑,露出几分憨厚来。

我板起脸问他叫什么,多大了,做什么营生。

嫣红又是红了脸,转身走了。

我点了点头,男子赶紧追了出去。

唉,又要随份子了。

元宵节这天,我先是被同事赶回家,然后又被府里的小厮撵了出来,说什么也要让我出门逛逛。

我一脸懵逼地在水泄不通的街头被挤来挤去,有个姑娘塞了盏花灯给我,我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找不见人了。

我于是更懵逼了,搭讪也不留个联系方式的吗?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去,我躲进一家常去的茶楼,伙计一看是我,赶紧迎了上来:「薛大人,还是老样子吗?」

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对。」

没过多久,茶上来了,旁边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我刚舀起来一个,手肘被人狠狠一撞,滚烫的热汤洒了满手,抬头一看才知道是有人起了争执,打起来了,从街上打进了茶楼里。

我重重放下碗:「兵马司的人呢!打架斗殴也没人管吗?」

周围人不明觉厉地从一片混乱中扭头看我,打架的人也停了手,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这才发觉自己问得突兀,尴尬地端起茶杯:「你们继续打……啊不对,你们别打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带着些冷意,方才还喧闹的茶楼多了一丝清冽气息。

「是哪个不长眼的惹薛相生气?本官非亲手收拾他不可。」

我循声望去,一人从门口大步跨进来,身后的墨色斗篷翻飞,银丝绣的云纹上有月光流照。

可能是这样的气度太骇人,尽管不认识,打架的人还是立刻停了手,缩在一旁整理衣冠,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后退了半步,不敢直视进来的人。

茶杯的破碎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怔愣地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又抬头看了看径直朝我走来的人。

季知微在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他喉结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噙着笑开口:「呀,你怎么把人家的茶杯摔了?」

店小二摆摆手:「不碍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季知微扔给店小二一锭银子:「大过节的,我替薛大人请你吃酒了。」

「我已经把好酒准备好了,在我府上。」我大脑一片空白,没头没脑地继续说着,「还有嫣红送的腌菜,也在我府上,有你的一份。」

我看到他在笑。

于是我也笑了。

(正文完)

【番外·又送君归去】

季将军出征了半年,回来后还没进家门,就有人满脸笑容地来告诉他,季夫人陈氏昨日顺利生产,生了个小公子。

季将军笑得合不拢嘴,比受封季国公还开心。

他把自己在书房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该起什么名字。后来陈氏趁儿子睡着,去书房寻夫君,看到夫君正抓耳挠腮。

陈氏看不下去了,翻开了一本书,玉指轻轻一点:

「就叫知微吧。」

季将军喜笑颜开,说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

季将军于是更羡慕读书多的人,发誓要把宝贝儿子培养成出口成章的翩翩公子。儿子很争气,背书背得快不提,还很有见地,写得一手好文章,夫子常说这是状元郎的料。

直到季将军又要出征了,十四岁的季知微跑过去,求父亲把自己带上。季将军这才知道,虽然他很少教儿子武功,可自己每日清晨去练兵时,儿子都偷偷跟过去练。

虽然无奈,可威风凛凛的季将军对家人最没办法,只好带他一起了。

父子二人最后一次出征时,是皇上病重之际临危受命。

可惜老皇帝没撑到大军凯旋。

「为何要现在回京?」

季知微抿着唇问父亲。

年过半百的季将军叹了口气:「新帝登基,召我们回去,不能不回。」

他觉得不可理喻:「就算京城的天塌了,也没有打到一半就回去的道理。」

季老将军不说话,抬头望着天,季知微不解,也和他一起抬头看。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彼时的季知微以为,父亲既然决定回去,应该是想明白了的。

可直到他跪在父亲的灵前,才明白过来,父亲不是明白了,只是从头到尾,都在守着一个「忠」字。

季知微想,这个君,值得他「忠」吗?

这是他和父亲最大的区别。

曾经满门荣耀的国公府,如今门可罗雀,所有人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谁也不愿意碰圣上的逆鳞,惹自己一身腥。

可是这天,忽然进来了一个人。

薛棠一身素衣,朝季知微作了一揖:「我是来吊唁老将军的。」

「我劝你赶紧走。」季知微头也没抬,「心意我替父亲领了,人就别留在这找死了。」

可薛棠好似没听见,安静地上了三炷香。

季知微抬头看他,原来是个文弱书生,眉眼标致,身形清瘦,明明是男子,却无端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

他这几年不在京城,并不认识此人:「你叫什么?」

书生微微一笑:「姓薛,名棠,棠棣之花的棠。」

哦,原来是他,好像是因为学识出众,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子少傅。

谁知薛棠祭拜完了也不走,而是轻飘飘地说了句:「小公爷难道不想破局吗?

「你我联手,如何?」

季知微抚摸着父亲的佩剑:「少傅大人说什么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拿大逆不道的话来骗你对我没好处,我和你一样恨他。」薛棠说,「皇帝不仁,当另择明君。」

季知微顶着一品国公的空名,闲赋在京两年。

人们都以为他一蹶不振,终日放浪。

但两年里,他暗中联系父亲的旧部,重新把兵马握在手里,还接济了不少怀才不遇的文人,由薛棠将他们安插到各部。新帝即位后,逐渐耽于美色,脾气暴戾,几位进谏的大臣都被他一贬再贬,众臣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他接到急报,说薛棠被人下了毒,昏迷不醒。

季知微立即赶到丞相府,却被拦在了门外,说丞相大人的卧房谁也不能进,除了那名他熟识的大夫。

可没过多久,方才还命悬一线的薛棠忽然醒了,就是还不完全清醒,满口胡言乱语:

「我靠,啥呀这是?剧组拍戏呢?

「我方案还没写完呢,我得回公司。」

季知微听不懂,只当他是在说梦话,想想左右自己也帮不上忙,干脆回府去了。

可是从那时起,好像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直到他再次出征北境,夜里一个人对着黄沙漫天时,也没想明白为何一向清冷至极的薛棠会忽然变得鲜活了不少。

他在边关过了两个中秋,三个春节。

每到这样的日子,军营的宴饮他总是早早就走了,一个人跑到城墙上,一坛酒,两个酒杯。

对着同一轮月亮,也算团聚吧。

每次让沐风去送信时,季知微总要叮嘱一句:

「你要是敢把我受伤的事说出去,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谁都不能说,薛棠更不行。」

后来有一战凶险,虽险胜一局,他却受了敌军将领一刀,昏迷了一个月才醒过来,看着送来的信,却无法提笔写字。

季知微十分生气,伤好了之后立刻整兵,追敌百里,亲自取了那将领的首级。

后来几年,边境安宁,风调雨顺。

人们都以为这天下很快就要改姓季的时候,季知微却拒绝了小皇帝退位让贤的请求,说自己最多再干十年,等皇上成年就辞官。

小皇帝不知所措地看向丞相薛棠。

薛棠点点头:「微臣可以做证,而且微臣打算和季大人一起辞。」

「早知道就说五年了,十年啊——也太久了。」

季知微很难过,还要和阿棠偷情一样地过十年。

抬头看见阿棠在写字,写了一首词: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江南是个好地方,等以后辞了官,一定要去看一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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