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真相是真

真相是真

别有幽愁暗恨生

赵烨命人将那山林围住,只是山林太大,搜捕起来太费工夫。不多久,有探子来报,说是敌方已寻回西越王。赵烨与李将军拿捏不准此消息真假,依旧留下这批人马围困山林,其他大军便向定州出发,半路与贺朗汇合。

两大军汇合后,贺朗看到林楚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赵烨怕他出声露出破绽,频频眼色示意,贺朗才憋住自己的表情,待两人私下见面后,贺朗仰天长叹:「赵烨啊赵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路子比我野多了。」

「你小声点,李将军是个刚正不阿的,我好不容易寻了理由才求来这么个单独的营帐,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否则我和阿楚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放心~我贺朗办事你还不放心?对了,此次我带了密旨,圣上说只交予你与李将军。」

赵烨打开那密旨,旨意并无其他,只是交待此次战事后面要一举灭了西越。

赵烨细细思索,西越与中原结怨太久,此次西越主动入侵,是个绝佳的机会。只是西越人以游牧为生,王帐并不固定,他们若要灭了西越,必须找到王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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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进入三月,春寒料峭的时候。边塞的风很猛,刮得人脸疼,北风呼呼地吹着,营帐内三人却吵得不可开交。

原是为了寻找王帐一事,李将军提出要派贺朗前去西越潜入王室。贺氏一族只剩得贺朗一个,可谎称家族被害与皇室有血仇即可。只是赵烨不同意,他当然有私心,贺朗是他的知己,贺家满门忠烈更是可歌可泣,他不能让贺朗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贺朗是贺家唯一的血脉,他不能出事。只是贺朗一心要立战功,坚决要去,李将军也认为贺朗是最合适的人选,赵烨情急之下只得搬出自己太子的身份用来压制,没想到李将军是根硬钉子,

「太子殿下此次为左先锋,那便只得做与左先锋相关的事。若是殿下一定要搬出太子的身份,恕末将难以从命。殿下不懂战事,不懂军法,那便回京城去吧,不必在末将这里受气了。」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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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朗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与其说是出发,实则是安排人一路追杀他,做足戏份,好助他潜入西越。前路艰险无比,三人都有些沉默。最后还是贺朗率先打破了沉默,

「嗨,把气氛搞得这么凝重干什么?我是去立功的,你们俩搞得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你们应该相信我的聪明机智,等着我立功,光宗耀祖,再让江菁那丫头对我刮目相看~」

「贺朗,我并不会阻拦你,我明白你的心思,也明白你的抱负。只是,此次与上阵杀敌不同,你要记得,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回来,我们都在等你。」林楚心中很是钦佩贺朗,好男儿一腔热血,她说完便站起来,郑重地敬了贺朗一杯。

「别别别,搞得这么郑重我不习惯……说到这些,思宁你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原以为你就是个玩闹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巾帼不让须眉,我敬佩你。」

林楚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她与娘亲相依为命,她娘亲常常教导她,国与家之间的紧密相依,家国天下的大义等等。她一开始来这里是想陪着叶照,后来便是将自己作为一名平凡人罢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每个人都有责任。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娘亲教过她的,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又有多么出色,她不过是同这千千万万的兵卒一样,做着自己分内之事罢了。

赵烨一直没有出声,三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赵烨举起酒杯,只道一句:「平安归来。」便将酒一口饮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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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林楚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或许是发生得太快,又或许是战争太过于残忍,她的心像是被一层一层地剐过,鲜血淋漓,又经过时间愈合,心上开始结起厚厚的茧。她不知道叶照是否也是如此,但她明白,两个人心上这层厚厚的茧,让他们的心都越来越狠,也越来越硬。

每天都经历着生死,鲜血染红了土地,也染红了每一个人的心。

三月,贺朗成功潜入西越,中原夺回一座城池。

四月,双方再次交战,均损失惨重。西越人擅长马战,中原用了投石机,只是西越勇士彪悍,以一敌十,中原反而落了下乘。双方交战后,为了泄愤,西越屠城。赵烨在此次交战中,在阿楚性命垂危时刻,用整个左肩当做肉盾,被长矛刺入,伤势严重。

四月末,贺朗诱敌出兵,后引兵入重围,西越王帐兵力死伤过半,贺朗复返,率中原将士前往王帐,途中遭遇埋伏,中箭身亡。

五月,西越被灭。国破,西越王自尽。

六月,大军稍作修整后,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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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路,两人的心情已然不同。贺朗死了,赵烨心里悲痛万分,他是皇后的儿子,其他皇子虽表面对他恭敬,却也仅仅停留在恭敬上了。他的童年严苛无趣,可他偏偏无比渴望能有一个朋友。

父皇将贺朗带进宫里时,赵烨不过八岁,贺朗比他大一岁,赵烨心里很高兴,只是面上不露分毫。两人一同读书,一同习武。贺朗是个调皮捣蛋的,私下也带着赵烨做些寻常孩童爬树下水的调皮事。赵烨虽比贺朗小一岁,却常常想以大哥自居,他怕贺朗哪日又闯了祸,他可以护住贺朗。贺朗却在每次偷偷带赵烨玩的时候逼着赵烨叫他哥哥,哥俩就这样轮换着。

对于赵烨来说,贺朗就是他的兄弟。他想起那天他快马赶到贺朗身边,贺朗已经没了呼吸,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感觉,或许是见了太多的死人,他已经麻木了。他在内心唾弃自己是个伪君子,最好的兄弟死了,他竟然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已经进入六月,天气变得炎热。赵烨本想将贺朗尸首带回,只是路途遥远,将士的尸体又何止贺朗一具,便都就地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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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菁听闻班师回朝的队伍已经入了京城时,她正站在城区的角楼登高望远,想着能不能早点看到阿楚。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飞奔过去,裙摆提得高高的也浑不在意。

她见到了阿楚。

她瘦了,黑了,脸颊还有一道新生的疤,露着粉嫩的肉色。只是一双眸子仍旧极亮。经历了战场,她的气质更为冷冽,不笑时唇角还是一样透着倔强。她走在队伍里依旧身姿挺拔,像一把短刀,笔直又锋利。

江菁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已极力克制自己,终归忍不住,眼里还是含了泪,她情不自禁地抚摸上阿楚的脸颊:「阿楚,你的脸……」

「没事。一道疤,不算什么的。」林楚本想说一道疤可以救回来她一条命,只是她想到了贺朗,便住嘴了。

赵烨嘱咐阿楚住进江国公府,事已至此,阿楚绝不能再以公主的身份住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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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江菁与林楚一同歇在床上,两人久别重逢,都有一肚子话要讲,只是又都无从说起,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小江子,贺朗他……」林楚还是率先开了口。

「我知道……我听我爷爷说了。」

「你不要太难过了……」林楚想安慰她,只是她并不善于安慰他人,翻来覆去也只这一句。

「阿楚……你会错意了。」江菁说着叹了口气,「我知贺朗对我有意,只是……只是我对他没有那种……我一样伤心难过,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他虽然平日里总是没个正经,心地却是极好的。阿楚,你放心吧,我会难过,但是我不会寻死觅活。」

「嗯……他是个好样的。」

「嗯,以前我还以为他只会花天酒地,是我先入为主了。他是中原的好男儿。」

两人又陷入沉默。江菁想起贺朗走的时候来找她,信誓旦旦地说等他立了功,他来府上提亲。江菁本想像以往一样回绝他,只是她瞧着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又是前往战场,她有些不忍心,便笑了笑道:「等你平安归来再说。」

没想到这竟是他们最后一面。

「阿楚,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京城也算是天翻地覆了。」

「怎么说?」

「陈家多年结党营私,徇私舞弊,科举考试也伸手其中。此事皇后也参与其中,圣上一纸诏书,陈家满门抄斩,皇后被废,打入冷宫了。阿楚,如今是多事之秋,不管你与太子从前有多么要好,此刻却要万分小心。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家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什么?废后?」林楚万万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她想叶照此刻在宫中应是全盘知晓,此时宫门已经下钥,她无法进宫,待到天明她一定是要进宫的。

江菁得知她要进宫,万般阻拦:「阿楚,事已定局,你去也没有用,何必惹得圣上不快。殿下是太子,身份地位不同,就算惹恼了圣上,他也会顾及国事。你不过是半路才认的公主,触怒龙颜,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我与太子不是你想的那般……」林楚想与江菁说明她与太子互通心意,只是他们身份特殊,此事不宜挑明,何况现在这个局面,此事抖搂出来只会更不利于赵烨。

这世上,没人能拦得住阿楚的犟性子。她认准了一件事,刀山火海也拦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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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进宫后直奔皇帝的殿里,她听路上的小宫女说赵烨回来便跪在了殿外,她加快脚步赶去,只是此时殿外四下无人,半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林楚不知不觉放轻脚步,她内心有些疑惑,一时拿不准,便慢慢靠近殿门,听到皇帝在与赵烨说话。

「你来为你的母后求情?朕到现在还没杀她,已经是留了情了。」

「儿臣……儿臣恳请父皇再彻查此事,母后绝不敢舞弊科举。」

「哼,她有什么不敢的。」

林楚听得不太真切,便又换了个地方,恰巧能从门缝里看到老皇帝背对着赵烨,赵烨跪在地上。

「赵烨,朕再最后与你说一遍,皇后与陈家勾结,朕将她打入冷宫,留着你们母子见最后一面,已经是格外开恩。还有你与思宁的事,你想也不要想,趁早绝了这些心思。」

「父皇,儿臣不求其他。」赵烨见圣上心意已决,伏在地上长跪不起,「儿臣只求父皇留母后一命。」

林楚正要进去一起求情,却听皇帝说道:「留她一命?那她当初为何不留宁昭一命?你当真以为,你娘背后做的事情我不知道?」

皇帝似是气得很了,将面前的茶杯掷于地上,碎片四溅。

「你不要跟朕说不是她做的!朕调查得清清楚楚,其中也少不了你的手笔!你虽没有加害于宁昭,可你分明是知情者!现在,你知道了?你知道朕为何不同意你与思宁之事了?因为你简直荒唐,你们是仇人,你还妄想着和她在一起!」

天上突然一声惊雷。

林楚一脚踢开了大殿的门。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那个为她挡刀、为她跳崖的叶照,竟然是她的仇人。

赵烨与皇帝都没想到林楚在此处。赵烨看着阿楚一步步走近,她的眼里蓄满了泪,可她极力压制,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她的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依旧冷冷的,只是眼神充满着仇恨与嘲讽。她一步步向他走来,声音都带着颤抖,只轻轻地说了句:「是你啊……原来是你啊……」

赵烨的心迅速沉了下去,他从没有这样慌乱无神的时候。他想擦擦阿楚的眼泪,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故意的,他待她是真心真意的。只是他抬起手来,发觉自己的手都开始颤抖,他不敢碰阿楚的眼泪,他总觉得自己碰到她,她就会像瓷娃娃一样碎掉。

林楚狠狠地给了赵烨一巴掌,赵烨被打得偏过头去。

「阿楚,你要杀要剐我都认,只是我求你……别这样看着我……」

林楚不想与他多做纠缠,转身便向冷宫奔去,她跑得飞快,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她此刻内心并没有想到其他,她只觉得自己可笑,但她更有满腔的恨意需要发泄。皇后不是在冷宫么,那她就过去杀了她。

途中一队侍卫经过,林楚抽出侍卫的刀,便提刀大步向冷宫去了。

侍卫虽认得是思宁公主,只是宫中是不允许带兵刃的,虽说这位思宁公主颇受陛下偏爱,只是情势危急,他们将林楚围住,林楚出手便将侍卫打翻在地。

「思宁公主,你再这样我们便要出手了,还希望公主不要与我们为难。」

林楚只字不言,又将一名侍卫打翻在地。

赵烨赶过来时,林楚已经与侍卫打成一片,他怕侍卫伤到林楚,又怕父皇会起杀心安排弓箭手,便立刻投身于混乱的人群中,一同将侍卫掀翻在地。

「真是反了!来人,将思宁公主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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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听到圣上命令后自然不再懈怠,只一心要拿住阿楚。林楚眼见人越来越多,她开始感到深深的绝望,她怕自己走不到冷宫了,她看到赵烨满腔的愤怒与恨意袭来,出招已经没有了理智。她一分神,头发被侍卫的刀已然削去一缕。

林楚寻得机会,将剑深深地刺入了赵烨的左肩。她本想刺入胸腔的,只是她手抖得厉害。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侍卫将她押着跪倒在地,她看着赵烨倒在地上,左肩血流不止,她又想到了那日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赵烨用自己的身体当肉垫替她挨了一刀。

她看着赵烨挪过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英俊潇洒,她又想起,若是以前这个季节,她与娘亲已经在山上那个水潭里比赛谁游得快了。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只觉得有什么要在她胸腔中炸开一般,吐了一口血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江菁在家中迟迟没有阿楚的消息,她心中着急,便托了祖父去打听。祖父第二日上朝回来后才与江菁说道,思宁公主在宫内行刺太子,太子如今失血过多,正在昏迷,听御医说伤口过深,左手恐怕不保。思宁公主已押入大理寺,等待圣上裁决。

江菁到大牢里见到了林楚,她的头发凌乱,身上也有血迹,呆坐在里面不言不语。一双眸子满是恨意,又带着凄凉。

「阿楚……」江菁叫了一声阿楚的名字便哭了,行刺太子是死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楚与太子一向走动得频繁,她看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又怎么会走到行刺这一步。

「阿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菁……我不知道,原来我竟然认贼作父这么久。」林楚嘲弄地一笑,她看到江菁,内心深处泛起一阵阵的委屈与恨意,「是赵烨,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是我的仇人,他与皇后都是我的仇人!」说着林楚又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江菁看她如此,害怕阿楚就此死在牢里。

她愤懑地想去打开牢房的铁链,她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祖父与整个江国公府,她只想救阿楚出来。只是铁链粗重,她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阿楚,我打不开……我不要你死在这里,阿楚,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她气急了,又狠狠地开始踹牢房的门,全然不顾脚上的疼痛。最后她绝望的跪在门外大哭:「阿楚,我打不开,我打不开……」

林楚从未见过江菁这副癫狂的模样。她于人前,一直都是温婉贤淑的,私下里左右不过稍微活泼一些罢了。她见江菁如此崩溃,便缓缓地站起身来,像从前一样,握住江菁的手,企图让她冷静下来。

「小江子,你冷静下来。大理寺的监牢又怎会是你这个弱女子可以破得了的。」她抬起双手擦掉她满脸的泪,「小江子,你要好好活着,别为了我搭上你自己与整个国公府。朝堂之事我虽不懂,你身后是国公府我还是明白的。」

「阿楚,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的确是不明白,我就是明白得太晚了,才会被骗到现在。」林楚说完低头擦了擦自己的血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那笑意起先低低的,后来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放声大笑,可江菁看到阿楚明明在哭。

江菁心中升起一股无边无际的绝望,她明白自己根本救不了阿楚,她下了决心:「阿楚,若是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江菁,」林楚郑重地叫了她一声,又握住她的手,江菁的手很软,手指细长,不像她舞刀弄枪,手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我不会让自己死的。但倘若……倘若我真的死了,江菁,无论如何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带着我和贺朗的这两份,一起活下去。」

「你还记得我娘亲吗?她常常同我说,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活下去是摆在第一位的。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无限可能。江菁,你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你要好好活着。」

江菁拿出帕子细细地将阿楚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渐渐都冷静下来。

「小江子,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遇见你我很高兴。」林楚想或许自己真的死罪难逃,她是真心真意对待她的朋友的,她很开心江菁在这时候还能来看她。

江菁迟迟没有应声,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手中帕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掷:「谁要跟你做朋友,我江菁根本就不缺朋友!」

江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又开始泛红:「林楚你给我听好了,我根本没有拿你当过朋友!因为……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就是那种你想的喜欢。所以我不会袖手旁观看着你死的,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她一口气说完,定定地看了阿楚一会儿,便走了。林楚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来。

她虽平日里与江菁亲昵,可她从未向这方面想过。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江菁,只呆呆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直到她走了。

她又细细回想了方才江菁看她的眼神,那的确是充满爱意的眼神,从前她只当是江菁依赖她,不曾想过其他。她靠在墙上,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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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已是乱作一团,赵烨伤势过重,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御医更是战战兢兢,太子的左肩伤口过深,只怕即便是穷尽整个太医院的医术,也只得保住殿下的左手日后正常摆动,正常的端握拎举还要看以后,不能保证完全康复。御医都聚在一起,生怕惹得龙颜大怒。

皇后听闻赵烨为她顶撞了圣上,在冷宫服毒自尽。

三天后,赵烨醒了过来。

圣上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他第一时间过来,带来了一壶酒与一颗丹药。

「你母后已经自尽。朕现在给你个选择,这颗丹药是前几年才炼制出来的,名为浮梦丹。大梦三生,人服下便可忘记一切,包括仇恨。」

赵烨静静地听着,他有些拿捏不准皇帝此刻要做什么。

「烨儿,朕知道,你自小便不想做这太子。只是你是嫡长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身为帝王,注定是孤独的。这也是朕这么多年才悟出的道理。你喜欢思宁,朕能明白你的感受。只是,你与她之间,隔着这么多人与事。新仇旧恨,如今废后已死,你们之间便算两清。你若真心喜欢思宁,朕便给你这个选择。这丹药你可自行选择要不要给她服下。」

赵烨听闻浮梦丹时心中吃惊竟还有此等秘药,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皇帝的意思。他除了丹药,还带来一壶酒,却又只字不提酒的事情。

他没敢吭声。

阿楚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与阿楚之间已经绝无可能。只是若这世上真有浮梦丹这样的药,说他内心不想那是假的。他知道自己卑鄙无耻,只是他一想到阿楚会离开他,他内心实在无法割舍。

短短一瞬,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内心有多挣扎。

一念起,缘起。一念落,缘灭。

他心里突然一片清明,父皇根本就是在试探他。

父皇已经给出了暗示,帝王之路,注定孤独。

他还是要他做这个太子,坐这个位置。只是真的穿上这身龙袍,又怎可如此儿女情长。浮梦丹,这世上又怎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药物,怕只怕,他若真的选了,不保的才是阿楚的小命。

只是他的心底里,却隐隐地有一丝期望,他真想这世上有这种药,让他和阿楚都一起忘了吧。

他当然不愿意阿楚离开他。只是在军营他与阿楚朝夕相伴,每多一点相处,他内心的负疚感便重上一分。他无数次地劝慰自己,百年之后他去黄泉路上赔罪,这辈子他会拿自己的性命保护好阿楚,让她一生幸福快乐。他每天都这样说服自己,因为和阿楚在一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才是他曾经渴望活出的样子。

赵烨认命地闭了闭眼,父皇已经起了杀心。他不会允许一个女人影响太子的理智与判断,这对于帝王来说是大忌。

闭眼的瞬间,他便做了决定。

「儿臣听到父皇教诲,从前的确是儿臣太过荒唐。这浮梦丹儿臣就不要了,谢父皇赏赐。至于其他的事,儿臣自会了结,请父皇放心。」

「你知道便好。」

皇帝带着浮梦丹走了,却把酒壶留在了桌上。

「童忠,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殿下,刚刚国公府的小姐在宫门口递了话,说是带了国公府的老参给太子疗养的。殿下要见吗?」

「宣她进来吧。」

童忠出门却没有找到江菁的身影,宫人说她放下东西后早早地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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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菁一直候在殿外等待觐见,等得急了她便寻了个时机打扮成小宫女进入了主殿,她从未来过太子殿中,外面忽传皇帝驾到,她吓得便躲在了屏风后。

她听到了圣上与殿下的对话。虽是寥寥几句,她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听到太子喜欢阿楚时内心是极其震撼的,她一直以为阿楚是圣上在民间的女儿,如今看来却不是。她虽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仇,却也能猜得出来。后面她越听越心惊,太子与圣上的意思分明是要置阿楚于死地。她本是想过来求太子网开一面饶了阿楚的,如今看来已经彻底完了。

她回去的路上万念俱灰。

从她记事模模糊糊有男女分别的时候起,她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太一样。具体如何,她自己也不明白。后来到了情事启蒙之时,她看过许多的话本子,她一向不喜欢公子小姐最后成婚生子的故事,她很爱书里的小姐,却很讨厌书里的公子。再大一些,在一起的姑娘们也曾私下讨论谁家的公子哥模样好,谁家的公子才华好,她却一概没兴趣。她更喜欢看这些身娇肉贵的小姐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模样。她后来有点明白,她就是天生的爱女人,比爱男人多得多。

她仿佛是个怪胎,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她当然懂男女之情,她就是喜欢女人。她母亲早逝,父亲有好几房小妾,只有祖父护着她。她其实活泼好动,只是为了祖父,她出入场合均温婉典雅,姿态娉婷。她不想别人说国公府出了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她也怕,怕自己这个秘密有天会被发现。于是她让自己成为刚刚好的那一个。她既不出众,也不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她温吞如水,叫人很快就会将她遗忘。

那次她与陈家的小姑娘拌嘴,那小姑娘喜欢贺朗,也不知是知道了什么来找她的茬,她淡淡地说了句没兴趣激怒了她,用力一推她便落了水。

那次是阿楚救的她。她明白,只一眼,她就喜欢了。

她最喜欢男装的阿楚。她的个子高于一般的女子,大约是常年习武的关系,身姿挺拔。她眉眼清冷,不笑的时候便有些疏离。她站在远处瞧着她,她心里便如同春风吹过,开出一朵又一朵的鲜花。

阿楚也不喜欢宫内的生活,便常常溜出来找她。

她救过她,背过她,拉过她的手,与她一同骑过一匹马。

她知道,于阿楚而言,这不过是闺中密友在一起的玩耍。可于她而言,在她心里,那是一场又一场,自己心仪的爱恋。

阿楚第一次拉她的手,是在赌坊,她犹豫不决不知该下哪个,她靠过来,执着她的手,一把押定,她已经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当时脸红了。阿楚以为她是兴奋的,其实她是害羞了。

她当然不会痴心妄想阿楚会与她在一起,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些,再久些,让她觉得自己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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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菁又来到狱中,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言。林楚不知江菁用了什么法子,那牢头竟打开了牢门,只是嘱咐她们要叙旧便赶快,不要耽搁时间,便走了。

江菁什么也不说,只要阿楚立刻跟她换衣服。林楚瞬间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要用自己来换林楚逃出去!

林楚不肯,江菁无法,只好将自己听到的如实告知。「阿楚,我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就听我这一次,将我们的衣服换了,你先逃出去,你不是说了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若逃走,你怎么办?他们既然已经要杀我,你这样做只会白白连累你自己与国公府。小江子,我很感谢你的情谊与真心,只是我不能这样做。」

「阿楚,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拦住你进宫,现在才会变成这样……」江菁说着两行泪落得无声无息,「你现在留在这里必死无疑,你不要再犟了,你听我的,算我求你了。」

「江菁,你冷静点听我说,」林楚拭去她的两行泪,指间有些薄薄的茧擦得江菁的脸有些疼,「你看,他们并没有明面上说要杀我,或许是你会错意。又或者,他们改变了心意也未可知……」说着手劲带风,一掌劈晕了江菁。

她搂着江菁,看她一滴泪从闭着的双眼中滑出,她亲了亲江菁的泪,自己也落了泪,掉在江菁的脸上。

她吩咐牢头将江菁送出大牢,她想等江菁醒来,一切或许都已有定局。

她心里很开心,至少江菁是真心真意地待她,虽然她回馈不了任何。

她又想起叶照,她想叶照早就死了,死在了她在柿子林等他的那一天。她的叶照是不会骗她不会杀她的,叶照只是那个布匹庄的少爷,赵烨却是她的仇人。

她静静地等着赵烨前来找她,却没想到来的是皇帝。

「狗皇帝,你来做什么?」

「朕来看看你。」说着叫众人摆上桌子,菜肴一应俱全。

「哼,莫不是要送我上断头台,来给我饯行?」

皇帝挥了挥手,众人都退了下去。「朕与你玩个游戏如何?这是戒盈杯,你我轮流倒酒,它只能装七分满,谁将酒溢出来了,谁就输了。」

「赌注是什么?」

「你若赢了,朕便放你走。」

林楚根本不信他会放她走。她注意到了,狗皇帝这时候与她说话都自称朕了,往常却从不这样。她心里开始琢磨,如何将皇帝打昏自己逃走,又或者用武器挟持他逃走?

她需要时间思考,便应了这戒盈杯的赌。她与狗皇帝一人执一壶,开始轮流向杯中倒酒。

「桌子上的菜肴不喜欢吗,也未见你动分毫?若是离了宫中,以后可再也吃不到这好吃的了。」

「狗皇帝,难道你不知道,我娘就是被这宫里的食物给害死的吗?」

林楚说起娘亲,内心愤恨无比,这一刻,仇恨已经凌驾于一切之上。她将一切拋诸脑后,仇恨如同熊熊燃烧的大火,吞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思宁,此事朕已经做了处置。皇后已经自尽,此事已算了结。」皇帝听及此,执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微不可闻地蹙起,愣了一刻才说了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了结?呵,如此便算了结?那赵烨呢?」林楚说到赵烨情绪更加翻涌,她捏着酒壶的手紧了又紧,强行克制住自己,她必须要保持冷静,她不能辜负娘亲,她要活着,即使艰难,即使忍辱负重。她几乎快要捏碎了酒壶的柄,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只是力气使得过大,她整条胳膊都在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朕既然处置此事,必然已经查明。太子在这件事中充其量不过算是个知情者……」

「你不过是想包庇他罢了!因为他是你儿子!你处置皇后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的陈家,你以为我会蠢到相信你是为了我娘报仇?你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说到底我娘只是一颗棋子!」林楚粗暴地打断他,说到最后已经一字一句咬着牙挤出来,呼吸都变得重起来。

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形容她的愤恨。她盯着皇帝,看着他那副高高在上又道貌岸然的样子,她咬着牙太过用力,映着头都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处也突突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做不到了。

她做不到娘亲要求她的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她想如果是娘亲,娘亲或许可以做到虚与委蛇,再寻求机会逃生,不逞这一口之气。可是她做不到,或许她真的是一根筋,又直又犟。

她此刻无比厌恶赵承泽这副伪君子的做派。明明已经想她死,却还假情假意地来用这赌局做借口。她越想越觉得恶心,夹杂着仇恨与愤怒,她将手中的酒壶猛地掷到地上摔得粉碎,一脚踢翻了这方小矮桌,管他什么戒盈杯贪盈杯,此刻也是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你不要叫我思宁!你也不配提我娘!我娘是你们一起害死的!你以为我娘她记得你?我根本就不叫朱珠,我娘连我的真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你!我娘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你!如果不是你寻来,我娘根本就不会惹来这样的祸事!说到底,是你们!你们一家三口害了我娘,害了我。」

门外的侍卫听到里面声响,齐刷刷地冲进来护驾。

林楚讥笑道:「狗皇帝,原来你这么怕死,我娘没有选你真是她的好眼光。你如今因为我杀赵烨而要来杀我……」她嘴角嘲弄地一笑,她突然看明白了,狗皇帝天天说爱她娘亲,却是排在了很多很多的后面。她娘亲比不过江山,也比不过他儿子,或许连皇家颜面都排在前面。帝王家,帝王家又怎么会有真情……

她又暗自猜测,难道她娘亲身上揣有什么机密才致使皇帝一直找寻她?只是如今已经无从得知。

她与娘亲是无辜的。只是无辜却不意味着顺遂,命运当真半点不由人。她闭了闭眼,深深吐了一口气,她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死又有何惧?

他如今非杀她不可。她在宫内公然行刺太子,她与赵烨名义上是兄妹,中间隔着杀母之仇,却生出男女之情。赵烨是他的儿子,他当然要除去她,保全他,保全皇家颜面。保全了赵烨也就是保全了天下。

「你要杀便杀!我断然不会求饶一声!」

她对着赵承泽嘲讽地笑了,她的眸子又亮又清澈,盛着洞悉一切的机敏与不屑。赵承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必须这么做。他内心是赞赏思宁的,思宁虽然不是他的女儿,他却生出如父亲一般的骄傲。

她干脆利落,性子直来直往,胸襟格局开阔,不拘泥小节,也不似一般女子娇纵。她的手,既写得出一手好字,也能耍得棍棒刀枪。她是小女儿家,封为公主却也没有被金碧辉煌迷了眼,然而她贵为公主却上过战场,吃苦时也未曾有一句抱怨。她见识胆识没有哪样输给男子,她当真是最特别的公主。

如果没有宁昭这件事横亘在她与赵烨之间,他想,他会成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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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折落于今日

别有幽愁暗恨生

晚晚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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