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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多年后,同学聚会上见到了前男友。

班长问他为什么时隔7年才决定回国。

他轻笑一声:「回来向人讨债。」

众人打趣道怕是讨情债吧,纷纷将视线投向我。

我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想起当年我提分手时,他红着眼说恨

我。

再三确认那个人不会出现,我才答应去参加同学会。

可此刻电梯里神色淡漠的男人,不应该还在国外吗?

我曾经在梦里排演过无数遍重遇的场景。

以怎样的神情说出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

但见到他的第一眼,心口泛起闷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字:

逃。收回迈进电梯的脚步,我一边转身往饭店大堂门口走,一边掏

出手机准备告诉好友我还要加班就不上去了。

「夏棉。」身后传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以前,他会在每次亲我前,温柔宠溺地叫我「棉棉」。

会在被我闹得无法看书时,故作生气地叫我「夏小棉」。

会在被我撩拨得眼眶发红,却还要恪守底线时,板着脸隐忍地

叫我「夏棉」。

但,不会是现在这样,仿佛在叫一个陌生人。

我转过身,和电梯里的男人对视。

他一只手按住电梯的开门键,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最终,还是我败下阵来,将手机放回包里,进了电梯。

一路沉默。

直到我脑海空白,跟在他身后出现在包厢门口。

里面的笑闹声戛然而止,众人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毕竟他们都见证了当年我俩那高调开场、狼狈收尾的恋爱。

班长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裴飞、夏棉,你俩来晚

了,一会儿得罚。」边说边拉着裴飞往他旁边的座位走。

场子重新活络起来,没有人问我们为何会同时出现。

是了,现在大家都是社会人了。

我坐在好友程程旁边,她借着给我夹菜朝我疯狂使眼色。

我摇了摇头。

裴飞以前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着一张禁欲脸,学习成绩

又好,勾着一众小姑娘前仆后继地往前扑,包括我。

只不过最后是我摘下了这朵高岭之花。

他的出现,无疑成为本场聚会的焦点。

班长问他为什么时隔7年才决定回国,还走不走了。

他轻笑一声:「回来向人讨债,不走了。」

众人打趣道怕是讨情债吧,纷纷将视线投向我。

他不置可否。

我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没看他,也没说话。

团支书在一旁突然cue我,「夏棉毕业后倒是变了个人,几年

不见,是成熟稳重的淑女了,不再是当初炸炸乎乎的小孩模

样。」我抬头笑了笑,不小心和裴飞的视线隔空撞到了一起。

他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灼得人莫名心慌。

程程看我脸色不是很好,笑着岔开了话题。

之后全程,我都低头装作认真处理盘中食物的模样,躲避空气

里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

这场时隔7年的同学聚会,最终以一张大合照结束。

程程坐在前来接她的男友车里,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婉拒了她送我回家的提议,点开打车软件。

大概因为是周五晚上,显示前面还有149人在排队。

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从包里掏出女士香烟,准备去路旁抽一

根。

却在看清路边另一个抽烟的人时,愣在了原地。

裴飞?他怎么还没走?

我俩看到彼此手里的烟,皆是一愣。

以前他不抽烟的,我更不会。我有些心虚地将烟放回包里,打算离开。

却在下一秒被他叫住,「我开车送你。」

今晚我俩都没喝酒,但此刻我抵制着想和他待在一起的欲望。

「不用了,我已经叫车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摁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

语带讥讽,「怎么,就这么讨厌我这个前任?」

说完脸色一沉,扯着我手腕,大步朝他的车走去,将我塞进副

驾驶,然后重重关上车门。

我低垂着头,看着被捏红的手腕,差一点就落下泪来。

他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凝滞的空气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这是他生气的表现。

以前我惹他生气时,他也是这样不说话,可我总会死皮赖脸地

凑上去,变成人形挂件,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裴同学~裴宝贝

小裴裴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每当这时,他都会将我从他身上扯下来,盯着我看一会儿,再

揉进怀里,无奈道,「你呀。」

我会埋在他颈窝里偷笑。然后,我们会接一个绵长的吻。

可7年后,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句:「抱歉」。

我仍低着头,尽量稳住声音:「没关系」。

看,现在的我们多客气呀。

「我送你回去吧,现在应该很难打到车。」他语气缓和了不

少,「就当是老同学情谊。」

我凑过去在汽车导航里输入地址,然后拿出手机取消了订单,

系好安全带。

看着我操作完这一切,他才将车开了出去。

车里太安静了,我想随便说点什么,比如问他这几年过得如

何。

但转念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问呢。

索性放弃,窝在座椅里,借着看窗外,看投射在车窗上他的侧

影。

「还是不敢开车?」

我侧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他盯着前方,仿佛是随口一问,又很耐心地等我回答。

我苦笑,「嗯。」

因为小时候的一次意外,我对开车有心理阴影。

大学时,他曾想带我一起去考驾照,但我拒绝了,只说我不敢

开,随后转移话题,「不是有你嘛,裴同学,以后就准你接送

我啦。」

那时,他笑得很开心,「好,等以后我有车了,副驾就是夏同

学专属。」

不过后来,我还没坐上他的副驾,我们就分手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坐他副驾的第几个女生呢?

我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夏棉啊夏棉,不要太贪心。

突兀的来电铃声,将我从混沌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显示屏上的名字时,下意识看了裴飞

一眼。

然后摁断电话,给来电人发微信:我快到家了,你先睡吧。

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一会儿,界

面跳出来:「我等你。」

我在心里默默叹口气,没再回复。「男朋友?」裴飞冷不丁问一句。

我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痕迹,但他好像就是随便问问。

「不是。」

顿了顿,我补了一句,「我单身。」

我期待他会顺势说说他的感情近况,甚至想接着问他「那你

呢」。

但他什么也没说,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接下来全程,我们都没再说话。

我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

直到他将我送到小区门口,我下车向他道谢,他却连个眼神也

不愿给我,直接开车走人。

我确定,他生气了,但他到底在气什么?

打开家门,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借着弯腰换鞋,我躲开他打量的视线,「不是让你先睡吗?」

「你见到裴飞了?」语气阴沉,有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我有些烦躁地关上鞋柜,直起身和他对视。他缓和了神情,晃了晃手机解释道,「程程发了朋友圈,里面

有合照。」

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我绕过他往卧室走,有气无力道,「我

不知道他也会去。」

他却突然情绪激动地拽住我手腕,「他送你回来的?他回国是

要找你复合吗?棉棉你答应过我,也答应过爸妈,不会和他在

一起的!你明知道我对你有……」

「哥!」我带着哭腔,惶恐打断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带着乞

求。

他颓然地松开我,喃喃强调,「我不是你亲哥,我俩没有血缘

关系。」

我将指甲嵌入掌心,竭力抑制住颤抖,「哥,我累了,你也早

点休息。」

说完,不再看身后人反应,进屋反锁了卧室门。

靠在门板上,听着客厅里的人,拄着拐杖回了房间。

拐杖拄在地板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地提醒着我,欠了谁。

周一,我久违的上班迟到了。

刚到工位趴下,还没喘过气来,大领导就过来敲我桌子。「夏组长,这是新来的裴总监,以后你向他直接汇报。」

裴总监?我心下一激灵,应该不会吧。

脸上挂起职场微笑,起身准备和新总监打招呼。

但看清他长相那一刻,我伸过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脱口而出:我能辞职吗?

裴飞轻蹙眉头看着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我回过神来,再看四周众人的反应。

可以料想到,接下来各个小群里,恐怕会疯狂刷屏「我上位失

败,和新总监不合」的N个版本。

大领导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好说什么,「夏组长就爱开玩

笑,说起来你和裴总监还是同一所大学,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我有些着急地否认。

裴飞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我只好伸出手找补道,「裴总监你好,我是夏棉,之后还请多

多指教。」

裴飞不情愿地和我握了下手,冷淡应了声,「夏组长」。大领导临走前,嘱咐我多支持新总监的工作,尽快拿下上海合

作方那边的项目。

我原本想让组员苗苗,一个活泼的小姑娘,带裴飞熟悉公司环

境。

但下一秒,裴飞就以工作业务交流为由,点名让我带。

我只好硬着头皮,领着这墩大佛,去各部门逛了一圈,并附带

解说。

他除了偶尔「嗯」一两声,全程冷着个脸。

结束后,还把我叫进他办公室,单独训话。

大意是希望我能公事公办,不要因为陈年旧事,就提辞职发小

孩脾气。

可以按照我的意愿,假装之前不认识。

然后,就不耐烦地把我撵出了办公室。

啊,这。

我还能说什么。

晚上下班,我打电话给好友程程,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程程听完后,在电话那头猜测,「棉棉,裴飞是不是故意去你

们公司的呀?这也太巧了。先是同学会,现在又是同一家公司。」

「大领导说是他高薪从国外挖来的裴飞。而且,当年我俩分手

后,就再也没联系了,他……他应该也不乐意见到我。真的

只是巧合吧。」我故作轻松道。

电话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儿,程程小心翼翼试探道,「棉棉,所以你俩当年为

什么分手呀?明明一直都好好的,突然就闹崩了,大家都很诧

异。」

是啊,为什么会分手。

我深吸一口气,「都过去了。」

顿了顿,请求道,「程程,裴飞在我们公司上班的事,先别告

诉我哥。」

……

一周多过去了。

我和裴飞之间的相处,并没有预想中的尴尬。

因为工作实在是太忙了。

上海合作方那边迟迟不愿意和我们签新合同。为此我们内部开会,脑爆了好几版方案,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

给打了回来。

今天又要全组加班重新策划方案。

会开到后面,大家脑子都要炸了。

裴飞说要出去抽根烟清醒清醒,苗苗去帮大家拿外卖。

等她回来时手里多了袋桃子,说是某个同事从老家带过来的,

分给大家尝尝鲜。

她把桃子发到裴飞的座位时,我鬼使神差说了一句,「裴总监

对桃毛过敏。」

会议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我,苗苗更是直接问了出来,「棉棉姐,

你怎么知道裴总监对桃毛过敏的呀?」

更可怕的是,原本出去抽烟的男人不知何时回来了。

裴飞懒散地倚靠在会议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语气暧

昧,「是呀,夏组长怎么知道我对桃毛过敏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热气从耳根蔓延到全身。

我当然知道他对桃毛过敏。

他爱吃桃,但偏偏对桃毛过敏,碰上一点,就会发痒。以前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我洗净桃子,再削掉皮给

他。

有时我会假装惆怅,「裴同学,离开我你可怎么办呀?」

每当这时他就会用额头抵着我肩膀,边蹭边故意放软语气,

「所以,夏同学永远不要离开我呀。」

直到我忍不住笑了,他会凑过来给我一个桃子味的吻。

但如今,面对众人疑惑的视线,我竟无法开口。

不过好在,很快裴飞就严肃起来,将话题转移到了工作,「我

刚刚和上海合作方那边打了个电话,明天夏组长和我出差去上

海,和他们当面谈。」

「啊?」我瞪大了眼睛,浑身上下透露着抗拒。

「夏组长跟进这个项目时间最长,最了解项目和合作方情况,

你和我去有什么问题吗?」裴飞直直地看着我,完全是公事公

办的口吻。

「没……没问题。」我瞬间没了气焰。

我俩,单独,去上海。

问题可大了!

4.坐在去往上海的高铁上,当事人内心很后悔。

那意味着我要和裴飞共处4个多小时。

昨晚通知完出差消息后,他就宣布散会,然后盯着我订票。

我本来是想订机票的,但他非说自己晕机。

裴总监,大学那会儿,我记得节假日你可都是坐飞机回家的。

再说了,你国际航班都飞过了,会晕这2个多小时的机?

但我敢反驳吗?

我不敢。

于是,此刻,高铁上,一个闭目养神的西装革履精英男旁边,

坐着一个面目狰狞玩手机游戏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我。

我正在玩的这款游戏叫《纪念碑谷2》,解谜类游戏,画风很

好看。

之所以面目狰狞,是因为我卡在某个关卡里,已经快半个小时

了,死活过不去。

就在我耐心即将耗尽时,耳边一热,悠悠传来一句,「那里要

多旋转一次几何布局,小路就接上了。」不是,你说话就说话,干嘛靠那么近啊。

还有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要偷看别人玩游戏吗。

我转过去有些生气地看着他,将手机往他手上一扔,「你帮我

过。」

看他脸色一愣,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

了。

以前我玩游戏时就老这样,菜还爱玩,打不过别人要叫他,某

个关卡过不去也要叫他。

他不爱玩游戏,但随便一玩就很厉害,我总结为天赋型。

那时《纪念碑谷》刚出来,我就入了迷,立下flag,不通关就

不出宿舍。

可最后一关巨难,卡了一个晚上,我委屈巴巴地给他发语音求

安慰。

但他反常地好久都没回我。

就在我脑补了他此刻在和别的小妖精酱酱又酿酿,就要进行最

后一步时。

他回我了,「下来。」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带着痴笑弹射出宿舍,就往楼下

跑。看到等在宿舍楼前路灯下的他。

虽然我觉得自己想法很幼稚,

但那一刻,我真觉得他就是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的英雄。

无视旁人的诧异眼光,我大叫着冲进他怀里,明知故问,「你

怎么来了呀。」

然后,

他带着我在路灯下打游戏。

三两下就把最后一关给过了。

我眼神发亮,满脸崇拜地仰头盯着他。

他睨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第一次玩,常规操作。」

简直爱死他那股凡尔赛的劲儿。

摩羯座的慕强心理作祟,我恨不得就地把他给上了。

但现在,高铁上,我没有上他的想法。

反而是嘴上说着「抱歉」,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拿回来,一秒偏

头,装睡。

忍耐着左边令人难以忽视的灼热视线,我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我是被他推醒的。

我是真的睡迷糊了,所以睁眼看到他时,以为还在梦里,朝他

软软放娇道,「干嘛呀,困。」

但他没有像梦里那样过来抱我。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磕磕巴巴,「到……到站了吗?」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车厢里只剩下我俩,然后才起身往外

走。

我跟在他身后,懊恼不已。

我和他之间弥漫着奇奇怪怪的氛围。

离和合作方见面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决定先去酒店办入住。

可到了酒店选房间时,裴飞提了个奇怪的要求。

办理入住的事情自然由我这个下属来做。

裴飞忙着在手机上打字,应该是在和合作方那边沟通。

按照公司的差旅标准,总监职级入住的房型,是要比我这个组

长好的。

房间标准不同,所在楼层也不同。

所以当前台向我确认,房间一个在12楼,一个在7楼时,我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反倒是一旁的裴飞,突然走过来要求换房间,将他的房间换到我房间对面。

我小声提醒,「裴总监,按照公司规定,你的房型标准就是要比我好的,不用特意……」

还没待我说完,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打断我,「夏组长想多了,同一楼层,方便沟通修改方案,节省时间。而且总不能多花公司的钱,升夏组长的房型,所以只好降低我的房型标准来将就了。」

嘶,有被内涵到。

我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和裴飞一起上楼。

手机传来消息震动,程程发来的微信,里面是条链接。

点开是条社会新闻,还上了微博热搜,讲某女生去外地出差,入住酒店时,被陌生男子跟踪后强行拖拽。要不是隔壁房间的女顾客们听到女生呼救,站出来搭救,这个女生还不知道会被拖去哪里。

【程】:棉棉,你看刚刚推送的这条新闻,好可怕啊。我记得你的工作也老要去外地出差,你之后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我现在就在上海出差,刚到酒店。苦笑.jpg【程】:啊?那有没有其他同事一起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斜前方的裴飞,缓缓打字道。

【我】:他……也在。

【程】:不会……就你和他两个人吧?

【我】:嗯。

【程】:!!!!你俩怎么回事,这个节奏,该不会是

要……

然后下一秒,显示她将这条消息撤回了。

【程】:反正要注意安全。对了,你大学的时候,不就一直想

去迪士尼吗,正好明天周六,你要不然借此机会去好好玩玩,

放松一下。嘿嘿,顺带帮我买新推出的周边~

【我】:我看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实意图吧。

【程】:哎呀,棉棉最好了~等你回京,请你吃火锅,点你最爱

的小酥肉,点两盘!

我被逗笑,看在小酥肉的份上,回她「知道啦」。

收起手机,才发现电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裴飞站在电梯外,按着开门键,安静地等着我。在那一瞬间,我很想问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新闻,所以才临时

决定换房间。

但又觉得这个猜测本身,十分地自作多情。

最终我只说了句「抱歉」,赶紧走出电梯。

走廊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刚刚在和谁聊天,最后笑得那么开心。」到房间门口时,裴

飞放慢脚步,突然开口。

「啊?喔,是程程。」我掏出房卡,刷卡进屋。

但身后的男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裴、裴总监,你、你的房间在对面。」我颇为慌乱地指着门

外。

裴飞有些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想什么呢,合作方那边又临时

提了新需求,咱俩抓紧把方案完善一下。改完我再回房放行

李。」

说完,绕过我往屋内走。

如果此刻地上有条缝,我一定往里钻。

我红着张脸,心如死灰地往屋内慢慢挪。可人家早就拿出电脑,一秒进入工作状态,「你属蜗牛的吗,

赶紧过来,这里需要再改改。」

裴飞是个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一定会把那件事做好的人,有着

天之骄子的傲气与坚持。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房间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夹杂

着两人的小声交谈。

直到合作方打来电话,裴飞接完电话后,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们改时间了,说晚上吃饭谈。」

我心下了然,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让他们帮忙买点解酒药送上

来。

裴飞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晚上你就知道了。」

果然,到了晚上的饭局,对方一上来就开始劝酒,完全不提合

作的事。

裴飞好几次想将新版方案给对方看。

都被对方打太极推了回来,「裴总,先吃饭,吃完饭,咱们慢

慢聊。」

渐渐地,裴飞脸色冷了下来。我赶紧出来打圆场,举起酒杯敬酒。

无视裴飞投来的视线,我嘴里说着一套套的场面话,努力将氛

围重新热了起来。

在我喝下第三杯酒后,裴飞找了个理由,临时将我带出了包

厢,一路扯着我手腕,来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他带着怒气,低声质问,「你在干什么?他们摆明了就不想好

好谈。」

我着急安抚,「你之前在国外可能不太了解,但国内商务合

作,大多都是这样,不吃顿饭喝个酒,几乎谈不下来。」

「所以呢,你也认同这所谓的酒桌文化。之前的项目,你也是

在酒桌上通过喝酒谈下来的?夏棉,以前你不是最讨厌这些虚

伪把戏吗,现在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他的语气太冷了,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眼眶泛酸,心渐渐沉寂下来。

缓了缓,抬起头直视他,哑声道,「我不认同酒桌文化,甚至

极度厌恶,但这就是这个圈子的玩法,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你有你的傲气,但我只是个努力谋生的打工人,我错了吗?」

我们之间只有呼呼的江风,谁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裴飞温柔地说了一句,「回去吧。」我跟在他身后,重新回到了包厢。

一进门,裴飞就笑着迭声说抱歉,说刚刚是公司的事情,所以

我俩临时出去处理了一下。

然后端起桌上的酒杯,直接一口喝掉表示赔罪。

接下来双方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我一直知道,只要裴飞想好要做的事,他都会做得很好。

只不过,对方敬我的酒,都被裴飞挡了过去,替我喝了。

酒足饭饱后,对方终于看了我们的方案,并表示没什么问题,

下周就可以开始走合同流程。

这个项目到这儿,就算是成了,我和裴飞对视一眼,暗暗松了

口气。

今晚裴飞喝了很多酒,但看上去很清醒,和合作方最后谈判

时,逻辑表达也很清晰。

我以为他没醉,暗暗吃惊他的酒量。

但合作方刚走,他的醉意就渐渐泛了上来,眼神都迷离了。

我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解酒药,让他就着矿泉水喝下,然

后打车回酒店。

路上吹风散了些酒气,他下车后,脚步还算稳,我看他走直线地进了电梯。

站在房间门口,我拿出手机问他明天要订几点的高铁票,准备现在给他订。

他斜靠在走廊墙壁上,懒懒地说,「最好是上午,回去做一下收尾工作,你想几点回?」

「那个……我明天还要再待一天,就不和裴总监一道回京了。」我有些尴尬地说。

他直起身盯着我,「你为什么还要再待一天,项目不是已经谈完了吗?」

我讪讪笑了一下,「有点私事。」

「私事?你要去见谁?」他朝我逼近了几步,隐隐散发着低气压。

我不知道是以前的习惯作祟,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下意识怂了,「就、就是打算去迪士尼玩,程程让我帮她买周边。」

闻言,他身体放松下来,「迪士尼啊,我也没去过,挺想去一次的。」

「裴总监之后有时间,可以找朋友一起去玩。」我堆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给他看手机屏幕上明天的车次表,「所以,我给您订几点高铁合适?」但他没有回答我问题,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我,软塌塌地说,

「我明天就挺有时间的,可是刚回国,没什么朋友,唉。」

救命,为什么我有种他在撒娇求安慰的错觉。

「那……那明天裴总监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吗?」我觉得我

应该是疯了,才会向他发起邀请。

「要!」他眼神立马亮了起来。

我…..

直到我俩各自回房,我刷牙洗漱时还在想,他这到底是醉了,

还是没醉啊。

第二天一早,我刚打开房门,裴飞也从对面房间走了出来。

我们打量了彼此一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下楼去前台续了房间,吃了个早饭,就打车往迪士尼赶。

等到了园区门口,看着人来人往,我终于明白早上觉得怪,是

为什么了。

没见过谁像我俩一样,穿着职业装去迪士尼玩的。

于是,我们又打车去了最近的商场,在导购员的推荐下,换了

身休闲的穿搭。等裴飞从试衣间出来时,我眼前一亮。

明白了网上说的帅气白T「撕漫男」指的是什么。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他大学时的模样。

裴飞见我呆呆地看着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这样穿,

不好看?」

我回过神来,真心又怅惘地说:「很好看。」

经过一番折腾,等我们进园区时,几乎每个游玩项目都排了好

长的队伍。

迪士尼园区,有一种神奇的氛围,能让人暂时忘记现实里的糟

心事。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小孩。

我们玩了我一直想玩的项目,还去找我最爱的奇奇蒂蒂拍了

照。

花车巡游时,我大喊奇奇的名字,甚至兴奋地扯着裴飞的胳

膊,让他和我一起喊。

这样奇奇就会过来和我们互动。

我俩笑得很开心,仿佛中间那分别的7年从来没有存在过。晚上,买好程程交代的周边,我俩顺着人流,慢慢地往城堡方

向走,等着看烟花秀。

人很多,大家撞来撞去地找好的观赏地点。

原本我俩是并排走,渐渐地,裴飞走在我斜后方,半拥的姿态

护着我。

第一颗烟花在天空绽放时,我仰头随着人群发出一声惊叹。

下意识倒退半步,就这样实实在在撞进了裴飞怀里。

我们谁都没有觉得不对劲,仿佛就该如此。

我在他怀里,看完了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看的烟花秀。

回酒店的路上,我仍拉着裴飞絮絮叨叨地说,今天哪些项目最

好玩,烟花有多惊艳。

裴飞一直笑着看着我,偶尔发表他的意见。

就像我们在大学时,每个晚饭后拉着手逛操场的夜晚。

直到回到酒店的房间楼层,我还在兴奋地和他说迪士尼的事

情。

站在走廊,我向他道了晚安,准备回房休息。

他突然拉住我,开口问,「棉棉,今天我很开心,你呢?」「很开心啊!」我笑着说。

「那、那我们…….」他在犹豫着什么。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的氛围好像有点不太对。

气氛有些热。

他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我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屏幕显示是我哥打来的。

我突然冷了下来,下意识摁掉电话。

但下一秒,我哥发来一条微信:「棉棉,我腿好疼,现在在医

院。我好怕,这条腿是不是彻底要废了。」

我订了最快返京的航班。

凌晨坐在候机大厅,脑海里不断回想起酒店里的那一幕。

看到我哥微信时,我手抖到不行,完全慌了,「不好意思,家

里有点事,我今晚得先飞回京。」

裴飞拉着我,安抚道,「棉棉,我陪你回去。」

但我说了什么。我说,「裴总监,不用了,你好好休息。」

他叫我「棉棉」,我叫他「裴总监」。

裴飞像是突然没了力气,松开了我的手。

我甚至连他脸上的表情都没看清楚,就着急忙慌地回房收拾行

李。

7年后,我又一次丢下了他。

凌晨4点,我赶到了医院,先去值班护士那里询问了我哥的情

况。

护士说,我哥的腿检查后并没有发现复发的症状,也没有发现

有什么新问题。

但因为我哥一直冷静地喊疼,说要住院,医生没办法,只好给

他开了点止痛药。

我哥骗了我。

那一刻,我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只觉得,好累啊。

站在病房门口,我突然好想逃。

但我还是推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并未入睡。

我哥看到我,脸上流露出欣喜,「棉棉,你来啦。」我站在病床一米开外的地方,疲惫道,「哥,我去问了护士你

的情况。」

他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收起了笑容,直直地看过来,「所以

呢?」

「所以,为什么要骗我。」

他竟然笑了,「棉棉,是你先骗的我。裴飞去你们公司上班了

吧?这次去上海出差,也只有你俩吧?」

看着我脸上的震惊,他阴着脸,冷冷说道:「棉棉,你是不是

忘了我有你同事的微信。自从上次同学会回来,你就表现有点

反常,时不时发呆,频繁加班。这次你去上海出差,我找你同

事随便一问,便知道了同行人有谁。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你

赶了回来,就足够了。」

他拍了拍腿,似随意,似强调,「棉棉,你是我的。」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

那晚过后,我单方面和我哥陷入了冷战。

而我和裴飞,在公司里遇到,会正常的工作交流。

但对那晚上海的事情,我俩都选择避而不谈。

就好像其实我们并没有一起去迪士尼。

也没有那个久违的拥抱。我们再次回到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关系。

……

周六下午,程程说要来我家拿迪士尼周边,然后晚上一起去吃

火锅。

她一进屋就嚷热,说衣服穿厚了。

程程身上总有一种魔力,她就像是一个小太阳,让身边的人感

到温暖和热闹。

我笑着让她去我卧室衣柜里,找件清凉T恤换上。

她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卧室冲,一边问,「怎么没见你哥?」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整理着给她买的周边,朝卧室回道,「他

有个朋友来了北京,周末不回来了。」

但程程衣服换得有点久,快10分钟了还没出来。

我有些疑惑地朝卧室走去,推开门,看到了低着头坐在地上一

动不动的程程。

她脚边躺着我们大学的文化衫,手里捏着一张纸。

那是我的中度抑郁诊断书。

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她走过去,开玩笑道,「我们程程

不去做侦探可惜了,放在衣柜最底下的文化衫都能被你翻出来。可今天我们吃的这家火锅,并没有大学生折扣优惠喔。」

程程抬起头,满脸泪痕,就那么看着我,放声哭了出来,「棉

棉,你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来今天的火锅和小酥肉,是吃不上了。

我坐到她旁边,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等着

她慢慢冷静下来。

怀里的抽泣声渐渐停息,我盯着程程手里的诊断书,看了好

久,然后摸着她的头,小声哄道,「程程,我给你讲一个我的

秘密吧。」

我是一个孤儿,准确来说,是弃婴。

养父母一家开车从成都去凉山自驾游,在爬某座山时,捡到的

我。

可能是因为太饿了,我哭得很厉害,他们随着哭声找到了草丛

深处的我。

发现我时,我身边没有纸条,没有信物,就那么被一件破烂的

衣服随意裹着,扔在了草丛里。

他们瞧着我实在是太可怜,再加上那时我哥一直想要一个妹

妹,看到我第一眼,就抢着抱了过去。所以养父母一家决定留下我。

养父找人托关系,将我入了他们家户口。

就这样,我有了我的第一个家。

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那个时候就死了。

而这些,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才知道的。

起因是我和我班里的一个小男孩吵架,小朋友嘛,说话没轻

重。

他应该是从他父母平日的闲话里,得知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所以吵不过我时,气急之下,骂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是被我

爸妈捡回来的。

那时,我不知道真相嘛,当然不能忍受他这样说我,于是直接

冲上去扭打起来。

最后我们双方,都被叫了家长。

我还记得当时爸妈和哥哥都来了。

得知那小孩说的话后,我爸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哥更是要

冲上去揍他。

最后,反正是双方都道了歉。当晚我爸妈他们就告诉了我真相。

他们说,虽然我不是亲生的,但从入了咱家户口那天开始,我

们就是一家人。

我哥哥在旁边挥着拳头说,如果以后谁还敢欺负我,胡说八

道,他就揍他。

刚得知真相时,我有些无措,但是很快我就适应了过来。

因为我能感受到,我是真的得到了他们满满的爱。

就这样,我一路开开心心的长到了初二。

那年暑假,发生了意外。

那时,我哥刚拿到驾照不久,技术还不是很熟练。

所以爸爸一直不放心把车给他单独开。

有天,他趁着爸爸午睡,偷偷拿走了车钥匙,说要带我去兜

风。

我兴奋地跟着出了门,一路上确实很畅快,大嚷着以后我也要

学开车。

开到一条僻静的公路时,我哥看我那么开心,突然说,「棉

棉,我现在教你开车吧。」

我一开始有点害怕,不敢答应。我哥在旁边说,没事的,这条路上不会有什么车经过,再说还

有他在。

然后,我就真的坐到了驾驶座。

后来……

一辆汽车突然从路口冲了过来,本来是朝着我这边的车头的。

但我哥最后抢过方向盘,替我挡了。

我哥的右腿在那次车祸后,留下后遗症,一辈子都要拄着拐

杖。

我跪在我哥病床前,哭得喘不过气来,觉得是我害了他。

我哥当时摸着我头,笑着安慰说,「哥哥就是应该要保护妹妹

呀。」

我再一次在他们的爱意下,得到了拯救。

再后来,我去北京念大学,遇到了裴飞,暗恋他,和他在一

起。

那时,我觉得我是最幸运的人,有家人疼,有恋人爱。

虽然我哥从我读高中开始,就一直禁止我谈恋爱。

甚至送我去大学报道,临走前也这样强调。但我那时以为他只是哥哥对妹妹的过度保护欲。

想着等和裴飞关系更稳定了,就回家告诉他们。

和裴飞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和他在同一个空间,哪怕我们各做各的,我也会觉得很安心。

我们甚至规划好了未来,打算毕业后一起留在北京工作。

我会有一个属于我和裴飞的小家,会和他一起走到生命的尽

头。

于是大四春节回家,我在年夜饭桌上,公布了我谈恋爱的事情

和未来规划,并开心地给他们看我和裴飞的合照。

但他们却诡异地沉默了。

在那次饭桌上,我哥说出了对我的爱意。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而是男人对女人的爱。

他说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对我的感情变了质。

他说他早就和爸妈坦白了,而爸妈也同意了,只等我大学毕业

就告诉我。

他说我是他的,我不能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那一刻,震惊、害怕、茫然、无措齐齐涌了上来。我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求救似的看向全程没有说话的父

母。

我希望他们告诉我,我哥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但是,他们没有。

爸妈把我单独叫进了卧室,和我聊了很久。

说他们第一次捡到我时的心情,说到了那场车祸,说这些年我

们一家人的相处。

说他们一开始也很震惊,并不同意。

但我哥任凭他们打骂,跪在地上求他们。

最后,爸妈眼神躲闪地说,这次是他们一家人对不起我。

「他们一家」、「我」。

我被划出了家人的范畴。

那一刻,我突然好想好想裴飞。

我哭着跪在地上一遍遍向父母说,裴飞有多好,我有多喜欢

他,我们会一起照顾我哥。

我很感激我哥,感激他们救了我,给了我爱。

但哥哥就只是哥哥,这一点我分得很清楚。所以我并没有松口同意。

谈判陷入了僵局,最终是妈妈心软了,说她再去劝劝我哥。

我哥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然而,

就在当晚,他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药。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药。

好在发现及时,最终救了回来。

我哥躺在病房里,还未苏醒。

爸妈跪在病房外,求我和裴飞分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突然就这样

了。

除夕夜的医院很安静,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天空的烟花声。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知道那是裴飞打来的,他说过要第一

个和我说新年快乐。

「棉棉,新年快乐!」电话那头传来裴飞温柔宠溺的声音。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最终,在爸妈恳求的目光下,我开了口,「裴飞,我们分手

吧。」

返校那晚,裴飞来宿舍楼下蹲我,我下去见了他。

他憔悴了好多,眼里泛着血丝,带着卑微和乞求。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那一刻我很想和他说,我们不分手了。

但脑海里,突然响起我哥苏醒过来时,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棉棉,这是你欠我的。」

于是,我走到裴飞面前,亲手熄灭了我最爱男孩眼里的光。

他说,他恨我。

毕业后,裴飞去了墨尔本,而我留在了北京工作。

我和裴飞分手后,并没有答应和我哥在一起,我办不到。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我陷在一片沼泽地里,无声地挣扎着,想要呼救。

有另一个我,就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无悲无喜。我好像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感知。

就那样每晚重复着那个梦。

一年后,我被诊断出了中度抑郁。

五年后,爸妈因病先后去世。

七年后,我再次遇见了裴飞。

夕阳透过落地窗洒在卧室的地板上。

程程中途哭了好几次。

我反而全程很平静,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晚上,程程留宿在了我这儿。

躺在床上,她眼眶红红地抓着我手,翻来覆去地说希望我能为

自己而活,希望我能快快乐乐。

我哄着她,轻声说「好」。

……

新的一周来临,和上海合作方那边的合同正式签署完毕。

大领导一高兴,大手一挥给我们部门批了团建基金。组里的小年轻们兴致勃勃地投票玩的项目。

最终,决定去玩票数最高的卡丁车。

裴飞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想要提议换别的。

我朝他笑了笑,示意我没关系。

一行人来到卡丁车场馆。

裴飞走在我身侧,像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关系

吗?你不玩也可以的。」

我戴上头盔,笑嘻嘻地朝他说,「总要试着突破一下嘛。」

不能因为一场车祸,就一辈子畏手畏脚。

我总要学着去改变。

不过,我虽然话说得很漂亮,但等我真正坐上去,踩油门往前

开时,脑海里又开始闪现初二暑假那场车祸。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有些生理性地想吐。

但我却固执地继续猛踩油门,感受速度带来的刺激感。

在过下一个弯时,突然失控重重地撞在了跑道旁的防护栏上。

众人手忙脚乱地围了过来,把我扶出车,我笑着安抚道,「没

事,还好防护措施做到位,没有受伤。」裴飞开的卡丁车离我最远,所以等他跑过来时,只能被其他人

挤得站到一旁。

确定我真的没受伤后,他直接冷脸走出了跑道。

卡丁车事件后,裴飞对我的态度变得很奇怪。

说不上冷淡,也谈不上热情。

但总会时不时偷瞄我,然后在我看过去后,又收回视线。

直到周五下班后,他叫住了我,递给我一张周杰伦的演唱会门

票。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俩。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等某种裁决,直直地看进我

眼里,柔声道,「我记得你也喜欢周杰伦,明晚,我等你。」

我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我们第一次去看周杰伦演唱会。

那是在大二,周杰伦来北京开演唱会,对于周公举的受欢迎程

度,我是知道自己没那个运气抢到票的。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抢票,计划到时看看微博上大家发的

照片和视频,就算是看过了。

所以当裴飞突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周杰伦演唱会时,我是有点被吓到。

一是,那时我还处在暗戳戳喜欢他的阶段,只是闲聊时知道我们喜欢同一个歌手;

二来,我慌啊,我可是对他抱有非分之想的人,一起去看演唱会什么的,也太暧昧了吧。

不过,我还是内心窃喜地回答说:「好呀好呀。」

演唱会当晚,看到站在他旁边的朋友,我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那是一场三人行的演唱会,前半场我都有点兴致缺缺,和周围兴奋跟唱的人,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和他朋友聊得比较多,兴起时,也会跟着唱几句。他唱歌很好听,这一点又正中我声控的靶心。

整场演唱会绝大部分时间,我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我左耳,因为他就坐在我的左边。

直到末尾,到了经典的粉丝点歌环节,我仿佛才被调动情绪,跟着唱了起来。

他有些好笑地问我:「怎么快结束了,你才像是刚反应过来自己在看演唱会?」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了想,凑过去问他:「如果抽到你,你会点哪首歌?」他脱口而出,「不能说的秘密。」

我当时就想,以后我一定要抢到内场票,穿着最显眼的衣服,

喊得最大声,让周杰伦看到我。

然后我点一首《不能说的秘密》,不管那时,他还在不在我旁

边。

演唱会结束,他朋友在门口和我们道别,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

地说着话,慢悠悠地随着人流往地铁方向走。

周围都是刚听完演唱会兴奋讨论的人,吵吵杂杂。

我却很享受那一刻的晚风,享受那一刻我们之间若远若近的距

离。

因为赶不上宿舍的门禁时间,我俩决定去看通宵电影。

具体看了什么电影,早就记不清了。

我全程都在偷偷关注坐我旁边的他,脑海里想着些有的没的。

直到他突然凑过来,在我耳边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我脸噌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怎么知

道?」

他愉悦地笑了,坐了回去,小声但又清晰地说,「好巧,我也

喜欢你。」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

所以,我俩彼此心知肚明,明晚的那场演唱会意味着什么。

回到家,我哥仍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等我。

这段时间,我对他的单方面冷战,往往我都是直接回房间。

但今晚,我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我,「棉棉?」

我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哥,我明晚要和裴飞去看演

唱会。」

他脸色一变,「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哥,你知道的,现在没用了。」我真的很冷静,很冷静。

沉默。

我等了等,站起身准备回房。

他突然开口,「如果我和裴飞,同时出车祸,你只能救一个

人,另一个会死,你会救谁?」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哥,这种情况不会存在的,你俩对

我而言都很重要。」他却有些偏执地非要个答案,「必须选一个。」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救你,然后,和他一

起死。」

第二天下午,我从衣柜底又重新翻出大学文化衫换上。

然后精心画了一个学生素颜妆,准时出了门。

到了工体门口,一眼就看到人群里安静站着的裴飞。

巧的是,他也穿了我们学校的文化衫。

我悄悄地绕到他身后,凑过去偏头看着他,脸上绽开笑容,

「裴同学,好巧呀。」

听到这个称呼,他先是一愣,然后又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我

头,暖声道,「你呀。」

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牵着他手就往前走,「验票啦!」

进了内场,我撞了撞裴飞胳膊,故意夸张道,「裴同学厉害

呀,现在都能买到内场票了。」

裴飞有些无奈地看着我表演,最终也被我带偏,「是呀,这不

是为了要满足夏同学点歌的心愿吗?」

我嘿嘿笑着,低头去找我俩的座位。最后的点歌环节,我并没有被抽中。

不过,没关系。

我已经实现了我最想实现的愿望。

而且,我想点的歌也变了。

如果以后还有演唱会,如果我有幸能被抽到。

那我会点一首《简单爱》。

演唱会结束,我跟着裴飞回了他家。

第二天,我们度过了一个懒懒的周日。

傍晚,我穿着他的衬衣,和他一起窝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夕阳。

我把玩着他衬衣上的纽扣,听他讲这几年他在国外发生的事

情。

渐渐地我有些犯困,但还想着有个问题没有问,「所以,为什

么7年后决定要回来?」

他搂紧我,低头注视着我的脸。

大概是看我下一秒就要睡着了,他决定长话短说:「就是觉得

生命这么短,尽量别留遗憾,有想见的人,就跑着去见吧。」

听完,我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彻底睡了过去。意识消失前,我在心里庆幸:

还好,你回来了。

难得放晴的好天气。

居民楼里不知哪户人家,在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隔老远都能听到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

「7年前的今天,一架由北京飞往墨尔本的客机,在飞行途中

遇到极端恶劣天气,导致坠毁,机上乘客与机组人员全部遇

难。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少遇难者家属前往坠机现场悼

念……」

厚重的窗帘拉得紧紧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

床头柜上,倒着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周围零星散落着几颗药

粒。

药瓶旁安静躺着的手机,时不时亮起震动。

屏幕上接连跳出来好几条消息:

「棉棉,我是程程,班长让我过来问问你,明晚毕业7周年的

同学聚会,你来不来,说你一直没回他消息。」「自从毕业你回成都工作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平时给

你发消息,你也不爱回,我很想你。」

「明晚聚会的地址我发你了,你一定要来喔。」

……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

如果我只能在梦里与你重逢。

那我甘愿沉溺其中。

直到死亡。

(正文完)

【夏棉番外】

裴飞要出国的消息,我是在班级群里看到的。

自从那晚他红着眼说恨我后,我们就再没说过话。

大四下学期已经没课了,意味着我失去了唯一可以光明正大见

他的机会。

大家有的忙着准备出国,有的忙着求职面试,还有的忙着分

手。我原本是打算留在北京工作的,但我哥不同意。

他们早就在成都给我找好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

所以,我反倒成了最闲的一个。

每天的日常就是不停地打开裴飞的微博和朋友圈。

试图从里面获取哪怕一点点他的动态。

但他的社交平台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他甚至连班级散伙饭和毕业典礼都没来参加。

毕业典礼那天,我爸妈和哥哥都来了。

他们在一旁看着我和程程拍照、拥抱、告别。

然后就带我去机场,订了当晚飞回成都的航班。

我假装没有察觉他们想要隐藏的急切和防备。

其实,他们多虑了,我不会跑的。

在候机大厅里,我掏出手机,像往常一样刷新裴飞的社交主

页。

这次出现了一条新的动态:「要走了。」

发布时间是一分钟前,定位显示……和我在同一个航站楼!我心跳猛的加快,开始查航班信息。

好在今晚这个时间之后,只有一班从这个航站楼飞往墨尔本的

航班。

我又接着查到了登机口,算了算时间。

如果我跑着去,可以赶在我的航班检票前回来。

我就想和裴飞当面告个别,仅此而已。

我假装说要去洗手间,并特意等了两分钟再出来,想着一会儿

顺着人流偷偷避开爸妈他们的视线。

但我刚出来,就看到我哥拄着拐杖等在洗手间外面的入口。

我最终没能去找裴飞。

如果我知道那晚之后,我们就会永别。

那我一定会拼尽全力跑去给他一个拥抱。

我是在收到新闻推送后,才知道裴飞那班航班出了事故。

新闻里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却读不懂了。

上面说,机上所有人,无人生还。班级群消息数字在不断增加。

我突然觉得好困。

关掉手机,又回房睡了一觉。

接下来的日子,我按照父母的意愿进了体制内工作。

我哥陪我去入职第一天,就加了我所有同事的微信。

我每天按部就班的单位-家,两点一线活动。

偶尔在上下班路上,看到天空飞过的飞机时,会仰头呆呆地看

一会儿。

白天工作时还好,只是到了晚上会比较难熬。

我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爸妈带我去医院。

没想到诊断出我有了抑郁症。

我妈一下子就哭了。

我让我爸带我妈先出去冷静一下。

我自己和医生说,平静地问他该吃什么药。

说实话,我不觉得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医生们就爱夸大其词。

自那天后,我妈看到我就流泪,他们也不敢再提让我和我哥在

一起。

日子就这样往前滚动。

我渐渐地好了起来,甚至在我哥的允许下,单独去了趟上海迪

士尼。

但是进了园区不到5分钟,我就出来了。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毕业后五年,爸妈先后因病去世。

临终前,他俩和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们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以后和我哥

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我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会照顾好我哥。

也许是因为爸妈走后,我哥就只有我了。

他对我的控制欲变得越来越强。

只要我在外面,没有及时接他电话回他信息。他就会给我的同事和朋友打电话。

渐渐的,他们也不太乐意叫我一起出去玩。

我曾经试图和我哥沟通。

但只要我一提起话头,他就会突然开始讲爸妈的嘱咐,讲那年

的车祸,讲他的腿。

每当这时,我就再也开不了口。

他只有在为数不多的喝醉酒后,会问我怨不怨他。

我怨他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怨谁。

好像谁都做错了,但又好像谁也没做错。

毕业后七年,班长在班级群里突然说要搞七周年同学聚会,并

提议如果大学文化衫还没丢的话,都尽量穿文化衫去。

程程跳出来说:男同学们的啤酒肚还塞得进文化衫吗?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群里久违的热闹起来。

我这才发现,我好像很久没见程程了。

打算一会儿吃完早饭发微信问问她,如果她去的话,我就去。又想起班长刚刚说要穿文化衫,于是我先进卧室衣柜翻找起

来。

把文化衫从衣柜最深处给扯了出来。

却瞥到衣角有一行小字:

「我的棉棉,要开心。」

我愣住了,这是以前裴飞写的。

那时我还取笑他,说一洗衣服,字迹就会被洗掉的。

他说,「反正就只穿一次,就不要洗了。」

想了想,他补充道,「就算是被洗掉了,也没关系,我会每天

在心里默念『我的棉棉,要开心。』」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脸上痒痒的。

用手抹了抹,拿下来一看,是眼泪。

我忽然意识到,裴飞真的不在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七年前,知道他死了时,我没哭。

七年后,我看到他留下的字迹,泣不成声。

原来这七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无比想念着他。不知道谁家在看电视新闻,声音开得很大。

好吵啊。

我拉上了窗帘,坐在床边,盯着床头柜上的药瓶看了很久很

久。

最后,我还是拧开了瓶盖。

想着,

那就这样吧。

(完)

□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