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少年的相守

少年的相守

别有幽愁暗恨生

两军对垒,林楚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她虽不慌乱,心中也十分紧张。来的路上,赵烨抽空指导了她剑术,其实她喜欢用匕首,一寸短一寸险。只是战场上都是长枪剑矛,匕首失了先机。赵烨总归是不放心,给她装了袖弩,用来防身。

林楚并不怕杀人,她娘亲说过,在危急的时刻慌乱是没有用的,对待歹徒或敌人,要保持冷静自己才能救自己,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并且要稳准狠,因为人心复杂,你一时心软,很有可能就失了自己的性命。

两军正式开战,真的厮杀起来谁也顾不上谁的。林楚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杀人机器,因为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敌军就是敌军,即使他们都是人,并且互不相识,但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胸腔中充满愤懑与怒火,林楚将手中的剑狠狠地挥了出去。

她抽空向前方看了一眼,发现赵烨正骑马向一条小路奔去,后面跟着反贼与那头领。人员开始向那边转移,她知道那里是埋伏圈,便也立刻翻身上马,向着小路中一条岔路奔去,准备绕路到那包围圈后,静观其变。她私心想着,或许到时候能顺便捡漏个人头,立点战功。

林楚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或许是那狗贼着实狡诈,他竟没有进埋伏圈,与她在这岔路相遇。

那狗贼自然也是有功夫的,林楚与他来往数招,虽不吃力,一时间倒也难分伯仲。林楚不急不忙与他过招,那狗贼担忧援兵很快就会赶到,此人却不疾不徐过招,心中越来越急,频频露出破绽。林楚瞅准机会,一剑贯穿了他,那狗贼似是不可置信,死后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

林楚不在此纠缠,她有点担心计划失败,便急急地去寻叶照与其他人。她到达埋伏圈时,那里的确死了许多士兵,只是不见那西越头领。她又策马向前赶去,看到叶照正与那头领过招。

西越人果然骁勇善战,他虽只带精兵数十人,却个个以一当十,与中原士兵正在混战。林楚立刻上前,加入了叶照与那头领的混战,西越精兵见到这边情况,也立刻围拢过来。

赵烨被精兵围困,便只剩林楚与西越王过招。西越王拿得是一把弯刀,虎啸生风,林楚手臂被震得发麻,险些握不住剑。林楚只好边打边退,只是他们一路过来,已经登上一处陡坡,身后是一处约莫十米高的悬崖。

那西越王弯刀迎面袭来,林楚险险避过,但她已身处悬崖最后,后面避无可避。她寻思着这地势不算太高,底下有条大河,只是受地势影响,水流湍急,她水性极好,实在没办法或许可以跳下去保自己一命。

赵烨突破精兵重围,迎面又向那西越王砍去,林楚看到赵烨肩膀竟被砍伤,盔甲已破。那西越头领似是不想与赵烨恋战,避让后那弯刀又向林楚挥来。林楚避让时不察一脚踩空,转眼那西越头领便在眼前,林楚知道自己必是摔下去无疑,千钧一发时刻便用袖弩一射,那人似是没想到还有这招,急忙转头退让,林楚便在这时用力抓住那头领的衣领,将他一起拽下去后迅速松手,两人齐齐掉落山涧,赵烨见状立刻跟着跳了下去,后面中原弓箭手堪堪赶到,将西越精兵尽数射杀。

山涧水流湍急,林楚落入水中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头晕眼花,只是她水性极好,慌乱中本能地还在憋气。

水流湍急,三人都被波涛带着向下游流去

赵烨跳下来后,两人距离不远,只是水流湍急,两人被一同冲走一段距离后,林楚奋力游到赵烨身边,将他捞上岸。赵烨肩膀伤势不轻,又经这冰冷的河水浸泡,失血过多,已是半昏迷状态。

林楚冻得浑身发抖,只是好在她还算有把力气,用肩膀架起赵烨向前。她刚看到那西越头领似也在附近上岸,心里暗道失策。她本以为西越人在边塞,应当水性不好才对,所以才最后奋力将他一同拉入水中。

林楚架着赵烨走了一段后进入了树林,此时天气慢慢转阳,林楚实在走不动了,便将赵烨放在地上歇息片刻。她脱下盔甲,两人浑身湿透,此刻走了路,身上稍微暖了一点,便脱下自己外裳用匕首割裂,撕下一条布条,将赵烨的伤口包扎上,好在此时血已经止住,想来是疲惫至极加上失血,赵烨还在昏睡中,林楚稍稍放下心来。

「原来竟是个丫头,心思倒是歹毒,自己要死却还不忘拉本王做垫背的。」

林楚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便拿起那匕首向那背后声音划去,扑空后迅速转身,全身紧绷,似是一只小兽做出防御之态。

「怎么?你们中原没人了,竟要派你一个女子上战场?」那西越王心里称道这俊俏的功夫,嘴上却出言不逊。

林楚不与他争辩,反派都是死于话多。只是他见林楚不说话,一再出言奚落,想激怒林楚。

两人都筋疲力尽,何况林楚手里还有一把匕首,西越王准备休息片刻再动手,于是便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只是他没料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林楚心里却暗暗焦急。这西越王本领高强,她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赵烨和她两条命,都在她的手中,她必须沉住气,口舌之快没有丝毫好处。

「怎么,难道你们西越就很光明磊落?不是一样拿个女人来当间谍吗?」

「我不许你提她!」

「怎么?她对你们西越人来说当然是大公无私的公主了,只是在我们中原来看,她不过是一个细作罢了。你再恼羞成怒,她也只是个细作!」

那西越王果然被激怒,立刻上前与林楚厮打起来。他身材魁梧雄壮,林楚只得用巧,被激怒后他失去了理智,频频露出破绽。林楚寻得空隙,将他踢倒在地。那西越头领怕是担心此刻会有援兵追来,急急地走了。林楚已经累极,便也不再去追。她担忧敌兵也会进这山林,心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与援兵会合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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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架着赵烨寻到一处山洞,好在山洞里干燥避风,若是一时半会儿援兵没有找到这里,也算是短暂的有个去处。

边塞气候不比京城,林楚想需要赶紧生火驱寒,否则她和赵烨会被活活冻死在这里。山洞里有些枯枝落叶,洞外又拾得一些,只是她与赵烨都没有火折子,赵烨虽一直是半昏迷状态,也能看出他被冻得手都已经发紫。

「你想要的,本王这里恰巧有。」

真是冤家路窄!林楚心里暗暗道苦,怎么这地方又被他寻了来。林楚握着匕首腾地站了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剑,全是锋芒。

「你这个女娃,年纪不大,杀心倒挺重。我这里有火折子,这山林一时半会我们都走不出去,就生个火,先停战一会儿如何。」

林楚没有说话,她思索片刻,叫那西越王将火折子扔给她,她将火折子扔进干柴堆中,很快热度传来,她已然感受到暖意。只是两人都还未动,仍旧对峙。

林楚思索片刻,便道:「洞外还有干柴,你自己去捡,自己生一个火堆,必须离我远些。否则免谈。」

那西越王本想在林子中生火,又怕引来敌军,便寻了这山洞,没想到竟又遇到林楚。他也累极,不想再与这半大的黄毛丫头一般见识,只想赶紧烤火取暖,若引起风寒他便要交代在这山林里了。

此刻他不想再与林楚多做纠缠,他需要尽快歇息恢复体力,便在山洞不远处另生了个火堆休息了。

林楚见他真的坐下休息,心里暗忖,或许这人此刻已和她一样,到了体力的极限,所以他们三人此刻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互相都在需要休息蓄力阶段。

然而这个平衡会在他休息够了的时候被打破。林楚想到这里,迅速将赵烨挪到火堆旁,脱去他的衣服,只留最里面的单衣,其余都放火堆旁烤干,她又将赵烨平放,不时地去探他的额头,好在他没有发烧。

林楚想,只要再过一段时间,赵烨或许就会醒来。

那时他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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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林楚趁那西越王睡着之际,又去外面抱了许多干柴,防止火堆熄灭。她想那西越王本领高强,或许只是假寐,她此刻不敢轻举妄动,还没有到打破这个平衡的时候。

只是她拿着匕首,丝毫不敢睡去。她若睡着了,结果便是两人丧命于此。她怕自己真的睡过去了,便每每在困意袭来时狠狠地咬一口自己的胳膊,来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这个样子,倒让本王想到我那妹妹。」那西越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林楚便腾地站了起来,匕首攥得紧紧的。

「她……她离开家乡多年,也不知过得可好,吃得习不习惯……你可有见过她,又或是听说过她?」那西越王却全身放松下来,语调十分怀念,更像是与她闲话家常的普通人一般。林楚心里明白,他已经休息好了,她与赵烨此刻就是他的猎物。他现在不急着动手,或许是他此刻懒劲犯了,又或许,便像那猫捉老鼠,玩够了才会一口吃掉。

林楚沉默一会儿,内心深处心思却飞快运转起来。他既然此刻不动手,那她便照他的意和他掰扯下去,拖延时间。时间越久对她越有利。她当然不会蠢到说娴妃与她是仇人,也不会暴露自己是公主的身份,虽然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是太子的婢女,也进出过宫里,有缘见过一两面娴妃娘娘,她生得很漂亮,与中原女子不同。」

「她和你一般大年纪的时候,听闻要去和亲,神色如常,只是我知道她心里很苦,她自小就是这种性子,有什么事挡住了她,刀山火海她也硬着头皮闯进去。这一切都是拜你们中原皇帝所赐!!俯首称臣还不够,还要我们和亲!!」

「我只是个小婢女,不懂这些……」林楚见他说着又生起气来,生怕他下一秒就结果了她,只好急忙转移话题,「其实娴妃娘娘挺得陛下宠爱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哼,那狗皇帝,他要是真的待她好,我妹妹就不会死了!」

林楚有点懊悔提到老皇帝,又急忙道:「娴妃娘娘嘴上是不太饶人的,她在宫中并不曾受到欺负。有次我替她捡了东西,她还赏过我一盒糕点。」

「她就是个嘴上厉害的。」西越王说到这里又是一腔铁汉柔情,「她就是嘴上厉害,说到底,是王室对不起她,是西越对不起她。」

两人又沉默良久。林楚想,若是抛开她与娴妃之间的仇恨,单说娴妃,这的确是个伟大的女子。她千里迢迢前来和亲,换取西越短暂的生存机会,暗中还在想着为自己的子民谋划将来,不说结果,她对于西越来说,是一个伟大的公主。

只是她们立场不同,又仇深似海,注定是死敌。

西越王突然道:「你把太子交给我,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你只是一个小婢女,又何必为了他丧命。」

林楚还想拖延点时间,便道:「中原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娴妃娘娘是西越的公主,受万民敬仰,她便牺牲自己前来和亲,此为大忠,我很敬佩。而我,虽只是个小婢女,却也明白,我要忠于我的主子。你若想擒太子,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楚说完,便做好战斗的准备,左手握住匕首,心想若是真的运气不好命丧于此,她也无其他办法。

「既如此,那本王便不客气了。」说着那掌风便袭来。林楚退了几步躲过,反手便将匕首挥出,西越王根本未将这放在眼里,借势便将林楚甩飞出去几米,林楚摔倒在地,不想那地上有一块锐利突出的石头,林楚的脸便被划了一道口子。这一摔,林楚只觉得自己筋疲力竭,她费力爬起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越王走向赵烨,急得她大喊:「叶照,你快醒醒!叶照!叶照!」

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赵烨从朦胧中还未清醒过三秒,只是他听到阿楚在叫他的名字,似是她有危险,他本能地抓起点什么向那人挥去。

他什么也没抓住,只抓了一把地上的灰。也庆幸这把灰,直接迷了那人的眼睛。赵烨看清来人是西越王后,立刻起身,拉起林楚便往洞外跑去。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山林很黑,只有零星的星光,赵烨紧紧拉住林楚,一边快走一边低声道:「阿楚,我们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被他发现。刚刚是走运,下次便不会这么走运了。阿楚,你身上可有受什么伤?」

「我没有受什么大伤,其他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林楚低低回应一句,两人便不再说话,怕暴露了自己行踪。

只是夜里更生露重,天气寒冷,赵烨只着了单衣,一路虽走得快,被冷风一呛,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只是他极力压制,偶尔才咳嗽一两声。如此两人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已经甩开一大段距离,赵烨心中稍稍宽松下来,两人速度便慢下来。

天慢慢亮了,依稀可辨出事物轮廓。赵烨这时才看到林楚半边脸被划伤,上面的血都已经干涸,林楚的脸都冻得通红。在洞口时情况危急,他都没有细看便拉着林楚逃走。

「阿楚,你脸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现在可还疼?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瞒着我?」

「什么?我脸受伤了??!!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我脸火辣辣的,我还以为我只是擦破皮了。」

赵烨看着林楚脸上的伤,担心会在她脸上留下疤,他不在意这些,但是他看阿楚的样子,怕她心底难过。他心里忍不住自责,为何要把她带到这里,她说得大义凛然,他想着就成全她的想法,可是还是没护好她,让她经受这些。他突然深深地后怕起来,若是万一她死了,他要怎么活下去?他为自己的幼稚深深地懊恼,为自己的任性深深地自责。

林楚不知道他一念之间竟已想了这么多,只是她瞧着赵烨一直定定地看着她,眼眶已经泛红,她便出声安慰道:「叶照,我没事的。这个只是伤了而已,以后还会好的。留疤也没事的。」

赵烨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她,此刻却只想吻一吻她。于是他轻轻地捧起阿楚的脸,虔诚地,不带任何杂念地,在她那受伤的地方,蜻蜓点水地轻轻一吻。

「阿楚,谢谢你。」

林楚被他亲了一下,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是知道男女之间是有些亲昵举动的,只是赵烨一往深情地看着她,让她觉得不自在,不自在极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她以为赵烨在谢她救了他,便打哈哈道:「不用谢,不用谢,大家是兄弟嘛,两肋插刀,应该的,应该的。」

赵烨闻言脸黑了下来,他就知道她一开口只会破坏气氛。罢了罢了,谁让他自己偏偏爱上的是这种破坏小能手呢。他便扯了林楚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了。林楚看着黑脸的赵烨,心想我又没说错什么,谁让他天天盯着她弄得她不自在。

赵烨此前研究过地图,此时天已大亮,不多时他们便走回了原先的岔道,又碰巧遇到了寻找他们的援军,两人总算得救。

赵烨命一部分人继续搜捕西越王,他与阿楚回到军营后,军医给他上好药后,他一回头,发现阿楚已经累得沉沉睡去。他怕军医看出端倪,便把人都遣了出去,只让军医配了药膏,他便用热帕子将林楚的脸与手细细地擦了一遍,又将那药膏轻轻地抹上。

做完这些,他本想给阿楚换身衣裳。只是他觉得这样终归不大好,便作罢。他又将阿楚盘着的头发散开,替她盖好被子,让她睡得舒坦些。

林楚一觉醒来后天都黑了,这一觉她睡得深沉又踏实,期间迷迷糊糊的,仿佛是赵烨喊她吃东西,但她觉得眼皮似是有千斤重,翻了个身便又睡过去了。

这会儿她醒来,赵烨并不在这帐中,林楚便想趁机洗个热水澡。太子殿下的营帐是单独的,此刻里面只有林楚一人。林楚叫人打了热水,她又叮嘱外边侍卫,任何人都不要进来。侍卫虽心里奇怪,但心里都明白,此次林楚救驾有功,又斩杀了那狗贼,将来论功行赏,怕是要升为校尉,便一一照做。林楚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用帘子将里面单独隔开一小块空间,便泡在这热水里了。

林楚是个怕冷的,先前落水又一直与那西越王纠缠,精力全用在逃命上,现在回想,她觉得简直冻死她了,那冷都渗进她骨子里了。此刻泡在热水里,她只觉得全身舒畅,暖意一层一层地从心底泛出来,驱赶了她这几日的疲乏,又睡饱了,让她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她泡得快活,不知不觉又哼起了歌。

「她是林间穿堂的微风,无辜而自由……

她是山涧茫茫的雾雨,殷勤又散漫……

她是天上皎皎的明月,宁静却遥远……

她是心间凄凄的朱砂,绵绵又悱恻……

她是眉间蹙蹙的失神,脉脉又含情……」

虽然林楚一再叮嘱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但显然侍卫们认为的任何人里面,不包括太子,毕竟这是太子殿下的营帐。

赵烨一进来便不由得被这副景象呆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少女泡在热水里,少女光洁娇嫩的背透过纱帐隐隐约约地勾勒出轮廓,转过脸来雾气腾腾地瞧不见真切的面容,但能感觉到少女的惬意与舒展,嘴里哼着略有些哀伤缱绻的情歌,仿佛让人看到那春日里漫山遍野的花香,又像那和煦的春风簇拥着你,让你全身都轻松起来,只想跟着那风无拘无束地一同散开,填满整个人间。

林楚发觉有人进来后,倒没有惊慌大叫,只迅速转头地说了句:「叶照,你出去。」

少女低沉清脆的声音传来,赵烨闻言便急忙退了出去,终归年少气盛,赵烨脸颊微热,便挥挥手让侍卫下去,自己便一直守在营帐门口。

林楚倒没有计较这些,逃命的时候她都把赵烨衣服给扒了,赵烨也没同她计较什么。再说她还有道帘子,身子又大半没于水中,特殊时期,她不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何况,她与赵烨刚刚一同经过生死考验,感情亦是不同于先前。她迅速起身,将衣服都一一穿戴好,只剩头发湿漉漉地散开披在肩头,她便喊赵烨进来了。

「阿楚,以后你趁我得空的时候沐浴,我去外面替你看着营帐就是。」赵烨心里当然有小九九,军营里都是男人,营帐不比房屋,万一有人进来可如何是好。他一边说一边扯了块帕子,便上前擦林楚的湿发。「现在天冷,莫要着凉。」

「放心吧,我已经叮嘱过的。」许是泡得久了,林楚的脸蛋被熏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含着笑意,褪去不少清冷,整个人都显得暖洋洋的。只是脸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天冷又恢复得慢,赵烨心里担心会给她留疤。

赵烨与林楚两人一同坐下,赵烨将林楚的头发擦得半干后,又拿来药膏,一点一点地抹在伤口上。两人自从生死关头挺过来后,一直都没说上什么话,此刻正是歇息片刻的时间,难得能在一块坐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赵烨在安静地给她上药。

林楚想她果然是个后知后觉的,从前她看到赵烨与高玉如在一起时,心里只是有点不大开心,她觉得自己喜欢赵烨,但是又好像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喜欢。

这次她落入水中,赵烨想也没想便随她一起跳入湖中,虽说后来还是她救起的他,但这让她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她想全天下除了娘亲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舍身为她了。林楚想到此,又觉得内心暖和和的,脸上又带了笑意。

她又细细地将赵烨的脸看了一遍,虽然在军旅中黑了瘦了,但觉得他比从前更好看了。他的眉很浓,眼睛是桃花眼,眼皮薄薄的,瞳仁黑又亮。他的鼻梁高且直,将男子的英气显露出来,唇稍稍偏薄,生气时只稍稍抿起,便带了不悦的神情,让人感受到上者的威严与压迫。他的脸整体就像书里说的,方面大耳,只是他的脸骨骼与棱角分明,下颌角更是精致无比,大约是因为他瘦,整个人显得精神又贵气。长年在宫中生活,举手投足带着贵公子的清贵,但又比一般的贵公子带了些霸气与凌厉。

林楚又想到她第一次见到赵烨时的窘迫,那时她就觉得他长得真好看。此刻他给她上药,大约是担忧伤疤的问题,微微蹙眉,林楚又看了一遍他的眉眼,只觉得他真是不愧为太子,眉眼开阔,大气周正,一撇一捺尽是江山。

「看什么,伤口不疼吗?」

「看你长得好看。」林楚笑嘻嘻地道,「伤口有点疼,不过还能忍受。」

赵烨听阿楚突然夸他,心里高兴,脸上也带了笑意:「怎么,你才发现我长得好看?不瞒你说,以往我出入长街,街上多的是看我的姑娘。」

「真的?」

「那还有假?」

「那可惜了。她们为之倾倒的人此刻是我的了。」林楚说完想着把自己脸上的药蹭到赵烨脸上,便用脸往赵烨那边蹭,赵烨本想凑近点将林楚的碎发往后拨点,免得碎发沾到了伤口,两人距离一下便近得快到脸贴脸的地步。

林楚虽一向大大咧咧,又看过许多情爱的话本子,只是到底也不曾与男子有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对方又是她心仪的男子,脸颊便慢慢地红了起来。赵烨就更心思萌动了,他从前与阿楚单独相处时,心底不是没有起过亲昵的心思,只是他觉得阿楚对他总是更像兄弟,是的,就是更像兄弟。他不想唐突了她,将她推得更远,只好一直恪守礼节,想着来日方长,两人总归会水到渠成的。此时阿楚待他自然同以往不同,她刚刚说的「你是我的」,让他心里甚是满意,不枉费他这一路的静候花开了。

赵烨用手扶住阿楚另一边脸颊,他先轻轻地吻了那伤疤,又蜻蜓点水般地吻了阿楚的额头,他心底泛起一片一片的柔软,这是他的阿楚,自由爽朗的阿楚。

往下又轻轻地吻了眼睛,阿楚顺势闭上了眼,赵烨一路向下,亲了一下鼻尖,终于靠近了唇。

阿楚的眉眼周正,唇形也很周正饱满,她抿起嘴时总是透着一股倔强与清冷,此刻大约闭了眼的缘故,脸颊与耳朵都红红的。赵烨小心翼翼又笨拙地准备吻上去时……

「殿下,李将军找您。」

营帐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侍卫的声音,两人都吓了一大跳,迅速分开。氛围是个微妙的东西,一旦被破坏便各自不自在起来。

「李将军找我,我先过去了,晚上再说。」赵烨急急地说完立刻落荒而逃,出来时侍卫被他眼神吓了一跳,他就是通报一下,没有做错什么啊,殿下平日在军营很平易近人的,怎么今日脸上一副不快的样子。

林楚忙深呼吸了几下,觉得刚刚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果然男女情爱,这事不同凡响,她以往觉得话本子里都是瞎写的,如今她觉得话本子也没有多夸大其词。

——————————

原来从林楚掉下山崖与昏睡这短短的两天多时间,李将军一边派人寻他们,另一边仍在作战,山林虽大,他们一时搜捕不出西越王,但赵烨随后提供消息并下令封山,那西越王一时半会也很难逃脱出去。幽州失去首领指挥,很快便溃不成军。领军其他将领决定先去寻那西越王,幽州又被重新夺回。

夺回幽州后,士气大涨,这晚大家早早地都吃好晚饭休息,为后面夺回其他城池养精蓄锐。赵烨返回营帐时,林楚正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像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赵烨与李将军商讨了一番战术后有些疲累,便坐在榻上泡脚,同林楚说过几日他们便要夺回定州,贺朗会在那里与他们会合。

「贺朗也来了?」

「嗯,他家满门忠烈,他一直说要为护国公府光耀门楣,定是要来的。他此次正好押运一批补给粮草一同过来。」

「嗯,也对,我们也已在这待了一段时日,确实需要补给了。」

两人又突然沉默起来,赵烨心里虽然想入非非,只是他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否则未免太刻意了。何况战事仍然紧张,他不该将心思花在儿女情长上。他理智上这样一再告诫自己,便弄好后立刻吹灯,躺到自己榻上去了。

林楚白日睡饱了,此刻精神得很。她在黑夜里睁着眼着实无聊,赵烨其实也睡不着,他想索性无事便细细思索回宫后如何说服父皇,又想如何让阿楚诈死离宫,选在什么样的时机最恰当。他与阿楚历经生死,这份情谊此生无论如何割舍不下,他这辈子只要一个阿楚。他在心底又默默地安慰自己,他本不想做太子,但是被架着逼着坐在这宝座,不争也得争,一局又一局,他又还得必须胜。那件事他是无意的,他虽不无辜,但真的无意。他这辈子只想要一个阿楚陪在他身边,所以,就让他索要这一回吧,只这一回便好。

两人各怀心思在黑暗中半晌都没出声。林楚以为赵烨已经睡着,便偷偷摸摸到了赵烨床边,她知道赵烨想做什么却又没做成,便对着赵烨的唇,轻轻地啄了下便准备回自己榻上。殊不知赵烨根本没有睡着,他一把拉住阿楚,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语气不怀好意:「阿楚,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林楚感觉到男子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边,她心里暗暗懊悔,她只是想偷偷亲他一下,并没有想那么多。何况她娘亲和她说过,没有满十八岁她是不可以成亲的。她一下子慌了起来,

「叶照,叶照,你要把持住,把持住懂吗,要那个什么啊对,应该要美人在怀临危不乱,你要守身如玉啊,叶照叶照,你听见了吗?」

「怎么,你害怕了,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我为什么要守身如玉呢?」赵烨故意将嗓音压得低低的,附在林楚的耳边戏谑道。他难得见到阿楚慌乱的样子,觉得有趣得紧。

黑暗将人的感官刺激放大,林楚更慌了,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连连说道:「叶照,我们还没有成亲呢,我娘亲说过,我还是那个……那个……哦对,未成年,我还没有长大成人,叶照你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否则你就是辣手摧花,你就是衣冠禽兽……」

赵烨见她真的慌了,都快哭了,他便放了她,自己躺好,笑道:「辣手摧花?你懂得还不少。」

「哼,小爷我可是去过明月……」林楚反应过来他是在逗自己,浑身放松下来,她也懒得动了,就势在旁边躺倒,他们在军中都是和衣而睡,防止夜里会有袭击。她心里想我去过明月坊的次数怕是比你还多,但是最终她还是聪明地止住了话头,她不想再将话题往这上面扯了。

「去过哪里?」

「没什么。叶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那时受伤了,却还随我一起跳山崖,你就不怕死了吗?」两人都躺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林楚又想到那日赵烨随她跳下山崖的情景。

「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

「那你都想什么了?」

「也没想什么,我看你掉下去了,就立刻追你去了,没有想其他。」

「那……如果给你时间思索,你还会跳下来吗?」

「阿楚,」说到这里,赵烨转过身看着她,黑暗中他只看得见阿楚的眼睛,他无比认真地说,「阿楚,我还是会的。这对我来说,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那照你这样说,那万一我要是死了,你还陪我死啊?那老皇帝得多伤心呐。」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保护你。」

「叶照,有你真好。除了我娘亲,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那……倘若,打个比方,倘若有人无意中做了伤害你的事情,那你会原谅他吗?」赵烨听到她提起她娘亲,心里不由一紧,不由得便问出口。

「那要看什么事情吧,但是我想我应该不会原谅吧。我娘亲从前就说我,是个很难原谅别人的人。」

「这样啊……」

「是的是的,我就是这样的。所以啊,你以后可不能负我。」

「我要负了你,你会怎样?」

「拿刀砍你全家。」

「哈哈哈,」赵烨难得笑出声来,「拿刀砍太轻了,应该拿剑戳,在身上戳几个窟窿还死不了那种才能解气。」

「你说的对。回头你记得教我一下……」大约聊天太过惬意,慢慢地困意来袭,她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此刻想到也只在嘴里喃喃着,「叶照,如果你死了,但我是不能陪你一起死的,我要好好地活着,把我娘亲那一份也好好地活着……」

赵烨听完后亲了亲她的脸颊:「快睡吧。」他心里默默地在说给他自己,他们都会好好地活着,会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两人如此便一同在榻上慢慢睡熟,各自踏入自己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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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昭

别有幽愁暗恨生

晚晚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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