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男主糙汉女主娇娇软软的文吗?
占有欲超强的糙汉将军×娇娇软软的暖床丫鬟
他一身风尘仆仆,语气又沉又凶:
「小丫头,谁给你的胆,竟然想找别的男人……」
他话都没说完,她就哭得梨花带雨,那张嫩白小脸可怜又
可爱。
女人哭他就头疼,尤其是这个可恨的小丫头。
她被他架到肩上,还严辞令色恐吓她:「再踢,今晚跟你
没完。」「怎么,这就哭了?」小王爷眉间浮现不耐,捏住式薇细细的手腕,他手劲儿大,一
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式薇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眼圈都晕红
了,只顾着抽噎。
「不是说了等我回来么,嗯?」
他的尾音极尽缱绻,他发怒前就是这副平静的模样,敢情对她
好,都喂了白眼狼了。
她竟然想跟别人好。
式薇怕极了,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她不过是再卑微不过的小奴
婢,不敢妄想。被他箍在胸前,她大气也不敢喘,用蚊蝇般的
声音说:
「爷饶了奴婢吧……」
小王爷揽着她,下颌抵在她的额上,指头勾着她的一缕发,算
起旧账。
「为什么不听话?」
她垂下眼:
「爷好事将近,奴婢这样子的身份,怕是不容于日后的王
妃。」
小王爷目光陡然寒冽,带着别样的目光打量她,他松开手,起
了榻抿着唇穿衣。式薇自知拂了他逆鳞。
景霆这个人,最讨厌钩心斗角、心机深沉的人。
她这么说,他必然觉得她恃宠而骄、心机叵测。
她就是希望他这样猜测她,觉得她是个麻烦,能放过她。
只是她没有料到,原来,被他厌恶,她并非能无动于衷。
心口上有些隐隐约约的发闷,不过还能克制。
小王爷背对着她忽然开口: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若安分守己,爷不会亏待你,其他的,
你不该觊觎。」
她连爬带滚跪到地上磕头。
「奴婢知错了,不该妄想。」
他把最后一颗扣子落定,掉过头,盯了她片刻,默不作声。
她当他看不出,心底有反骨,面上却能比谁都顺从。
她要是真的恃宠而骄就好,可她摆明拿恃宠而骄做幌子,想着
法子离开他。
他偏偏不让她如意。小王爷沉着脸走了。
一
小王爷景霆是晋王府孙子辈里的独苗,打小金玉堆里捧养大
的。
式薇是王府签契的奴才,五年一契,在老王妃面前侍奉。
契约将至时,式薇心中揣着欢喜,中秋夜跟众姊妹顽笑多喝了
几杯热酒,又临时被指派去给小王爷送盅热酒。
第二日醒来,她却被小王爷拘在怀里,在他的床上,她吓得小
脸煞白,浑身发颤。
是一场阴差阳错。
他误把她当作夫人送来的开脸丫头,她喝了醉酒不省人事。
这对式薇而言,是灭顶之祸。
而对小王爷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既木已成舟,就把她留作房
里人。
式薇想走,可晋王府给她的兄嫂送了些金银彩帛,她就成了小
王爷的暖床丫头。
式薇是一朵浮萍,飘到哪就活到哪,没得选,也就那样过活下
来。景霆刚开了荤,又是混迹行伍之间的,折腾她总是没完没了。
每回他神清气爽,她就奄奄一息,他还总是逗她,让她求他。
「别了,爷,奴婢遭不住了……」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像打了胜仗一样快活,拿脸蹭在她颈窝
里,低声发笑。
「小丫头,体质太差了,多练练就好了……」
她敢怒不敢言,只能眼泪汪汪,任由他取乐。
有时候,他作弄得太狠,她就软绵绵踢他几脚,他捏住她的脚
踝,教她:
「喏,要对付男人,你这腿,要踢到最脆弱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
她把头偏一边去,红了脸。
等级森严,尊卑有别,就算他们再亲密,她也知道,主子不可
僭越。
王府里其他人都说,「式薇是个有福分的,日后该能抬做姨
娘。」
当然还有人暗地里诽谤:「送酒还能送到床上去,不声不响的
狗才是会咬人的狗。」
式薇有苦说不出,对流言也只能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小丫头的自尊心若是太强,太要脸面,那简直就活不下去的,光是一嘴巴子闲话,都能把人逼疯的。
景霆还没娶亲,她只能不停歇地喝药避孕。
药很苦,和景霆睡觉很累,式薇半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半年过后,他要去阳城打战,临走前,又是抱着她磋磨了一夜。
他还咬着她的小耳坠子,哑着声:「乖乖等我回来,小丫头。」
她眨着迷蒙的泪眼点头,他把她拘在臂弯上,头抵着头,安静地看了一会窗上的明月,忽然问她:「小丫头,你会不会想我?」
式薇垂着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怕答错了,他又要揉捏她一顿。
他以为她这是恋恋不舍的表现,心里忽然一软,拉着她的手放在心窝,抵着她的额头闷声说:「小丫头,我挺舍不得你的。」
舍不得她?分明就是舍不得她的身子。
她乖顺地被他圈在怀里,适当地说些乖顺的话:「爷,战场上你多小心,仔细别伤了,多惦记惦记家里人,别
拿命去……」
话都没编完,他的唇又覆了上来。
他出征前,她躲在门后看大家送他,他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
目光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神情很失落,然后就骑马走了。
式薇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空荡荡的,提不起劲儿。
二
他走了,她就又回去老王妃那帮忙伺候。
式薇做事勤快,仔细,贴心,老夫人很称心如意,对她也多几
分看顾。
偶然有一次,大夫人来老夫人这请安,闲聊起来:
「霆儿打了胜仗,立功建业了,也该安家立室了。」
「可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童太傅家的千金,人生得灵秀,性情也温柔,和霆儿顶般配
的。」
当时天将暮,式薇在一旁安静地添灯油,一时错神,直到一滴
炙热滚烫的烛油灼在她细嫩的手背上,她才如梦初醒。
不知道老王妃和大夫人又说了多少茬话,却又听见她们说:「有些姑娘大了,不如就放出去,送些银两,成全她们去寻个
好人家。」
式薇所有的胆魄积攒在这一时,腾地一下子跪在夫人面前,求
一个出路。
老王妃和大夫人各有各的考虑。
老王妃怜惜她成全她。
大夫人以为,景霆快成亲了,把身边的姑娘都扫干净了,也
好。
于是式薇出了府,回到家中,父母早就不在,只有兄嫂。
她的嫂子生怕她在家常驻,又张罗着替她寻一门亲事,好把她
打发出去。
可式薇毕竟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再怎么找,也只能冲那些二婚
的人家去找。
东街绸缎庄的齐掌柜是个鳏夫,有个孩子,早就属意式家这个
貌美纤弱的姑娘。
没多久,就有媒人上门来谈拢。
式薇并不很愿意做别人的后娘,可是她在家多待一天,她的嫂
子就摔碗砸盆打女孩子,指桑骂槐:「养了一群赔钱货,砸在
家里,倒了血霉。」式薇哥哥是个软弱的,被妻子压制得半句话也不敢反驳,也劝
着式薇:
「妹子,哥哥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家里多添一张嘴不碍事,
只是日后你老了,哥哥照顾不了你,届时你又如何自处……」
其实兄嫂说得并不公道,她在晋王府挣的钱,多半添补了这
家。
只是她弱质女流一个,又不像她嫂子,一张嘴皮子市井里撒泼
练出来的,她说不过嫂子。
式薇和齐掌柜相看那一天,在亭宴。
齐掌柜三十出头,比她大了十几岁,媒人有一张能说会道的
嘴,在旁煽动道:
「年纪大些,懂得疼人。」
式薇莫名地想,小王爷以后年纪大些了,也会疼人吗?
她晃了晃神,想回正事来。
齐掌柜人长得中规中矩,性情也中规中矩,家境尚可。
没有很好,没有很差,就是过日子的人。
她的心底一片茫茫然,不知往后前程如何。
齐掌柜隔着帘子,依稀见着她娇柔的模子,心早就酥软了大半。
身子是顶妖娆的,可那张脸,雪白洁净,眉眼似水,是顶纯洁清雅的。
这样矛盾的相貌和身段,是难得的绝色,对这样的美人儿,就连再平凡的男人都会凭空生出一种孤勇来,愿意为她倾尽千金,上刀山下火海,只盼她回眸一笑。
齐掌柜在帘子那一头,已经生出无限柔情和憧憬。
式薇在帘子这一头,只是垂着头思索现实。
她是聪慧的人,聪慧的人并不好高骛远,总是费尽心思从不堪的境遇里,选一条最恰当、稍微平整些的道来走。
她想,做后娘总比做姨娘好,好歹是个正房,不像姨娘,见不得人。
她什么都想到,名分,性情,家庭,唯独不想一件事,她喜不喜欢。
想了也没用,她这样的人,哪敢奢求这些。
式薇正低头长长久久地想着,忽然珠帘一晃,眼帘底下出现了一双布满污泥的乌靴。
她的视线上移,就撞进虎狼一样凶狠的目光,她的心一下子怦地胡乱颤起来。景霆回来了,景霆撞破她在相亲。
明明她理直气壮,是夫人放她出府的,他又不是她的谁。
可她就是莫名地心虚,没底气。
他一身风尘仆仆,冰冷生硬的铁甲还未褪去,一脸青色胡茬,
跟地狱恶鬼般面目狰狞,眼里的红血丝发着狠,发着凶,攫住
她的眼眸,语气又沉又凶:
「小丫头,谁给你的胆,竟然跟别的男人……」
他气得两手按住她的双臂,居高临下,铁甲透过单薄的罗衣,
刮在她雪嫩的手臂上。他每凶一句,她就觉得身上冷一分,肩
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圈红了又红。
她只管垂泪,天晓得,他都还没怎么教训她。
他话都没说完,她就哭得梨花带雨,那张嫩白小脸可怜又可
爱。
女人哭他就头疼,尤其是这个可恨的小丫头。
他及时把凶狠的表情刹住,忍了忍,很克制地问:「你哭什
么,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她在泪眼模糊里张眼来望他,指了指磨在她手臂上的生冷盔
甲,蹙着两道细长眉,软绵绵道:「蹭得我疼……」
景霆讪讪地,哑着声放开她。就在这时,齐掌柜不明事理,从帘子后跑进来,手上抄着刀,
要为即将到手的小娘子怒发冲冠。
景霆刚按捺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蹿了起来。
结果,齐掌柜赔了夫人又折兵,景霆是个将,可他是个匪将,
半点不讲礼仪,近似蛮荒地捍卫自己的主权,掌柜被痛殴了一
顿。
如果不是式薇死命拽住,恐怕要弄出人命。
她被他架到肩上,最初还踢腿想挣脱,可她踢一下,他就抽她
屁股一下,还严辞令色恐吓她:「再踢,今晚跟你没完。」
上回他说这种话,她第二天走不动路。
她把腿安分守己地垂着,不敢再踢他,只敢呜呜咽咽地抽噎,
半句话也不敢说。
可他根本没打算放过她,为了惩罚她,拉着她到书房去,就在
那张堆置四书五经的案台上,欺负她。那些子曰,礼义廉耻,
四书五经,被按在她的身下,他拿那些军队里的荤话欺负她:
「小丫头,是爷没叫你舒服吗?」
她泪眼濛濛,胡乱摇了几下头。
他又荤言荤语:「舒服了,怎么还想野男人呢?」
他才是野男人,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是。她蹙眉不语,被他欺负得狠了,哭声破碎。
「怎么,这就哭了?」
她受了委屈,可他也满腹愤懑。
他多想她啊,在阳城,一个军营的人喝酒后,总要去寻女人撒
欢,阳城的女人很火辣、热情,兄弟们说,来了阳城,不找女
人,那白瞎了。
他次次拒绝香艳的邀约,嘴上骂骂咧咧说,「一堆破事,没工
夫,下回去。」
有兄弟在背后议论,「景霆,该不会不行吧?」
谁不行,那几个兄弟挨了他几拳头。
他只是比较挑剔。家里有山珍海味,干嘛非得在外面打野味,
他嫌脏。
他也不是什么能禁欲的翩翩君子,也会想她想得不行,在荒
野、高山、月夜的梦里,梦见她千百回,娇滴滴、哭啼啼、软
绵绵的模样。
他想她想得几乎要发疯。
凯旋而归,急不可耐想见她,结果,她在和别的男人相看。
她竟然要和别的男人好,而且还是跟一个鳏夫,就连鳏夫,她
都看得上。景霆不能忍受背叛。
他那些没说出口的挂念,都在嘲笑他。
他又恶狠狠地作弄她,欺负她。
她被欺负得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恍恍惚惚想,他这么凶,
这么蛮,就会欺负她,以后……难道对他的新娘,也这样逞凶
斗恶吗?
三
在书房闹过那一场以后,景霆显著地对她失去了兴趣。
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他日夜兼程就为了早点回来见她,可是
她跑了,还想跟别人好,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跟她好,尽管他的
骄傲逼着他忍住,但在书房,她使那点小心机,他看得明明白
白。她就是故意激怒他,好叫他丢下她,她就是想跟他断了。
这次,景霆的骄傲和挫败占了上风。
可他还是没办法彻底放手,还是把她要回晋王府了。
他凶恶地对她说:「小丫头,你这辈子生是晋阳府的人,死是
晋阳府的鬼。」
就算他对她失去兴趣了,他也不能够容忍她跟别人好。
他把她要回去以后,就不管了。管事不知怎么处置她,就先让
她在后院干些杂活。
她成为晋阳府的笑话。
有些人在背地里戳她脊梁骨,嚼舌根,说当初她费尽心思爬上小王爷的床,如今遭了报应,失了宠,也失了身,是个荡妇,没人要,顶下贱那种。
编排得最凶的是秀儿,秀儿对式薇是事出有因地嫉恨。
原来当初那盅酒该是她去送的,她该是景霆的开脸丫头的。
秀儿的相貌不错,常被小厮恭维,听得多了,也就真以为自己是大美人,她不止一次回想,如果不是式薇,是她,可能她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秀儿把失落的前程怪罪在式薇身上,一日又同些姐妹在散布式薇的闲话。
百灵路过听到了,气不平,跟秀儿吵了几句,吵着吵着急了眼,双方开始扯皮撕面,式薇去拉架,也掺和进去了。
姑娘们打架,扯头发,撕脸皮,长而尖利的指甲是最好的利刃,式薇干杂活,就把长指甲都绞了,吃了很大的亏,细嫩的面皮上被秀儿的指甲刮了一道又长又细的血痕。
这场女人的征伐,被王妈横扫过来的一把扫帚制止了。
打架双方谁也占不到好处,都被扣了月饷。
式薇捂着脸,拉着百灵往屋回,半道上撞见刚下值的景霆。
她们忙让出道来,侧身到边上,同他请了安,双手恭顺垂着。
景霆老远就看见式薇了,她站在哪,总是出众,走得近一些的时候,在她垂头请安前,他已经看见她脸上那道细长的血痕,头发也胡乱散着,很狼狈。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颊上淡淡扫过,手上的马鞭不自觉地攥紧,面色有些微变,过了片刻,稍缓过来,却是一言不发,走了。
百灵按着心头说:「小王爷刚才那脸色可真差,我还以为他要随手抽过来一鞭子呢。」
式薇抿嘴,不自觉道:「他凶是凶,倒是没打过女人。」
百灵狐疑地瞟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犹豫:「你跟小王爷,真断了?」
不怪百灵奇怪,听她的口吻,她明明就还在维护小王爷。
式薇后知后觉,方才的话有些没头没脑,有些尴尬,勉强一笑:
「主子和奴才之间,谈不上断不断。」
就没开始过,原本就是阴差阳错,他是兴头上,对她的身子感兴趣,这种新鲜劲儿,很难维持天长地久,这她很清楚。
式薇是干杂活的,本来是要同其他丫头住一个大通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管事给她单独分了一间房,在偏僻一隅,很安静。
管事热心肠,给式薇送了一盒子药膏来,嘱咐她坚持抹,过几天就能消痕的。
式薇对管事连连道谢。
消不消痕,倒是没多大关系,她也不需要以色侍人了,只要能止疼就好。
天渐渐冷了起来,式薇借着点疏冷月光,对着镜子,揩了一手指药膏,仔细往脸颊上涂抹,没有人,她就可以蹙眉抱怨疼,嘶嘶地倒抽着气。
忽然察觉脖颈上一凉,没来由地,似乎叫人盯着,从窗户那边传递过来的目光。
她心里一惊,煞白着脸,扭头往窗边望,什么也没有,只是窗户没有关紧,风漏了进来,借着缝,咻咻地喘着气。
她惊惶的心才稍微安定些,走过去,探身往外看,黑黢黢的夜,除了淡青色的月光、高大的树木,什么也没有,只有屋顶传来细碎的声音,恐怕是夜猫在梦游。
她松了一口气,双手按在栓上,往里一提,扣上锁,把窗户闭得严严实实的。
梦游的夜猫姓景名霆,这回正狼狈地,踩在瓦片上独赏冷月。
他能怎么办,孤枕难眠,辗转反侧,只能干这种丢人的事。
药要貌似无意地请管家送,探望也只能偷偷摸摸蹲墙根看。丢人丢大发了。
既然是丢人,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小王爷对脸面,看得很重。
没过几天,秀儿被赶出晋王府了。
百灵眉飞色舞,叉着腰站在井边,一边哼曲一边同式薇说:
「啧,这就叫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说她,真以为自己能
耐,竟然胆大包天,借着送酒的名义,爬上小王爷的床。」
「你都没看见,小王爷那脸气得发青,当场抽了剑,要杀
她。」
「不过你说得对,小王爷还是不愿意对女人动手,没下得去
手,后来管事来收拾场面,把她老子娘叫来,半拖半拽赶走
的。」
「临走前,还哭哭啼啼,说,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式薇前面还笑吟吟地听着,听到后面,脸色渐渐变白,百灵还
未察觉,继续笑道:
「小王爷就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跟谁都能
比。」
「你说,这个秀儿,成天就做白日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
份。」
式薇忽然想起来景霆警告她的话: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若安分守己,爷不会亏待你,其他的,你不该觊觎。」
她由衷地生出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亏得她没有做白日梦的嫌疑,否则,她就是第二个秀儿。
她沉静地拧干手里的衣裳,十根葱指挣得发青。
四
入了夜,初雪猝不及防地裹挟着寒风而至,式薇做完活准备回去,一面提灯照路,一面张手去接飞雪,柔软的雪吻在掌心上,悄无声息地化了。
她的脸上才刚露出半点童趣的笑容,就僵在梅树下。
景霆倚在树下,在大雪纷飞里喝闷酒,听见动静,抬起眼来撞见她。
四目相对,他的眼光带着酒的迷醉,就那样半睡不醒地盯着她。
式薇反应很快,飞快地朝他福了个身,问了声好,扭身就往别处走,脚步迅疾。
可这是雪天,地面滑,一个哧溜,她手上那盏灯就往前摔,摔得支离破碎。
她却完好无损,景霆从身后捞住了她的衣领,提溜着,把她转过身,按到怀里去。
他的怀抱并不很暖,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沾着雪,沾着酒的酣烈味。
下一刻,她不仅从嗅觉上感知到了酒的味道,还从味觉上尝到了。
她被他按着头,吻得头脑发胀,簌簌白雪从红梅树上不停歇地飘落。
整个王府,整个雪夜都很宁静,静得只听见近在咫尺的心脏跳动声。
咚咚,咚咚。强而有力地,急促地。
等到雪停了,吻还在继续。
听见了远处零落的脚步声,她慌张地、忙乱地,挣扎着推开他。
晋王府的小王爷向来骄傲,压根不会低声下气。
他借酒盖脸,不依不饶问:「你宁愿做别人的继室,也不愿意跟我?」
她双手背在身后,十个指头交缠,周全答复:「奴婢不敢妄想。」他又朝她迈进一步,捏住她的手腕,下定狠心,红着眼咬牙
道:「小丫头,你不要后悔。」
她很是惦记着他的告诫,不该觊觎,她咬着唇,轻轻点了点
头。
他摔了酒壶,拂袖而去。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命若草芥,云泥之别,谁又能指望谁更理
解自己多一些。
五
大夫人脸上的笑意盈满两颊,晋王府和太傅家的好事落定了。
景霆忙碌着成家立业,式薇踏实着做事。
本来他跟她应该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相干。
可是,二大爷看上了式薇。
二大爷是酒色之徒,府里多数好看点、好哄些的丫鬟都叫他哄
骗了去。
二大爷对式薇格外上心,还专门托了二夫人去找管家的大夫人
要人,打算从明面上讨来当小老婆。
倒也不出奇,式薇的样貌身段,确实有许多男人觊觎。二夫人是个贤惠的妻子,对夫君百依百顺,为夫君讨小老婆也
尽心尽力。
她甚至亲自去找式薇,含笑抚着式薇的手背,道:
「你这小丫头,也不知哪来的福分,二大爷要抬你做姨娘。」
式薇听了,当下一场冷自发顶直凉到脚跟去,她抖着唇,对大
夫人二夫人说:
「多谢二大爷抬举,式薇没这个福分。」
大夫人正为难,她并不想为了一个小丫头得罪二叔,但是又怕
小丫头性子烈,闹出什么事。
亏得老王妃听说了,出面拦下了,说,「我们晋王府,没得做
这些缺德事。」
二大爷被拒绝了,恼羞成怒,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一张阴鸷的
脸在昏黄的光里流露出恶毒神色来:
「贱丫头,给脸不要脸,啐!就别怪二爷我狠心。」
生米煮成熟饭的话,贱丫头就是不愿意,也得受着了。
……
半夜,式薇突然身子发起烧来,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她又渴
又狼狈,挣扎着起来去斟水,刚走到半截,一个黑影从门后窜
出来,从背后搂抱住她,粗嘎低笑:「小丫头,给二爷尝尝你的滋味……」
一边说,一边拿那张荤嘴凑到她的脖子上去。
式薇已经没了半个魂魄,可是紧急关头,挣脱的意念战胜了恐
惧惊惶。
她凭着一股濒临死亡的挣扎劲儿,福至心灵地记起来景霆教过
的,对付男人最致命的一招,她花费全身功夫,恶狠狠地朝后
踹了一脚。
二大爷当下痛得蹲在地上哀号。
式薇发着抖,掣开门,夺路而逃,没头没脑地逃。
雪下得很大,她浑身还发烫,在频频回头看人追上来没有,惊
慌失措中,撞进景霆的怀里。
他的手,最初僵硬地垂在两侧,只是低头看她一眼,目光就沉
黯下去。
她哪里知道自己现在多么狼狈,衣衫不整,云鬓松散,面若春
花。
她眼里积蓄了许多颗晶莹的眼泪,仰着脸求他:「爷,救救
我……」
都不用说,一猜就能猜到什么事了。
晋王府竟然还有人色胆包天,干这种勾当。她滚烫的肌肤,拱在他的胸膛、手臂上,也把他烧着了。
他那垂在两侧的、僵硬的手有了自己的知觉,不动声色地解了
外袍,拢在她身上,拦腰抱起,把她掩在自己的怀里,不让人
看见半分,送回自己春意盎然的屋里。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只能接受景霆做解药。
小小的奴婢,也有自己的不为人知的、难以启齿的愿望。
他借机诱哄:「想要跟爷好,对吗?」
她理智全无,说了叫他拿捏住作为把柄的荒唐话。
「嗯……」
她的眼睛发红,就那样委屈地望着他。
「记住了,小丫头,是你主动要跟爷好。」
她红着眼,点了点头。
这个从天而降的台阶,他想都不用想,就顺势而下。
他替她解了药,还替自己解了馋。
式薇的滋味,一如既往地好。
到了后半夜,她满脸泪痕,掩在锦被下睡着了。景霆就开始忙了,他替她掖好被子,守她睡沉了,抽了刀砍人
去了。
这件事情闹了一整宿。
如果不是大夫人及时赶到拦住了,二大爷就不止手臂上被砍了
一刀这么简单了。
景霆砍他二叔时,跟个厉鬼索命似的狠戾:「二叔不知道,她
是我的女人吗?」
二大爷连个汤也没喝着,命根子被踹了一脚,还挨了一刀,吓
得胆魂俱裂,卧病在榻。
二夫人哭哭啼啼,动不了景霆,就要老王妃主持公道,把那个
挑拨离间的狐媚子拿下,大夫人脸上实在挂不住,就要叫人去
拿式薇来平息事端。
谁知道,她的好儿子,景霆这回又重捡了混世大魔王的名头,
为了一个小小婢女跟所有人作对。
最后还是老王妃公道,又宠着金孙,站出来调停。
「老二胡闹,做得出这种事情,丢人,活该。」
「那小丫头心性倒是好的,难得霆儿喜欢,就过了明面吧。」
六
式薇做了景霆的姨娘,跟他的小王妃童柳同一天进的门。
她认清了,景霆不能够放她走,她只剩下做他姨娘这条路,而她要在这府里过活,就只能依傍着他了。
她是走到哪算哪的人了,到了今天这局面,只能是哄着他,顺着他。
她没有凤冠霞帔,也没有大红喜房,只是穿了崭新的桃红衣裳,涂抹了过红的胭脂。
有那么一点阑珊的喜味,不过这点喜味,反倒叫人觉得寂寥,冷清。
就同冷冬里的月光,并不很乐意出来挨冻,那点雪冷青色的光,就显得很意兴阑珊。
她对着沉闷的铜镜擦拭胭脂、口脂,半垂着脸,仔细拆掉繁复的发髻、首饰,掰下耳上沉甸甸的金坠子。
用了狠劲,一时不察,金钩子勾连着一丝嫣红的血,不看见是不会觉得疼的。
月光侵袭进来,把那冷踱在她的身上,她双手交叠着,轻轻抱住自己,紧接着解了衣裳,爬上床去,用厚重的、华丽的锦被笼罩住自己发冷的身躯。
她还在梦的边缘徘徊,就被人挤着往里拱,一只铁臂横过来,蛮横地从她的胸前擦过,把她整个人揽到身上。
他扒拉一下,她就往里挪一寸,可抵抗是没用的,他手脚并
用,不仅把她的温软抵到胸膛前来,也把她的一双长腿并到腿
下。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小丫头,忒没心肝了,不等
爷,自己就先睡了……」
那浓烈的酒味氤氲着亲昵暧昧的意味,她也分不清是梦还是
真。
应该是梦,他不能在今晚睡在她这里。
既然是梦,她也就任性了,继续闭着眼,往下沉睡。
他忽然咦了一声,温热的指腹揉着她的耳际,「怎么弄的?」
她不说话,他的手就挠她腰上的痒痒肉,他一挠,她就忍不住
笑。
她没了办法,只得一边笑一边含糊说:「摘坠子,不小心扯到
了。」
他嘟囔了句,「傻丫头,笨手笨脚。」
她可是公认的伶俐丫头,如果不是倒霉,或许还能朝管事的大
丫头上更进一步的。
她撇了撇嘴,不置一词,他察觉她的冷淡,用锋利的牙齿咬了
咬她的耳垂。
「怎么不说话了?」他的手又搁在她的痒痒肉上面了,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说:
「我笨手笨脚,笨口笨舌。」
他一阵低声发笑,「生气了?」
她不说话。
「好嘛,小丫头,你天资聪颖,伶牙俐齿。」
他的手摇晃着她的手臂,大概是醉得不清,才能这样伏低做
小。
她更确凿以为这是梦,抿着唇,在锦被下轻轻笑开:
「伶牙俐齿可不是什么好话。」
他沉吟片刻,她全副身心在等他说话,忽然她一声惊呼,全都
淹没在他倾覆而上的吻里。
他的吻里还含着一口酒,一边渡到她口舌间,一边低声诱哄:
「小丫头,喝了这个交唇酒,你生生世世,都是爷的人。」
她迷迷糊糊地想,只听过交杯酒,哪有交唇酒。
他把酣烈的酒,尽数喂给她。
景霆真不讲理,他只要她许诺,自己却什么都不许诺。七
式薇疑心是梦,又疑心是真。
她的身上布满了青的、红的痕迹。可醒来时,景霆并不在她的
床上。
式薇去请安时,景霆正在童柳那里吃早膳。
昨晚一定是梦了。
童柳生得端庄,脾气也好,她见了式薇,笑容满面,喊她一起
吃饭。
式薇忙推拒,谁知景霆开了口,语气懒散,却不容置喙:「姨
娘,一起吃吧。」
她刚推开一张凳子,离景霆远一点,他已经快她一步,把身边
的一张凳子推开,叫她过来坐,她只好规规矩矩,挨着他坐
下,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吃饭。
她确实是饿了,昨晚一觉睡得太消耗体力,她吃得沉浸。
景霆的筷子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一筷子肉落在她的碗里。
她有点做贼心虚地望了他一眼,他脸上是很稀松平常的表情,
似乎理所当然。
她又瞟了一眼童柳,她和气融融的,也并没有不高兴。不仅没有不高兴,她也给她夹肉,「姨娘辛苦了,多吃点,多
吃点……」
她一边说,一边笑容款款地盯着式薇吃饭。
景霆忽然不高兴了,拿筷子哐地一下敲在碗上,皱着眉,对童
柳没有好声气:
「你吃你的,看着她干嘛?」
语气是老样子的不耐烦,小王爷对新娘,也很凶。
童柳却半分不生气,歪着头笑吟吟道:「姨娘生得好看啊,吃
饭也好看……」
景霆的新娘,有点怪。
式薇赶紧把最后一口饭扒拉完,找了个由头就遁走。
刚走出院子没多远,景霆就追了上来,一只手揽在她肩上,一
只手拉着她的手,
心情显著地愉悦:「小丫头,今天休沐,爷带你玩去。」
她咬着指甲疑惑,他不是该带新娘去玩吗,跟她一个姨娘扯什
么劲儿。
「爷,这不太好吧?」她那清秀的眉微微蹙着,莫名他就心底一片柔软,指头往她的
眉心点了点。
「小丫头,你尽管恃宠而骄吧,往后爷护着你。」
式薇隐约觉得他的话不对,她并没有要恃宠而骄,是他赶着她
恃宠而骄的。
八
景霆很会玩,哪里吃的、喝的、逛的,他没有不知道的。
托他的福,她吃遍了晋都大大小小出名的菜品,还费了好些银
两购置了许多衣裳、首饰、胭脂水粉。
这回她恃宠而骄的名声,算是彻底落实了。
其实也不是她想买的,是景霆拖着她进去买的,身处那些装潢
华丽的店铺,式薇是有些发怔的,尤其是掌柜们一个个对她阿
谀奉承。
「夫人喜欢哪样式的?」
「这几样,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夫人真是花容月貌,气质雍容。」
她有好几次想摆手辩驳,我不是夫人,只是个姨娘。
可是景霆一句一句替她应承下来了,最开始他让她挑,她摆手说不用了,真不用了。
于是景霆就自己挑了,他伸一根手指,往架子上一排排地扫过去,稀松平常道:
「这些,这些,都要了……」
他是要把人家整个店都搬空了啊,急得她连忙伸手去按住他的手,着急忙慌道:
「我自己挑,自己挑,不用劳烦爷。」
他立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低声发笑,「多挑些,别叫人笑话爷。」
式薇绞尽脑汁地买东西。
回府的时候,马车上,她不小心打了个呵欠,就被他按在大腿上,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用极罕见的温柔的声音同她低语:「小丫头,累了就睡一会吧。」
她浑身的疲惫和警惕一下子松垮下来,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往他腿上蹭了蹭,微阖上眼。
他对她也算得上好的了,式薇隐约能察觉得到。
九景霆几乎天天在式薇的院子里睡,没过多久,她就怀上了孩
子。
童柳来看她,竟然流露出兴高采烈的神色,她拍着她的手背,
叮嘱她:
「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说,往后你这院子的膳食,我亲自料
理……」
景霆也很高兴,高兴得有些发傻,一下值,一阵风似的,从外
头跑进来,紧接着趴在她的小腹上,仔细听声音。
听了半晌,皱起两道浓眉,困惑地望着式薇:「小东西,怎么
一点动静也没有?」
式薇抿着唇低笑,笑起来眼眸弯成了月牙儿。
景霆抬起头,掐她嫩白脸颊,笑问她:「小丫头,你笑什
么……」
她伸出一根纤长指头,按在他的额头上,笑着娇嗔:「爷,你
好笨,才一个月,哪能有什么动静……」
景霆盯着她烂漫的笑容,没有追究她胆大妄为,也只是发着
呆,含笑望着她。
她轻轻推他一下,他若有所思,研究起来:「咦,是在窗边那
一回吧?」
她呀了一声,双手遮住脸。他一边掰她的手,一边继续回忆:「也有可能是一起洗澡那回,唔,太多次了,记不清了……」
她面红耳赤,说他一句:「啊,讨不讨厌,缺不缺德……」
他拿指头刮她鼻子,「都上百回了,小丫头还是害羞啊……」
她咬他的指尖,瞪他:「别说了……」
他越发得了兴致,低声发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爷跟你说
正事呢,往后小东西问,我们也好统一口径。」
景霆的喜悦,短暂地维持到了夜里。
他正准备作怪,她抬手就把他落在胸脯上的手扫掉,还理直气
壮,搬出一套言论来:
「大夫说了,这期间不能行事,会伤到孩子的。」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狼,蹭着她的手臂,低低呜咽了声,「那我
怎么办?」
她憋着笑,总算能对付他了,她故作姿态沉吟了一番,「爷,
你忍忍吧。」
「多久阿?」「怀胎十月啊……」
半夜他爬起来去冲澡。
第二夜,他倚在床头盯着她,笑容不怀好意,她觉得不对劲,
他的目光,又像饿狼又像狐狸,又馋又狡黠。式薇很快把被子掩到身上,翻个身,背对着他,假意打了个呵
欠,一边嘟囔:
「好累啊,睡了,爷。」
他滚烫的身子贴上来,手圈在她的胸前,唇落在她的耳根子底
下,隐约笑道:
「懒猫,你都睡了一天了,还睡什么睡,起来,陪爷玩会。」
她软绵绵拒绝:「不是我不想,大夫说了,不行嘛……」
他牵住她的手,又是笑得暧昧:
「我又没说玩什么。你想什么呢……」
她耳根子腾地一下烧红了。
式薇有点想把枕头往他身上招呼,可她还没恃宠而骄到那种程
度。
十
式薇结结实实过着好日子的。
景霆把她保护得很好,没有什么人欺负她,童柳这个主母也很
好,对她特别关照。
景霆没什么事的时候就赖在她的院子里,逗她。春天院子里杏花开了,他摘下来别在她发间,挑着她的下颌,
端详了一阵,笑:
「咦,小丫头,你脸圆了不少……」
她先前并不很在意容貌的,可是叫他这么一说,忙伸手去摸,
眉上有隐约的担忧。
女为悦己者容,式薇的心,早就被景霆牵着走了。
「那怎么办,我少吃一点……」
他憋着坏笑,目光渐渐从下颌往下移,低声说:
「不用,挺好的,不止脸圆了,别的该涨的地方也涨了……」
杏花摇落,她的脸比春杏还粉上三分。
夏天满塘荷花,他就抱着她在葡萄架下赏荷,一边替她摇蒲
扇,一边往她嘴里递水绿葡萄。
「小丫头,你怎么这么热?」
孕妇本来就体热,他非得把她按在怀里,能不热吗?
她蹙眉,要从他怀抱里挣脱开来。
他一把按住她,「干嘛呢?」
她噘嘴说:「爷不是嫌热吗?我离你远点……」他把唇点在她额上,凶她:「毛病,热可以脱衣服啊……」
他一面说,一面动手解她衣裳,「哎,我现在都成妻奴了,成
天就围着你打转……」
因为那个「妻」字,她的心口一下子怦怦地跳急了。
他见她发呆,停下手中动作,狐疑望她,「干嘛呢,小丫
头……」
她摇摇头,懒懒地窝在他怀里看潋滟六月荷。
秋风一过,天气渐渐凉爽,他就不常带着她出去外面遛弯了。
她的肚子鼓鼓胀胀起来了,行动也开始不便了,他就干脆把一
摞书搬到她屋子里。
大多数时候,她在睡觉,他在忙,忙完了,就起了坏心,拿那
张冰冷的脸去蹭她被窝里温热的小脸,可她无动于衷地沉睡
着。
「小丫头,怎么这么能睡呢,这都不醒……」
他一行说,一行把她的眉眼、鼻尖、脸颊、唇瓣都吻了个够,
钻进被窝,去汲取她身上的暖意,又香又暖又软。
她在酣甜的睡梦里,又被紧紧拥住。
初雪的那夜,她把他的整个手背都咬得又青又紫,一张苍白的
小脸布满汗水。景霆本不该出现在产房里的,老王妃、大王妃、小王妃挨个轮
番劝说他出去。
他的脸色跟躺在床上的她一样白,「小丫头她会害怕的,我要
陪她……她掉这么多眼泪,一定疼死了……早知道,早知道就
不要了……」
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是晋王府这位金贵小王爷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
合府的人也是第一次见他这副见了鬼的德性。
人心都是肉做的,几位王妃都不再劝了,只能站到边上念佛祈
祷。
他任由她咬,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在这会功夫使上劲了。
她死死咬着他的手臂,含泪望着他,「爷,我疼……」
他揉着她的头发,哑声说,「不生了,再也不生了,都怪爷,
是爷不好……」
她在鬼门关徘徊,有些坚持不下去,颓丧道:「万一我不成
了,爷要好好看顾我的孩子……」
他听了,发狠地按着她的双臂,红着眼,又凶她了:「小丫
头,你要是敢……」他顿了顿,连那个「死」字都不敢说出
来,「我就把你的孩子扔到野外去……」她被他一凶,一口气喘了过来,咬着牙,瞪着他,一下子,母
亲爱护孩子的力量,充沛丰盈了。
……
她睡得迷迷糊糊,听见老王妃笑得格外高兴:
「瞧这小哥儿,跟霆儿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大夫人也笑:「千万,脾气不要像霆儿一样坏就好了……」
老王妃笑道:「柳儿脾气好,孩子应该也能养得性情温
和……」
童柳腼腆笑道:「老祖宗,我抱抱他……」
「好好好,哥儿,来,给你娘抱抱……」
她们笑得一团和气,继续说说笑笑。
听他们的意思,是要把孩子过给童柳。
她闭着眼,忽然就淌下眼泪来。
怀胎十月,可是她的孩子却不是她的孩子。
姨娘就是姨娘,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娘亲。
十一景霆爬上床的时候,被她狠狠踹了一脚,他没有防备,摔在地
上。
他有些震惊,反应过来,拍掉身上的灰,迅速爬上来,捉住她
的双手双脚,把她按在身下,语气凶得很:「怎么?要造反了
你?」
她死死盯着他,像看仇人一样看他,前所未有地勇敢:「放开
我。」
景霆怔住,张了张嘴:「小丫头,你鬼上身了是不是?」
她还是狠狠地瞪着他。
他又气又好笑,「你这是什么眼神?爷是怎么对不起你了?」
她的胸脯涨得厉害,发着疼发着胀,又想到她怀胎十月生下的
孩子,连口奶也没喝上,她就心头火一拱一拱的,先前那些怯
懦被一个母亲的愤怒腾腾烧走了。
她嚷嚷起来,又拼命抬脚要踢他:「放开我,不要碰我……」
「我讨厌你,景霆,我讨厌你……」
乱动的脚被他按得死死的,他气极反笑,坐在她身上:
「说翻脸就翻脸,好好好,怎么讨厌我,你说,今儿爷跟你算
算明白咯。」她咬着牙,愤怒之下,把所有积蓄在心里的委屈不甘一股脑倾
泻出来:
「你自私,你无耻,你骗人……」
「我明明都走了,我都走了,你非得把我捉回来……」
他的脸冷了下去,「哦,还在后悔没去做人家的继室……」
她发着抖,梗着脖说:「做别人的继室,总比做你的姨娘
好……」
他攥着她的手开始发冷,声音也冷了大半:
「哦,做我的姨娘有什么不好?说说看,你能说出个子丑寅
卯,说不定爷一高兴,把你放了,再给你添些嫁妆,让你去给
别人当继室……」
她眼里淌着泪,抖着唇:
「你就只会对我凶,只会吓唬我,你就是把我当个玩意儿,高
兴就哄,不高兴就凶,做你的姨娘,有什么好的,半点好都没
有,一整宿一整宿地没有好觉睡,尽会折腾我,就只会折腾
我,你那么想要女人,为什么不找别人,非要折腾我……」
他顾不上生气,疑惑问:「我怎么凶你了……」
「你在床上就凶我……」
「我在床上怎么凶你了?」「我说不要,你就非要,还不让我回嘴,就是凶我……」
他哑了声,好吧,他承认,他对她是有点索求无度了,可这不
能怪他啊。
军营的人都说,女人说不要就是要,他把这句话奉为真理,以
为她只是嘴上说不要,谁知道她是真的。
他有些受挫,沉默了片刻,低着声:「还有呢,还有什么不
好?继续说……」
她委屈得不行,扁着嘴继续控诉:「你让我生孩子……」
他思索了一下,低声说,「以后不生了……」
她又忽然放声哭起来,哭得断断续续。
他有些慌张,讪讪地把手拍着她的肩头:「不是,你有话说
话,哭什么……」
她哭起来没完没了,他一着急,语气又不好了:
「别嚎了,坐月子呢,没听大夫说,坐月子不能哭吗,会把身
子哭坏的……」
她抽抽搭搭哭:「要你在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好了,孩子都叫你们骗走了,你也不用在我这装了,我抢不
过你们……」她哭得伤心,胸脯起起伏伏。
他总算明白,她今天这通邪火怎么回事了。
他把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叹了口气:
「行行行,我是黄鼠狼,别哭了,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没人
能抢得走……」
她睁着婆娑泪眼瞪着他,他伸手去抹她的眼泪。
「有我在呢,不会让别人把孩子抱走的。」
她哽咽着说,「我都听见了……」
「你觉着,爷说的话靠谱,还是别人的话靠谱?」
她凝着泪,垂着眼不说话。
他捧住她的脸,轻声说:「小丫头,你总是不声不响,原来心
里藏着这么多心事呢。」
她不自然地把视线移到边上,他却命令她,「看着我。」
她被迫望着他,他揉了揉她的发,沉声说:
「小丫头,我知道你委屈,只是我也没办法,正妻的位置,我
现在指派不了,没法给你。我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你最好
的。」
「童柳的哥哥是我战场的兄弟,他为了我死的,临死前把童柳托付给我了,她在童家过得很难,管事的是她继母,她身子不好,也没几年活头了,所以我娶了她,想让她在最后这段日子快活些。」
「我跟她就是兄妹,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的,她对我没意思,也知道我只惦记你一个的,我们就是互相给对方打个掩护。」
「抱孩子这个事情,是我没考虑好,我本来想,我们往后会有很多个孩子的,童柳她挺可怜的,就给她一个,以后她走了,好歹也有个孩子给她送终。」
「你生孩子那天我就后悔了,你闯鬼门关才生下来的孩子,我不能让他管别人喊娘。是爷对不住你了,小丫头。」
「别闹了好不好,往后爷做得不对,你就说出来,爷改。」
他蹭着她的脸,把她的手拢到滚烫的胸口去。
她那眼睛还红红的,有些发怔问:「你说真的?孩子还我?」
他牵着她的手依偎到脸边,点了点头,「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默默想,他向来言必行,行必果,这倒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泪眸还水光潋滟,盯了他半晌,悄声说:「谢谢爷……」
他这会倒记起事来了,秋后算账了,他又掐住她的脸颊嫩肉,咬牙切齿:「早些时候,你说我什么来着,自私,无耻,骗人?」
她红着眼委屈巴巴地盯着他,温声细语道:「气头上的话,爷
也跟我计较?」
他冷哼一声,「你不知道爷的外号叫什么?就叫小气鬼。哦,
对了,是不是还说了一句,宁愿做别人的继室,也不愿
意……」
眼看着他越回顾,脸色越低沉。
她忽然不知从哪生起的一股子勇气,双手按上他的肩,猛地,
吻住他。
他被吻傻了,默默按上她的后脑勺,专心接吻了,忘记跟她算
账了。
……
番外
景霆不在的时候,童柳总是开开心心地去式薇那串门。
蹭吃蹭喝,逗小孩,摘花,荡秋千,捕蛐蛐,唠嗑……
妻妾和睦,景霆却总是生闷气。
比如,式薇新研发了一道新菜式,刚端出来两人坐下来,他想
跟她腻歪腻歪,她就会忽然冒出一句:「呀,柳儿可能还没吃
饭呢,叫她一起吧……」童柳每次都很没眼色地,笑眯眯地挤在他们中间,吃得油光嘴
滑,眼睛闪闪发光,小嘴抹甜似的喊着:「薇薇做的饭菜全天
下第一,我还要还要……」
景霆就笑她:「你都快胖成猪了。」
没等笑完,就被式薇狠狠拍一下手臂,她还朝他瞪。
童柳笑嘻嘻冲他扮鬼脸吐舌头,又殷勤地给式薇夹菜。
景霆哼了一声,也给式薇夹菜。
式薇给他和孩子做鞋袜,总捎带着把童柳的也做了。童柳那傻
姑娘捧着新鞋袜,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止不住地逢人
夸耀,拉着景霆就说:「看见没,这针脚,这花纹,啧
啧……」
景霆就忍不住酸道:「谁没有似的,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收到这
种礼物吧。」
童柳抱着鞋,哼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式薇打帘正走出来,看见童柳生气了,反手就拍景霆的手臂,
「你又欺负柳儿……」
景霆一脸无辜:「又是我的错?」
式薇柳眉倒竖:「不是你还能是谁?」
景霆叹气:「是我的错。」景霆时常郁闷,他常常一下值飞奔回家,冲到式薇的院子,搁
树边杵半天,院里荡秋千的童柳式薇二人玩得正起劲,嘻嘻哈
哈说个不停,谁也没搭理他。
景霆觉得日子没法过了。他究竟是给自己娶了个姨娘,还是给
童柳娶的姨娘。
有一次童柳要回娘家,景霆打算陪她去。
出发前景霆神色紧张,想跟式薇好好说一下,怕她误会。
他还没开口,式薇就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郑重嘱咐他:
「明天你可得给柳儿撑好台面啊,让她那个后娘看她过得好好
的,气死她那个后娘……」
景霆:「??」
景霆带童柳回家,在她的后娘面前一通耀武扬威。
回晋王府的时候,童柳拉着式薇一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描
述。
景霆倚在门边,双手负背,神色很细微地黯然。
他寻遍高山大川的名医,都没能留住童柳年轻的生命。
童柳死在柳絮纷飞的春光里。她死的时候,一手拉着景霆,一手拉着式薇,同往日一样笑得
天真烂漫,道:
「最后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快活,有人吃饭惦记着我,有人陪
我说话玩耍,临死前还穿上新鞋,我娘死后就没有人给我做过
了……真舍不得你们。」
她的笑声像飘荡无依的柳絮,有些寂寥:「哎,这辈子拿的牌
太差了,我就是先去洗牌了,不要为我难过,这又没什么大不
了的……」
式薇抿着唇不敢落泪,好像眼泪掉下来就是一种诅咒。
景霆红着眼眶,揉了揉童柳的发,温声说:「傻姑娘,不想笑
的时候,就别笑了,想哭就哭……」
尽管他总是调侃她,可真当她妹妹来疼的。
童柳如释重负,不再强颜欢笑,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声音渐渐
黯淡下去:
「好不甘心,我还没吃够玩够……」
闭上眼前,她还是露出笑容:「天妒红颜啊,红颜薄命
啊……」
童柳连死,也要调皮一下,让关心她的人没那么难过。
没被疼爱过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