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汉宫春

汉宫春

从客栈到医馆,只有一炷香的路程,可这一路却是那样的地漫长,我多少有些武功,其实从半路便能感觉到,小十三已经没了呼吸,可郡主却还是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样子,护送着小十三。

我一时心酸,想要开口劝慰她,却被鹦鹉拦住了。

鹦鹉对我笑了一笑:「若真的心疼她,就替她赶那些阻拦马车的车马行人吧,她若不能把他送去,是会崩溃的。」

这一刻,我发现,鹦鹉其实是一个很暖的人,想得也远比我周到,于是我冲他点了头。在一片虚张声势里,将小十三的遗体送去了医馆。

抬小十三下马车的时候,我和鹦鹉都很默契地假装小十三还活着,配合郡主帮他请大夫来看,郡主见状终于出言制止了我们,红了眼睛喃喃自语。

「其实我知道的,他撑不住了,可我就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认输,因为愚蠢,我甚至都不知道周沅临走前要对我说什么话!你们说,我平常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比猪还要笨呢!」

我被郡主问的得哽咽,答不出话,鹦鹉主动给郡主递了一张手帕:「你很好,比太多恐慌害怕、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都要好,王爷临走前,知道你能那么从容自若,一定是安心的。」

鹦鹉的话落地,郡主终于再也撑不住了,抱着我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一个喜欢落泪的人,以前也总觉得掉眼泪是最没用,也没出息的事情,可今晚,我却控制不住的地想哭。

这些眼泪,为小十三、,为郡主、,也为我自己,。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谈笑风生,探讨长安好玩的去处,如今人生无常,小十三走了,郡主和鹦鹉将回吐蕃,而我则要被永远锁在皇宫里。

这一刻,我开始觉得,皇宫似乎变得没那么可怕,因为,我拥有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关在哪里,似乎也不重要了。

十三出殡的事情,按理说该由周温来办,郡主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她绝不能允许一个害死小十三的人,为他下葬。

我知道郡主对周温有很深的偏见,试图和她讲明白,这一次,周温确确实实放走了小十三,这一路上,都是我守着小十三,他绝不可能中途给小十三递话。

郡主冲我笑了一笑,觉得我还是天真,周温或许,并不是故意设计小十三去死,但他至少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却没有阻拦。

如果,周温真心想要救小十三,他不会让我带小十三出皇城的,他会把小十三好好的地庇护在羽翼下,等风头过去,再给他另寻出路。

郡主的话,我不能否认,也不想再为周温辩解,或许他决定回到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开始强迫自己变回从前那个样子了。

最终,我被郡主说服,打算一起处理了小十三的后事,再分道扬镳,。却不料,周温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竟带人出城,阻拦了我们。

周温执意要带回小十三,葬在皇陵,郡主誓死相抗,双方僵持下,我问了周温一句话。

「陛下,允许我带小十三出城时,就想到了今日,对不对?」

周温被我问的得一怔:「朕说没有,你愿意信吗?」

「陛下说没有,我就信没有,但周温,这是我最后一次的信任,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周温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你猜的得没错,朕的确想到了,朕没有阻拦,是想尊重小十三自己的选择。」

「你放屁!」郡主听他这样讲,已然怒不可遏:,「你根本就没想给他留活路,哪怕你和他说一句,你原谅他了,周沅也不会这样孤注一掷去给自己赎罪!狗皇帝!你虚伪!」

周温派人拦下了郡主,急切地过来牵我的手:「朕已经完成了诺言,铃铛,你随朕回宫去吧。」

我对周温笑了一笑:「好。」

其实我知道,从周温承认那一刻,我对他的心就已经死了,既然心已经死了,这身肉,是出宫还是陪着他,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一贯胆小不爱惹事的鹦鹉见了这一幕,竟然跳了出来,从周温手中抢过了我的手。

「丫头,别和他回去,哥哥带你走。」

我看着鹦鹉有些怔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是已经说好的约定,别胡闹。」

鹦鹉嗤笑一声:「这好比你和人商量好,用自己后半生自由,赎你的至亲,结果,救出来的至亲早就服了毒,丫头,我问你,究竟是谁没有遵守约定?」

周温很不满鹦鹉这番说辞:「陆宣,再胡言乱语,朕不客气了。」

鹦鹉笑了一笑:「陛下对我什么时候客气过?之前赦免陆家不过是为了恶心我罢了,我和陛下不一样,陛下讨厌我,只敢用阴招,我讨厌陛下,偏要当着你的面骂你,周温,你这个&&&&……」

周温大概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被人这样骂过脏话,他当即便怒了,要人拿下鹦鹉。

情急之下,我用匕首抵住了周温的脖子,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恳求。

「别伤他,我和陛下回去。」

周温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有些不敢置信:「在你心中,他已经和朕一样重要了么?」

我答他:「我朋友不多,他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他。」

周温轻轻一笑,表情很是嘲讽:「朕已经被你刺过一刀,如今也不怕被你再刺一刀。」说完他不再看我,转头下令:,「今日,就算朕血溅三尺,也要拿走他的命!违命者斩!」

我认识周温这么久,除了之前他喝醉酒,这是他第二次失态。

我知道,他是在赌我不会真的伤他,可是这一次,他赌错了,我无法面对眼睁睁地失去小十三后,再度失去鹦鹉,终于,我狠了心,用匕首刺中了周温。

周温或许已经知道要失去我,他努力支撑着有些站不住的身体,目光深深地看着我,嘴角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不敢再看他,很快就和鹦鹉、郡主并肩站在了一起,一起御敌。

从城门里逃出来时,我和郡主都是轻伤,鹦鹉却负伤惨重,血一直流,。我很担心,鹦鹉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含着血冲我笑:「丫头,你不知道,哥哥今天有多开心。」

我摸了摸他的头,很烫,心想他大概是烧糊涂了,鹦鹉却拿开了我的手:「哥哥认真和你说话,丫头,其实你喜欢我的,你可能还没意识到。」

这种话题,我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坦然地回应:「我救你,是把你当好朋友,换成郡主和小十三,我也会这样做的。」

鹦鹉笑了一笑:「是么?那内那次,哥哥亲你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卧槽……我万万没想到,他都快死了,还敢开黄腔,郡主闻言,自觉地捂上了耳朵,示意我们继续。

我忍不住红了脸:「鹦鹉,你大爷,你是不是嫌死的得不够快,用不用我帮你?」

鹦鹉没理我,低低一笑,自顾自道:「你们说,我这样,算不算绿了周温?这么一想,伤口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他越说越离谱了,我终于听不下去了:「你快闭嘴吧,我怕我忍不住给你补上一刀。」

鹦鹉显然没有听话,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以至于马车上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直到我们到了驿站,请了大夫,鹦鹉终于闭嘴了。

这一刻,我才知道,其实鹦鹉的伤远比看上去要重,他只是怕我担心他,才一路上和我打趣。

如今,到了医馆,鹦鹉再也撑不住了,终于沉沉的地睡了过去。

大夫说,鹦鹉可能挺不过这一个晚上,我听完后,整个人有一种失真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一场梦里。

这一晚,从前和鹦鹉一起经历的画面,一幕幕在我脑海里浮现。

我想起,边境里初次相遇,我被他叫去守店,他一脸戏谑地看着我笑:「真是个傻丫头,哥这个店里,最值钱的就是我本人了,你守什么店啊,守我就行了。」

我想起,长安的客栈里,我身份暴露,想要逃跑,鹦鹉一脸愤怒地绑住了我,在我手心写下了他的名字,告诉了我他的身世和小字。

我不解其意,鹦鹉却是一脸笑容:「你觉得哥哥是什么意思?不明白就好好想想!」

我还想起,我要回长安的那个晚上,鹦鹉心里已经认定,我去了周温那里就不会再回来,终于勇敢地告诉我他的心意。

「如果,哥哥已经遇到了那个姑娘怎么办?」

「如果,哥哥宁愿这颗心在你手上痛快地碎了,也不想让它整日念着你叫我寝食难安,又该怎么办?」

那时,我因为郡主的话,对周温产生了怀疑,他本可以逼我回应的,可他没有,到了最后,他也只是自嘲的地一笑:「你不用回答哥哥的问题,哥哥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爱给人添麻烦。」

而后,他目送我回城,只说了一句:「走吧!哥哥看着你走!」

至此,我渐渐明白,鹦鹉和周温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给的爱永远不会超过我的需求,一直以来,他是如此小心翼翼,藏着对我的喜欢,也藏着自己的心。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鹦鹉,忍不住落了眼泪。

郡主见我这个样子,终于开口:「说实话,你俩真的只是朋友吗?第一次见你们扮夫妻,我完全被骗过去了。你若是自己分不清,我教你一个办法,我作为朋友,看他这样,虽然很焦急,但却没有心痛的感觉,因为,我的心痛只留给周沅。你摸摸自己的心,好好问一问自己,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郡主说完,便留下了我和鹦鹉独处。

我开始很清晰的地意识到,我对鹦鹉,是心痛的,这种痛,和今天看到小十三咽气的感受完全不同。

如今到了这一步,我开始意识到鹦鹉没有说错。或许,我真的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只是我自己还没有察觉。

这一刻,我想起了鹦鹉从前打趣我说过的话。

「你什么时候要是对哥哥有意思了,记得告诉哥哥一声。这样,我才好把你放在考虑范围内,再细细的地筛选。」

我苦涩一笑,摸了摸他的耳朵。

「鹦鹉,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筛选我的,可你总要醒来亲眼看到那一天,才好呀。」

当晚,鹦鹉高烧不止,大概子夜时分,郎中特意进来给鹦鹉补了一回药,这副服药下去后,鹦鹉开始有了起色。

到了第二天下午,鹦鹉终于睁开了眼睛,病恹恹地和我讨水喝。

我喂他喝了足有两大碗水,他却还是不够,我忍不住蹙了眉头:「你刚刚好转,喝这么多水,不好吧。」

鹦鹉微微红了脸:「不喝水,那吃点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很快给他端来了粥,转身要告诉郡主他醒了,鹦鹉却一本正经地制止了我:「我拿不动勺子,要不你受累,再喂我一会儿……」

我看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他:「平日,不是哥哥前哥哥后的地称呼自己么,如今病了一场,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鹦鹉勾起嘴角:「你在哥哥耳边说的话,哥哥听到了,什么『也许有一天,会让我筛选你的』,非得这么含蓄么?你怎么不直接说,你看上了哥哥,馋哥哥的身子?」

我被他呛得咳嗽起来:「我呸!」

鹦鹉冲我一笑:「你觉得我现在像小孩子,是因为我终于不用藏着对你的喜欢了,男人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就是像孩子一样的,你不知道?」

听鹦鹉这样讲,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竟是一年前的长安客栈里,周温小心翼翼地在墙上抠洞的样子。

我尴尬地笑了一笑,准备和鹦鹉开诚布公的地谈谈。

「鹦鹉,我们正经说会儿话好不好?」

他听我这样讲,语气难得地正经起来:「好啊,你想说什么?」

我抿了抿唇,缓缓道:「小十三的事情,我其实没你想象的得那么恨周温,他既然选择了做皇帝,就会尊重自己的角色,这个关头,他能答应我放小十三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出事以后,我只怪我自己,是我没有守好小十三。」

我叹了一口气:「所以,即便你说,周温在十三的事情上,藏了心眼,这也没有改变我的决定,如果不是最后你和周温起了生死争执,我一定会和他回皇宫去,就这么呆待一辈子。」

鹦鹉听我这样说,显然有一些意外,但很快,他平静下来,问我:「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回去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其实我想过的,那时候,我或许会在周温的保护下成为一个宠妃,住回离他御书房最近的洗梧宫。

白日里没事就在院子里种种花,耍耍剑,等待着他的临幸,我的一天仿佛就为了夜里的那几个时辰而存在着,很快,我会觉得等待周温不再是一天中最甜蜜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患得患失的不确定感。

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寄托在自己掌握不了的事情上,因而,我会悄悄收回对周温的爱,让他在我的生活里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样,即便,周温偶尔不来看我,我也能有我自己的乐子。

久而久之,我和周温会形成一种默契,在每次他来探望我的时间里,我会尽量扮演一个日日思念他的女人,而他,则要努力假装我在他心中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

我们对彼此心知肚明,却又没有办法拆穿。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我们在后宫中能够和谐相处的办法。

很快,周温会对我们的处境感到无力和厌倦,或许,他会找借口来和我大吵一架,企图找回一点往日的真情实感。

到那时,我会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再爱他,也不会为了他把自己变得失去自我,。从前,我讨厌和他后宫的女人们打交道,如今,也依然讨厌,;从前,我不愿意和人虚情假意的地套近乎,如今,也依然不会。

他有更重要的江山要照料,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哪怕只是习武练剑、看书作画,这些看起来没有用的东西,我只有多尝试,多涉猎,才能想办法找回自己人生的意义,这是爱情给不了我的东西。

然而,一旦陷入了这样的争吵,我和周温大概率会陷入冷战。

以我对周温的了解,冷战的时候,他会假装偶然翻到我的牌子,我也会学着其他妃子的样子,客气而疏离的地伺候着,终于我也变得了无生机,成为了皇宫的底色。

周温不会习惯这样的我,可他又挑不出我的错,每一次,他大概都会因为愤怒而离开,下一次,便要隔很久才能鼓起勇气来找我。

在这个过程里,周温会发现,无论我们多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他是天子,我是嫔妃的现状,就算抬我做了皇后,我也注定成为帮他平衡势力的工具。

在后宫,我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思来想去,万分小心,我要开始学会揣测周温的情绪,提防有人在我们中间挑唆,也提防有人趁着我们的矛盾,来离间我们。

这样下去,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不再纯粹,也不再全心全意。

就这样,我们挣扎着、彼此伤害着,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情被无限地消耗掉。

终于,周温不常来看我了,逢年过节宫里的宴席,他也免了我的拜见。

渐渐的地,宫里没有人再叫我「铃铛」,大家只知道洗梧宫里住了一个不受宠的辰妃。

我在洗梧宫找着自己的乐子,就这么渐渐地老去,到了临死的时候,我不会再想着和周温相关的任何事情,我只会想念回不去的余杭,想念我阿娘那艘不知道漂到哪里的画舫。

鹦鹉听我平静的地说完这一切,眼里有丝丝的震惊:「那时,你已经想到了这些,却还是决定和他回去……丫头,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周温对我的影响太深、太浓烈,他就像是一根穿入手指的刺,已经长进了我的血肉里。

即便知道,会痛苦下去,我还是习惯了接受着他的存在。

鹦鹉听我说完,自嘲地笑了一笑:「丫头,其实你想回去,并不是对那些痛苦无所谓了,相反,你很爱他,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他。而我……我就像你在绝境里遇到的一个讨你欢心的小玩意儿,你并非喜欢我,你只是在找一个解脱。」

是么?可明明鹦鹉濒死时,我是心痛的,鹦鹉闻言笑了一笑:「傻丫头,你或许有点喜欢我,但那不是爱……至少,不是你对周温的那种感情。」

我沉默了很久,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鹦鹉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和哥哥讲良心话,要是知道哥哥以后三妻四妾,每天只见你几个时辰,你还得提心吊胆应付哥哥的其他女人,就这样,你会选择和我过下去吗?」

「……那显然是不会的。」

鹦鹉一笑,有些自嘲:「瞧瞧吧,这就是区别。」

可以说,鹦鹉是一个极其通透的人,他总能三言两语打开我的心扉,道破我的困惑。

见我再度陷入沉默,鹦鹉抿了抿唇:「丫头,你其实是一个挺干脆的姑娘,过去,为了周温,死都死了一回了,如今,即便明白去后宫会断送自己的一辈子,你也决定要去了。你现在难过,只是因为不明白,你明明为周温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会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看起来似乎不合常理。」

我苦涩一笑:「大概,我其实是个花心大萝卜。」

鹦鹉闻言,扑哧一笑:「哥哥倒希望你是……可你不是。」很快,他收敛了笑意,变得一本正经:,「丫头,在我看来,你已经为了周温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哪怕悲惨度过余生的后果都接受了……可是,人这种动物,天生就是向往光明、向往温暖的,你的潜意识想要自救,我,便是它指给你的救星。」

说罢,鹦鹉摸了摸我的发心,语气意外的地温柔:「只要你愿意,哥哥不介意救你一次。」

我愣愣地看着鹦鹉,不知该说些什么,鹦鹉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几丝笑意,他轻声道:「哥哥不求你像爱周温那样爱我,哪怕终其一生做不到也没有关系,日后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爱只分一点点给我就好,哥哥和你反过来,这样我们拼起来,照样也是完整的。」

我摇了摇头:「这对你不公平。」

鹦鹉点了我的额头:「傻丫头,哥哥这是撒网呢,等你上钩了,心里全装着哥哥了,哥哥再向你讨债不迟……到那时,哼哼,哥哥的汗衫、袜子都要你洗。」

我忍俊不禁:「你就这点出息?」

鹦鹉见我没有一口回绝,慢慢来拉我的手:「小爷乐意,你管我呢?」

这大概是我和鹦鹉第一回十指紧扣,我觉得有些别扭,鹦鹉却紧紧攥住了,不肯松手。

「丫头,我们试一试吧。」鹦鹉的语气十分坚定:,「他带给你的伤疤,哥哥帮你照看,等你痊愈的那一天,我们就成亲。」

明明最合适的选择已经摆在了眼前,我却没有立刻答应鹦鹉,直到长安城内传出周温四处通缉我们的消息,我开始明白,周温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抓我们回去治罪,为此已经杀了不少相关的人,就连十三王府里跟郡主八竿子打不着的吐蕃厨子,也被他斩了。

周温一反常态的癫狂和失控,让我终于意识到,那一刀下去后,我们两个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我的执念,或许,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执念。

我开始决定要忘掉周温以后,鹦鹉如同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他连夜拿出了一堆偏方,一本正经地教我:「丫头,你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大概是虫子?」

鹦鹉很满意:「很好,你一想到周温,就想象他脸上爬满了虫……这样恶心来恶心去,你就不会再想他了。」

噗!听他这样讲,我忍不住要吐了,鹦鹉一边过来拍我,一边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刚说完你就想他,还有没有点出息?」

我忍不住敲了他的脑袋:「这根本不是想不想谁的问题,你那个描述……就是会让人吐的得好不好?」

我很好奇,鹦鹉从哪里找来这些不管用的东西,鹦鹉起先支支吾吾,后来被我问急了,终于松口:「哥哥那时候自己疗情伤,花钱买了点偏方。」

我有点明白了:「所以,你也用这种疗法,想过我?你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我的?也是虫子?」

鹦鹉憋了半天,最后红了脸:「不是……是想象你……算了不说了,反正没有用。」

「说!」我拦住了他,不依不饶。

鹦鹉的声音越来越小:「哥哥说了你可不许急……你知道我的,我最讨厌知了……我是想象你变成了一只长着人脸的知了,没日没夜地叫。但没想到,那以后,我见到知了,居然也觉得它们眉清目秀起来……真是作孽。」

我促狭一笑:「该!叫你想那么多损招!」

鹦鹉看着我,笑意渐渐深了,他拿出了一面镜子给我照:「你这样笑着多好看,以前总是苦着一张脸,不知道还以为谁欠了你几百万。」

镜子里的我,脸上还有没有散尽的笑意,眉目里少了戾气,多了温和,原来,我也可以这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地活着。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勇气,主动拉住了鹦鹉的手:「有空的时候,去挑个吉利的日子吧,趁着郡主还没有回吐蕃,我们也好找她做个见证。」

我的话大概有些含蓄,鹦鹉一时愣住了:「见证……什么?」

我敲了他的脑袋,提点道:「我是说,要不,我们成亲吧。」

鹦鹉惊喜之余有些不可置信:「丫头,你认真的?不后悔?」

「这么问的话,还真有点后悔,这种事居然叫我一个姑娘家主动提,啧啧……」我轻声一笑,鹦鹉见我逗他,立马接住了我的话茬。

「后悔也晚了……这下可被哥哥抓住把柄了,以后要有人问起,哥哥就光明正大地说,是你这个丫头,先肖想的哥哥。」

「呸!不要脸!」

「乐意,你打我呀?」鹦鹉高兴极了,我被他的情绪影响,也变得开心起来。

见他就要出门,我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鹦鹉促狭一笑:「这就离不开哥哥了?天色还早,哥哥去找人算算日子,早定下来,早叫你过门。」

「出息!」

「乐意!」

鹦鹉走后,我静静地坐在屋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愣。其实我明白,现在不是成亲的最好时候,可我不希望鹦鹉再陪着我蹉跎了,他没有义务为我疗伤、治愈我的痛苦,既然是我决定要割舍周温,那么这个狠心,合该我自己来下才对。

鹦鹉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见他两手空空,十分奇怪:「你不是找人算日子去了么?八字合盘呢?」

鹦鹉叹了口气:「刚一出客栈,就发现城里进了不少周温的探子,这种时候哥哥哪敢把咱们的八字给出去让人算?这不是找死么。」

我点点头:「也罢,你我都不信鬼神,算日子不过是遵循旧习俗,等我们逃到下一个小城,就成亲吧。」

鹦鹉歪着嘴角看我:「不对呀,丫头,你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起来?」我见他深思,担心他觉得我照顾他的感受,故意勉强自己,刚想要安抚他,不料鹦鹉冲我一笑:,「哥哥莫不是要喜当爹了?」

呸!他这一句话,把所有气氛都破坏了。

「我看你是皮痒了!想挨揍!」我揪着鹦鹉的耳朵,就要揍他,鹦鹉顺势一躲将我抱在了怀里,轻笑着咧开嘴角:,「你这人,真是开不得一点玩笑。,没有幽默感。」

「就你有?」

「那当然了,哥哥是你的开心果。」

「我呸!」

鹦鹉挑眉看我,自卖自夸:「真是不知足,你知道当初在边境时多少人请哥哥去说单口相声?哥哥都不去。」

「你还会说相声?」

鹦鹉得意地笑了一笑:「小爷什么不会啊,你想听啊?」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这儿,亲一口,讲一个。」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商量道:「今天就不讲了吧,既然有探子进来了,待会儿夜深了,我们就得出城。」

鹦鹉显然有点不高兴了:「行吧。」

鹦鹉带着一身不满洗漱回来,像活死人一样躺在了床上,我见他这副样子,心下一横,扯过他的脸,亲了一口:「好了,安心睡吧。」

鹦鹉怔了一瞬,下一秒脸上就带了笑:「丫头,你这样,哥哥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鹦鹉撇嘴笑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说哥哥误会什么?」说罢,他探头过来,目光带笑地盯着我的嘴唇看,我有些不自在:「要亲就赶紧的,磨磨唧唧地的,忒不爷们儿。」

鹦鹉扑哧一笑:「你倒是想得美。这么下去,哥哥的清白都要被你毁了。」说罢,他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眼里带着几丝笑意:,「剩下的事情,咱们梦里见……」

「登徒子!」我忍不住羞赧,鹦鹉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莫不是想歪了吧!哥哥说的剩下的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个啊!」

「我呸!」我不想和他计较究竟剩下的是啥了,反正和他斗嘴,我从来讨不到好,索性踹了他一脚:,「再说话就割掉你舌头!」

鹦鹉显然没有受我威胁,轻声一笑:「也可能真是你想的那件事儿,这么说,咱们想一块去了!」

「鹦鹉!你大爷!」眼看我就要跳起来揍他了,鹦鹉终于抿唇消停下来:「好了,别闹……半夜还得留着力气赶路呢。」

「……」

夜渐渐深了,鹦鹉一脸恬静地睡着了,我从床榻上披衣坐起,走到窗边去看天上的月亮。

月色皎洁,撒洒在地上,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长安的夜晚,如果足够幸运,这一辈子,或许我都不会再回长安了。

对着月亮,我悄悄地许了一个愿。

希望周温一切都好,希望,我们这一生,永远不要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