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诉衷情

诉衷情

出了客栈,便是夜色中的长安。

上元节刚刚结束不久,街上还是一片喜乐的氛围,我一个人走在长街之上,心里很寂寥,想着不如回到余杭,再看一眼从小长大的地方。

出城门的时候,我看见有神色慌张的侍卫过来交接,好像是出了大事,见到过来下命令的人是周温的侍卫,我心里一紧。

本以为,这些人是来抓我的,但没想到的是,偷听他们说的话,我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竟然是周温。

原来,今天下朝后,周温又去礼泉坊饮酒,从巳时喝到了酉时,那之后,周温便要一个人走走,结果走到深夜也没有回来。

城门如今开始戒严,我用的身份是鹦鹉帮我伪造的,很可能会通不过。这样一想,我便掉头往回走。

因为周温走失,城里瞬间多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我躲着人群,一路走到了长乐坊。

长乐坊里的东南角,聚集了不少做丝竹手艺的匠人。

当年我在皇长孙府的时候,因为身份低微,曾被周温的后院排挤,有一次她们故意弄坏了先太子送给周温的竹笛子,嫁祸给我。我当时着急顾太傅的事情,无心和她们争斗,想到我阿娘擅长丝竹,我也懂笛子,便觉得这个东西我也能修。

为此,我偷跑去长乐坊买修笛子的工具,还结交了几个精于此道的手艺人。

后来,我们果然把笛子修得完好如初,周温被蒙在鼓里,一直都没看出来。

这一次,长安被封锁,我无处可去,第一个想到的去处便是投奔他们。

我按照记忆去找当时结交的几位朋友,但没想到,走进长乐坊的窄巷,我便见到了醉倚在台阶上的周温。

他的白袍子已经染了灰,玉冠也歪歪扭扭,脸上散发着微微的酡红色,眼神迷离,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从未见过,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刚准备低下头走,便听他开口:「是你吗?铃铛。」

我假装没听见,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却听他淡淡笑道:「不是你,你不会再回长安来了。」

我看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忍不住想要问他两句话,但一想到曾经答应过顾太傅,便狠下了心。

我径直离开了长乐坊,去了顾太傅的府邸,告诉了他周温在哪。说罢,我向他讨了一张出城的令牌,就要离开了。

顾太傅却把我叫住了,他愁眉紧锁,踌躇了半天才开口:「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走丢么?」

我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看得出来,顾太傅其实不想告诉我原因,但事到如今,他似乎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终于,顾太傅长叹了一口气。

「老夫从政三十载,见过无数聪明人,至今没有谁胜过陛下。」他看向远处,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陛下八岁那年,先帝指派我做他的老师,初次相看,陛下资质并不惊艳,可越是相处,我就越发地敬重着他。」

顾太傅抿唇,似是想起了什么:「还记得,那时,先太子刚走,陛下沉浸在悲伤里,整日抱着一只小猫和它说话,完全没一丝振作起来的样子,我心里着急,便和他的母妃商议,要他尽快长大。因此我想了一出计,在狸猫身上下了毒,让他明白,宫里人心险恶,不能继续软弱,果然,没有多久他主动过来找我,告诉我他想要坐上皇位……我很开心计谋得逞,一步步引导着他长大,就这样,陛下长到了十三岁。」

顾太傅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难过:「那一年,平日里最宠爱陛下的三皇叔突然倒戈,当众诬陷陛下有谋害皇次子之心,先帝信了,将长孙府的人下了诏狱,我本以为陛下会十分伤心,想要去劝慰他,没想到,他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告诉我『本王还活着,就不能算输』,那之后,陛下釜底抽薪,一举扳倒了当时风头最盛的皇次子,势力得以和八王抗衡。」

顾太傅抬眉看我:「你一定和我有一样的疑惑,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点了点头,听顾太傅继续道:「我想办法去试探他,结果陛下和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老夫记到如今。」

我听后,陷入沉默,没想到,那一日,周温竟然冷笑着对顾太傅说:「太傅觉得我被三皇叔背叛,没有伤心,很奇怪是么?你和母妃在狸猫身上抹药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病痛难忍的时候,我也伤心过的……只是伤心了一场,便彻底想明白了,既然你们都希望我去坐那皇位,我坐便是了。」

原来,周温一开始就察觉到,父王死后,他仅剩的慰藉,被人当成了逼他成长的工具,而这些逼他的人,便是他的恩师和母妃。

这件事,周温一直知情,却没有发作,还是按照他们给他规划的成长路线,一步步地披荆斩棘。

这件事,也让顾太傅明白,周温大抵是这天底下,最聪明、最善良、也最能隐忍的好孩子。

只是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那之后,顾太傅对周温转换了态度,变得越发敬重,周温也不负众望,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过去,我只知道,周温是一个没有软肋的人,现在才明白,他是因为所有的软肋都被人伤透了。所以,干脆把自己冰封起来,不再有多余的情绪。

听完我的看法,顾太傅又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陛下没有软肋?或许从前是这样的,但现在,你就是他仅剩的一根软肋,哪怕不断疼痛发作,他也未曾割舍……」

顾太傅的话,太夸张,我并不想相信。

我喝光了杯里的茶,打算告辞。顾太傅看出了我的意图,抢先一步开口:「当初,你在西山捅了他一刀不告而别,他想抓你,有一万种办法,想要伤害你,也有一万种手段。可是,你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做?」

这一点,我也实在好奇,若是周温做些什么,不管是通缉我,还是继续设计我,我都能心安理得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这样一来,仿佛我才是那个做了坏事的恶人,这种欠了别人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顾太傅苦涩一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开了口:「陛下苏醒后,派人去找你,我原以为,他会杀了你,让自己彻底绝了念想,没想到,陛下只是让人远远看着你,给他传回消息。」

顾太傅告诉我,起初,我的消息每三日传回宫里一次,周温每一封都会看,那时我刚刚在边境落脚,为了生计给商队守护财物,几次陷入危险,周温看我挣钱不易,便想办法让他的眼线掉落金子,让我白捡。

但没想到,我担心这钱是商队的东西,四处找人去问,每次总是被人冒领,白瞎了他的苦心。

周温思虑再三,想找人给我谋一份稳定的差事,却不料,眼线在观察我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开客栈的鹦鹉也悄悄地替我挡了几回灾。

后来,鹦鹉给我一份差事,我接受了,周温既高兴,也不高兴。高兴的是,我终于不用每日出去跟人拼命;不高兴的是,他担心鹦鹉和我朝夕相对,会日久生情。

周温白日带病上朝,强装没事,夜里思虑我的事情,身体很快就挺不住了。顾太傅看出来了,便与周温促膝长谈,希望他能把我放下。

周温最终答应了顾太傅,那日以后,他便克制着不肯再看和我相关的东西,也开始努力抹掉我存在过的痕迹。

这一切,周温都做得很好,边境传来的信,他再也没有看过,顾太傅本以为,周温就要放下了,却不料,吐蕃使臣来朝,周温突然对吐蕃发难,自那日起,他便开始关心起和吐蕃相关的事情。

这些天,周温不仅打探吐蕃的风土人情,没事还去礼泉坊和人闲聊,亲自过问一些细枝末节,由于这些和我毫无关系,顾太傅只当周温是对吐蕃另有打算,没有深究。

但没想到的是,周温似乎越来越沉迷这些,甚至连吐蕃的探子也听说了这件事。

他们满心以为周温看中了吐蕃是块宝地,想把吐蕃收入囊中,为此,诚惶诚恐,仅仅半个月,就有了许多各方请来的细作混进长安,打探消息。

顾太傅猜不透周温的想法,终于忍不住逼问了他,但没想到的是,周温竟然一脸无辜地告诉顾太傅,吐蕃地广人稀,习俗迥异,便是攻占了,也很难汉化,他打探那些风土人情,只是因为好奇……

至此,顾太傅终于明白,周温在干什么。他素来知道周温聪明,却没想到他会把聪明用在这种地方。

周温知道不能看关于我的事情,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去了解我现在居住的小城,通过想象,饮鸩止渴。

今日下朝,顾太傅与周温撕破了脸,直白地告诉他,再这么打探下去,且不说吐蕃的群臣会不会吓破胆,万一他们真的认定,周温要攻打吐蕃,搞不好真的会兴起战乱。

周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终于保证,今日是最后一次去礼泉坊。

但没想到,喝醉酒后,他便走丢了。

我听到这样事情,内心有几分酸涩,但直觉上却觉得不太可能,于是我冷下脸来:「这一次,又是谁的主意?这出戏,我险些要当真了。」

顾太傅听我这样说,怒极而笑:「我与陛下的确曾经利用了你,但如今,陛下九五之尊,老夫位极人臣,若不是陛下对你……对你……」他似乎不想说出后面的话,说了一半,便恨恨道,「我又何苦做这些事?」

见我沉默不语。

顾太傅语气里带了几分愁绪,几分愤懑:「若在以前,陛下下不去手,我一定会替他做决定,直接杀了你。可我到底做了他多年的老师,对他不只是君臣之情,陛下为了这江山皇位,已经舍了所有的爱恨,如今仅剩这一根软肋,老夫实在……实在不忍心这样拿下。」

顾太傅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见他这番姿态,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可是,我心里已经放下他了,并不想再拿起来。」

片刻后,顾太傅长叹了一口气:「你去看看陛下吧,若看完了,还是想要走,老夫绝不拦你。」

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这件事绝对不行,顾太傅看出了我的担心,向我保证:「见过以后,你若执意要走,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送你出城。」

不得不说,顾太傅也算为了周温殚精竭虑,他一定觉得,说了这么多周温的苦楚,让我去见周温,看见了他伤情难过的场面,再对上两句话,我很可能会一时心软,为周温留下来。

可是,我天生就不是一个会因为感动而喜欢别人的人,我若喜欢一个人,一定是因为他本身就值得我喜欢,我若选择为一个人留下,也一定因为,留下以后我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这样一想,这一面不见也罢。

顾太傅见说不动我,终于不再挽留,他将令牌放到我的手上,微微慨叹:「像你这样的姑娘,世上并不多见,也难怪陛下会这样。」

说罢,他自嘲一笑:「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该白费口舌。」

我微微颔首:「那么,告辞了。」

我转身踏出正堂,刚走到院子里,便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周温大概醉酒刚醒,睡眼惺忪地从厢房走了出来。

刚一出来,便与我撞了一个照面。

我不想和他搭话,下意识便要低头离开,周温却定定地看着我,喊了一声:「站住!」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周温却细细地打量着我,片刻后,他微微勾起嘴角:「你瘦了,也晒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好尴尬一笑:「陛下醒了,去喝杯醒酒茶吧……」

我想的是,他去喝茶,我刚好走人。

不料,周温抿了抿唇:「顾太傅刚才已经派人给朕喝过了。」

听他这样说,我微微诧异,他又是一笑:「太傅也是好心,刚刚便派人来告诉朕,待会儿你要去看朕,想必是希望朕表现得落魄点,好博取同情。可惜,他不了解你,只有朕知道你根本不会来。」

他这样一说,我更加尴尬了,只好装出一副有事要办的样子,对周温说,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周温并没有拦我,他尾随着我走出了大院,见我诧异,他微微一叹:「天色太晚,朕送送你。」

我一连拒他几次,若是现在还不许他送,那就实在有点不是人了,这样一想,我便点了头。

长安夜凉如水,我与周温并肩走在街上,我没有说话,周温也没有故意寻找话题,我们俩就这样沉默地散着步,意外的是,这种沉默并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让我想起了曾经和周温在一起的许多个日日夜夜。

当初,和他一起出征平叛的时候,周温艰难迎敌,觉得焦躁万分的时候,总是喜欢让我和他一起去大营外走一走。

我们都不是擅长表达的人,他从未对我诉苦,我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安慰他,只是静静地陪他走在路上,脑子里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无论前程如何,这条血腥的杀伐之路,他走到哪,我就陪着他走到哪。

或许这种想法天然会给人相互依赖的力量,每次从军营散步回来,我们相拥而眠,彼此都能睡一个好觉。

如今长街上,依然是相同的沉默,但物是人非,沉默里包含的情感已经完全不同了。

长安宵禁,城门已经封了,周温替我找了一处客栈,让我第二日早上再出城。

我很感激,想要目送他离开,却不料,周温的侍卫突然上前替他在隔壁要了另外一间房。

见我不解,周温不自在地笑了笑:「今日走丢一事,不能声张,顾太傅替朕瞒了母后,宫里已经下钥了,明日一早,侍卫会送朕去上朝。」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想。

这一天先是和鹦鹉吵了一架,后又遇到周温,我十分疲惫,倒下后便睡了,睡得迷迷糊糊时,我听见墙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我知道隔壁睡着周温,我们俩的床也只隔着一面墙,听到声音,便疑心他那边出了什么事,于是我敲了敲墙壁,试探了叫了一声:「陛下?」

奇怪的是,摩擦声竟渐渐止了,转而传来了轻轻的呼噜声。

我心里好奇,但听到他熟睡,也没有多想,过了不知多久,我昏昏欲睡,墙壁上的摩擦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心下一紧,敲了墙壁:「周温!」

周温仿佛从沉睡中转醒,隔着墙壁,声音里带着睡意:「怎么了……铃铛?」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周温仿佛认真听了一会儿,才了然道:「这里简陋,许是有耗子打洞,你若是怕,朕到那边守着你。」

比起怕耗子,我明显更怕他,因而拒绝了他。

过了片刻,我闭着眼,呼吸再度沉了下去,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再度响起,这让我心里的质疑越发强烈,若真是耗子,这耗子未免太聪明了,每回都在我睡着以后才开始活动。

这样一想,我便继续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寻找声音的源头,很快,我发现墙壁不起眼处有一个薄薄的小洞,似乎马上就要打穿了,我并未声张,掏出匕首快准狠地扎了过去。

很快,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很显然,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耗子。

我气得笑了:「周温!你大半夜不睡觉掏墙好玩么!」

大概这件事实在尴尬,他不想承认,只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咦,墙上怎么多出一把刀来,铃铛,你这是做什么?」

呵,这厮竟敢倒打一耙。

我没想理他,谁知他竟然过来敲门,我没有给他开,希望他自己回去。周温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朕睡觉不老实,墙上多出一把刀,朕不敢在那儿睡了。」

很明显,他又在装可怜了。

我本不想理他的,但想到他一边假装打呼噜,一边偷偷抠墙皮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无奈之下,我拉开了大门,周温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我看到他的手指藏在了袖子里,忍不住问:「刚才伤到你了?」

周温还在装傻:「伤倒是没伤,只是吓得不轻。」说罢他又补充道,「那边怕是没法睡了,朕让人去问问还没有其他房间……」

如今半夜三更,早已满房,能找着空房就见鬼了。

我扯扯嘴角,十分无奈:「陛下进来睡吧。」

周温听罢迅速地进了屋,关了门,脱了靴,躺在了床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像生怕我会反悔。

我微微地一叹,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周温有些着急:「你去哪里?」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陛下再睡一会儿吧,我要准备出城了。」

周温皱起了眉头:「你生气了?」

「没有。」

周温终于对我坦白:「朕不是故意的……朕躺在床上,是想要睡觉的,只是一想到明日一早又要天各一方,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叹了一口气,「原本朕只想再细细地看一看你,又怕翻窗过去动作太大,被你发现,思来想去,不如趁你睡着悄悄地打个洞……没想到,技术不行,还是被捉了个现行。」

听他这样讲,我忍不住笑了:「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没有生你的气。」

我如此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其实是因为我害怕,自从鹦鹉点破我的心思以后,我已经不知多少个夜晚连续梦到周温,只是迫于理智生生忍着。

我深知自己对现在的周温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也深知即便我能重新接受周温,也接受不了在紫禁城里循规蹈矩的自己。

如果这份爱,会把我变得面目全非,了无生趣,让我过上并不想要的生活,那么我能为自己做的,也只有狠心而已。

想明白后,我和他告别。

周温听罢,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耳畔是他轻轻的恳求:「别走。」

周温从前,也对我说过讨好的话,只是那时候,这些话往往要引出其他的套路,所以听在耳朵里,总带着几分冷意。

如今,再听他的恳求,里面除了脆弱,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我心中酸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见我不说话,也没有推开他,索性大着胆子将我横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之上,片刻后,细腻的吻在耳边落下。

「天大地大,走到哪里才是尽头?人总要有一个归宿,朕想给你一个家。」

话音落了许久,我察觉到脸上淋漓一片,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周温见我流泪,缓缓将我松开:「……是朕唐突了。」

我摇了摇头,这些眼泪跟周温没有关系,在边境一个人独自求生的时候、受了委屈想念阿娘的时候、除夕夜一个人无处可去的时候,它们早就氤氲在我的眼睛里了,只是一直没遇上一个肩膀能让我靠着大哭一场。

我的眼泪渐渐止不住,从小声啜泣变成了声嘶力竭,周温似乎开始心疼我,他将我紧紧地抱在胸口,小心翼翼地吻着。

片刻后,我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了,努力擦干了眼泪,对他挤出一丝笑容:「我该走了,陛下也该去上朝了。」

周温抱着我,没有松手的意思:「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大概是觉得,为了一时的心动给后半生戴上枷锁,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索性不如不要,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朕,愿不愿意替你去背负这副枷锁?」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周温逼我对视着他的眼睛:「你走以后,朕给过自己两个选择,要么努力忘了你,继续做回从前的样子;要么舍了这一身荣华,为自己真正地搏一把。」

我震惊于周温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要知道,夺嫡不易,比夺嫡更加不易的是从皇位上全身而退。

一旦周温不再是皇帝,他所有的依仗都变成了威逼着他的压力,他所有的臣子都变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刀刃。

从此,一无所有,天翻地覆。

我摇了摇头,不能同意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可周温却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今日见你那一刻,朕便知道,朕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只因为你。从八岁起,朕便被人逼着走上了夺嫡之路,从前,朕为了母后的安稳而活着、为顾太傅和那些支撑着朕的世家而活着。如今,朕年近三十,人生已经走了一半,朕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看见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周温细细地替我擦掉,用手指刮了我的鼻尖:「以前没发现,你竟也是个小哭包。」

我努力擦干了眼泪,依然想劝阻他:「周温,我不想害了你。」

他挑眉笑了笑:「谁说你害朕来着?」他攥紧了我的手,十指相交地握着,「以前,你只想着自己要逃离那座可怕的皇宫,今日后,索性带着朕一起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