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神没有来

死神没有来

当时,我在一个含重工零件的综合厂区里工作,是个安全事故调查员。

当时,我在一个含重工零件的综合厂区里工作,是个安全事故调查员。

偌大厂区,负责处理安全事故的人颇多,但就只有我是负责调查事故始末,然后做成报告给领导看的。

而在重工厂区,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大概率是玩命的事。

这半个月来,厂区的意外事故突然飙升,几乎把一年整的死亡额度都占满了,让我头疼不已——

首先是一例看似很不可能发生的爆炸意外。

那天,某区一块面板上的铁架需要切割,一个叫林建江的工人负责操作,他是个做了二十多年的老手,轻车熟路。

谁也想不到这么简单的活儿也会出事。

当时是有个高度接近两米的焊点,用梯子嫌麻烦,林建江就随便踢了旁边一个罐子垫脚。

但是,那个罐子里面,居然装的是稀释剂,香蕉水。

易燃易爆易挥发,闪点只有 25 摄氏度。

随着切割钢铁的火花掉落,毫无意外地——

「砰!」

一声巨响。

林建江被炸飞了。

据现场的同事目睹,他的下半身……

都被炸得破破烂烂。

一般遇到这种意外事故,是不建议在旁的工作人员马上进行救援的,因为现场不好判断意外是否结束,弄不好又得搭进去另一条人命。

好在他们没有上前去帮。

因为那块面板支架受爆炸影响脱落,不仅倒了下来,还直接往林建江的位置压了下去!

原本一个小爆炸也许还能抢救一下,但这几吨重的面板……

却直接把他头都给压没了。

事后调查,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在密封的切割区会出现易燃易爆的液体?

我们查遍所有监控,也没办法看到那桶东西是谁带进来的,现场问遍所有人,谁也不知道那里什么时候凭空出现了一个桶。

属实诡异。

而就当我们因为林建江的事焦头烂额的时候,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另一个区里,发生液氮泄漏事件了。

那是一套新型液氮贮槽汽化系统,配合 DCS 监控系统使用。

但不知是哪里出错了,操作工李炳瑞在进行系统维护的时候,现场发生了大量的液氮泄漏。

气体直接喷射到他身上。

而 DCS 监控系统显示,当时的液氮温度为 - 190.4℃!

他的身体瞬间就被冻住了……

冰雕见过没有?

差不多就那个样子。

可能是仅仅为了让他死得更彻底,上帝安排了更无解的一幕——

李炳瑞上方的通风管道突然断裂,钢管砸了下来,直接把他这座冰雕给打得支离破碎……

散落了一地。

处理好液氮泄漏之后,收尸的工作人员看着融化后的满地狼藉,无从下手,有一个都直接吐了。

接下来又是一通调查,但同样还是毫无结果。

事情到这里,其实整个厂区已经停工自查去了。

但……

停工也还是得出事。

放假员工肯定很欢乐,部分甚至相约了外出游玩,十几个人租了一辆中巴去郊区秋游。

出车祸了。

但这车祸也是匪夷所思。

因为全车人大部分人都毫发无损,仅有几个女孩轻微擦伤,但却有一位大哥……

没了。

没得那是相当不可思议。

这位大哥叫陈国泰,是个人高马大的壮硕汉子,勇猛过人。

当时,车子正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在经过一道侧面高山的路段时,他们突然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高山落石!

那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天知道为什么山上会有落石砸下来。

根本不讲道理。

司机凭借精湛的驾驶技术继续往前驾驶,但这时候车上的人坐不住了——

眼看着不断有石头从车外砸下来,再大的心脏也扛不住啊。

有人提议跳车逃生。

这个人正是勇猛过人的陈国泰。

因为道路的另一旁是草地斜坡,看上去真的很安全。

况且车子因为躲避落石与点刹减速,那时已然摇摇晃晃,翻车看起来已不可避免。

一旦翻车,保不住会造成更可怕的伤害。

在千钧一发之际,陈国泰果断地打开车窗。

而与此同时,一颗更大的落石砸在车子前方,司机一个方向加急刹,车子瞬间往旁边飘了出去。

陈国泰也一跃而出。

结果竟然是——

他确实跳出去了,而车子也如他意料般翻车了,但……

翻出去的车子,把他牢牢压在了地下。

他从一个活生生的壮硕汉子,瞬间变成了纸片人。

而车上的同事虽然大惊小怪了好一阵子,却在翻车平息后发现——

他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陈国泰毫无疑问地魂归天际了。

整件事复盘起来,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跳车是个作死的行为,但如果代入到具体事件过程中去的话……

至少车上的同事都觉得,就当时而言,跳车的逃生几率确实看起来更高,因为车子如果撞上任何一颗落石,或者被任何一颗落石砸中,车上都得死一片。

但结局却偏偏完全相反。

仿佛这是上天做的一个局,这个局就只针对陈国泰,而无意伤害其他人。

这一连串的意外,我印象最深的,反而还是最后这个。

正是这个完全偏离正常轨迹的意外,让我开始有了这样一个想法:

会不会这几个人,真是被死神选出来的?

虽然不科学,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真的挥之不去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会有一个共通之处,才会齐刷刷地被死神给选中。

于是在停工的这几天里,我把这三个死者的个人资料查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找了他们在厂里接触最多的同事作询问调查。

但除了一个生日之外——

他们都是 6 月 19 日出生的,然而年份完全不同,差远了。

就没有其他共通点了。

这又不是 7 月 14,不带这么邪门的吧?

我都有点懵了,因为我也是 6 月 19 日出生的……

况且这一大片厂区,不要求年份只要求出生月份跟日期的话,那可就不少了,十几个总是有的。

但没道理啊,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就因为一个生日的月份日期就得死?

又或许……

是我多虑了,压根就没有什么死神?

很快,厂里就要复工了,毕竟生产才是第一要素。

但是,意外果然再次发生了——

那还只是复工后的第二天而已。

当时环保新政之下,我们创新了一个处理废品铁渣的新方法:

简单来说就是搞了一台磨铁渣的球磨机,这东西能够有效分选出矿渣中的铁精粉,变废为宝。

球磨机就跟滚筒洗衣机一样,只不过这个滚筒很长,好几米,杀伤力极强,废铁渣这边进去那边出来都是粉末状态了。

一般来说,这种机器,是需要两个人在场才可以启动的。

负责这个事的是年近五十的胡大叔跟另一个同事。

但那天,同事临时有事没在约定时间来到工作现场,胡大叔想着没事做就先对球磨机进行检修,看看磨损情况。

他竖了个「检修中」的大牌子之后,断了电,一个人爬进了球磨机内部,就是那个滚筒。

然后,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东西居然悄咪咪自己通上电了!

不仅如此,通上电的它还自己启动了!

等其他人看到「检修中」的机器居然在空转之时,已经太晚了。

那边出来的胡大叔已经成为一摊胡大爷了。

厂里不出意外地继续停工,处理胡大叔的后事以及各种自查……

但经历了胡大叔这一茬之后,我总算找到一点点有用的线索了——

胡大叔在厂里近二十年,虽然技术上没话说,但他的人品还是有些小问题的。

比如爱占小便宜,时不时酗酒闹事,还好色。

他还做过一件事,导致他老婆都带孩子跑了,当初闹得特别大。

大概五年前,厂里校招了一批大学生,当中有个乖巧的姑娘,叫陈小珏。

她常年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朴素的工装,属于在人群中一扔很难再找到的那种。

可能是因为出身乡下吧,她的性格也很内敛,从没见她对什么热情过,总是给人一种平淡如水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淡如水的姑娘,却在入职半年后,突然在自己宿舍里上吊自杀了。

要知道,意外跟自杀,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单位领导非常重视,全力安抚姑娘的家属之余,也尽心尽力地调查姑娘自杀的原因。

最后发现,那姑娘怀孕了。

可是她没有男朋友,平日里也没有跟男生过密交往,孩子会是谁的?

姑娘是住厂区宿舍的,要是有个谁同住的人都一清二楚,所以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姑娘家里人都是农村的,亲闺女发生这样惨的事情已经很悲伤了,所以也不想过多折腾。

只想让逝者入土为安。

事情最后只能以高额的赔偿了事。

这事结束过后的不久,胡大叔在跟工友们喝酒的时候吹牛逼,说出了这样一件事:

国庆长假期间,姑娘为了省路费没有回家留在了宿舍里,当时整栋宿舍都没几个人,姑娘也是一个人住一间寝室。

胡大叔就摸黑上去,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事后又拍了一些照片,威胁她不许报警。

姑娘生性怯懦,怕照片散出去丢人,所以也就真的没有报警。

但过不了几天,胡大叔色心又起,又看到姑娘真那么乖,拿着照片又强迫姑娘就范去了。

也许就这样来回搞了好几次,再加上姑娘查出自己怀孕,一个想不开就……

一开始胡大叔喝完酒还是以讲故事,第三人称的方式说的,没扯到自己身上,但工友们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尤其听到怀孕上吊之后,一个个直接怒了。

几个人拿起啤酒瓶直接就给胡大叔脑袋开瓢了……

后来还告到领导那里去,闹得满城皆知,本来肯定是要开除胡大叔的,但他死也不走,咬死自己是喝多了吹牛皮的。

还说他工作十多年早就是无期限合同制了,没证没据敢动他的话,他就闹上集团去。

因为是国企,领导也是做一任走一任,谁也不想让这坨屎粘在自己身上,所以他还真留了下来……

但已然声名狼藉。

不过,我要是强行把他的死往陈小珏身上扯,似乎也有点过了。

所以问题在于,林建江陈国泰李炳瑞三个人,他们是否能跟陈小珏扯上什么关系?

首先,我查到了林建江跟胡大叔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俩都嗜酒,且好像因为同天生日某次庆生碰在了一起,所以一见如故,经常在一起饮酒作乐。

然后我在林建江身上入手,我想办法拿到了林建江的遗物——

他的手机。

手机真的能承载一个人太多秘密了。

尤其是云相册这东西。

我翻阅历史相册,居然在他的云相册历史中,找到了陈小珏的照片。

不雅观那种。

两个恶心的老爷们,真是气死我了。

这两个人渣是害死陈小珏的罪魁祸首,这点基本上可以盖棺定论了。

但陈国泰还有李炳瑞,这两个小伙子,我丝毫没有找到他们的黑料,更别说要跟那两个人渣联系在一起了。

甚至五年前他们还没入职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我觉得这阵子发生的意外就是陈小珏的诅咒,因为我找到事情的始端了——

半个月前,陈小珏的宿舍被拆了。

她那栋宿舍原本就几十年楼龄,加上小珏自杀之后,同事们渐渐也不再愿意住进去,久而久之,整栋楼都闲置好几年了。

而因为业务的高速发展,不少新员工入职,住宿要求越来越大,领导也决定把那栋旧宿舍拆了,重建。

然而,在清理该栋宿舍的时候,工作人员发现,整栋宿舍就只有一个人没有搬走——

陈小珏。

她那些不值钱的遗物,衣服书籍日用品之类的,居然没有被亲人取走,而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放在宿舍里。

也许在宿舍里的,还有她的怨灵?

所以东西被清理出来之后,她也终于爆发了,手刃了当初害死她的两个仇人……

虽然我不知道陈国泰跟李炳瑞两人,为什么会被卷入其中。

但有可能陈国泰那桩意外就真的只是意外而已,毕竟他并不是在厂区内出事的。

而李炳瑞的事情其实还能解释得过去,大概就是系统不稳定导致的液氮泄漏而已。

因此事情查到这,我基本上是认定这回事了。

然后我壮着胆子去找了我的领导——

亮总。

他叫曾亮,是一手提拔我的厂区领导,连我这个职位都是他给设立的,我冒着被轰出办公室的风险跟他说了我的想法……

他差点就真的把我轰出去了。

但我据理力争,提出这事根本无须人让任何人知道,我会去找到当时陈小珏的所有遗物,然后他批准我去找个没人的时间,请人来厂区给她做场法事超度一下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而换来的,则是厂区以后不再会有无缘无故的「意外」。

这可是相当吸引人的买卖。

亮总沉思了片刻……

因为他也被这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给弄得焦头烂额,要是继续这样弄下去,指不定他这个位置也坐不了多久。

所以,他同意了。

在得到领导的批准之后,事情就容易多了,我很轻而易举地就在仓库里把陈小珏的遗物给领了出来。

而我之所以胸有成竹,是因为我认识一个还有两下子的大师——

林大师。

我跟他具体说了我知道的情况,林大师也表示愿意帮忙。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林大师选了个忌日吉时,我依靠亮总的批条,调动了安全部门一众同事,护着他来到已经夷为平地的那栋宿舍楼里,顺利把超度仪式给完成了。

不过他也表示仪式虽然完结,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说着还给了我一张护身符,让我小心点,有事再找他。

但当时我没放心上。

接下来,厂里又一次复工了。

有了那么多个意外事故的前车之鉴,同事们干活的时候都异常小心,一切安全至上。

第一天,没事。

第二天,第三天,都没事。

我松了一口气,亮总看我的眼神都明亮了许多。

但第四天……

麻烦事又来了!

真的,我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像李涛那样死去。

这事基本上没有重演的可能性:

首先,需要把一个脉动瓶子,灌满一瓶强腐蚀性的稀释剂。

然后,把这个瓶子放在特别热,容易出汗的焊接厂区休息间里。

最后,还要有一个像李涛那样的憨货,因为口渴,他冲出来拿起瓶子吨吨吨就直接一瓶干完,其间都没有尝到任何不对劲的味道。

做完以上几步之后,他一头扎进了厕所里,反锁,脱下裤子坐在马桶上……

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有没有能拉出来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

他的内脏被腐蚀得非常彻底,那些融化成黏稠液体的内脏,顺着地心引力从他的肛门全都流了出去……

反正听完后,我是连晚饭都没吃。

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陈小珏的话,那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这一个个真的都是意外?

讲真,那稀释剂都是有强臭味的,我觉得这世上不可能再找到人能一口气干掉一瓶。

所以,我仍然不认为是意外,一定是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这一切……

比如死神。

于是,我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查。

我开始注重时间线,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我们整个厂区都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查了整个厂区丧命的意外历史,发现在林建江之前有人丧命的意外,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所以林建江作为这一系列死神事件的始发点,是没有问题的。

而林建江是在本月 7 号发生意外的。

我立刻去查了 7 号以前,我们厂区有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然而最大的事,也就是拆房子重建这个工程了,那栋陈小珏所在的女生宿舍不是也被拆了吗?

其实拆宿舍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工程,领导不会为了一栋宿舍就大动干戈,工厂北区大部分地区拆掉重建才是一整个板块的安排,包括两个旧厂子,一片旧的生活区等等。

也许是在这些区域里面,我们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东西吗?

为了弄清楚状况,我又花了些时间混进厂区重建的管理队伍中去,拉着他们吃吃喝喝,好一阵子打听,终于被我打听到一件古怪的事了——

在北区的一个旧厂子下面,他们敲开地板的时候,在下面挖出了一个石碑。

那石碑上刻着许多奇怪的花纹,而负责拆的管理同事表示,这东西看起来有一定的年代,一不小心就会被认定为文物。

那样的话别说厂区重建了,可能连拆都不能继续拆,甚至连原本属于我们的土地都会直接没了。

所以他们没有公布挖到的石碑,而是选择了封锁消息,然后连夜把石碑给运走敲碎扔进河里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这群人,好家伙,连那个石碑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弄清楚,居然敢贸然随意处置?

我下意识觉得,我们现在不得安宁,恐怕就是这个东西在作怪。

好在他们当时拍了照片,在我百般纠缠之下,我顺利要到了一张石碑的照片。

那是一个圆形的石碑,直径应该在两米左右,说是石碑,不如说它更像一个石制的大圆盘。

而上面雕刻的花纹则是——

哪怕被泥土挡住了,我也能清晰的看得出来,整体图案应该是一个八卦图!

但与平常八卦图不同的是,在八个卦象与阴阳鱼之间,还有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图案。

像是…… 符咒?

反正一眼看上去会下意识觉得不太舒服。

带着这个照片,我又去找林大师,终于得到这个石头圆盘的具体名称了:

坤震艮镇邪八卦阵。

林大师也很诧异,因为这东西一般不会出现,如果出现的话,那就意味着有非常邪恶的东西需要镇压。

最关键的是,都要用到这个法阵,则说明这个邪恶的东西只能镇压,而不能被消灭或者驱赶。

我连忙问他知不知道那里镇压的是什么,大师则坦白表示自己能力不够,当初去到现场超度他都只有不祥的预感,而没能发现什么确切的猫腻。

但他表示,邪恶之物杀人也是有缘由的,让我先去查一下那片土地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也会帮我查一下这个八卦阵的构成以及镇压条件是什么,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请教他的师傅,到时候再看看有没有好的办法去处理。

我马不停蹄地就跑去查了。

厂区那片土地很好查,它在还未并入市直管辖之前属于一个县,在住建局就能轻易找到曾在它上面的曾用途——

劳动教养管理所,简称劳教所。

这劳动教养跟我们现在所认知的有所不同,它的主要职责是:

关押改造嫌疑人。

劳教是一种不完善的制度,这种制度拥有高得可怕的权力,它可以无须经法庭审讯而定罪,并可对嫌疑人投入劳教场所实行最高期限为四年的限制人身自由、强迫劳动、思想教育等措施。

因为它的不完善,劳教制度在 2013 年已经被废止。

但是这个劳教所,却不是因为制度废止而取消,毕竟我们厂都二十多年了。

这个劳教所关闭废弃,是因为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没错,我查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怪事。

1995 年夏 6 月 19 日,这个劳教所里的人突然一夜暴毙。

看到这个日期我浑身一震,这……

不就是之前几个死者的生日吗?

当然也是我的生日。

但我还没明白其中的缘由。

随后我辗转联系各方人脉,终于找到了曾经该县管理县志的老大爷。

在拜访沟通颇久之后,他向我袒露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那是 1995 年 6 月 19 日清早,相关部门的对接人员在工作时间来到劳教所后,迟迟得不到接待,便报告给了当地派出所。

那时候劳教所设有宿舍,工作人员不休假的情况下,一般是在所里过夜。

经派出所破门勘察发现,所里一共十三个工作人员,全部以异常诡异的姿态自杀了!

在曾志平所长的带领下,他们齐刷刷地死在了会议室里,再比如有上吊的,有撞墙的,有抹脖子的,还有割腕的,甚至还有一个是把自己掐死的!

这根本不科学,因为人是不能掐死自己的。

可他的脖子上就只有属于他的手指印,身旁也完全没有他人接近的痕迹。

而几十个被劳教人员却安然无恙,甚至都不知道前一个夜晚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相关部门介入调查,老大爷也是其中一个,但他们也完全找不到任何外人入侵的痕迹,只能把死者全部判为自杀。

虽然没查到他杀痕迹,他们却查到了一个邪恶的秘密。

该劳教所存在工作人员虐待被劳教人员的事,甚至收受贿赂,草菅人命。

比如他们明目张胆地跟被劳教人员开价,多少钱不用劳动,多少钱缩短劳教期限,甚至多少钱可以直接释放。

他们也跟外面一些人达成邪恶的交易,因为劳教不需要经过审判,只要有人出钱指定仇家,他们就能通过关系把人抓回来。

之后就是在劳动中殴打,虐待,甚至直接杀死,最后伪装成传染疾病去世,不通知亲属,不送回遗体,直接埋在了劳教所后面的荒山上。

老大爷他们,在那片荒山里挖出了五十多具尸骨。

所以这十三个工作人员,死得一点都不冤。

但问题是,到底谁杀了他们?

老大爷不愿意说,只表示接下来,他们直接关停该劳教所,转走了剩下的几十个被劳教人员,然后直接推平所有建筑。

至此,事情结束。

听到这,我也心里有数了。

于是我把那个坤震艮镇邪八卦阵的照片拿出来,给老大爷看。

老大爷顿时眉目一震,紧张地询问我怎么会有这个照片。

我也把厂里近期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老大爷听完边拍大腿边喊造孽,然后颤抖着嘴唇,把他原本不愿意说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这个东西,确实是他们整的。

因为老大爷他们查出了劳教所工作人员自杀的原因——

鬼上身。

就是那群冤死在后面荒山的孤魂野鬼,它们汇聚成一股力量,找劳教所工作人员复仇了。

哪怕是复仇结束之后它们也没有消散,怨气冲天的恶鬼们一心只想害人,非常危险。

老大爷他们只能求助了一个高人,高人却也表示,那些恶鬼都已堕入了地缚,会永远被绑定在那一片区域里,无法驱赶,也难以超度。

最后,高人只能制作了八卦阵埋在地底作为压制,并且把那地方推平废弃掉。

只是没想到,八卦阵会有被挖出来的一天。

我连忙打听当初的高人在哪里,老大爷却表示人家早就仙逝了。

真头疼。

虽然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但没有办法解决的话,那知不知道缘由根本没什么两样。

带着真相,我只能回去找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毕竟还比较热心的林大师。

大师听罢事情之后,表示如果只是荒山野鬼化成的地缚灵,倒不是太大问题,只要做区域性的镇压就行了,不是非得跟当时的八卦阵一模一样。

他还表示,虽然他能力不行,但是他有师傅啊。

我大喜过望,连忙拜托他请师傅出山。

林大师表示没问题。

我又厚着脸皮去找亮总了,在被狗血淋头地吼了一顿之后,我还是找机会把八卦阵石头圆盘的照片掏了出来。

这下连亮总都傻眼了。

虽然态度变了许多,可他还是不太同意,直到我把查到的事情一一跟他说了出来……

我再次得到了批条。

这一次,安全部门的同事们都懵了。

因为林大师跟他师傅是带了好几个门徒,扛着几卷黄色的大布匹来的。

阵容相当招摇,而且选的吉时还是正午十二点……

群众又不瞎,纷纷围观。

在挖出八卦阵圆盘的地方,师徒二人开坛祭祀,门徒们听令行事,把那黄色的大布匹四面八方地铺在地上——

那是一张张超大型号的符咒。

别说是群众,鬼都知道我们在干嘛了。

虽然过程很让人如坐针毡,但……

好歹还是完成了。

根据林大师跟他师傅所说,他们已经对这块地盘施法镇压住了,曾经被埋在地底下的地缚灵,再也不可能出来闹事了。

我总算舒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应该结束了吧?

两天后,亮总主持了一个复工动员大会,毕竟被不少人看到我们做的法事,而且这一个月来死了那么多人,也是该安抚一下民心。

我开始心惊胆战地度过每一天……

好在接下来的一整周时间,整个厂区都没有任何意外出现了!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能放下来了,太好了。

事情总算顺利解决了啊!

虽然我总觉得,好像漏掉了点什么。

但没关系,只要不再出些乱七八糟的意外就行了。

而因为完成了那么惊险的工作,接下来的日子我啥都不做了,天天就泡在亮总办公室里喝茶。

当然主要是观察厂区有没有意外,因为一旦发生意外,分管安全生产的亮总总会第一时间知道。

又过了一周,整个厂区仍然没有继续出现离奇的意外,算是雨过天晴了。

亮总也越来越和颜悦色。

但我终于想起我漏掉什么了。

是一个日期。

6 月 19 日。

而我之所以会想起这个日期,是因为我战战兢兢观察着厂区过日子的时候,亮总说,阿政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我这才发觉,快到 6 月 19 日了。

我把前阵子死去那些人的资料都找出来,才发现——

原来胡大爷,他也是 6 月 19 日生日的。

当然年份也不同。

这就很奇怪,虽然我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多年前的 6 月 19 日,这片土地上的荒山野鬼倾巢而出,把伤害他们的十三个劳教工作人员全数杀尽。

接着它们被镇压。

而多年以后,这群怨气冲天的恶鬼再次得到释放,然后它们选中那些 6 月 19 出生的人进行残杀……

为什么只残杀这个出生日期的人?

总觉得这个逻辑不太对。

我想跟亮总说过,无奈他很忙,毕竟厂区北部的拆除与重建可是他一手抓起来的项目,被我搞了一阵耽误不少工期,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终于到了 19 日当天。

我还是泡在亮总办公室里喝茶,总怕厂区还会发生点什么事。

亮总说,这是个好日子啊。

我说谢谢,但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别送生日礼物,请加薪谢谢。

亮总笑了笑,开了包上好的茶叶。

然后这时候,我接到了林大师的电话。

他先是问我这阵子厂区的情况,我说一切安好,改天再登门拜访,好好感谢他跟他师傅。

但这并不是他来电话的目的。

他又说,阿政,我师傅今天一早跟我说,他察觉到你们那里有些偏差,今日是 19 日,是地缚恶鬼们出笼的日子,但布下的法阵却毫无波动。

我问啥意思。

他说,也许,你们厂区闹事的,根本就不是那批荒山野鬼,也许它们在复仇完毕之后,就已经得愿升天了。

我惊呆了,也就是,我们可能什么都没镇压到?

大师嗯了一声。

我连忙说我会继续调查,然后挂了电话。

抬起头正好碰到亮总的眼神,我正想跟他告辞去再查一查呢,他却挥了挥手,让我少安毋躁。

他说,我准备调走了,我在这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大吃一惊,我说这厂区重建才刚刚开始,都还没拆完,怎么就完成了。

他对着我,露出了笑容。

他说,你知道我全名是叫曾亮吧?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继续饶有兴致地说,我父亲他曾是当地一个劳教所的所长,后来因公殉职,当年我只有十岁左右,但我记得,我父亲非常非常爱我,非常疼我。

我愣住了。

亮总继续说,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托梦给我,说他被困在了这里,说他很痛苦,说他想要一个解脱。而解脱的方法,就是放他出来,给他送一个替死鬼,他就能升天了。

他说,那个替死鬼至少要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出生日期,要和他死去的日期一致才行,因为每个日子都有专属于它的【气】,他们要气息相通,才能下手让其作为替身。

我是真的懵了。

打死我都想不到,亮总的父亲,居然是多年前邪恶的劳教所所长。

他又笑着自言自语说,你觉得我为什么一心只想抓这个拆除重建呢?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八卦阵在哪,只能一大片都挖了。你觉得挖出石盘那些人为什么敢直接运走敲碎呢?我没点头,他们敢吗?

我「蹭」地站了起来,直挺挺盯着亮总,这个招我进来,一手提拔我的领导。

他没有理我,还是继续说,你三番两次差点摸到门道,我还怕了那么一下,好在你并没有真的弄清楚状况,所以我才一次次允许你找人做法事,为的就是稳住你,稳住所有人……

他尴尬一笑,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为了保险我还是让他们停了手,让他们都熬到今天再动手,我果然还是太小心了。

我开始害怕了,因为我知道,他会告诉我这些……

说明他胜券在握了啊!

最后,他冷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招你进来,还不惜给你切了一个岗位吗?因为,这里今天生日的人根本不够,为了凑够人数,只能像你这样,我亲手招进来。

我知道大事不好了。

我转身就跑,冲出房门——

我要尽可能地离开这片区域才行。

但可能已经太迟了。

身后亮总的话还跟了出来,他说,没用的,今天是他们的祭日,你们又是今天生日,【气】息相通,他们会更凶狠,一切,在今天就会全部结束了。

我努力跑在走廊上,可是我却看到,前面一旁玻璃窗上,突然有一片玻璃脱落。

我跑得太快了。

它脱落得很诡异,它无视地心引力,像飞碟那样横着切过来。

那一刻,我非常努力想让自己停下脚步。

但我的上半身还是飞了出去。

我摔在地上,回过头来看到……

我的下半身还踉跄了两步才倒下。

它倒下后,远处,是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亮总。

我完全没有了念想,连尖叫都喊不出口。

而他面带笑容,仿佛做完了一件重要的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还看到,一个看似虚幻的,跟亮总长得很像的影子,在他身旁缓缓消散……

我闭上眼,心里满满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当然,还有怨念。

我太不甘心了,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而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感觉到自己胸口在发烫。

然后我才发现……

发烫的,是林大师当时给我的那张护身符。

我早就忘了它的存在,我以为它没用。

但它,有用。

我能感觉到,它是在护着我,至少是尝试在护着我的灵魂不被吹散。

我的意识突然异常清晰了……

好几十年前,那群劳教所的恶人为了私欲,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许多无辜的人。

而那些无辜的人化成厉鬼,狠狠地报复了他们,并让他们被锁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而现在,悲剧重演了。

我的领导亮总,为了让他的私欲,为了他父亲的灵魂可以解脱,毫不留情地杀死了更多无辜的人……

那些死去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机会变成厉鬼来复仇……

但是,我有机会!

这就是一场报应的轮回。

别指望着伤害了别人,自己还能安身。

善恶终有报,一定会有的。

我渐渐失去意识,但我知道,我一定会醒过来的……

……

好不容易,我终于睁开了眼,从符咒里逃了出来。

我回到了亮总的办公室,他岁月静好地坐在办公桌前。

当然,他看不见我。

他的桌上有一纸处分,以及一纸调令。

但他丝毫不在意。

而是俯下身,在抽屉里拿出了一包好茶。

我看着办公桌上能反射出人影的电脑屏幕。

上面也有我的身影。

屏幕里面。

他在泡茶。

我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