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分享一篇看过的最惊艳的病娇文吧?

茶茶十八岁那年遇见了一只鹿。

他对她说:「茶茶,骑到我身上来。」

茶茶知道,自家供养着一只鹿。

那只鹿就在阿公屋后的祠堂里头,但阿公不许任何人进去看

它,包括他最疼爱的茶茶。

阿公说,那可不是普通的鹿,是神,是栖居在他们姜家的鹿

神。

「乖茶茶,莫要怕……阿公求过鹿神了,鹿神一定会保佑我的

小茶茶,考上一个好大学。」老人慈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

来,苍老又温暖,激得茶茶鼻头一红。

「阿公……」她眼泪汪汪地举着手机,只觉得万分委屈,「爸

爸妈妈都只喜欢弟弟,都不喜欢我,他们好偏心。」想起父母冷漠的脸,茶茶愈发想念住在深山里的阿公,只有阿

公疼茶茶。

「阿公,茶茶想你……」

「茶茶想阿公,阿公也想茶茶。」阿公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像

是在哄一个小孩,「阿公明天就叫人接你回家。」

茶茶擦了擦眼泪,惊喜极了:「真的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老宅了,因为越来越繁重的学业,也

因为父母一直以来的不允许。

爸爸妈妈同阿公的关系并不好,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老宅不回,面也不肯让见,算起来,茶茶已经有整整七年没有

看见过阿公了。

她从小在阿公身边长大,阿公将她养得天真淳朴,心性稚嫩。

直到十一岁那年,她才突然被父母接出大山。回到爸爸妈妈身

边后的茶茶,却并不快乐,她与外界实在是格格不入。

好几次她都想跑回阴灵山,可是她找不到回去的路。

城市里没有阿公、吴妈,也没有野百合,有时候想阿公了,茶

茶就只能偷偷往老宅打电话。

阿公心疼茶茶,可是阿公下不了山,他要在家里守着鹿神,只

能托老宅里的李叔,给茶茶送来家里头的茶叶。他知道,茶茶喜欢老宅里头种的茶叶泡的水——简直是一刻也

离不得。

不过没关系,茶茶不知道,鹿神有许多许多茶叶,只给茶茶一

个人喝。

阿公总是不会叫茶茶失望。

第二天,他就差了李叔来接她回老宅。

茶茶想起带着弟弟去旅游,却把她扔在家里的父母,离开时赌

着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李叔包了辆车,笑容淳朴:「……小小姐好,老爷子天不亮就

起了,开了祠堂,在老宅里头等着您回去。」

听着这些古旧的称呼,茶茶有些别扭。

但是老宅的习惯向来如此,阿公也坚持着几十年前做乡绅时的

打扮,他的灵魂像是停滞在了民国的岁月里,只有身体逐渐老

去。

茶茶沉默了一路,望着车窗外出神。

眼看着小汽车驶进了大山里,周围的人家也越来越稀少,直到

再看不见一缕炊烟,她终于回到了阔别七年的阴灵山。

车停了,但这并不是茶茶的目的地,甚至可以说,她回家的路才刚刚开始。

阿公家住在云顶,在阴灵山的最高处。

那里没有公路,茶茶要踩着一圈一圈的绕山石梯,从山底爬到山顶。

这是属于一九九九年的夏天,几天前的高考很难,可是茶茶却觉得,回老宅的路更难。

小时候下山摘野百合,她可以趴在吴妈的背上赖着回家,可现在她长大了,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慢慢地爬上山去。

但茶茶的辛苦是有回报的。

爬上云顶,穿过一大片茶田,树木后掩映着姜家的老宅,里面有正等着她回家的阿公。

茶茶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除了祠堂,大大小小的院落她都熟悉得很。宅子修得很美,古色古香,雕梁画栋,茶茶最喜欢花园里雕的石狮子。

但里面常年只住着三个人。

年迈的阿公、淳朴的李叔、泼辣利索的吴妈……嗯,还有一只鹿神。

阴灵山陡峭,路又难走,要在山顶修成这样大的一座宅子,更是难上加难,茶茶无法想象高祖是怎样办到的。她问过阿公,可阿公只翻来覆去地说,这都是鹿神的恩赐。

鹿神鹿神,又是鹿神。

茶茶才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灵。

这次回家,她一定要偷偷溜进祠堂里头,看看那只鹿。

茶茶没有偷看成鹿神。

因为阿公主动开口,让她去祠堂给鹿神上炷香。

「保佑茶茶考上一个好大学。」阿公这样说。

于是茶茶穿着吴妈做的青布小衫和黑罗裙,踩着软软的绣花

鞋,乖乖去给鹿神上香。

阿公开了祠堂,心怀敬畏似的在门外拜了三拜,或许是怕搅扰

了鹿神,他只让茶茶一个人进去,自己却静悄悄离开。

离开前他说:「茶茶,要听鹿神的话。」

茶茶心里不甚在意,面上却答应得诚恳极了。

等到阿公走了,再听不见拐杖笃地的声音,她的肩膀霎时松懈

下来。把手里的香随意插在香炉中,茶茶一双眼睛好奇地在祠

堂里流转。祠堂里静悄悄的,除了祖宗的牌位,什么都没有。

「……阿公骗人,哪里有什么鹿神!」她小声嘟囔着,鼻尖却

突然嗅到一股浓厚的茶香。

这味道,实在是太熟悉。

和别的小孩不同,茶茶是喝茶水长大的。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儿,阿公说姜家种茶,姜家的女孩就该喝茶。

他固执极了,拿了家里最精贵的茶叶,泡了水给还是婴儿的茶

茶喝。

这一喝,就是十八年。

茶茶上了瘾,再也离不开。

但与其说,她迷恋的是茶水,不如说她迷恋的其实是茶水中夹

杂的那缕浅浅的奇妙香味。

而此时此刻祠堂里头传来的香味,比起从前茶水中蕴含的,不

知浓了多少倍。

茶茶无法思考,循着香气推开了祠堂的侧门。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茶茶走一步,香便浓一分。

她贪婪地呼吸着,想要两片肺叶都灌满这香气,但前面的味道

总是更浓。茶茶脚步不停,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也是香味的源头。

眼前的一幕太过荒谬,她满心震撼,下意识地捂住嘴,睁大了

眼睛——那里,有一只鹿,正在浇灌巨大的茶树。

阿公说的是真的。

真的有鹿神。

或许是被茶茶的到来惊扰到了,半人半鹿的神灵微微抬头,看

了过来。

少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害怕却又忍不住想要亲近。

顶着鹿角的漂亮男人放下手里的喷壶。

看得出来,他同茶茶一样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却还是惊喜。

他眼神安宁,声音温柔。

「……茶茶?」

「……茶茶!」吴妈揪住踮着脚企图溜出房间的茶茶,「又不

好好睡觉,外头这样大的太阳,出去做什么?!」

茶茶有点心虚,吴妈伶俐,没有阿公那样好糊弄,她只好又回

到床上躺下,心里却记挂着祠堂后面的那只鹿。他在等她。

面对未知的事物,心里说不恐惧是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茶茶就是忍不住地想要亲近他,即便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或许……是因为这只鹿太温柔无害?

茶茶看见他的第一眼,脑海里只浮现出「圣洁」两个字,然后

才是「俊美」。

赤裸的上半身与人类男子毫无二致,然而肌理蔓延到腰部,与

之相连接的下半身,却是健硕的鹿身。

柔顺的长发披散,头上顶着两只雪白的鹿角。

温良的眼,淡粉的唇。

笑起来小小的梨涡,身上浓郁的奇妙香气。

回想起昨日的情景,所见的一切,很难叫茶茶不产生好感。

鹿神走近,向她伸出了右手,手臂肌肉舒张紧缩,勾勒出优美

的线条。唔,看着很有力量,一只手臂就可以抱起一个茶茶。

茶茶鬼使神差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鹿神的身体带着玉石般的冰冷,但是放在这样的季节,又很凉

快解暑。茶茶的头晕乎乎的,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里头在闪闪发光,

看起来像一对茶色宝石。

「茶茶,你来看我了吗?」

茶茶回过神来,蜷着的指尖动了动,有些蒙:「……你认得我

吗?」

「唔……当然认得茶茶。」他笑起来时带着干净的温驯,茶茶

心里突然就一点也不害怕了,她听见他说,「茶茶,我很想

你。」

茶茶的脸红了。

她撇过脸,小声嘟囔着:「你真奇怪,我又不认得你……」

「可是我认得茶茶。」

那只漂亮的鹿歪了歪头,羊脂玉似的胸膛从发丝下袒露出来,

被茶茶余光扫到,耳朵也红了。

她眼睛不肯看他,脚尖磨蹭着地面:「……你叫什么名字?」

鹿神好脾气地看着她:「没有名字。」

不等茶茶反应过来,紧接着他又开口:「想要茶茶给我取名

字。」

想要她取的名字?真是一只奇怪的鹿,茶茶恶趣味地想着,不如叫他呦呦好了。

这样温软的名字和他的外表体型实在是太不搭,但偏偏又让人

觉得诡异的和谐。

茶茶终于抬眼看他:「呦呦鹿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鹿

鸣?」

她到底是有分寸的,主要是怕阿公晓得了,要生气她不听话。

鹿神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茶茶喜欢吗?」

「喜欢。」茶茶一点也不客气,她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很有

底气。

他微笑着点头:「茶茶喜欢就好。」

于是鹿神有了名字,叫作鹿鸣。

鹿鸣看着茶茶,问她:「茶茶想去阴灵山的深处吗?」

阴灵山的深处?说实话,长这么大,茶茶还没有去过。

阿公说,鹿神不喜欢别人扰乱他的清静,所以没有鹿神的允

许,别的人根本进不去,进去了也要迷路。

「去倒是想去……」

茶茶有些犹豫,她在祠堂里头待得太久了,阿公肯定要问,而

她并不想告诉阿公自己见到了鹿神,但是她也很想和鹿鸣去阴灵山的深处玩。

茶茶想了想,和鹿鸣约定:「明天中午我再来找你,你也不要

告诉阿公我见过你。」

鹿鸣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很是失落,但他仍旧是答应了。

「我等着茶茶。」

或许是主人难过,连带着那对漂亮的鹿角都带上了低迷的意

味。

茶茶看着,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指尖在上面轻蹭两下,然后就

看见鹿鸣身体轻轻一颤,眼睛变得湿漉漉的,颊边微微泛红。

他似乎是忍耐了很久,才十分克制地开口:「……可以再蹭一

蹭茶茶的手吗?」

心虚不已的茶茶自然一口答应。

鹿鸣温柔地捧起茶茶的手背,鼻尖轻轻擦过,又深深吸气,接

着把脸颊贴在上面,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喘息,眼里浮现出浓

厚的痴迷。

茶茶没有听见那一声喘息,也没有看见鹿鸣眼里的痴迷。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发软,奇怪的感觉从手背传到全身,连

带着肩胛骨也透出酥麻。

鹿这种动物,原来这么黏人的吗?……

茶茶躺在吴妈怀里,眷恋地蹭了蹭她,想起那只鹿,心里突然

涌出一点点愧疚。

她固执地不肯告诉任何人自己见过鹿神,包括吴妈。

茶茶想,今天中午肯定去不成了,不过明天去……也是一样的

吧?

她没心没肺惯了,理所当然地沉沉睡去。

而祠堂后的茶树下,鹿鸣固执看着茶茶院落的方向,眼神莫

名。

天色渐暗,确定她不会再来后,他轻轻叹息一声,笑意隐隐扭

曲,他缓缓开口——

「茶茶。」

「……好想茶茶。」

雨后的空气,泛着甜甜的草木气息。

茶茶踩着湿漉漉的泥土,从侧院绕到了祠堂后面,踩着旁边的

大榕树翻过白墙,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远远的,就看见鹿鸣站在茶树底下。茶茶的脚步放慢,磨磨蹭蹭地挪到他眼前,心虚得不敢看他。

「茶茶……」鹿鸣仍旧是温柔地看着她,只是语气失落下去,

「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他眼神盛满忧郁,茶茶心里的愧疚瞬间达到顶峰,连忙解释

道:「没有没有,本来第二天是要来看你的,可是没出来成,

接着又下了好几天的雨……我不是故意的。」

雨一停,茶茶就找了借口,偷偷溜到了这里。

吴妈看她看得紧,尤其她这么多年没回来,这几天吴妈随时都

要把她放在自己眼睛底下,怎么也看不够。

但茶茶并不反感,比起爸爸妈妈的不闻不问,她甚至觉得被吴

妈管束着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至少她是真的疼茶茶。

可是这不代表她只疼茶茶,就像阿公,他疼茶茶,但是他也疼

弟弟。

吴妈也一样。

然而茶茶想要的却是绝对的偏爱。

「鹿鸣……你认得我弟弟吗?」

茶茶很紧张地看着他,姜叶只比茶茶小两分钟,小时候也在老

宅待过一段时间,鹿鸣认得茶茶,会不会也认得叶叶?鹿鸣的回答叫人松了一口气,他说:「……只想认得茶茶。」

茶茶开心起来,主动拉过他的手。

说实话,鹿鸣是这样奇妙的存在,他又长得这样好看,茶茶不

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在她这个年纪,虚荣心与好奇心正是

最旺盛的时候。

谁不想要这样一只漂亮的小鹿呢?

但偏偏只是茶茶有这好运气,碰见了一只。

「我和吴妈说,要去摘野百合。」

茶茶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而鹿鸣立即会意,慢慢屈下腿,转头

看向茶茶:「……茶茶,骑到我身上来。」

既然他都不介意,那她还介意什么,于是茶茶便毫不客气地骑

到了鹿鸣身上。

她小时候骑过阿公的小马,可是骑鹿还是第一次,正新奇时,

鹿鸣站了起来,叮嘱她抱紧他的腰。

「……茶茶抱紧些,免得摔下去了。」

茶茶红着脸搂住鹿鸣的腰,等她坐稳了,鹿鸣一个纵身,耳边

只剩下风声。茶茶把鹿鸣抱得紧紧的,生怕自己掉下去。

不同于她的温热,鹿鸣的身体泛着冰凉的玉石感,浓郁的香气

萦绕着,茶茶的脸埋在他的发丝里,深深吸气,无意识地摩挲掌心下的皮肤。

「茶茶!」

鹿鸣踉跄一下,腹部紧绷出浅浅的沟壑,在一个小水池边停了

下来。

周围开满了野百合,鹿鸣红了眼睑,茶茶想起自己刚刚的行

为,好像是在调戏他似的。

但她摸他,真的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我不是故意的……」

茶茶探过头去解释,声如蚊呐。

鹿鸣叹息一声,把她从自己身上抱了下来,像个温柔内敛的邻

家哥哥,而茶茶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我没有怪茶茶。」鹿鸣温柔地看着茶茶,生怕她多想,「茶

茶想做什么都可以。」

想做什么都可以?

茶茶手指动了动,捏住鹿鸣一缕长长的发,痴迷地深嗅,像是

犯了某种瘾症。

几日不见,她愈发想念他身上的味道,连从前最钟爱的茶水也

变得寡淡,喝起来索然无味。鹿鸣纵容地凝视着茶茶,唇角微弯,抬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发

丝。

……

日暮西斜,心满意足的茶茶抱着一大束野百合回了家。

但想起分别时鹿鸣乖驯不舍的眼,以及他身上的香气,这些野

百合,她突然就不喜欢了。

茶茶未曾意识到,不过才短短几天,自己就已经对鹿鸣身上的

香气更加迷恋、沉沦且不能抗拒。

以前离不开的茶叶,已经无法再满足她的渴望。

只有待在鹿鸣身边,才会觉得满足。

刚才分离时,茶茶和鹿鸣约好,只要她有机会,就一定去找

他。

但茶茶不知道,鹿鸣每天都在茶树下等她。

等啊等啊,等过了十八个年岁。

可是没关系,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十八年只占很短很短的一小

截,几乎可以微末不计。

只不过因为等的是茶茶,所以他更急切——但同样的,他也更

有耐心。

毫无疑问,鹿鸣是个称职又有趣的玩伴。

每次茶茶去找他,他都会带她去不同的地方,于她而言,这是一种奇妙又陌生的体验。

前十八年的岁月里,茶茶是寂寞的,但她并非生来孤僻。

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人,不论是家人还是同龄人,对她的态度总是淡淡的,这让她不禁怀疑,或许自己真的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

但随着她慢慢长大,一天天改变,她觉得或许他们是在尝试用这种方式来驯服她,要她卑躬屈膝去讨好他们。可茶茶想,没有任何人能驯服她,没有。

于是她也不再稀罕他人接近自己。

直到鹿鸣的出现,他那样喜欢茶茶,茶茶又那样喜欢他——喜欢到就好像把十八年来积攒的这些浓郁喜欢,全部发泄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不过十几天,不过短短十几天。

茶茶觉得她再也离不开鹿鸣了。

但她坚持认为,这绝不是鹿鸣的错,他是山间纯真美丽的精灵,不知世事,又同她一样寂寞太久,茶茶怎能怪他太过惹人怜爱?不过是人类的劣根性在作祟——见到野百合就想摘下,还要忍

不住责备它的香气太馥郁厚重。

而对鹿鸣的依赖感与占有欲,竟浓烈到茶茶自己都胆战心

惊……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茶茶无暇思考,她只记得鹿鸣说,今天要带自己去溪边捉小螃

蟹。

迫不及待地,茶茶几乎是小跑着去见他。

「茶茶。」

多动听的声音啊,当他的双眼专注地凝视她时,这样宠爱的眼

神,连阿公都不曾有过。

茶茶扑进鹿鸣怀里,在他颈窝里眷恋地轻蹭,深深地吸气。

「鹿鸣……」她眼里盛满痴迷,突然委屈起来,「我好想

你……」

明明昨天才见过,可是茶茶就是好想好想他。

鹿鸣温柔地抚慰茶茶的脊背,像是在舔舐一只受伤的小兽,他

的声音低沉悦耳:「我也想茶茶,想要时时刻刻同茶茶在一

起……」

紧接着他垂下眼睫,有些忧郁似的开口道:「可是又害怕茶茶

厌烦……」「怎么会?!」茶茶飞快地打断他,急切地看着他,「我喜欢

鹿鸣,好喜欢好喜欢。」

少女一腔情思,就这般暴露无遗。

鹿鸣愣住。

茶茶的脸红了,但旋即却变得大胆起来,她甚至想要踮脚去吻

他的唇。

这样乖巧的一只小鹿,谁会不喜欢呢?

长得美丽,又这么强大……事实上,不喜欢鹿鸣才是不正常的

反应。

茶茶的吻落在鹿鸣的颊边,刚好印在他的梨涡上,倒不是鹿鸣

拒绝了她,而是她还没有那样高,吻到嘴角已经是她的极限

了。

「茶茶……」鹿鸣讷讷道,似是不敢相信,然后茶茶就看见他

的脸慢慢红润起来,绯意甚至蔓延到了他的锁骨。

原来是一只喜欢害羞的小鹿。

好可爱喔。

茶茶歪头,象征性地询问:「……鹿鸣,我可以亲亲你吗?」

鹿鸣不说话,但是头却微微地俯低下来,同时闭上了眼睛。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茶茶扶住鹿角,看着他轻轻颤动的睫毛,毫不客气地亲了上

去。

直到鹿鸣哀求似的恳请她停止。

「茶茶——」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与他平日里温柔稳重的模

样全然不一样,眼里甚至泛着湿意,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请……不要这样玩弄我。」

但其实茶茶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舔了舔红彤彤的嘴唇,狡辩道:「我没有玩弄鹿鸣……我只

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会忍不住。」

「这就是人类表达喜爱的方式。」仗着鹿鸣不谙世事,茶茶肆

意哄骗着他。

而他竟也相信了,忍着羞耻感,温柔地去回吻茶茶:「……我

也好喜欢茶茶。」

茶茶闭上眼睛,他们这样好像一对恋人。

啊不,他们就是一对恋人。

虽然这只是茶茶单方面的认定。

但鹿鸣那样纵容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人类与神灵相吻,茶茶着迷于这种渎神的禁忌快感,尤其当她

一想到,神什么也不知道,全身心地信任着她,任由她哄骗。

蛇没有引诱夏娃偷吃苹果,因为夏娃本身就不是个好女孩。

但是去他的好女孩。

茶茶咬住鹿鸣的耳垂,尖尖的虎牙慢慢使力,成功听见鹿鸣喉

咙里轻轻的忍痛声。

她不是窗台上的山茶花,而是长在深谷里的野百合。

一吻结束,茶茶餍足地躺在鹿鸣的怀抱里,漫不经心卷起一缕

发丝:「我们去捉小螃蟹吧。」

夏天真是个适合热恋的季节。

茶茶原本很不喜欢这样闷热的季节,可是同鹿鸣待在一起,她

竟也不像从前那么排斥。

现在她几乎是每天都要溜去祠堂后面找鹿鸣。

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公和吴妈明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可是

他们却没出声阻止。

茶茶想,或许阿公早已知道,只是他太敬畏鹿神,所以不敢阻

止她罢了。阿公不说,茶茶也就不说,彼此心照不宣。

但可以肯定的是,阿公并不知道,她胆子大到竟敢渎神。

那原本高高在上餐葩饮露的神灵,此刻却满脸艳气,眼神恍

惚,茫然地看着茶茶,彼此的唇上牵扯出一根细细的银丝。

茶茶白嫩的腿光溜溜地露在外头,莫名地透出一股下流色气的

意味。

但她轻轻巧巧将黑裙往腿上一盖——又是一个天真端庄的少

女。

「茶茶……」鹿鸣温柔地叹息,眉尖蹙起哀愁,她又要离开

了。

茶茶亲了亲他的手指,眼神粘腻,离开的姿态却很干脆利落:

「我明天再来看你。」

鹿鸣看着她轻盈地迈开双腿,小跑着翩翩然离去,一次也没有

回头。

他突然有些厌憎自己的鹿身,当初织皮的时候,他没有想过要

拥有一个茶茶,以至于如今,他同她这般格格不入,扭曲怪

异。

他要变得和茶茶一样。

鹿鸣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折断了那对漂亮的鹿角。「送给茶茶……」

他羞涩地想,她应当会很喜欢。

但旋即他又改变了主意,随手将之捏碎。送给茶茶一点也不

好,他不愿意让它夺走茶茶本该投放在他身上的目光。

没有人看见,鹿神白皙的皮肉下,似乎有什么在细微蠕动着,

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再造分化。

……

茶茶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

而后是极度的烦躁——姜叶来了。

这个比她小了两分钟的男孩,是茶茶的双生弟弟。

即便他们生得一点也不像。

茶茶不喜欢叶叶,甚至可以说讨厌,尤其是当她看见他那张板

着的死人脸。

可阿公却觉得他沉稳。

茶茶不能任性地要求阿公不疼叶叶,她和他都是姜家的孩子,

阿公做不到不疼他。

可是她也不想同他假装和睦。于是茶茶刚看见叶叶,便立即扭过头,脸色不快地右转,换了

条路走。

叶叶皱眉,喊住了她。

「……茶茶!」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严厉的意味,像是在批评她

似的,「谁教的你不说一声就擅自离家?」

谁教的、擅自。

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听得茶茶极不舒服……他以为他是谁?

难道是管教她的长辈吗?

真是可笑,他比她还小了两分钟呢。

或许是因着不想破坏鹿鸣带来的好心情,茶茶罕见地没有同叶

叶顶嘴,她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但阿公突然从大堂里出来了。

老人笑呵呵的,看得出心情很好,然后茶茶就听见他说:

「……既然叶叶也回来了,明天阿公开一次祠堂,茶茶,你带

着叶叶,再去给鹿神上炷香,保佑叶叶也考上一个好大学。」

叶叶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首先感受到了身旁满怀敌意

的视线。茶茶愤怒地看着他,像是一只自我领地被侵占的雌

狮,而叶叶就是那个入侵者。

没有人会喜欢入侵者,没有人。茶茶也不例外。

她朝着他尖叫,发泄自己的愤恨——

「……你怎么什么都要抢!」

但不论茶茶如何抗拒,第二天阿公仍旧开了祠堂。

她憋着一口气,跟着去了。

倒不是妥协,主要是怕叶叶抢走她的鹿鸣。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好像茶茶得不到的东西,而叶叶即便不想

要,却也能拥有。

真是令人嫉妒,茶茶酸涩地想,如果鹿鸣脸上敢对叶叶露出哪

怕是一点点好颜色,她就再也不去找他了。

即便是自己先遇到鹿鸣。

茶茶一贯坚持着,只要是叶叶染指过的东西,不论多难得,她

都不再稀罕看第二眼。

才不要捡叶叶剩下的东西!茶茶如是想着,看着被推开的祠堂

大门,走了进去。

祠堂里静悄悄的,充斥着木质陈旧的味道,没有浓郁的香味,

也没有雕花侧门。整个祠堂,不过是一个封闭的堂屋。遇见鹿鸣,就好像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茶茶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堵厚实的墙壁,她明明记得之前这里是

一扇精美的门,而自己正是从这里发现了那条长廊,以及长廊

尽头的鹿神。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鹿鸣是神,神无所不能,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茶茶的心情霎时美妙起来。

鹿鸣不喜欢叶叶。

突然就好想快点看见他,茶茶垂下眼睫,想起在树下孤零零等

着她的鹿鸣,心里酸软得稀烂。

他真的好乖,等见到他后,她一定要吻他一百遍。

但茶茶没能见到鹿鸣。

因为叶叶拦住了她,要她跟着他一同去门口等待。

「茶茶。」他眼神有点复杂,「爸爸妈妈来了。」

茶茶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来就来了,干她什么事?反正又不是

为了她。

但事实上,爸爸妈妈这次回来,也不是为了叶叶。简直是荒谬至极。

他们回来,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茶茶看见那个女孩的第一眼,大脑就开始疯狂传达给她强烈的

危机感。

这危机感的来源,是爸爸妈妈看向那女孩时慈爱的眼,以及那

张与叶叶八成像的脸。

那个女孩叫蕊蕊。

这个名字,原本十分普通,同茶茶和叶叶并无什么不同。

但偏偏她姓姜,是姜茶的姜,也是姜叶的姜。

爸爸妈妈时时刻刻看着,蕊蕊咳嗽一声,便急得手足无措。

然而他们待茶茶仍旧冷漠,只淡淡扔下一句「叫姐姐」,便什

么也不再说了。

几乎一瞬间,茶茶就猜到了真相。但她只觉得荒谬,难道在别

人眼中,她竟是这样的一个蠢人么?

真相就摆在那张病弱的脸上。

茶茶总算察觉到父母不喜她的原因。她本就不是他们亲生,也无怪乎他们冷淡。人么,自然是喜欢

疼爱自己的亲生骨肉,别人家的孩子又有什么打紧?

茶茶想得好通透,但为什么心里还是铺天盖地地难过?

周遭熟悉的一切,突然就变得陌生了,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

悬崖边上,身下是万丈深渊,所有人都在推她下去。

茶茶想着不如一了百了,却又固执地不肯放开手里那根细细的

藤蔓。

最终她还是胆怯了,退回到安全地带。

茶茶去找了叶叶,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找他,却不想是在这样

狼狈的情境下。

「……或许,我有权利知道所谓的真相。」

她没有去找阿公,也没有去找爸爸妈妈,而是来找了她最讨厌

的叶叶,不过也是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落到更不堪的境地。

叶叶仍旧是那张严肃的脸,他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说道:

「……茶茶,你很聪明的。」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她捡回去,又为什么要瞒着她姜蕊的存在呢?

茶茶不知道,但她想知道。但叶叶只说,蕊蕊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爸爸妈妈很心疼,所以

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她身边。

从前茶茶只以为他们是忙于事业,所以才常常看不见他们,可

实际上,他们在陪着另一个孩子。

这样的疼爱,甚至连叶叶都不曾拥有,又更何况她。

蕊蕊的心脏不好,每天都要吃药。

爸爸妈妈想要她住在他们的院子,好看着她,但她坚持要和茶

茶住在一个院子。

茶茶并不欢迎,但她好像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于是蕊蕊住进了茶茶的院子,看见那些吴妈做的漂亮的小衫,

又喊着要穿。

爸爸妈妈当然不会不答应,他们早把蕊蕊惯坏了,毕竟生病的

孩子,得到的宠爱总是要更多些。

于是蕊蕊便穿上了茶茶的衣服。

吃饭的时候,叶叶看见了,质问爸爸妈妈怎么能这样纵容蕊

蕊。

时下正是茶田守青时,阿公不在,吴妈去给他和李叔送饭,茶

茶受点委屈,这里也没有人在意,但叶叶却帮腔了。

茶茶突然就对他有了一点点好感。

或许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和叶叶是不同的,本就没有什么立场指责爸爸妈妈更爱他,从前对他的厌恶,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海市蜃楼。

但爸爸妈妈却沉下了脸,因为蕊蕊哭了。

爸爸声音很大:「……姐姐生病了,你们怎么就不能让着她?!」

叶叶皱了皱眉,眼里全是不认同:「但茶茶才是妹妹,她比我和蕊蕊小……不论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应当承担起义务。」

蕊蕊哭得更凶了,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看着像是要背过气去。

叶叶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茶茶拦住。

她现在很平静,虽然原本她很委屈,又很生气,但就在叶叶替她说话那一刻,面对蕊蕊隐隐的挑衅,她突然就没感觉了。

适合茶茶的东西,并不一定就适合蕊蕊。

茶茶终于真正注意到蕊蕊的长相,之前她只记住她同叶叶长得像,直到现在,她才想起细细打量一下她。

平心而论,叶叶随妈妈,长得很是清秀柔美,同他八分像的蕊蕊,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偏偏她的脸经不起推敲,细看后便觉得,长得实在不如叶叶精致。

蕊蕊脸上留有爸爸的影子,而爸爸却不是个俊美的人,他的脸

长得很周正,是当年最流行的国字脸。

再者,加上常年身体虚弱,蕊蕊微黄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眼窝

深深凹陷下去,一脸病容。

本来气色就不好,穿着茶茶的月白短衫,看起来就更怪异了。

都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哪里不爱美?但左比右比,茶茶都是好

看的那一个。

生什么气呢?

茶茶吃了一大碗饭。

要是不吃得饱一点,她怎么有力气爬过院墙,去看她的鹿?

这样想着,茶茶又喝了一碗汤。

即便老宅里的东西,都不再有属于她的一份,但她依然拥有那

只小鹿。

前提是,所有人都不能知道。

毕竟有些人,就是爱抢别人的东西。

十一茶茶讨厌蕊蕊。

不是因为爸爸妈妈最疼爱她,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叫人讨厌

的人。

茶茶想不通,为什么她这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她的也就算了,连叶叶的也要抢。

蕊蕊甚至不能忍受爸爸妈妈将目光放在自己的亲弟弟身上。

而不得不说,在一起生活得久了,某些方面茶茶和叶叶其实很

相似,比如对于蕊蕊的行为,他们都只觉得可笑。

茶茶和叶叶已经开始试着用成年人的目光审视世界,而蕊蕊却

还停留在幼年期,习惯用哭闹的方式去索取,去逼迫他人妥

协。

然而当她发现,这些手段碰上某些人没有用,不能达到自己的

目的后,她会选择采取更加激进的方法。

蕊蕊像个小孩子。

而小孩子的恶是很单纯的,不择手段,颇有一种恨欲令其死的

意味在里面,且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尤其父母一再纵容。

茶茶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做父母不必考试——这太可怕

了。可怕的父母,可怕的孩子。

畸形的家庭养育出畸形的孩子,影响最大的不仅仅是蕊蕊,还

有茶茶。

一个是宠爱太过,一个是冷落太多。

被不同对待的两个孩子,却都会觉得自己得到的爱不够。

但好在,茶茶懂得收敛克制。

但她同样也只觉得齿冷,在她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偷偷去见鹿鸣

时,经过祠堂,却发现爸爸妈妈在里面同阿公商量着蕊蕊的事

情。

鬼使神差地,茶茶停驻了脚步。

如果不是这一次偶然的偷听,或许茶茶永远也不会发现,自己

其实早已一无所有。

原来早在十八年前,她就是蕊蕊的替身啊。

因为妈妈不想让蕊蕊留在这深山里陪伴鹿神,所以找来了她。

而在发现蕊蕊有心脏病后,她又成了蕊蕊心脏的容器——这一

次回来,就是为了让鹿神给她们换心。

「……妈妈,还有她的脸。」茶茶听见蕊蕊兴奋地补充:「蕊蕊想要那张脸,爸爸,你叫阿

公去求鹿神,把她的脸也给我……反正她的身体本就是替我准

备的。」

爸爸妈妈慈爱的声音传来,他们答应得很痛快。

茶茶眼前一片昏暗,阿公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

了,只能凭着身体的记忆去了鹿鸣那里。

鹿鸣,鹿鸣不会这样对她的。

茶茶如此想着,可是让她失望了,鹿鸣不在,不知道去了哪

里。茶茶满心惶恐,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自己的心真的会

被鹿鸣换给蕊蕊吗?

她不愿相信,可若这是假的,鹿鸣又为什么不肯见她?

摸索着回到了院子,茶茶把房间的门紧紧关上。好像也只有这

里,才能给她一点点安全感。

蜷缩在被子里,她浑身开始发烫,脑子昏昏沉沉。

茶茶病了。

病得很严重。

这病来势汹汹,把所有人都搞蒙了,但是只有蕊蕊知道为什

么,因为只有她看见了茶茶离开时飘过的裙摆。

傍晚,蕊蕊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来到茶茶床边。「你醒了。」

她的语气很肯定,而茶茶确实醒了。

吴妈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茶茶有点不安,如今她能依恋

的,好像只有吴妈一个人了。

见茶茶不肯出声,蕊蕊也不生气,她在床边坐下。

「你都知道了呀?」她歪头看着茶茶,「不过也没有关系,不

管你答不答应,你的心脏都是我的。」

「爸爸妈妈已经答应把你的脸也给我了,但是我不会把我的脸

给你的,你以后就是一个丑八怪!」蕊蕊快活地笑起来,茶茶

只觉得毛骨悚然……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

但茶茶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她虚弱地反驳:「鹿神不会那样做

的……」

「不,鹿神会的。」

蕊蕊笃定的模样,让茶茶心里更加动摇。

鹿鸣真的会挖了自己的心吗?

茶茶不知道,她不愿意去想,但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想要她

的心,还想要她的脸——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蕊蕊想要,她就得给?

他们凭什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不会反抗?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终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她至少可以

决定自己的心脏是否完整,自己的脸蛋是否无缺。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茶茶眼里迸发出一股狠意,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没有人可以驯服茶茶,没有人。

但茶茶还是低估了蕊蕊无理取闹的程度。

蕊蕊就像一只疯狗,不肯按常理出牌,她铁了心地要让茶茶意

识到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的事实。

而她拙劣的技巧确实很好用,她成功了。

原本打算离开的蕊蕊突然转身,掐住茶茶的脖子,下意识地,

茶茶推开了她,但就在她跌倒在地上的前一秒,门被推开。

阿公来了,吴妈来了,跟在后面的是爸爸妈妈和叶叶。

真是凑巧。

所有人看见的,都是她把蕊蕊推倒在地,更遑论蕊蕊开始大声

喘气,一副心脏病发作的模样。

妈妈尖叫着抱起蕊蕊,涕泗横流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之前优雅美丽的影子?

爸爸憎恶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蕊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妈妈尖叫着,她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吃了茶茶,「……当初怎么就留下了你这么个野种!」

爸爸抱起蕊蕊往外走去,大概是送她去看医生吧。阿公看了茶茶一眼,眼神复杂,茶茶以为或许阿公是相信她的,可是阿公却转身走了。

茶茶又希冀地看向吴妈,吴妈叹了口气,茶茶就知道,她也不要她了。

叶叶靠近,想说些什么,可是阿公在外面喊了一声,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匆匆跟上吴妈出了房间,还不忘关上房门。

是啊,没有一个人选择她。

茶茶忽然觉得很茫然,好像整片阴灵山脉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让她十分不知所措。

短短几天,自己怎么就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呢?

茶茶好想号啕大哭,可又觉得没什么好哭的,甚至还觉得有几分荒谬可笑。她心里堵得慌,喉间像磨着一粒小石子似的,痛极了。她很难过,而且很饿,还很渴。

但是没有人记得,从上午到傍晚,她滴水未进。

茶茶眼神呆滞地看着床顶,真是不甘心,她才十八岁,她恐惧

死亡,她害怕被抛弃。

她想得到绝对的偏爱,这有错吗?

这当然没有错。

寂静的夜里,雕花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好久不见的鹿神来到茶

茶床边。

他满眼的思念与宠爱,浓得化不开。

一杯泛着浓郁香味的液体,被哺进茶茶的腹中,她的身体正在

悄悄发生变化,而这一切,主人却浑然不觉。

茶茶半清醒间,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清清浅浅,

却又带着沉沉的忧愁。

「茶茶……」

「我好想你……」

十二

鹿鸣温柔一如从前。醒来后的茶茶看着他,心里却泛起对死亡的恐惧,不得不说,

蕊蕊的那些话,的确在她心里溅起了涟漪。

或许是茶茶眼里的疏离、戒备太明显,鹿鸣有点受伤,但他仍

旧耐心,好声好气地问她:「……茶茶是因为生病了,所以心

情不好吗?」

茶茶不回答,鹿鸣不知道怎样哄她,只好对她说:「茶茶,你

看我。」

他像是邀功似的,快活地看着她:「茶茶喜不喜欢我现在的样

子?」

……现在的样子?

茶茶这才注意到鹿鸣如今的模样。

鹿鸣的两只鹿角不见了,下身也不再是鹿的形态,取而代之的

是两只修长健美的双腿,除了那一头长发和那张圣洁过分的脸

庞,他和人类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了。

鹿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茶茶有些疲惫,不过才短短八九天,就发生了好多她始料不及

的事情。

「你怎么变成人了?」沉默半晌,看到鹿鸣逐渐变得忐忑,茶

茶终于开了口。

鹿鸣看着她,眼神柔软得不像话。他说:「因为想要变得和茶茶一样。」

茶茶恍然,之前没有见到鹿鸣,原来是这个原因。

「虽然很疼,可是一想到茶茶会更喜欢我,疼也没有关系。」

茶茶眼眶一热,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只有鹿鸣,只有鹿鸣坚定

地选择了她。

她都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茶茶想,未经证实便擅自给他

人定罪,这很愚蠢,也很不公平,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为自己辩

解的权利。

于是她决定,要给鹿鸣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茶茶问得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

「鹿鸣,你会挖了我的心,换给蕊蕊吗?」

说不紧张是假的,茶茶溺在水中,鹿鸣是她手中的最后一根稻

草。

鹿鸣终究是没有让她失望,他坚定地看着茶茶,向她承诺:

「谁都不能伤害茶茶,我更不能。」

说完他微微低头,像是思索很久终于得出了结果。

「茶茶,我爱茶茶。」茶茶双眼酸涩得要命,像是一颗迷失了方向的野百合种子,终

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处深谷。

浓郁的喜欢在这一刻凝聚为热烈的爱意,而连日来积攒的委

屈,也开始决堤迸裂,茶茶抱着鹿鸣哭得不能自已。

她真的太难过了。

可是除了鹿鸣,又有谁会在意呢?

「茶茶,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她的鹿发出了邀请,

眼神清澈真挚,「在这里你好不快乐,我们再也不回来了,好

吗?」

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见到这里的人,包括阿公和吴妈。

她是眷恋着他们的,可是,他们已经不是她的阿公和吴妈了。

茶茶一向固执,眼里揉不得沙子。

从前叶叶染指过的东西她不肯要,更何况她厌恶至极的蕊蕊?

谁只爱她,她就爱谁。

于是茶茶答应了鹿鸣,俊美的鹿神眼神泛出惊喜,紧紧抱住了

茶茶,在她耳边不断说着天真却动人的情话,熟悉的香味缠绕

着她,茶茶又想哭了,但她此刻更想吻他千遍万遍。

老宅里不再有她的位置,可是鹿鸣却这样需要她,让茶茶感受

到了被偏爱的滋味。与其在悬崖边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同他离开又有什么不好?

茶茶抱住鹿鸣的脖颈,满满的安心感。

最终她拥有着的,不过这一只小鹿,但她想要的,也不过这一

只小鹿。

【番外·呦呦鹿鸣】

遇到茶茶之前,鹿鸣没有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自有意识起,他就在这片山脉里。

起初他只是一摊透明的液体,后来有一天,他看见了一只死去

多年的鹿,腐烂得只剩下森白的骨架。

是时候给自己捏造一具身体了,他想。

于是鹿鸣钻进了那副骨架里,片刻后,泛出透明黏液的骨架站

立起来,开始缓缓走动。

时日一久,鹿鸣便想着去外面看看。

但他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里,他能去到的最远处,只有阴灵山

的边界。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总会让人心生厌倦,鹿鸣同样如此。他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离开这里,直到很久很久后的一天,一

个道士来到了这里。

他得不了道了,来为自己寻一埋骨处。

道士说鹿鸣是阴灵山的山灵,任何人想要留在这里,都须得他

的首肯。鹿鸣无可厚非,阴灵山这样大,什么都容得下。

作为报酬,道士告诉鹿鸣,山灵是山脉的守护者,想要离开这

里,除非有人替他守山,且必须是等价交换。

道士最后是饿死的,因为他不肯再吃任何东西。

鹿鸣觉得很无趣,阴灵山的一草一木都让他看得乏味了。

于是他便探出意识,去看山下的人们。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台戏鹿鸣一看就是几百年,人类真是

一种奇怪的生灵,但同样也很有趣。

在他们的认知中,鹿鸣这样的存在被称之为神灵。

神,自然要有神的样子。

于是鹿鸣为自己织了一张漂亮的皮囊。

人与鹿的结合,正是人们所希望的神的模样,至少姜商看到他

的第一眼,就坚信了他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神仙。十六七岁的少年带着一身的刀伤,逃出战场,逃进阴灵山,而

后躺倒在血泊里,他双眼紧紧盯着鹿鸣,不断哭号哀求着。

「救救我,我不想死……」

「当然可以。」鹿鸣柔和地看着他,声音悲悯,「但前提是,

你愿意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我愿意!」

守山的人,终于来了。

在这座阴灵山里,鹿鸣可以随心所欲。

他慷慨地将自己栖息的云顶馈赠给了姜商,又为他开垦了一大

片茶田,并且承诺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唯一的条件是,他与他的后代,再不能离开阴灵山。

时值乱世,姜商求之不得。

后来他娶了山下的女子,生了三个儿子,也如法炮制,姜家就

这么一日日壮大起来,家业辉煌,子孙繁盛。

且鹿神说到做到,姜家的人长寿,走得也安详。

就这样,鹿鸣又守了一千年的山,姜家人也守了一千年的山。

直到茶茶阿公这一代,鹿鸣隐隐约约感觉到,再过不久,自己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他开始觉着寂寞。

几千年的时光,他都不觉得难挨,可偏偏最后这几十年,却让

他觉得无比漫长。鹿鸣始终不是真正的人类,即便离开了阴灵

山,他仍旧是孤独的。

他迫切地想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同类。

如果没有,那就创造一个。

姜家的衰败十分迅速。

到茶茶阿公这一代,姜家只有一个孩子,还是老来得子,取了

个名字叫浦生。

显而易见,这个孩子是叛逆的。

他渴望外面的世界,所以刚满十八岁,就义无反顾地逃离了阴

灵山。

鹿鸣本可以阻拦他,如果他想,任何人都走不出这座山,但他

放任他离开。

跪在地上的人向他忏悔自己生养了这样一个不孝子,但鹿鸣只

是淡淡一笑,像是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浦生想走,走就是了。」

「出去看看也好。」

反正终究都是要回来,姜家的人,死了都要回来替他守山。

十年后,姜家死了一个人。

是姜浦生的母亲,只有六十三岁,这是一千年来姜家寿命最短

的人,少活了一半的岁数。

毫无疑问这是鹿鸣的手笔。

但他们本就是不该存于世的人,姜商本应死在一千年前的乱林

里,是鹿鸣藏住了他,又赐予他所有梦寐以求的东西。

公平交易,享受了山灵的馈赠,姜商及他后代的生死去留,都

由鹿鸣决定。

而当年那个离开的孩子,刚刚成为父亲——

是时候回来了。

是时候带着鹿神的茶茶回来了。

此时的姜浦生,事业有成,又刚刚有了一对龙凤胎。

按理说一儿一女,这辈子也该圆满了。

只可惜,他的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她活不长,劝他早做准备,但他怎么能甘心?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家里的鹿神。

父亲来信说母亲死了,姜浦生后背发凉,他知道这是鹿神对他的警告,他又敬又怕,顾不得悲痛,急急忙忙买了车票,打算回老宅。

但在回去之前,他鬼使神差地领养了一个孩子,等他回过神来,名字已经签下。

这个孩子比蕊蕊、叶叶小了十五天,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姜浦生带着这个领养的孩子回去了。

当年他能逃出来不过是偶然,甚至极有可能是鹿神默许的,但是如果他的孩子回去了,万一被鹿神留住,那岂不是这一生都被耽误了?那他当年逃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就让这个孩子代替他的孩子们守着鹿神,等她长大,就让父亲求鹿神把她的心脏换给蕊蕊。

如此,再好不过。

但姜浦生仍旧恐惧鹿神的惩罚,他不敢进山,即便他思念母亲,最终却还是没去祭拜,只在山脚下磕了三个头,不等老宅来接人,就把孩子扔在了树下,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他甚至都没给这孩子留下一个名字。但没关系,鹿鸣早已想好了她的名字,他栖息在茶树下,所以

他的女孩就叫茶茶。

茶茶从小喝着茶水长大,茶叶是鹿鸣亲手摘下,又悉心炮制,

他分离出自己本体的一部分,稀释进灌溉茶树的水里,茶叶泡

出的水也带着一股香气。

起初很淡,而后随着时间增长,这味道愈发浓烈。

鹿鸣藏在宅子里的每一处,看着蹒跚学步的茶茶穿梭过一个又

一个院落,看着她扎着两个小辫子,慢慢地长大。

她被养得天真单纯,又带着一股子偏执。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亲手栽种下一朵花,然后看着它

慢慢发芽。

同他预料的一样,十一岁的茶茶也想要离开。

鹿鸣并不阻止。

如果未曾经历过世间的恶,又怎能知道他的好?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茶茶回来了。

敏感,不安。鹿鸣以最温柔无害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在所有人都离她而去时,他仍陪伴在她身边。

他的茶茶真坚强。

遇到这样多让人难过的事情,可是没关系,她并不需要其他

人,他会帮助她甩掉这些累赘。毕竟只有他才会长长久久地偏

爱她。

至于姜家的人,自然要守着阴灵山,这是姜商承诺的代价。

即便有鹿鸣在推波助澜,但他们是真真切切地不喜茶茶,还欺

负了她,鹿鸣那样护短,茶茶受了委屈,怎么会不心疼?

他要惩罚谁,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于姜家的人而言,见识过这世间的盛大灿烂,漫长的余生却只

能被困在阴灵山,也不能再拥有鹿神的眷顾,又怎么能忍受得

了这样清苦的生活?

病痛,饥饿,足以摧毁人心。

他们最终会变成一群半死的人,只剩躯壳还活着,守着偌大的

阴灵山脉。

一千年前,姜商亲口答应他的时候,怕是从未料到今日的局

面,不过即便是料到了,他也同样会点头。

姜家人,早已把自私刻进了基因里。只有茶茶是不同的,即便她自私,鹿鸣也只会觉得她可爱。

也幸好,最后她选择同他离开。

虽然不论她是否愿意,在喝下他的本体后,她已经完完全全成

了他的同类。漫长的岁月,他将同她一起度过。

鹿鸣睁着一双纯洁的眼,伸出舌尖,极满足地舔过茶茶的侧

脸。

谁说野百合只能生长在幽深的山谷里——分明还能扎根在鹿神

的心脏里。

【番外·云顶之上】

姜叶来回穿梭在老宅间。

整整三日,期间已经试过了无数次,但这一次仍旧失败了。

他无法将任何人带离这里。

爸爸妈妈绝望地看着他,眼里是深深的惊骇与恐惧,他们紧紧

抱着蕊蕊,好像这样能使他们镇定下来。

蕊蕊已经恢复过来了,实际上,那天晚上她根本没有发病。

爸爸妈妈抱着她往外走,想要连夜送去医院,可走到大门口却

发现他们怎么也出不去,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阻力,不肯让他们

离开。吴妈、李叔能够跨过大门,走到茶田。叶叶的范围更远

些,能去到山脚。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阿公。

连日的饥饿与囚困,所有人逐渐变得疯狂麻木,只有阿公还是

那么平静。

回到老宅里的叶叶看着阿公。

阿公也慈爱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孩子,这就是姜家的路,

鹿神给姜家铺的路,我们只能规规矩矩地走完。」

叶叶有些悲哀,他已经知道了姜家与鹿神的交易。

自此以后,外界再绚烂,都与姜家人无关。

他们是真的走不出这座阴灵山了。

生老病死,他们只能占两样。与普通人不同,姜家人拥有漫长

的生命,但生与死却都不能由自己决定。

叶叶沉默很久,才又再次开口:「阿公,茶茶生病那晚,为什

么你要唤我离开?」

原本,他是想要留下来陪着茶茶的。

「傻孩子。」阿公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留

下了,今天出不得这大门的人里,还会再多一个你。」

几乎是一瞬间,叶叶就明白了阿公的意思。

鹿神不会允许茶茶对他人有丝毫留恋。「叶叶,这就是姜家人该走的路。」阿公又叹了一声,「阿公

活得够久了,鹿神答应的时候也快到了,你不比蕊蕊心肠坏,

或许鹿神能早些允你解脱。」

阿公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样悲哀的日子,只有死亡才能结束痛苦。

……

一九九九年的除夕,晚上的月亮很好看全世界都在庆祝新纪元

的到来。

只有阴灵山里仍旧冷寂凄清。

没有烟花,也没有爆竹。

月光透过窗棂,阿公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蕊蕊又开始惊声尖叫,爸爸妈妈强撑着安慰她,只是语气已经

隐隐透出不耐。

他们会不会想起茶茶?叶叶不知道,但是他想起了茶茶。

穿着青布小衫和黑罗裙,长长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快乐地穿

梭在山林间,手里捧着一大束野百合。

「茶茶……」坐在门前的少年轻轻呢喃,神色恍惚一瞬,旋即

眼里慢慢浮现出疑惑,「茶茶……是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