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岁岁常相离

岁岁常相离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我是齐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个和尚。

被送去和亲的前一晚,我哭着求他带我离开。

他六根清净,一心向佛,狠心将我拒之门外。

数年后,再相见时,已是天人两隔。

他脱去一袭袈裟,挺拔魁梧,身披银色盔甲,哭红了眼,抱着我的尸体。

「我后悔了……婉婉。」

望着远日边挂着云翳,我坐在湖边石堆上,手攥起一条柳枝,脚尖轻点三下,水波荡漾。

我朝着不远处喊道:「湛净小师父!来玩水呀!」

男人微顿,向我垂首拘礼。

然后没任何留恋的,走了。

我轻声哼,真是朵高岭之花。

一月前,我还是名刚毕业愁工作的大学牲。

在去便利店买冰淇淋的路上,被疾速而来的小汽车撞飞十米。

冰淇淋碎了,化成白水,血沿着水泥裂缝流了一地,意识消弭前,隐隐瞧见一群白大褂冲我飞奔而来。

再次醒来后,却不是在医院。

然后惊诧地发现,「我」可能诈尸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首先,诈尸地点是一口棺材里,旁边撒着七零八落的白花。

其次,我醒后起身那瞬,盘子叮当落地,惹得人们一哄而散,尖叫声活似见了鬼。

最后,我摸了摸顺着脖子淌下来的血,恍惚了好一阵。

我穿越成了公主,皇帝的女儿。

我叹气,没人来探望也罢,好歹是一名公主,怎么身边只有个瞧起来笨笨呆呆的侍女景儿。

庆幸的是,侍女将我照顾的仔细,将我养的活蹦乱跳时,也涌入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是属于齐国公主的记忆,她叫齐婉。

说来是个身世凄惨的公主,母亲是从前伺候皇帝的婢女,出身微寒,与皇帝一次酒后意外,有了她。

生下她后,母亲因难产而亡,皇帝子女众多,齐婉是最不起眼的,被随意扔到了一阁楼里将养。

这一养,就是十六年。

至于脖子上的伤痕……我想不起来。

或者说,不愿想起来。

故事的细枝末节一经推敲便头痛愈剧,扰得人心神不宁。

我没打算纠结这些,没几日便其抛之脑后。

甚至再没想起过。

只因一人的出现。

他叫湛净,是个和尚。

皇帝嫌我「死而复生」不吉,怕我误了国运,就连宫里的钦天监也说我是天煞,阴气与皇宫阳气相撞,恐生不详。

就这样,迂腐的老皇帝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赶出了宫,留了个宫女伺候我。

明面上是公主为国于淋庙祈福,以求国运昌盛,实则便是将我轰出家门。

我住在淋庙远离僧人的禅房里,与他相遇那日,是个阴雨天。

我跪伏于地,禁闭双眸,虔诚地祈祷:「早些回家。」

而后立着诵经的僧人,他双手合十,眉心一点朱砂,满身佛性。

他沉默注视着我,我笑靥如花看他。

「小师父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湛净。」

他每站在银杏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清俊的面容若隐若现,似跌落凡尘的神仙。

微风卷起雨落,云翳微遮,他站在雨中,一双眸无悲无喜。

平静出尘,也格外纯粹。

我躲在他不远处,歪头观察着他,忽而漾起笑,评价他:「人间绝色。」

自来我惯被众星捧月,骄傲肆意。

当时没想跌落神坛后第一件事,竟然是倒追。

这事儿,我是真没经验。

漫漫追夫之路很长,好在有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肖子瑜祖家从商,家境殷实,鲜少争权纷争,才养出这么个憨态可掬的性格,恰好他也在庙里清修。

那日,肖子瑜爬树上掏鸟蛋,不知谁使坏大喊了声「湛净师兄来了」,肖子瑜一惊,没站稳,一个踉跄,脸朝地,脚朝天,差点摔了个二级毁容。

使坏的几个小僧人正幸灾乐祸,「曹操」竟真到了,仅留下寥寥数字:「刷茅房,三个月。」

因此,肖子瑜还给湛净起了个外号,名曰「茅房大师」。

不过,他的胆量可不止于此。

平日里,湛净斋饭里平白多出几勺盐,碗底被凿个洞,内衬被剪开个口……

湛净反应更是平和,内衬被剪开就补一补,咸了就多准备几杯水,碗底有洞索性不吃了。

但他也没惯着他们,没隔两日,小僧人们才发现,一夜之间寺里的厕筹纸全没了。

肖子瑜哭唧唧地拍着茅房门,湛净凉凉撇了一眼,出了个主意:「用手擦。」

嗯,报复来了。

见事态败露,一个个又胆颤心惊,躲着湛净走路。

这叫什么?

人菜瘾还大。

湛净藏起的厕筹被我找到了,埋在银杏树下,我每在肖子瑜最紧急的时候,递给他救命纸。

肖子瑜瞥我,凉凉道:「不会是你藏起来的吧?」

「我不是,我没有。」

……

已过亥时,房门被敲响,最开心的时刻来了。

肖子瑜向我一五一十地汇报湛净的动向,事无巨细,不过有时又太细。

「老大,他现在在殿内诵经。」

「他午后下山施粥。」

「他午膳吃了两碗斋饭……」

「他饮了六次水……」

「他进茅房一刻钟……」

「他今日未如厕……」

「停!」

我扶了扶额:「有些事情,倒也不必汇报的如此详细。」

厕所送纸恩德大,但有一样恩德更甚。

美人计,自古方为上上策。

我轻抚景儿的肩膀,道:「你只需出去多走动。」

景儿本就清秀,上妆后更是出挑,小僧人们十四五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心来澎湃再正常不过,肖子瑜更如痴情儿郎般,成日守在禅房外。

我佯装无事,推开门,朝着肖子瑜走去:「站这干嘛呢?」

肖子瑜目光绕过我,朝屋内探去,直截了当:「我寻景施主。」

他慌为证明自己,将日后还俗计划吐得一干二净。

他说,若景儿愿意,会八抬大轿迎娶她。

有点过于突然。

我笑了笑:「你们这些出家人,都像你这般吗?」

肖子瑜嘬了声,补充道:「我本就是被家里送来历练的,没两年便会还俗归家继业。」

「寺里很多僧人都是如此。」

「除了……」他欲言又止,左右探望一番,低声道,「湛净师兄。」

「他这辈子,注定在寺里,了却此生。」

肖子瑜为爱成了「背叛者」,我与湛净更是又进一步。

我摆了摆手:「好了,你可以离开了,景儿在那边树下等你。」

「好嘞!」肖子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溜烟没了人影。

我掩面失笑,正当我分心,没等我转过身,便瞧见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定定的望着我。

「嘿嘿,湛净小师父~」

我有点心虚,吞咽口水:「你刚刚……都听见了?」

他靠我越近,我无辜地眨了眨眼,无力解释道:「我真没让他,监视你那啥……」

他不知信了没,神色没什么变化。

察觉到空气弥漫的尴尬,我挠了挠头,佯装无事寻了话:「你们午后要下山施粥吗?」

湛净一顿,即而点了点头,又问,

「施主因何知道?」

我一笑:「嘿嘿,肖子瑜告诉我的。」

肖子瑜年纪尚轻,常居山庙,未见够人生百态,哪里能精得过我。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他轻捻着手上的佛珠:「施主心善,自然可以。」

当日,我同湛净还有一群弟子浩浩荡荡下山施粥。

见到了因边境大战,难民大量从边境涌入京城。

施粥之处,人满为患,难民衣衫不履,手中敲打着破碗,清脆之声似欲点醒街边百姓,求赏口饭吃。

「小姑娘,给你。」

循声而望,湛净躬弯了腰,将盛满热气腾腾的粥递给了河边的女孩。

「我没有父亲母亲了。」

「我想家了。」

小姑娘哭的伤心,喝完粥日落了也不肯离去,她哭着,他安慰着。

众生皆苦,佛渡众生。

他立在原地,满是佛悲悯之像。

多温馨的画面,却被惊落水声打破。

方才片刻怔仲,我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唤:「湛净小师父!!」

我快速伸手欲拉住倒下的身影,可没来得及,很快河流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不少人听闻动静围来,瞧着岸下河水滚滚,水深而急,小声唏嘘却无人动作。

我没犹豫,脱下束缚腰身带子,一跃而下。

耳畔水淹没前,我依稀听见肖子瑜的声音:「老大小心!」

他不能死。

那个小女孩也不能死。

市内青少年游泳锦标赛一等奖不吹不黑,总算把两人平安无恙的救上来。

湛净大口吐着水,小僧人们忙手忙脚将他围在中间。

我拧了拧衣摆裙角,缓缓走到落水的小女孩面前。

她头发原宛如枯草,现被水浸透,停留在额头鬓发两边,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惶恐又警惕。

我问她:「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水珠沿着她两鬓落下,说话有些不利索:「河边…有块卵石,我分心时滑了一下,小僧人为了救我,也摔下去了……」

「那卵石,怎么不见了?」

「许是……方才被踢进河了罢。」

「嗯。」

我起身走开了,垂首寻物,找到合适的捻起放到手心里。

「老大!你在这干什么呢?湛净师兄醒了!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呀!」

肖子瑜飞跑而来,

那表情,眉飞色舞,那音量,人尽皆知……

我社死了。

好想逃,却逃不掉。

「滚,别烦我。」

我将一堆了生青苔,光滑无洁形式各样的石头,捧到女孩面前:「找找,哪块是卵石?」

她盯着手心良久,颤颤巍巍抬起手指:「这个是。」

我轻笑一声,将石头丢在她背后的河里,抬手轻抚她的头:「你说对了。」

湛净瞧起来温润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恢复起来还真快,没两日,便开始如常诵经。

他拜佛,我为他守着。

他跪在那里半日不曾动弹,我便陪着他,跟在湛净身后为他添茶倒水,整经诗文。

他阖眸坐得端正,我在一旁学得有模有样。

我陪他在大殿里消磨一个又一个无聊诵经的夜晚。

我听他给弟子讲经,为饥寒百姓施粥。

见识此地人间百态,游历诵经。

我瞧着天上明月,托腮想,这样的日子或许没那么差。

直到一位姑娘的到来。

淋庙香火旺盛,平日随家中人来此求缘的女眷居多。

许多姑娘们相貌家世不凡,远远见着湛净便唤起大师。

结伴的姑娘们,隔三日便来上香火,似巴不得与湛净多多相处,好让他为自己还俗做赘婿。

其中一位姑娘,名唤离纵月。

她对湛净很用心,手也巧,人长得机灵俊俏,性子也讨喜,没多久就和寺里小和尚们打成一片,连肖子瑜也对她生生夸赞。

「当然,最爱的人,仍是我的景宝贝。」

「……」

更令人危机十足是,湛净的态度竟大不同。

他们一起参观后院,一起摘采鲜花,日落时分离纵月去时,湛净会亲自将她送至寺门外。

我跟在他们身后,听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和湛净的回应声一答一和。

除了用膳与诵经,湛净几乎都与离纵月一起。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不对,太不对劲了!

我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冲到他跟前,敲一敲他的脑袋,质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么想,我也这么做了。

不过在问出最后一句时,再对上那双淡漠的眸只觉委屈。

竟顿时红了眼,眼泪啪嗒得掉。

落下泪又察觉丢脸,我跑到一旁的侧殿,寻得一墙角,抱头痛哭。

湛净跟在我身后,走得很快,我垂首没抬头看他,直盯着他的僧鞋一角。

「为何而泣?」他淡淡问道。

他明知故问。

我应声抬首,红着眼望着他,那过于淡然平和的脸,更委屈了,

「你……为什么要和她那么亲近?」

湛净一怔,眉头微蹙:「什么?」

我抹了把泪水,声音软软的,

「为什么要带她去你的禅房?为什么要陪她摘花?为什么要吃她的栗子糕?」

「你……会为了她还俗吗?」

讲到伤心处,又几乎泣不成声,眼眶里再次涌起泪花。

湛净黑漆漆的眸极快敛去情绪,双手合于胸前,

「施主多虑了,贫僧一心念佛,离姑娘身患绝症,此行乃为她还愿。」

啊,绝症?

「这样啊……」

好尴尬,好无理取闹,好……离谱。

「我……」

「退后!」

他突然一喝,顺着力道,将我揽于侧怀。

一箭矢与我擦肩而过,射入梁柱内,断了半个箭头。

「砰砰砰!」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不知是紧张,还是……

恍然抬首看向他的侧脸,很近很近。

邪恶的念头萌生发芽。

我想亲他。

我这人没什么脑子,什么都敢做,即使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

吻似雨滴般轻落在他的脸颊,他双眸微睁,怔落于原地。

良久,他才身形一动,将我放开,迅速与我拉开距离。

折断的箭矢捏于指尖不停的抖动,他在颤抖,不停的发颤。

我毕竟还是母胎单身,做了这事还是有些脸红。

我颤着声音,试探又娇羞唤了声:「小师父……」

他身子稍稍后仰,眼角微微发红,然后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他走得很急,一向注重礼数的他没与我告别。

侧殿门敞开的微风吹到我脸上,风很热。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那以后,我「偶遇」湛净的机会越来越少。

比如他明明在殿里诵经,等肖子瑜打完小报告,我去创造偶遇时,人就不见了。

像是刻意躲我。

或因那日我情绪上头占了他便宜。

我将事情经过告诉了肖子瑜,让他先别跟了,凭肖子瑜的智商只会被湛净玩得团团转。

索性我亲自去跟。

「湛净小师父~」我终于在银杏树下偶遇到他。

他没看我一眼,垂首欲离去,怎么对我更冷漠了?

努力了这么久,态度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还不如解放前。

「对不起……」

我抓住他欲离去的衣摆,垂首娇软地哼哼唧唧:「那日,是我太冲动了,小师父你莫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捻住衣衫,帮它挣开我的束缚:「施主多虑,贫僧并未气施主的意思。」

我这人听不出客套话,抬眸笑莹道:「真的吗?那我下次还敢!」

「……」

「好了,不和小师父玩笑,我是有更重要的事想同你讲。」

湛净道:「施主请讲。」

「为何又有人要杀你?」

「又?」

「上次落水的小女孩,根本不识何为卵石,有人故意教她用生命为身后人办事,逼问也问不出名堂来。我见她年幼遭难实在可怜,就把她放了,没想到背后那人又卷土重来。」

「我是想提醒小师父,万事多当心。」

他沉默良久,空气都险些凝固,清冽的声音才传来:「我知道了。」

算是破冰了吗?

算吧。

在我回禅房的路上,却被人喊住,我微蹙眉,见着眼前的男子:「李承启?你为何在这?」

原身记忆中,郎骑竹马来,幼时的遥遥一见,令原身怦然心动。

李承启是骠骑大将军的独子,二人朝朝暮暮,相濡以沫。

而后不知何缘故,李承启却娶了丞相之女林月儿。

林月儿跋扈,因此常上门挑衅,那次呛过了头,激得林月儿欲动手打人。

她并非我的对手,我的小脾气也没忍着,结果就是,林月儿被我打得很惨。

那天她哭得撕心裂肺,脸青肿起一块,门牙打掉一颗,头发薅掉一撮,瞧起来滑稽至极。

后来这事儿闹得有点大,惹得李承启亲自提刀来了。

我那时不肯见他,翘着二郎腿,让满头是汗的景儿拦着门:「别把渣男放进来,脏了我的眼。」

李承启多日报仇无门,竟让我此时撞上了。

「想在这动手?」我十分警惕,总不能在这把我砍了吧,别太大胆!

「伤好些了吗?」他开口的第一句我只觉得荒谬。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脖子上的伤。」他作势要靠近我欲检查。

我躲开他的手,往回跑,跑的飞快,嘴边嘟囔着:「没事儿吧他,见鬼了!」

上次一副不砍死我誓不罢休的样子,这次就像情人般低柔的关爱?

谁知他会不会成了变脸大师,拉开衣领那一刻突然抽出利刃,三十六计,还是先跑为妙!

迎面却撞上进了一双平淡又……带些怒气的眸子?

「湛净小师父,你怎么还在这呀?」

「路过。」

「哦。」

他一向镇定自若,我分不清他话里的是非。

直到一日,我见到湛净,他满身是血闯入我的禅房,一脸冷意,让人毛骨悚然。

仿佛是另一个人。

他此刻煞神模样,我吓得瞳孔骤缩,心跳如雷,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小师父?」

他外表很快恢复以往的平和,脸上阴霾瞬间褪去,仿佛方才是错觉一般。

「贫僧唐突了,实在是离施主禅房最近,适合躲避。」

他抬头看着我将药膏涂抹在他伤口处,手微微动了动。

那药膏有些呛眼睛,我抬起一双水眸眸的眼睛望着他:「疼不疼啊?」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疼。」

「那我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学着妈妈哄我似的,我对着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他忽而睫毛剧烈抖动,那口气似乎烫手般,烫得他将手极快缩回,下瞬间被我按住:「小师父手这样凉,我给你暖暖。」

温暖才欲触碰冰面,他却欲落荒而逃,却被我拦下。

「外面有人要杀你,现在出去太危险。」

他身子微顿,终又坐回远处,定定望着窗外,却不再直视我的眼睛。

「小师父……」

夜风吹过,烛影摇曳。

烛光在窗纸上投落交缠的人影,显得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第一声,他没应。

「小师父!」我又唤他,语气重了些。

他微微偏头,生涩开口:「嗯。」

「你的家在哪里?」

他黑眸亮堂,神色平和,淡淡道:「贫僧的家,就在此地。」

「你可知我的家在哪里吗?」

「不是皇宫。」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众生平等,没有压迫,没有硝烟战火,没有饥荒,没有偏见,是一个绚烂无比的国家。」

他喉结微动,轻声询问:「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是的!那里才是我的家!」

我莞尔一笑,明眸微动,执手扶青丝,此物最相思。

「可我现在,倒有些舍不得回去了。」

嗯,肖子瑜也发觉了,湛净近日又在躲着我。

他是如何做到越亲近,关系却不进反退呢?

而李承启,近日来得太过频繁。

以至于寺里流言四起,说有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每到夜半时分便会出入我的房间。

还说,那人是我的情郎,不日便成亲。

传的人多了,再假也会被人当真。

肖子瑜也信了:「你既有情郎,还干嘛招惹湛净师兄?」

他脸色阴霾,为师兄打抱不平,我扬起嘴角:「什么鬼话你都信?这样我怎放心将景儿托付于你。」

戳中软肋,肖子瑜表情瞬间不自然:「那……那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将景儿托付于我?」

「你们二人不是已然互相表明心意了吗?她愿意便可。」

「景儿是你的婢女,你若同意,她自然也同意!」

我嘴角轻抿,望着他双眸:「我没资格替她做主。你要记住,凡事必须尊重她的决定,她不是你的附属品,她既是你的妻子,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在怔仲原地良久,点头:「好。」

外面斜风细雨,就在方才,宫里传话的小太监告知我,皇帝召我明日入宫。

此旨意来得太过突然,我捻住茶盏的指尖松了松,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到皇帝召见,一道圣旨先到了我这儿。

皇帝赐我封号永安,这月十五,前往宋国和亲。

「什么?!」

这突如而来的旨意,令我夜闯太和殿。

「我不嫁。」我直截了当。

三个字激怒龙颜,皇帝命人将我赶走,走之前还不忘扑灭我的希望:「嫁不嫁,由不得你!」

瞧那张与齐婉七八分相似的脸,当下我只觉得心凉。

坠入寒渊。

毫无预兆下,我被皇帝关了起来,直至出嫁前。

期间,李承启偷偷来瞧过我,他问我:「你不愿去和亲,是吗?」

我没否认。

「好,那我帮你。」

这个辜负原身的小子,又再搞什么鬼?

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在这期间,后宫十多个嫔妃轮番来规劝我,嘴上皆是为了大义。

「为了大义,凭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

听罢我的话,嫔妃大多摇头离去,唯有一人,那就是瑾妃。

我没听过她,记忆里,原身同她也没有任何交集,可她却对我分外怜爱,也异常固执。

后来我才知晓,她生育的美伊公主,在十多年前,刚及笄正当妙龄,就被送去和亲,但那皇帝已年过六十,这般年纪,做美伊公主祖父也不为过。

瑾妃再多阻挠亦徒劳无功,奈何此乃国事,且宫中再未有适龄公主,美伊公主,必须嫁。

她的处境,就如同我现在一般。

瑾妃的阻拦反抗,止于美伊公主的一句话:「我应当为天下万民,履行好我的职责。」

不幸的是,美伊公主嫁入宋国皇室不过数月,便离世了。

美伊公主是早产儿,自幼身子羸弱,或许她早料定自己时日无多,想最后再尽一份力。

可美伊一死,宋国新皇登基,齐国与宋国之间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今大齐边境摇摇欲坠。

瑾妃许是想守护她的女儿用生命换来的短暂和平。

哪怕只守护片刻,她也甘愿。

我怔望着瑾妃的脸,喃喃出声:「不是为天下万民吗?可我也是民啊……」

「你并非民,你乃当朝公主。」

公主。

从前称呼得多么高贵,眼下便有多刺耳。

「瑾妃娘娘,在给您回复之前,我想先见一人。」

「请您帮帮我。」

那夜,在她的帮助下,我偷偷溜进寺里,路上碰见肖子瑜,他气急败坏:「听说你要去和亲?哪个王八蛋的主意啊?!」

「皇帝。」

肖子瑜:「……」

他鲜少面露严肃之态,有些低气压。

「放心!」我拍他肩膀安慰,「还不一定去呢!」

对话没再继续,我直奔湛净禅房。

「施主?」

我凝望他的双眼:「湛净,我要被送去和亲了。」

他垂首怔愣半会儿,沉声道:「天子乃佛命,施主自会得到好的归宿。」

夜露凝重,空气凝结,寂寥之境,针落之音,落地有声。

哽咽声衬得越发明显:「你……都不留我一下吗?」

「或许你留我,我便真的不走了呢?」

语罢,他沉默了良久,什么都没说。

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他看向我的目光悲悯又温柔,像佛怜悯着众生。

我从未觉得目光平和是如此可怕。

里面没有不舍,更没有挽留。

我从不是他的特例。

眸光渐渐黯淡,自嘲一声:「湛净,你倒真是狠心。」

「我如果去和亲,或许你往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看着他,满是悲凉绝望,声音微颤:「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

「不曾。」

天雷轰轰作响,雨滴如刀尖般扎在我心上。

「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结局已定。

雨水冰凉刺骨,我嗓子发紧,再没敢去看他的眼神,失魂落魄地逃离现场。

只想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我答应去和亲了。

瑾妃娘娘很是欣喜,甚至把当年美伊公主的金银首饰都赠予我。

那些首饰衣物被保护得很好,美中不足的是,表面落的印子,很像是常年抚摸的结果。

她在把女儿的希望寄托于我。

阖宫中,仿佛只有李承启没有欣喜。

他隔着门洞静静望着我,语气有些不稳:「你……决定了吗?」

「是的,我决定了。」

「好。」

他连着重复两遍:「好……」

我不是傻子,不会为了赌气而做决定。我亦不是伟人,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算来算去,那里可能是我最好的去处。

为了瑾妃,为了那来之不易的和平,或许因亲眼见过战后百姓流离失所想救更多的人。

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人牵挂,去到哪里都一样。

……

齐昔九年,我出嫁那日,六珠步摇,十里红妆。

我坐在轿撵里,以嫡公主齐惢的身份,着鲜红色的嫁衣,受着百姓跪拜。

他们怀着极度感激的笑容,仿佛是天大般喜事,叩首高喊:「公主千岁!公主千岁!」

声音冗长又明亮,回荡在齐国每个角落。

如此激情澎湃,振奋人心的雀跃声,在我听来,却刺耳无比。

我紧闭双眼,再也压抑不住哽咽,泪珠如泉水涌出,身体抖如搪塞。

轿撵行至中央,一晃一晃慢而前行,终是远离大齐国土。

不回头,不牵挂。

缘尽于此,再不相见。

宋国山高路远,翻山跋涉,这条路,走了一月有余。

我刚入宫,皇帝宋明便封我为皇后,将我搁置在新建造的金碧辉煌宫殿,那是宋明专门为我打造的。

众人皆道,皇后娘娘独一份恩宠,皇帝无纳一位妃子,真乃一段佳话。

但,宋明是在做戏。

他在做戏给全天下人看。

大婚那日,我穿着嫁衣,他穿着郎服,当着我的面,与招来美妓在喜床上颠鸾倒凤。

结束战斗还不忘挖苦我:「感觉如何?」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观感如何?」

我淡淡道:「A 级大片。」

宋明眉眼间尽是嘲讽:「这样才刺激不是吗?你感觉到羞辱了吗?」

我看着他,有些好笑:「你不会以为,女人的荣辱,必须被夫君所左右?别太高估了自己。」

他面容渐渐十分扭曲,不去看这疯子的脸,也依稀能听见后槽牙快被咬碎的声音。

忽而,他有了动作,精准找中我的软肋,他掐住景儿的脖子,

「景儿!」我喊道。

见我反应,他得意的笑,五指不断收紧:「我知道,你现在最在意的,是她。」

「从今天起,她的生死,由你决定。」

宋明不知将景儿关在何地,以此来要挟我。

他曾冷声告诉过我:「齐狗姘,既然来了,我便会让你生不如死。」

何谓生不如死?

大概是活着比死更难,却不得不活着。

辉煌的宫殿被改造成了牢笼,外边富丽堂皇,内里却肮脏不堪。

他将我绑在椅子上,将浸过盐水的皮鞭如雨点般落在了我的身上。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新伤覆盖着旧伤。

耳畔声刺耳:「睁开眼睛!!」

睁不开,终是昏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冰凉刺痛了我的神经,醒来,又是一顿毒鞭。

我被折磨得越惨,宋明的笑声便更刺耳,他畅快至极。

为什么会恨我,我没有答案。

直到那一日,他掐着我的脖子,咬牙切齿说出了缘由,

「不知孤的母亲,是否也被你父皇这样对待过,又或许,更残忍!」

宋明的母亲是前朝宰相之女,被送入宫后,被封淑妃,不久诞下宋明。

宋明的母亲仙姿玉貌,素有宋国第一美人之称。传闻见其貌,皆会近乎痴迷于她美色,无一例外。

偶然间齐国皇帝遥见美人,一见心动,似疯魔般,硬要将美人掳获怀中。

齐国兵强,宋国皇帝只得割爱,十日后淑妃被褫夺封号送入齐国皇宫,此后再无她消息。

两年前皇宫才渐有流言传出,她早已于七年前薨世,对外宣称是突发恶疾。

此内是否其他缘由,无人知晓。

「淑妃娘娘,难道是被人害死的?」

我被掐的难以呼吸,在濒临死亡时,他松了手,艰难问出。

宋明扯开起嘴角,眸变狠厉:「你不配知晓,你只需明白,你该替你父皇赎罪!」

他不会让我轻易死去,他要的,是将我心里防线彻底摧毁。

他为了羞辱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的肩背后,被烙铁刻上了一个大大的「娼」。

烙铁刺入肌肤时,心仿佛被揪了起来,被烫碎,再也无法复原。

这是对一个女性最大的羞辱。

娼妓。

宋明默认身边的老太监对我侮辱。

他会用不同的刑具,将我折磨得体无完肤。

每个日夜,对我来说,皆如苦海般煎熬难忍。

我必须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每当我这个念头萌生,现实都会给我重重一击。

「别有其它的想法,否则那个小婢女……」宋明总能在我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我一个坚持的理由。

是啊,还有景儿。

肖子瑜还等着景儿回去,要和她成亲呢……

被枷锁束缚着的日子当真难受,可仍不得不低头:「你别伤害她……」

我强忍疼痛,再开口,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她是无辜的。」

「她只是一个小婢女,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罪过。」

我也没有任何罪过。

宋明居高临下,看着如彘犬一般的我,肮脏的匍匐在地,冷冷道:「齐国,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黑暗和饥迫感将我包围,屋子里透进一丝光亮。

一块黑黄色的馒头,从门缝外沿着土地滚落至我脚边。

我忍住不适,为了生存,捡起啃了起来。

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扯得生疼,泪水嗒嗒从眼眶流出。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落得如此下场。

也没人想到,宋国皇帝十里红妆娶的娇妻,暗下里却过得如蝼蚁。

活着都成了难题,还怎么找回家的路?

我要怎么坚持下去……

度日如年,久而久之,我变得麻木。

后来双眸开始剧烈疼痛,渐渐地,没了光明。

眼前这条路,再也望不到尽头。

终于,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听闻到了外界的消息。

宋国太后寿辰,各国受邀使臣皆来参加,其中包括齐国。

如此可见宋明对他这个养母,算得上用心。

三年来看不到外界景象,长期未见阳光的双眸被刺得生疼。

来人把手脚锁链打开后,我被连拖带拽,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

那一晚,她们为我洗浴后套上散花百褶裙,颜色应该如从前般鲜艳。

只可惜,皮骨撑不起罗裙。

铜镜中的自己,应当脸色苍白如纸,似秋日池塘里的一枝残荷罢。

为我脂粉黛泽的女娘似乎怜我,给我上妆时手脚异常的轻,生怕碰碎了我。

女娘声音温柔悦耳,以为瞧出了我的心事:「皇后娘娘切莫太过伤怀,陛下现为娘娘召天下名仕,只为医好娘娘眼疾。」

宋明将我的失明,解释为从阁楼不小心摔下,磕破了脑袋。

而我也因此心情郁郁寡欢,精神状态愈发差。

所以,作为皇后,我从未出席过任何的宴会。

我被藏了三年。

「齐婉。」

许是失了视觉,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太久没听到过有人唤我名字,神经有些恍惚。

我闻声,试探道:「李承启?」

首日国宴我虽然未参加,可毕竟有我国使臣,探视本国公主是应当的,否则宋明无法向天下交待。

他也不怕被识破伪君子的虚假面具,他料定即便是齐国皇帝知晓我的处境,也断不会接我回去。

我屏退了身边婢女,迎风而立。

足底与地面相触的声音越走越急,他的音调陡然拔高:「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看不到了。」我十分平静。

李承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且不论齐宋本为敌国,淑妃是宋帝的生母,她死在大齐皇宫里,宋帝又怎会放过我?」

李承启沉默半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他才沉沉道:「抱歉。」

「你道什么歉?」

你对不起的是齐婉,又不是我。

齐婉,齐晚。

甚至有时,竟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和亲救了千万大齐百姓,你是大齐的恩人。」

呵,我想冷笑。

「是吗?」我垂首,闭了闭眼,「那就求你,帮我一次。」

他应的毫不犹豫:「你说。」

「带景儿回齐国。」

我不知道景儿被关在哪里,凭着记忆,盲画出一份地图。

我走过的地方,都清楚地画在上面。

剩下的,交给李承启了。

李承启趁着皇宴,手下假扮成太监混进皇宫,他们多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训练有素,很快发现了藏匿景儿的地方。

国宴结束前夕,李承启趁着守卫轮换时,将景儿救了出来。

她被抱了出来,我不敢靠近,背对着她,十分清晰地听她微弱喊声:「公主……公主我不走。」

呢喃声终消散,我忍住泪水,摸索着墙壁回了殿内。

国宴大摆三日,没人留意景儿的去向。

这几年,关于我的传言有很多,但鲜少有人目睹我真容。

而我,首次出席宴会,自是成了人中焦点。

不少人的目光盯着宋国瞎眼的皇后。

诸国使臣皆到场,国宴全程,宋明坐在我身边,为我添菜倒水。

那虚假的温言细语,令我作呕。

真想跳到大殿中央,揭开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可我不能,至少等李承启和景儿平安离开宋国后。

我攥紧的五指被人轻轻掰开,宋明握住我的手:「皇后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他拖长着尾音:「来人,拿个暖炉来。」

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自是被不少人听了进去。

听着窃窃私语大臣们对他夸赞,我只觉得恶心。

宴后,李承启在我经过假山时拦下了我,他说:「明日,臣将启程回齐国。」

我说:「好,一路平安。」

他沉默很久,又道:「昨日景儿被救出时,闹了许久,她说她不走。」

「肖子瑜还在等她,若非她当年执意同我来宋国,现在她和肖子瑜或许已然修成正果。」

「那你怎么办?」他又问,「宋明心机沉重,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我没说话,秋风吹得人生冷,假山后忽地静下来。

我思虑良久,清澈嗓音随着风声传出,略颤轻声:「他,还好吗?」

「你说谁?」李承启问。

我苍凉一笑:「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李承启早发觉我的异常,他总是来寺里,不单单是为了我。

也是为了湛净。

那夜淋庙的刺杀,湛净救下我时所展现的身手,令我起疑。

当夜我半倚在塌上,派景儿暗里调查,结果才知,湛净是李启年的私生子,叫李承染。

他未入族谱,李启年也从未认这个儿子。

连李氏姓,也是当年李承染的母亲求来的。

李承启并非跟踪我,而是一直监视他的弟弟。

李承启神色隐晦不明,轻声笑道:「自身都难保,还在意那和尚做甚?」

风很凉,入骨更是刺痛。

我知道,这或许是我与李承启最后一次相见。

不知为何,竟也生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或许,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了我罢。

齐国使团离开不过两日,还未出境,景儿逃跑的事件东窗事发。

总归是瞒不住的。

宋明不敢为了一个婢女公然拦截使团,但他可以折磨我。

我听到了床帘被掀起的动静,阴沉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齐婉,你还真是好样的。」

「怎么?救出那个婢女就没后顾之忧了吗?你能如何?设计逃跑或自我了断?敢吗?」

「我不敢。」

我若如此,恐战事再起。

可是不代表我就没有别的办法。

齐国使团离宋十余日,我又回到了那黑漆漆的囚笼。

我在等一个时机。

离宋明寿辰还有十日。

我将那日殿内梳头的油倒在地上,与蜡烛的火光瞬间燃起,火中乍现不停。

听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我。

众人救火,我被人抬了出来。

昏睡了几日,一醒来便听见宋明咬牙切齿的声音:「又要同孤耍什么把戏?」

他很快就知道了。

近日多灾多难,国母失明又纵火。

钦天监称宋国正处多事之秋,难免困顿一时,应前往寺庙祈福,以求国运。

自然,是我收买了钦天监。

说来奇怪,宋国的冬日向来不下雪。

今年却不同,冬月时,宋国下了百年来第一场雪。

一夜过去,天地间银装素裹。

我与宋明同乘前后轿撵,受百姓跪拜。

过京都城门时,我在诧异众人目光之下,奔向城门高处。

我多么想回家,恐惧日复一日加重,到了现在,我心里只剩下即将解脱的期待。

此刻的前路竟然清晰起来。

我跑得越来越快,不远处的宋明大吼:「愣着做甚!拦住皇后!」

城墙之上,京城一览无余,双眸望去,皆是灯火阑珊,满目繁华。

可这都不属于我。

一袭白衣褪去,近乎赤裸的女子,赫然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

裸露的肌肤布满青紫色的淤痕,新旧伤交错,体无完肤。

还有一个血红色的「娼」,异常刺目。

我选择自揭伤疤,以此等方式。

群臣百姓被这一幕被激得五雷轰顶。

「这是宋明带给我的!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巧言、令色、足恭,惨无人道,暴虐成性,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宋国皇帝!」

「今日我的下场,便是尔等的日后!」

宋明伪君子的形象,终于被撕裂,丑陋地展现于天下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裸身示伤,此举,算我为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

算是无愧对原主身份、齐国百姓、瑾妃还有死去的美伊公主。

凄厉之声传透过皑皑白雪,清透而有力。

冬季残歌,屹立落雪,可泣可歌。

我张开双臂,似轻飘飘的蝶,从城楼一跃而下。

让我做一场不会醒的梦吧!没有黑暗,没有痛苦。

那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一声盖过一声的马蹄,如同敲打在人的心上。

异世界不同的是,我死后,没能回家,变成了一缕魂魄。

或许现实世界里,我早成一缕魂魄,借着齐婉的尸身苟活于世度日。死后也不得回魂,我只能跟着我的尸身。

而我成为魂魄后,隔着千万人,一眼竟看到了他。

举目望去,他身后出现了几队人马。

鲜艳的齐国旗帜在苍穹下迎风飘扬,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

为首的湛净,身披一身盔甲,跌跌撞撞跑向「我」,跑得那么快,跌倒了便再爬起。

他不敢相信探了探「我」的呼吸,声声唤我名字。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死死抱着「我」,左眼的血泪掉入「我」的发中。

「对不起……」他低低地哭,「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将外披脱下,紧紧包裹着「我」,抱起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前走。

一直走,最后他脚步停到宋明轿撵旁,

宋明道:「你是何人?」

湛净转过身,冷冷道:「取你狗命的人。」

顷刻间,宋明被一剑抹喉,命丧当场,鲜血流了满地,蔓延至湛净脚边。

宋明睁大了双眼,死前嘴里还呢喃什么,我听到了两个字——母亲。

湛净未看躺下的人一眼,抱着我,继续一步步往前走,大雪落满他的肩头。

自那以后,我觉得湛净疯魔了。

他与「我」同床而眠,

他为「我」换衣梳妆,

他不顾那腐败之味,肆意的亲吻「我」的嘴角。

他寻遍高人,喂「我」让尸身延缓腐蚀的药物。

「我」的尸体被搁置在大殿中央,桌上幽幽地燃烧着,火苗随着夜风轻轻地摇曳,烛光明亮。

他说:「我不想再让你待在黑暗中了。」

齐昔十三年。

湛净以李将军之子李承染的身份,领兵十万,攻城略地。

那日宋明罪恶昭告天下,邻国见此与大齐联合起来。

宋国群龙无首,民心散乱,被齐国覆灭,一统齐宋。

我一缕魂魄,一直漂在湛净左右。

那日宋国覆灭的土地上,一女子竟与我交谈起来。

「我也是魂魄,所以我看得到你。」

妇人身影有些虚无,透明的似梦中人,声音却十分悦耳,她垂首半晌,长叹一口气,

「我知晓他罪无可恕,但我还想替宋明对你说抱歉。」

我没理,只问她:「淑妃娘娘为何一直停留此处?」

「等和你道歉。」淑妃扯起一抹苦笑,声音轻微颤抖,「也在等我的丈夫,和儿子。」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我们应该很幸福的……」

她说,从前宋明肆意张扬,天之骄子是整个宋国的期许。后来因为她被送去齐国,开始变得阴郁、偏执、疯狂,最后甚至杀死了他父亲。

「阿远是无可奈何。」淑妃早泣不成声,「他爱我如命,可百姓比君命更重。」

我垂首,半晌:「他们魂魄不在这世间游荡,想必已经了然,娘娘也应早些放下。」

淑妃流着泪望着远方,身影越来越虚无:「是啊……我的尸身,在此地早就彻底腐败了。」

「国破了,家亡了,我终究没能再见他们。」

「阿远,阿明,下辈子,别生在皇室了……」

她的身影渐消失了,一寸寸环抱遗憾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大宋覆灭后,皇帝大喜,要对湛净封官加爵,不料被湛净当场驳了好意。

惹得李启年拎起家伙砸去。

我下意识伸手去接,东西透透地穿过我的手掌,重重地击在湛净后背。

「孽畜!偷盗兵符,遥去千里,陛下不怪罪已是万幸,如今有机会高升,你却又要回去当和尚?!」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湛净身形未动:「我要带着她,一起回去。」

又是一巴掌落下,咒骂湛净半晌,我在一旁着实心惊,将军啧了一声:「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湛净难得露出这般笑容,讥讽无比:「呵……难道父亲这些年,可有把我当您的儿子?」

没有任何留恋,只留下刺得将军面目狰狞一句话,他带着「我」,转身往马车上走。

车夫,将我们送回淋庙,李承启望着湛净:「看来,当初我选择告诉你,是正确的。」

「否则,你可是我的大麻烦呢。」

「我应当感谢你。」湛净朝他深鞠一躬。

我久久愣在原地,此话不停在耳畔回荡。

湛净将我带回寺里,住持甚觉荒谬,绝不答应。

寺庙禅房里放着一具尸体,

太过难以接受。

湛净跪在住持禅房前,跪了三天三夜。

似乎老天都不愿,连下几场暴雨。

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直到湛净生生昏死过去,几日后醒来,住持才松了口,将尸体放在我曾经住过的禅房里。

湛净与我同睡同住,同我呢喃低语,讲述着我未曾听过的故事。

佛绝非无情之人,而是没有任何私欲的情,是救苦救难普利大众的情。

夜黑如墨,星月无光。

可曾看见,七夜的雪花盛放了又枯萎。

日暮西垂,他席地而坐,日复一日,同我说话。

药物香料总有时效的。

小师弟们不敢当着湛净的面嚼舌,只得私下找到主持,有些难以切齿,

禅房里已经隐隐传出「我」的身体腐败的味道,味道刺鼻难忍,连我都不敢靠近了。

可湛净似若无其事,他固执的不肯答应将「我」带走,硬是要从高人那里求不腐香料为我保身。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住持见他执拗至此,一改往日温驯,一围而上几人将湛净压制住。

我看着他犹如疯魔,挥舞着双臂,伸手去抓,想要去留住什么。

「不!不要!!」

「不能把她带走!啊啊啊!」

他青筋暴突,声嘶力竭,五六个小和尚竟控制不住他。

湛净挣脱开后,扑向「我」的腐败的尸体。

「最后一日!」他喃喃重复,「再给我一日……」

明日「我」便要下葬了。

他将我曾用过的一支簪子,取了搁在榻边。

屋内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婉婉。」

我一惊,闻声望去,见他毫无焦距的双眸轻舒一口气。

他又说:「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我心中惊骇,见他摸着「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念着我的名字。

夜半时分,他手捏着银簪一角,自说自话,说着守护我们之间的记忆。

他说,他会一直在原地等我。

而他,拿出袖子中藏匿的刀刃,明晃晃得闪得我眼疼。

我大惊,在我万般恐惧的目光下,

湛净结束了他的一生。

他阖住双眸那一刻,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解脱,

「我不是殉葬,我是殉情……婉婉,你听到了吗?」

他走不出来的记忆,是困住他一生的牢笼。

无尽的夜……风吹叶落,叶落无声。

最后一盏灯在静默中燃尽了光辉,无尽的夜是沉寂,在流转。

我的魂魄留在原地徘徊,看着住持和小师父们忍着万般悲痛,将我和湛净同葬于淋庙外的一处荒地。

住持说:「此憾,他用了一生来弥补。」

他本该高高在上,当跌落神坛,一样只是一介凡人。

「情字难写,爱河难渡,世世如此。」

他走了,可我没找到他的一缕魂魄。

传闻,有所惦念人的七魄会留一魄在爱人身边。

湛净在这个世界里,再无所留恋。

我静静守在原地,不知何时魂魄才会消融,消融后,我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大概过了二月有余,湛净的家人,只有李承启来了。

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李承启盯着我二人的墓碑,突然笑起来,扯起嘴角:「你们竟真走在了一起。」

他眼波流转,转到我的墓碑处,他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婉婉呢?」

我呆呆立于原地,这话什么意思?

「原谅我这迟来的道歉。」

「你对我好,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到这,左右探看确定无人后,从袖子中,拿出一样东西。

我如同雷轰电掣一般,震惊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水笔?

齐婉忆中伤疤的记忆涌现。

那时好景不长,世事辗转,多年后再回首,齐婉失去了竹马,青梅枯萎。

在非善茬的林月儿百般挑拨下,情义彻底割裂。

我原以为,是黄粱一梦万般皆空,脖子上的疤,便是此出戏的结果。

而如今看来,并非因林月儿的挑衅,而是系统,系统让李承启杀了齐婉。

李承启也是穿越而来,他要严格执行系统的命令。

我是魂穿,我与原身不一样,系统感应出来了,所以在我醒来后,它才没继续下达杀我的命令。

他许是怕回到现实世界里会遗忘一些东西,所以把重要的人名字都写在上面。

水笔是红色的,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齐婉。

愣怔半晌后,垂首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

「你若不是婉婉,那我的婉婉呢?她又去了哪里?或许她永远死在了冰冷的剑下。」

「可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我太孤独了。」

沉默半晌后,残阳倒影着他转身的背影,孤寂单薄的身子隐入夜色中。

他如同坠于深渊孤军奋战,想做的事不能做,想爱的人不能爱。

和亲当日,我曾无意间看到了李承启,原我还心存疑虑,现在明白了。

他或许只想偷偷看看,他的婉婉穿上嫁衣的样子。

往后余生很长,李承启的家又在哪里?

时间一点一滴凋谢,犹如蜡烛慢慢燃尽,吹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湛净说过在要原地等我,

我等了他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未曾来。

渐渐的,我的魂魄开始消弭。

我热爱行走于萧瑟的秋风落叶里,心烟也随着那一缕风,于风声里飘荡。

我逐渐没了意识,仿佛入到梦境中。

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

我沿着一条路,走了很久,尽头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

一苍白长发盘起,身姿已然弯曲的孟婆,颤巍巍的递给我一晚热汤:「喝了吧。」

我没接过去,低低呢喃:「这一定是梦……」

孟婆看我没动作,劝道:「不舍得?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我盯着冒白气的热汤,半晌开口问道:「真的有人,千年万年都将一人记在心里吗?」

孟婆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我沉默半晌,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忘了吧,忘记所有,重新开始。

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入眼帘的是病床前哭泣的老夫妻。

他们定睛看了我半晌,似是不敢相信,随后喜极而泣,嘴里叫着医生,一声高过一声。

他们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晚晚,终于醒了。」

医生说,我头部遭受到巨大撞击,造成的失忆可能是暂时性的,也可能是永久。

虽然不记得父母了,或者是血缘天性,我与他们无半分生疏,很是亲近。

他们告诉我,那天我出车祸以后被抬到医院,睡了整整四年。

医生建议我住院再观察两个月后再出院,确认无事后,开始照常过着我两点一线的生活。

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一切都很平静。

唯一奇怪的是,我常梦见一个男人。

那晚,朦胧辗转之间,我看见他穿着一件白色衣服,双手握着一根香,虔诚地低着头,跪拜着,嘴里念着「愿她平安无虑」此类的话。

他求得一红绳,将它递给我时,我一瞬间竟红了眼眶。

紧接着,他渐渐消失在我面前,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

「我不会忘了你。」他对我说。

突然心里咯瞪一下,我睁开眼,却发现又是一个梦。

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我急忙抬起左手,真的有红绳,上面还挂着小牌子,写着「晚」。

可妈妈却说,这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她从庙里高僧求来的。

妈妈带着我去还愿,一定要感谢佛祖保佑我能平安醒来。

我和妈妈一步一台阶走上山头,在庙前我见到一个男人。

他站在银杏树下,一身白衣,我却一眼注意到了他手腕上和我一模一样的红绳,上面也有一个字:「净」。

思绪好像被抽丝剥离,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朝着我这边望来,笑道:「晚晚。」

晚晚,婉婉。

我身体不可控地一震,心仿佛被死死揪住,冲着他三步两步走去。

在我快碰到他衣衫一角时,忽地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哪里有什么人影。

眼前,仅剩一颗银杏树。

湛净番外:

我从未见过这般女子。

那样肆意骄傲,又洒脱。

我承认,我很羡慕她。

不像我,从小便是低人一等的私生子。

母亲视父亲如命,奈何天不由人,连我这姓氏都是从我亲生父亲那里求来的。

这般天经地义的事,还需要去求吗?

母亲给出的解释是,要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她断不会如此卑微,或许,父亲早就娶她为妾,此生荣华。

世家讲究血缘天性,身份卑微之人,注定只配被当妓子玩乐,不能留下李氏后代。

可母亲并不懂这个道理。

她将一切缘由,都归咎到我身上。

她恨我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情义,所以她从来不管我。

她对我恶语相向,从小我没感受到一丝母爱。

她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作慈母之态,为我缝补衣裳,为我做可口吃食。人后,对我恶语相向,骂我是贱种,是灾星。

后来她死了,临死时,我没留一滴眼泪。

看着她不甘得闭了眼,嘴里还挂念着父亲,我只觉得即可悲,又可笑。

唯无怜惜。

很快,我发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生存问题。

当时的状态,我马上想到的,就是投靠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那时,我悄悄在李府外守了三日,终见父亲和几位穿着不凡的人并肩而立,我小跑到他跟前,满怀希望地叫了声:「父亲!」

而他连忙否认,对我道:「哪里来的小野种,竟敢喊我为父?!」

身边几位达官贵人个个面露各异。

而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后来才知晓,因为我这声父亲差点断送他的仕途。

私生子秘闻被传的满城风雨,父亲见不得我这「脏东西」,便送我去做和尚。

最开始,我是不解的,为什么连父亲也如此厌我?

后来才渐渐放下,我这一生,都将抛弃情缘,效忠于佛祖。

情是多么难测,人心又如此肮脏。

肮脏到连亲生孩子都可以不认。

我向佛之心愈发坚固。

人无情无欲,才是最好的生活之态。

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似乎很喜欢我,一见我便笑,笑得如辰时暖阳照在心上。

她就像我的小尾巴,无时无刻跟在我身边,她为我做了很多事。

没过多久,我发现,她开始出现在我的梦中,开始出现在身边任何一个角落。

我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想她,看到她和别人谈话,竟觉得生气。

情绪被他人左右的感觉,令我很抗拒,我开始躲着她。

我心底想见她,可又时刻告诫自己:「不要沦陷。」

所以她那晚来找我,说要去和亲,让我留她。

我没开口,或许她走了以后,我便会慢慢放下,变得和从前一般无情无欲。

可是我错了,她走后开始愈发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梦到她很痛苦,想让我去救她。

梦视为编织,从来不可信。

听闻宋国皇帝待她很好,嗯,或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我试着放下,每日的思念与理智不停拉扯。

痛苦得欲将我撕裂。

可李承启却来告诉我,她过的不好,很不好,甚至受到了虐待。

「去救救她吧。」

她经历了什么事,竟需要救救她?

我呆呆站在原地,日子久了,我开始不断想象她被虐待的样子。

她曾无数次在我梦中哭泣,求我带她离开……

那股压抑的理智终是崩溃。

我干了人生中最出格的事,我把父亲的兵符偷盗出来,没有请旨,借父亲名义私自带着一骑兵潜入宋国。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叛国,战乱,或者死于异国他乡。

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拼了命,救她出来,往后余生,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她。

但我来晚了,她不在了。

远远地,我看到那城楼上赤裸的少女,如轻蝶般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鲜血染了满地。

我没了理智,为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样温暖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我要带她去哪里?

那就去我们曾经的地方。

在回寺里之前,我将宋国人杀了干净,可那再也换不回我的婉婉。

她肩背上的「娼」字,更是像刀般扎进我的身体。

生疼。

她的脊背,腰身,只要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没有一块是好的。

上面都是血淋淋的,瞧着触目惊心,婉婉会觉得丑吗?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伤疤展现于世人面前,只为了,守住齐国和平。

婉婉,你疼不疼啊?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终于把婉婉带回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为她梳头,为了穿衣,就像普通夫妻那般。

我甚至求得秘药,试图保住她的尸身不腐。

可婉婉没给我这个机会,她的身体一天天腐烂,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要永远离开我了。

我惹婉婉生气了,再也哄不回来了。

我这条命,好像再无意义。

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不敢承认背叛了神佛,我只能做七情六欲的凡人,如我父母那般。

「念佛的人多,往生的人少,原因在哪里?就是爱欲不断。」这曾是住持对我说的话。

其实和亲那日,我偷偷去送她了。

如贼鼠般,逃避着对她的感情,看着她的喜轿越走越远。

那天我没能留你,湛净此生之悔。

我才知,错了一步便是一辈子。

所以,下辈子,换我来守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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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无悔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猫猫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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