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与君倾

与君倾

古风甜饼 2,扑通扑通的今生限定

《与君倾》

「臣想以下犯上。」

他身上混杂着微微的酒气的暗香,将我压在假山石边。

我轻声笑说:「柳长祺,你喝醉了?」

不过是刚刚的宴席上硬是邀请他小酌一杯,想不到会神志不清成这样。

我可太惊喜了。

「公主……」他在我耳边轻唤。

往日的他在我眼里永远正襟危坐、老成持重,料是谁也没见过他如今能这幅样子。

幸好我没醉,这里可是随时都会有人路过的假山。要是被人看见长公主和太傅纠缠厮混,我的太子弟弟可要失去一个好老师了。

我当机立断要推开他,可太傅大人的下盘太稳,没有推动。

「柳长祺,快给我撒开!」

可他不动,眨巴着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迷离地看着我。

我抓住他的下巴踮起脚,狠狠咬了上去,然后趁他愣怔之际,两手一推,看他掉进了身后的湖里。

太傅大人伴随着巨大的扑通声落入湖中,我站在湖边朝向远处大喊:

「快来人!太傅落水了!」

第二天,我提着一篮子土鸡蛋登门看望。

这下大家都知道正一品太傅大人是喝一杯酒就能醉得掉进湖里的酒量,是三伏天泡一下湖水就能发烧一夜的病弱体质。

这不都来看热闹了吗。

侍女小花说:「听说柳太傅府上已经送走三波大人了,现在正找人修门槛呢。」

「你觉得他们会是因为柳长祺生病特地来看望他的吗?」

「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因为我们的太傅大人是出了名的一本正经,连衣衫都是少有褶皱,站在朝中一个个糙汉中间,他仿佛散发着圣光。

所以比起他生病,醉酒失足落水这样狼狈的事就好像城中有人裸奔一样,反而更吸引那些爱看热闹的老头们的兴趣。

而灌醉他的偏偏又是当朝唯一的公主我,发现他落水的也是我,落到他们耳中怕是万字长书都出来了。

好像说什么公主垂涎太傅已久,趁宫宴将太傅灌醉逼迫其就范,太傅为守清白宁死不从,万念俱灰跳入湖中。

听到扭曲的传闻时,我的脸都要笑烂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迫八尺大汉还给人逼跳湖了,怎么听都是柳长祺丢人吧。

我轻车熟路地找到柳长祺的屋子。

「等等!」我还没开门,小花急急忙忙拦下我,「这不合适吧公主?!万一他没穿衣服呢!万一他在洗澡呢!要不先敲个门吧!」

是的,我确实撞见过这样的场景,当场就被一件外袍甩在头上,然后被推出门去。

后来流了半夜的鼻血,柳长祺再顾不上同我生气,只能一边帮我止血一边小声训斥:「天色已晚,公主一人擅闯男子居房,实在是于理不合。」

而我只会笑呵呵看着他愠怒的样子,「你放心,我偷偷来的。」随后又加了句:「明天我再偷偷地走。」然后他便将房间让给我住,自己独居书房了。

只是被我爬破的后墙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修。

不过这次还没轮到我擅闯,紧闭的门就被人打开了,一只老母鸡窜出来跳到我怀里发出兴奋的「咯咯咯咯咯哒!哒!」

随后柳长祺的贴身侍从小黑伸出头来,细声细气地说:「公主~太傅大人让您进去~」

「小黑,我从正门进来的。」我不是爬墙进来的。

小黑立刻敞开大门,中气十足地伸手为我领路:「公主!太傅大人邀请您进屋!」

倒也不必那么大声。

我摸着老母鸡的脑袋大摇大摆地进屋了,这鸡是我觉得公主府里最会下蛋的老母鸡,所以特意拿来送给他,本来以为他会拿去煲汤,想不到居然被他养在了他的居所,我太感动了。

柳长祺躺在榻上,比我想得要严重得多,明明已经过去一夜了,他依旧面色苍白,冒着虚汗,眼睛微张有些许涣散。

「公主,恕臣不能下榻迎接。」他还是从前一样恭恭敬敬的语气,只是掺了半分虚弱。

明明昨夜还想以下犯上呢,怎么酒醒就换了一副样子。

他看见我怀里扭动的老母鸡,又解释道:「这,这个鸡,它硬闯进来的,我看它不吵不闹便让它留了一宿。」

我放下手里的小家伙,在他旁边坐下,想伸手试一下他的额头,我猜他下一句一定是「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切不可逾矩!」

果然,他偏过头蹙着眉头:「公主!男女……咳咳!咳!」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带着他的全身颤抖起来,我忙给他拍背,想帮他顺顺气,可他的被窝居然没有应该有的温度。

「怎么咳得如此严重。」我也皱着眉。

柳长祺平缓之后,慢慢坐起身来:「从小留下的顽疾罢了,公主不必担心。」

「我同你认识那么久,居然不知道你这样体弱。」

我看他呼吸断断续续的,触到他的手时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心一抽一抽地痛,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柳长祺的酒是我灌的,湖也是我推下去的,让他受罪都是我的错。

「呜呜呜……」丢人的是我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我赶紧用手抹掉,可咸涩的眼泪依旧流个不停。

「公主莫哭。」柳长祺有些艰难地抬起手,用他的贴身帕子为我擦拭。

「对不起柳长祺,我再也不灌你酒了!」

「臣不怪公主,是臣酒量太差了。」

我和柳长祺认识六年了,在我十岁的时候,他十二岁。

听说柳将军一辈子只娶过一个夫人,人人皆道他们夫妻恩爱,只可惜柳母早产,拼死生下柳长祺后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便咽气了,而那时柳将军还没从战场上赶回来。

柳夫人去世后,将军再没续弦。

后来柳将军一生热血撒沙场,一人带一骑打下鲜卑八座城池,立下大功,回到京城时我只看见一个满目苍凉、鬓发斑白的老人带着一个十二岁的男童。

柳将军和父皇交谈时,我主动向柳长祺凑了过去。他长得粉雕玉琢,一点都不像将军的儿子。

我问他:「你父亲那么厉害,你是不是也能耍两把?」

他摇头:「我不会。」

「奇怪,你父亲都没教过你吗?」

「他不许我习武。」他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准确,「是不喜欢我习武,也不想让我做将军。」

柳将军带他走时,我还有点依依不舍。

后来的两年我和他交集不多,只在偷偷出宫路过他们府上时偶遇过几次,而且每次他都让我快些回宫小心被父皇发现,他问我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玩,然后一路跟着我,生怕我被人贩子拐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军中传来噩耗,柳将军在和齐夷国交战时身负重伤被敌军包围,拒不被俘,自刎牺牲。

一时举国哀悼,各家百姓合力为柳将军立起塑像并建立衣冠冢,连老皇帝也情绪低沉了许久,在这种全包围式的悲伤氛围中我也忍不住落了泪。

我哭着哭着就听说老皇帝要把柳长祺接进宫里抚养。

我当时就暗暗下决心,我以后一定要对柳长祺好!他爹保护国家,我就保护他的儿子!

可惜我并没做到。

柳长祺不爱玩,只喜欢读书。

我带着几个弟弟去爬树掏鸟窝的时候,他就坐在树下读《论语》。

我翻墙出去买糖葫芦的时候,他站在墙下用肩膀帮我搭脚,手里还握着本《山海经》。

久而久之,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又过了两年,他参加科考中了状元,老皇帝高兴坏了,再加上他的背景,直接封他做了太傅,去做太子的老师。

也不知为什么老皇帝非要封他做太傅,他又不会习武,这不是戳他痛处吗?

太子不高兴了,觉得自己的老师居然只比自己大三岁,太丢人,又撺掇我一起捉弄他,捉弄完之后我和他一起被罚。后来太子被柳长祺的真本事折服了,而我却在试探柳长祺底线的路上越走越远。

柳长祺一病就是好几天,迄今还是没有听到他痊愈的消息,而我被皇后召入宫里叙旧。

说是叙旧,可我一点都不想去,她又不是我亲娘,甚至是害死我亲母的导火索。

母妃死后我被老皇帝过继到她膝下,只得去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谁叫老皇帝是个大情种,为了皇后能坐稳后位,亲自为她铺了路。

朝中大臣都爱逼皇帝选秀,爱给他送老婆。为了证明自己对皇后的衷心,也为了给朝中大臣一个下马威,他杀了我母妃。

然后诬陷我母妃是因为害了另一个妃子小产被发现后畏罪自杀,而另一个妃子小产也是他硬灌下的藏红花,整件事情特意做得漏洞百出,让朝中大臣既能察觉皇帝的意思又不知从何怪罪。

那时我只五岁,但也不是傻子,老皇帝当着我的面杀我母妃,还告诉我这是在玩过家家。

我被过继之后,宫中都在赞颂皇后有国母之风,愿意收留有罪之女的孩子。

恶不恶心啊?要说皇后一点猜不到老皇帝做的事,我屁都不信。

我不是很情愿地跟着掌事嬷嬷一路去了长宁殿,皇后是个看上去温善的人,她见到我便笑呵呵地招呼我坐下,让掌事宫女为我沏茶,我差点就忘了她拿三把大刀训斥太子的样子。

她一如既往地拉着我的手唠家常。

正说着话,一个宫女进来行礼后说:「娘娘,柳太傅来了。」

我立刻眼睛瞪得锃亮。

皇后也高兴得很:「快让柳太傅进来。」

柳长祺一看便是拖着病体来的,唇色惨白,脚底虚浮。

「臣拜见娘娘,公主。」

「不必多礼,太傅是来检查太子课业的吧?他正在自己的寝宫里呢。」

说罢又让来通报的宫女为他带路。

我在和皇后的交谈中煎熬了许久,终于等到柳长祺出来拜别。他走后我也借口天色已晚离开了尴尬之地。

柳长祺走得不快,我很快赶上了他:「太傅大人,身体可还好?」

他恭恭敬敬地回答:「多谢公主关心,臣已经好多了。」

我正想提醒他生病还是在府中休息的好,他却微微晃着身子,皱起了眉:「公主……我……」

我尚未张口,宽大的身体就朝我倒了过来,重重地将我扑在身后的石壁上,我忙抱住他的腰生怕他再倒下去。

「柳太傅?柳长祺?」

他没有反应。

完了,他晕了。

这回我直接去太医院拉上了一溜的太医急急忙忙就跟去了柳长祺府上。

几个太医轮流为柳长祺把脉,最后达成一致意见。

柳长祺本就是早产儿,有体弱的毛病。最关键是,柳太傅爱读书,一读便是一天,时常忘记吃饭,也不经常走动,所以气血大亏。

最后他们一起开出了个药方,我交给小黑让他每天去按时抓药。

我大概懂了,要让柳长祺按时吃药,正常吃饭,勤锻炼,他这堪比老弱病残的身子还是有救的。

我想我应该偷偷把柳长祺的书换成《养生三十八式》。

太医走之后,柳长祺才从昏睡中缓缓醒来,彼时我正打着个哈欠等小黑煎药端过来,已经在想象他还不醒我就「勉为其难」嘴对嘴喂他了。

可惜他醒了。

「公主?」

我忙答应着:「诶,我在呢,柳大人。」

我上前扶他坐起来,他似乎想起自己是怎么晕倒的,有些担忧地问我:「方才臣晕倒,可有伤着公主?」

我乐了:「哎哟,我的太傅大人呐,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要不是太医问了小黑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你经常为了读书废寝忘食呢!」想到这我便来气,「你知道自己体弱为什么还不吃饭?!」

我掐腰质问他。

「我只是……」

我死死盯着他看,看他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忘了……」他连忙补救,「臣听公主的。公主以后让臣吃,臣便吃。」

这时小黑端着药进来了,我接过黑色的药汁坐在柳长祺的床边,没发现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来,太傅大人,喝药啦。」

我本想一小勺一小勺喂他,没承想他直接接过碗灌了下去,然后将小黑递过来的蜜饯放进了嘴里,神色略微痛苦。

「这是蜜饯?」我有些惊诧,「你怕苦?」

小黑先接了话:「回公主,大人从前没有蜜饯的时候,经常背着仆从将药倒掉。」

「小黑!」柳长祺带着被人发现隐藏秘密的窘迫,然后追问,「你是怎么知道?」

「大人,你书房里花盆的药味小的隔着窗就能闻到了,只是您天天在书房里待习惯了,自己才闻不出来。」

可能是羞上加羞,柳长祺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他看看我,叹了口气:「公主,想笑便笑吧。」

我是个做事效率极高的公主,我说给他换书就给他换书。

柳长祺的书房我一向来去自如。

我将书置于桌面上之时,余光瞥见了书桌上的画,很像一串小人图,我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

我见过的小人图少有除水墨以外的颜色,这张图里的人物却精细到了头上的发冠的颜色。

柳长祺惯用的墨水是松烟墨,作出来的字画浓黑但无光,这张图的前大半的画却是用油烟墨作出来的,后期才改成用松烟墨,但是我知道这一大幅画是柳长祺所作。

我十五岁及笄礼那日,老皇帝赏赐的和各个大臣送的金银珠宝塞满了一个库房,只有柳长祺送了我一张画——是我的画像。

我在书房中见过他画的山松竹木、阁楼高殿,就是没见过什么活物,我让他画鸡他不肯,我就让他画我,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谁知道他就真的送了一幅。

后来我日日在房中端详,请最好的工匠将它裱起来收存。

人的画风再怎么变化,都脱离不了他原有的味道。

第一幅开始的小人图笔锋略显稚嫩,一幅幅往后越渐成熟,直到最后一幅是一张手持长枪、身披铠甲的将军图。

他的主角永远都是一个少年,马场打球赛马,丛林捕猎中魁首,战场大杀四方,重击敌寇。

少年侠气,鲜衣怒马。

我觉得我应该给它取名叫将军成长史。

可是我注意到更多的是,图里的将军身型瘦削,耳垂和脖颈处分别有一颗小黑痣,束发的发冠中间嵌着一颗红玉。

这分明就是柳长祺自己。

柳长祺素来爱读书,从未见过他习武,他为何要画自己的将军图。

而且这画显然已经保留了许久,墨迹是一点一点一日一日画上去的,可它连个折横都没有。

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听见小花略有惊诧的声音:「太傅大人。」

书房门被一双大手推开,身型高大的男人喘着粗气,他显然是跑过来的,看来是身体痊愈了。

他走上前来,面容严肃地盯着书桌,看见桌子上没有动过的痕迹,明显地闭眼松了口气。

我心虚赔笑:「太傅大人,今日下朝挺早啊?」

「不早,只是刚进府听闻公主在书房等我,便跑来了。」

我看他额头冒出些许的汗来,将帕子掏出递给他。

我将书塞给他,烫嘴一般地说着:「太傅大人,这是我给你找的书,你记得细细钻磨,反正你照着它说的做,你指定能多活二三十年。」

他愣了一会儿,随后握紧了书,用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腔调回应我:「多谢公主,臣……争取能多活二三十年。」

那再好不过了。

心虚的感觉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叮嘱他两句:「记得吃药,还有早饭、午饭、晚饭!我府里的小母鸡马上下蛋了,我得回去给它接生。先告辞!」

柳长祺早已习惯了我的不着调,只是关心我一句:「方才下朝时下起了点小雨,现在雨虽停了,但难免脚底打滑,公主务必记得让驾车的马夫小心些。」

「小花,给我拿坛子酒来,再去醇香铺子里取一罐梅子酒。」

不消片刻小花便将两罐酒取来,我随手携了两个酒杯,全揣在怀里。

「走,去爬墙。」

等我爬到柳长祺房顶时,天色已经全黑,酒杯和装酒的瓷罐子撞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风清月朗。

我在这样的景色下等一个月朗风清的人。

不远处书房的烛灯快燃尽了,不过一会儿,灯被吹灭,书房的门打开,柳长祺从里出来。

我忙站起身,一块小碎瓦片从屋顶上落下,柳长祺抬头看不清我,自言自语道:「是哪里来的小野猫吗?」

「小野猫?」

「公主?」他辨别出是我的声音,快步走到屋檐下,向我伸出双手做出要接我的姿态,「屋顶危险,公主快下来。」

我看看这高度,要么我死,要么他手断掉。

他不知道他旁边有个梯子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从柴房搬来的。

「屋顶危险,那你上来陪我吧。」

只要我不乱作妖,他永远都是听我的话的,我也不知为何。

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太傅大人爬屋顶,他又为了我失态喽。

我伸手拉了他一把,他爬上来坐在我身侧,安静地瞧着我。

「太傅大人,夜深露重,确实是有些冷,同我饮一杯如何?」

我举起我的两罐酒,在空中碰了碰。

他面露难色:「公主,臣也许会酒后失态,上回便掉进了湖里。」

那不是我推的吗?

那不是因为你想以下犯上吗?

「柳长祺,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记得你酒后做了什么?」

我还一直以为是他心虚,羞于和我计较呢。

「臣确实不记得,上回喝完酒后,便意识模糊,醒来就已经躺在床上发起烧了。」他见我用一种别扭的眼神看着他,忙问,「难道臣酒后做了什么冒犯的事?如果是这样,臣愿意赔罪。」

「是啊,你酒后拉着我跑到假山后边抓蛐蛐,还想把蛐蛐塞我嘴里。结果太激动把自己绊进湖里了。」我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我猜他脸又红了,尽管我看不太清,但是已经能感受到他浑身紧绷。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

「你什么你,给我赔罪的话,那再和我喝一杯吧。」

见他迟疑,我不依不饶地劝他:「放心,这是梅子酒,比不上宫里的烈。」

说着我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转头冲他吹了口气:「你闻,是不是有梅子味?」

「甜的,很香。」他还在回味,终于是答应了,「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笑呵呵地为他倒了一杯,他接过饮下,月光下我能看得清他滚动的喉结,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果然是甜的吧!好不好喝?」

「好喝。」他点头。

「是不是一点也不晕?」

他又点头。

我偷偷将梅子酒换成另一罐清酒,为他倒了一杯:「那再来一杯吧。」

「好。」他接过饮下,品出味道不对,「怎么和刚刚的味道好像不一样?」

我故作惊讶捂起了嘴:「哎呀,一不小心拿错了!」

「公主……」

原来柳长祺需要栽倒眯一会儿才能起来「发酒疯」。

他比我高一个头,现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靠在我的脖颈间。

月亮愈发亮了,而我困了。

也不知现在是几时,我脖颈中间的脑袋终于扭动了一下,然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我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柳长祺,你怎么咬人呢?

他抬起头来。

我在他面前晃晃手臂:「在?」

我的手被他用力攥住,他将我往他怀里一带,连声音都低沉沉的:「公主,臣想……」

「你想以下犯上?」

人醉了连说话都慢三分,他顿了片刻才十分肯定地点头:「你说的对!」

「柳长祺,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他很是干脆地答应我:「好。」

「你是不是最喜欢的不是读书?」

「是。」

「你是不是想像你父亲一样做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

「是。」

「你之所以只读书是不是因为你父亲不让你习武?是不是因为你嫌自己身体太弱觉得自己也习不了武?」

「父亲,他不喜欢。我,身体不好。」

我长吁一口气,继续问:「但是,你不开心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我,我感受到他气息微颤,胸腔有些剧烈地起伏着,然后委屈地发出颤抖的一声:「嗯。」

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柳长祺坐在案前,精心地画下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反复欣赏、反复幻想自己驾马纵横长街,然后回归现实,小心翼翼地将画收好不被人发现,时不时地再拿出来看看添上几笔。

原来就连柳长祺这样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人,也会藏着遗憾。一个只拿笔墨的人原来梦想是做手执长枪的将军。

我想起太子,现年十五岁,还整日跑跑跳跳,和太液池里的野鸭子比游水,和皇后养的小灰兔比赛跑。

可柳长祺十五岁的时候在准备科考。

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上。

我再深吸一口气,小声地问他:「太傅大人,你喜不喜欢公主啊?」

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瞬间他的手在我身上有些用力地按了一下,大概是被问到心坎里了。

他慌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我盯着他鼓起的喉结,紧张又期待地等他的回答。

他说:「臣不敢。」

我思来想去想不出个缘由,想问他为什么时,才发觉他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我慢慢将他推起,让他靠在一旁的神兽雕像上,确保他不会倒下去之后我才站起来悄悄顺着梯子爬下去。

然后从他房间拿了一件冬天才穿的大氅爬上去披在他身上。虽然有风微凉,但到底也是夏天,这样应该不会冻着了。

就暂且让你露宿屋顶一晚吧。

第二日我刻意踩在柳长祺下早朝的时候冲进他府中,为他送上十分诚挚的清晨问候:「太傅大人吃早饭了没有啊?」

他正坐在用膳的桌子旁捧着我为他准备的《黄帝内经》看,等着仆人来送膳食。

我十分欣慰。

见我来了,他放下书起身行礼:「正准备着呢,公主若是不嫌弃,同臣一起用膳吧。」

「好啊。」

好看的人果然连吃饭都让人赏心悦目,我托着腮看他,等他慢条斯理地用完膳,我拽住他的衣袖,故意撒娇:「太傅大人,我好久都没活动活动了,感觉骨头都钝了,不如你陪陪我?」

他看一眼被我扯住的衣袖,疑惑地问:「公主从前不都是与太子他们……」

我不等他拒绝,就叫人把我养在公主府多年的汗血宝马牵出来。

我察觉到柳长祺看见马时眼中流露出的渴望,便牵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马跟前,当着他的面抓住缰绳和马鬃,脚踩上马镫准备上去,上到一半,我回头对柳长祺说:「推我一把!」

他听话地握住我的腰向上一举,我轻轻松松地骑上了马,然后朝他伸手。

他思量片刻,把手交给我,一个翻身坐在了我的身后。

我听见他的声音从我的头上后方传来:「公主想带臣去哪儿?」

「去天涯海角。」

「公主要与臣演话本子吗?」

我哈哈笑了两声,回他:「带你去马场。」

我双手拉住缰绳,轻轻夹一下马肚,马便动起来了。

「太傅大人想坐稳便抱紧我吧。」

一双手臂便从身后穿了过来,搂住了我的腰,直到他的胸膛贴在我的背上,我听到他说:「臣遵命。」

马跃过门槛时,我看见小黑站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看来发现柳长祺秘密的,还不止我一个呢。

「公主,前边是集市,记得让马走慢点。」

「皇姐!」

「太太太太傅?」

太子见到我们仿佛舌头打了结:「你们不会是追到马场来检查我的课业吧?」

柳长祺率先下了马,然后伸手扶着我下来。

我平稳落地后,他才转身作揖:「太子误会了,臣今天只是来陪公主的。」

听罢,太子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们,冲着我挤眉弄眼,就差问一句「你俩真好上啦」。

「对,太傅今日想活络活络筋骨,特意让我带他来骑马射箭。」

柳长祺没有反驳我的话,就像是默认了。

太子乐得鼓掌:「快去给太傅牵匹马来!」

柳长祺并不像我想象中需要我手把手教,他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虽然算不上十分娴熟,但是也能看出练过的痕迹。

他驾马绕场一圈时,太子在旁边问我:「皇姐,太傅是你掳过来的吧?」

「夏云舟,你近几日天天在外闲逛,是不是根本没完成课业?」

他闭嘴了,对我比了个手势:「嘘。」

柳长祺驾马并不快,只有微微的风掠过他的发,吹起了他的衣袍,难得地,在他脸上看见勾起的嘴角。

「柳长祺,」我冲他大喊,「你是不是练过啊?骑得不错嘛!」

他控制马的方向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说:「曾经试着和先父学过,只是后来不幸落马,便没再碰了。」

原来柳老将军是教过的。

「公主信任我吗?」他朝我伸出手,示意我上去。

「当然。」

我借力又坐在了他怀中,安安稳稳地靠在他胸膛上。

只是这样的温馨时刻太短暂,一颗马球在空中直直地朝我冲过来。

柳长祺反应得比我快,忙拉紧缰绳往右一拽,马儿右转,他侧身遮住马球。

马球打在他的后背,一声闷响。

惊魂未定,我担忧地转身想摸他的背,可这样的姿势我根本够不着。

「柳长祺,你没事吧?」

「公主不必担心,臣没事。」

我看着他暗沉沉的眼睛,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是谁!」太子在马下生气大喊,「打个马球也没轻没重!」

另一个马场走来一个浑身贵气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仆从:「抱歉啊,方才仆从手重。」

「齐子修,又是你?」太子语气惊诧,「不在自己家待着,老往这儿跑干什么!」

我和柳长祺双双下马,见他步履平健我才放心。

我得找那男人算账,要是打坏了我的太傅大人谁赔?

那男人看上去和我们都差不了几岁,见我们走过去,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

「你就是大夏朝的大公主夏轻知?」

我学他的样子,冲他全身打量一二,问他:「你就是齐夷国的大皇子齐子修?」

「正是。」

听到齐夷国三个字,柳长祺默默捏紧了拳头。

齐子修的父亲在当年夏齐一战中,逼死柳老将军后,将其尸体带回朝,随即他就被为立皇太子,现已登基成齐夷国皇帝。

从国的角度看,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大战之中有人牺牲在所难免。但从家的角度看,柳长祺和齐子修有着血海深仇。

我心疼柳长祺,所以连带着不喜齐子修:「也不过如此。」

「打个马球打到千里之外,道歉也是极不诚恳,这就是你齐夷国的风范?」

早闻这大皇子极度傲慢,这次却没生气,恭恭敬敬地低头致歉:「公主说的极是,是我的下属惊扰了几位,现在便处置了他。」

说罢他抽出短刀插入他身后人的胸口。

柳长祺连忙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在我耳边轻声说:「公主莫看。」

我看见那人惊惧的眼神和胸口处喷洒出的鲜血,随后只听见他扑通倒地的声音。

这齐子修,果真是个变态。

也许这场景太过熟悉,我脑海中突然闪过母妃的影子。

女人尖利的哭笑声在我耳中炸响,鲜血漫地的画面爬上我脑海。

一阵头晕目眩,我眼前骤黑。

我都快记不清母妃的样子了。

她怀我的时候最喜欢喝老母鸡炖出来的汤,她说就是一直喝鸡汤我生下来才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个特别健康的孩子。

后来她死了。

我不知那短刀是皇帝捅进去的,还是母妃自己捅的。

我只迷迷糊糊地记得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母妃,那个柔弱的女人跪着,在绝望的哭喊之后,倒在了血泊中。

「轻知。」

我朦朦胧胧看见个人穿着明黄色的袍子坐在我床边,一看就不是柳长祺。

「父皇?」

呸,怎么睁眼就让我看见这老贼!

我才发现我浑身冒着虚汗,方才昏睡中,又梦见了许多年没梦见过的场景。

只是精神受到了刺激,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我自己爬着坐了起来。

我干笑了两下:「好久未见,父皇越长越老了。」

「哈哈,」老男人拍腿笑了两声,「夏轻知,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喜欢讲废话。」

我明明是阴阳怪气。

「近些年,朕一直忙朝中事,没空来看你,你也没来想着看看朕。一眨眼,都长那么大了。」他说着揉揉我的头,俨然一副老父亲宠溺女儿的样子。

我是女儿身,平时学琴棋书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等着长大嫁人就是了。

即使我并不想这样活,朝堂上也没什么我能沾的事。

不像那些个皇子,尚且有些要事同皇上商议,没几日能见一面。

而我又一直避着他走,年幼时没什么本事,他杀我母妃又怎样,小女孩还能不着痕迹地杀了一国之主吗?况且他还是我父亲,于是避着避着就成了习惯,实在没避过,就假模假样地陪他说两句,说的都是他嘴中说的废话。

后来及笄礼时,上请自立门户,离开了皇宫,更是快一年没见了,本来以为下次见是老皇帝四十大寿呢。

「父皇怎么在……」我仔细环绕一下才发现这是皇后的寝宫,忙转了话锋,「我怎么在母后的寝宫?」

「是云舟带你来的,这里离马场更近。朕听说你晕倒,想着来看看你。」

「齐夷国的皇帝本身嗜血狠辣,养出来的儿子也别无二般。只是朕万万没想到,他会恐吓到你头上。」

看来都以为我是被齐子修吓晕的,太丢人了,明明我是大摇大摆去找他算账的。

「你没事朕也放心了。」

「多谢父皇关心。」

他起身,还想找些话题说些什么,转头又问我:「朕听闻,你与那柳太傅……关系很不错。」

我抬头看他,难不成老皇帝也八卦。

「轻知,若是喜欢,便同朕说,」他面目慈善,有些犹豫地说,「你知道的,朕于你有愧。」

「谢父皇,儿臣更愿意自己做主,相信柳大人也是。」

我大可以让老皇帝下旨让我和柳长祺成婚,但是我想先亲口听他说爱我。

他说不敢喜欢,定然是有他的理由,我不能强迫他。

「如此,朕也不多上心了。」他叹一口气,「你先歇着吧。」

「恭送父皇。」

老皇帝背过身走到门口,又转身:「轻知,你可以同朕不那么疏离。」

老皇帝走了,我绷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

「皇姐!你醒了。」

太子蹦了进来,身后跟着柳长祺……还有齐子修。

「太傅大人,」我惊喜地唤他,「原来你没走。」

「公主还没醒,臣不能走。」

我冲他张手:「现在醒啦,带我走吧。」

太子猛咳了一声,忙道:「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夏云舟,你要是实在闲,就去公主府把我养的鸡喂了。」

太子噤声,一旁的齐子修倒是笑了:「久闻公主行事作风坦荡,与常人女子不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要是也闲,就去把皇宫后院的大粪掏了。」

这回轮到太子笑了,他捂着肚子哈个不停,他可没见过齐子修还有口头吃瘪的时候。

齐子修神色冷了下来,眼神阴森:「公主还真是长了一张好嘴。」

柳长祺替我说话:「大皇子别忘了,这里是大夏朝,你在这只是作为齐夷国使臣的身份,请注意言行。」

他将我抱起,我自觉地搂住他的脖子,余光便瞥见齐子修阴寒的脸。

「公主想怎么回去?」

「我要你骑马带我!」

「好,听公主的。」

「太傅今日可有去锻炼锻炼呀?」

「听公主的话,臣每日都去。」

算算日子,距离第一回带他去马场已经过去两月有余,天气都入秋了。

「是吗?」我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很是欣慰地点头,「不错不错,胳膊都健壮了不少。」

「是托公主的福,臣认真研读公主送来的书,日日按时吃药,三餐不落,早睡早起,锻炼身体,现在只觉身体轻健了不少。」

一想到柳长祺的身体日趋见好,我便十分欢喜,大胆地伸手为他别过一缕细发。

他抬眼看我,我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躲开,然后告诫我男女有别,他却什么也没说。

「柳长祺。」

「嗯?」

我起身凑过去,凑到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看话本子里说,两人对视,先笑的就最爱对方。

柳长祺断然是不会笑的,但他率先躲开了眼神,语气慌张:「公主,臣……」

我觉得我需要和他进一步发展了!

小黑端着鸡汤过来的时候,我正一个箭步冲出柳长祺的房间。

他慌忙侧身躲开,鸡汤差点洒出来,我边跑边冲他喊:「记得让太傅把汤都喝了!肉吃了!人参也吃掉!」

小黑十分惊诧,转身看见自家太傅满脸通红。

跑出府后我飞快地钻入马车,把打盹的小厮吓了一个激灵。

我坐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就像齐子修说的,我确实长了一张好嘴。

好到控制不住贴到了太傅大人的脸上。

美人亲到了,我自己又纠结了。

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他不会觉得我在耍流氓吧?他会不会生气?他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他会不会讨厌我?天可怜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马车已经动起来了,我还满脑子柳长祺那一瞬间惊愕的表情。

突然,马车剧烈震荡一下,我差点摔到地上。

刚做了坏事就出马祸,是我的错。

我拉开帘子,对面的马车竟顶着齐夷国的标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探出齐子修的脑袋。

在帘子露出来的缝隙里,我还瞧见里边坐着另外一个人,看不见全身,只有他的一双文着虎豹金丝的靴子有些眼熟。

奇怪的是,在帘子掀起来没多久,那人便将脚收起,全身躲在帘子后边,似是故意不想让我看见他。

只是我还没思索到那是谁,齐子修张口打断我的思绪:「真巧,公主。」

「可不,逆行赔钱,谢谢。」

果然我大夏朝的道路规则管理比齐夷国严格多了。

齐子修下了马车,抖抖袖子,径直走到我的马车边。

他又装模作样地行了礼:「是我冒犯,我方才在清香楼包了雅间,诚邀公主一同前去,给公主赔罪。」

「本宫还是认为,赔钱最为实在。」

「赔偿是自然的,邀请公主只是我的本来意愿。」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公主不放心,可让这马夫跟着。」

他一挥手,两个随从上前把无辜受难的马夫押住了。

我一阵窒息,没及时回他的话,他便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挑了下着眉头,目光冰冷看不出情绪,平淡道:「公主,还是听话的好。」

可他握住我手腕的手正暗暗用力,好像我不答应就要将它捏碎一般。

我细细思考了一下,谅他也不敢那么大胆,在大夏朝谋杀一个还算有点地位的公主。

「好,盛情难却,本宫去。」

他满意地笑了,直接将我拉下了马车:「清香楼不远,我陪公主一同走去。」

落座之后,我等着他主动说话。

他自顾自地喝了杯酒,玩味的笑意浮在他脸上,看得人毛骨悚然。

「听闻公主的母妃是当朝皇帝杀的,对吗。」

上来就聊那么开?

「公主恨你的父君。」

「你也喜欢和街头大娘聊天?」我毫不客气地怼了他。

他轻飘飘地笑一声:「没记错的话,两天后便是你父君的寿诞。」

「寿诞宴会难免人多眼杂,中午宴请大臣,晚上又是家宴,人流涌动,给皇帝下毒平常人是有些难,但对公主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我惊愕于他的直接,愣愣地盯着他。

「公主别这么看我,我只是好心想帮你报仇罢了。」他将一个小瓶子推到我面前,「公主若是将它放到皇帝的酒中,我自会找人替你顶罪。」

我盯着瓶子,一股怒气爬升上来,双手用力地拍向桌子,碗筷被震得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齐子修!你凭什么!」我红着眼睛质问他,「我大夏朝的皇帝你想杀就杀?你还来告诉我、拉拢我,你拿我当傻子吗?!」

「凭你齐夷国当年是战胜国,凭你的父君野心一国独大,还是凭你在大夏朝来去自如无人敢动?!」

我要气疯了,我支撑桌子的双手都在颤抖。

我是恨老皇帝,但是我也不是没脑子。

老皇帝虽然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但是大夏朝也是在他的治理下逐渐强盛,当年齐夷国作为战胜国,却没有继续攻城,就是因为忌惮老皇帝培养的强大军事后盾。

但是齐夷国新帝登基后,野心逐渐显露,似是有一举吞并九州的打算。

他们是占有领土最多、国力最强盛的国家。大夏朝仅次其后,若真想做这全天下的主人,大夏朝便是第一个被攻击的对象。

若是老皇帝此刻死了,太子年幼,根基不稳,谁还能把控朝政。

到时候人心惶惶,群龙无首,便是齐夷国吞并大夏朝最好的时机。

可他齐子修竟把算盘打在了我的头上,这让我心血潮涌,怒气大发:「齐子修!你若是将我视作那种思想狭隘、自私自利的人,将大夏朝的皇帝不放在眼中,将我朝百姓看为蝼蚁,我劝你早些滚回你的国家!

「你要记着,我是大夏朝的公主,我享受着皇家的尊贵待遇,接受百姓虔诚的跪拜,我就要对他们负责!拿着你所谓的儿女私心滚远些!」

我憋着忍着,又要泪失禁了,我克制着只让自己生理性的眼泪留在眼眶中。

齐子修却笑了,他很不守礼节地直接上手捧住我的脸为我擦掉眼泪。我想躲,他却两手抓得更紧,弄得我两颊生疼。

「公主莫哭,我也会心疼的。」他就这样看着我被他捏住的脸,满是沉醉,他继续说,「公主果然不似我想的那般愚蠢。这瓶子是空的,我同你开开玩笑罢了。」

他真是疯子一个,疯得让人匪夷所思。

雅间的门是被柳长祺踹开的。

他带着怒气闯进来,帮我扯开了齐子修的手,将我搂住。

我闻到他熟悉的味道才终于安心下来,他那只搂住我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示意我别怕。

恍惚间,我想我在太学里午休梦魇,他也是这样轻轻拍着我的背,口中念着:「公主别怕。」

我瘫软在柳长祺的怀里,不知道他是怎么怒斥齐子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我带上马车的。

他微凉的手指触碰上我的脸颊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如卸了阀门一样落了下来。

他满眼都是心疼,我越发委屈,把头埋进他怀里,吸着鼻子叫他:「太傅大人……」

「臣在。」

我用他的衣服将眼泪蹭掉,等心绪平和了才抬起头和他对视,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公主方才走得匆忙,落下了腰间玉牌,臣派人给公主送去时,正好看见公主和齐子修的马车相撞,臣担心公主遇到危险,便来了。」

说到这,我便僵硬了,我跑得匆忙不就是因为我冒犯了他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怪我?」

我指指嘴再指指他的脸。

他笑了一下,有些故作镇定的样子,明明这时脸上已经染了红晕,他说:「臣永远都不会怪公主的。」

「真的?」我眯起眼睛。

我支起身子,与他凑得极近,热气在他脸上喷洒:「那这样呢?」

他下意识往后躲,我攀上他的肩膀,快速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柳长祺。」我深吸一口气,心如擂鼓,终于大着胆子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许是我的问题太过直接,他只盯着我没有说话,眼中情绪暧昧不明,神色紧绷。

半晌,他才开口:「公主,臣自小身体不好……臣小时候便被诊断活不过二十。」

「谁说的!那绝对是庸医!」

「臣也没立过什么丰功伟绩。」

「但你是状元啊。」

「普通人考了状元应当是位居六品,臣被钦定为太傅只是因为臣父亲的原因。」

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他所谓的不敢就是怕自己死得早,又嫌弃自己没干出什么大事。

他握住我的手:「可自从公主对臣的身体十分关切之后,臣又觉得臣内心所犹豫的都不算什么。

「臣从前只想着做好太子的老师,好好过完自己这二十载,臣不敢也不愿让公主为臣难过伤心。

「但是公主日日叮嘱臣用药用膳,给臣送来补品,带着臣锻炼身体。连为臣把脉的大夫都说臣的脉象日趋平稳,气色也逐渐康健。」

「臣曾以为自己药石无医,」他淡然叙述自己的心事,最后认真而低沉地说,「却不想,公主便是臣的药。」

我承认,我这一刻疯狂心动。

我觉得我可以笃定地问了:「所以,你喜欢我?」

他摇摇头,掷地有声。

「公主,臣爱您。」

他捧起我的脸,轻轻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马车窗帘被风吹起时,我瞧见齐子修的马车从旁经过。

风同样吹起他的帘子,我看见他那张神色危险的脸,以及他对面小半个从窗口露出来的黑发与白发相间的后脑。

直觉告诉我这不对劲儿。

「太傅大人,齐子修来大夏朝的时候,可有其他使臣跟着?」

「他来我朝时,身边只跟了几个随从,并无别人。」柳长祺回答。

「他的随从中可有已经生出白发的老人?」

柳长祺细思,最后笃定地摇头:「臣记得,他的随从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我骤然想起那人的靴子上有金丝绣出来的虎豹图样,若不是大富大贵且朝中做官之人,断不会在靴子上绣这样有意喻的图案,而且在看见我时刻意躲藏。

其中必有蹊跷。

「朝中可有大臣喜好在靴子上绣金色图样?」我再次问他。

「最近朝中确实流行请绣娘或者让自己的夫人在靴子上绣心仪的图案,大部分都是金色。」

见我面露愁思,柳长祺关切地问:「公主是有心事?」

我跟他说了我的怀疑。

柳长祺思索片刻,说:「朝中只有陆丞相爱好将虎豹图案绣在靴子上。」

「公主可是怀疑陆相与齐夷国有私通?」

竟是他。我见过他几次,只知道他十分爱财,但身为大夏朝的重要官员,出现在别国皇子的马车上,难免叫人多疑。

「我确实怀疑他里通外敌,可单单只看到他出现在了齐子修的马车上,并没有证据。」

「公主切莫思虑太多,」柳长祺动作轻柔地抱住我,在我耳边安慰,「臣会替你告知皇上,皇上一向精明,定能查出一二。」

我也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处埋了埋,终于感到轻松一点。

「太傅大人,抱了我,亲了我,你得娶我。」

「好,臣挑一个好日子,便去找皇上提亲。」

两日后,老皇帝过寿宴请大臣,不少大臣带上妻孩一同入宫。

我刻意挑了个在柳长祺旁边的位置,可对面就是齐子修,怪晦气的。

他旁边坐着陆丞相。

是个长相周正的男人,裹着红色的统一官服,脚上还是穿着那双靴子。

柳长祺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凑过来同我说:「公主放心,臣已经禀知皇上,若是他真的有问题,定能查出。」

我冲他点头,余光却瞥见对面那人在看我。

我转头,齐子修倒也不避讳,直勾勾地看着我,只是目光冷峻。

陆丞相打断了我与齐子修的眼神对峙,他从席间起身万分热情地要和皇帝敬酒。

这时,我看见齐子修得意地笑,冲我晃了晃他手中的小瓶子。

我脑中绕过万般思绪,若是齐子修派人悄悄下了毒,似乎最大嫌疑是陆丞相,查不到他的头上……

陆相递上去的酒已经握在了老皇帝的手中,我在他即将饮下的那一刻冲到了他身边,打翻了那一杯酒。

「别喝!有毒!」

等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我瞧见齐子修的笑意更深,心中大慌。

糟了。

大意了。

冲动了。

群臣皆被惊动,歌舞也停了下来,都朝高台上望来,那陆相已经跪在了地上大喊冤枉。

测毒的贴身太监拿出银针放入倾倒的酒杯里的余液,又放出一条测毒犬舔了那酒两下。

针没有变黑,犬也没事还十分激动地吠了两声。

老皇帝眼中看不出情绪,他突然大笑:「哈哈哈,爱卿平身,不过是朕与公主演个戏逗逗你罢了,竟给你吓成这样。」

「接着奏乐接着舞!」老皇帝大手一挥,又热闹了起来。

陆丞相也惊魂未定地擦擦汗,赔笑退下。

我被解了围,冲老皇帝行了礼,便匆匆离开了宴会出去透透气。

柳长祺作为重要官员之一,暂时还出不来。

我便一个人先在皇宫里闲逛。

不知不觉走到假山边,这里便是我推柳长祺入湖的地方。

现在也就只有想起柳长祺,我心中才有片刻安宁。

我闲得无聊,拿起一块石子打起了水漂,突然不知道是谁往水里扔了块巨大的石头,溅起的水花扑在我脸上。

我抹着脸上的水往后退,便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居然是齐子修,他竟还敢跟来。

「你是不是有那个大病?」我实在忍受不了,妄图用拳头打死他。

结果刚挥出去就被他抓住,还顺势转身将我压在假山石边。

「公主怎么说?」

「方才你在席间故意晃那个瓶子,不就是别有意图!」

「公主冤枉啊,」他边说边笑,「我不过随手晃了两下,怎知公主那么大反应。」

我竟不知如何反驳,他以一种极度压迫的姿势将我控制住,没轻没重地凑下来。

我忍受不了除柳长祺以外的任何男人近距离接近我,心中一阵反胃。我狠狠咬上了他露出来的一节手臂,可他好似不怕痛,直到口中有了血腥味儿,他都纹丝不动、一声不吭。

我松口,因为咬得我牙疼。

密密的血珠从牙印处冒出来,可他却异常兴奋,露出鬼魅般的笑。

「不如公主与我和亲吧。」

语气笃定,根本就不像要问我的意思。

「你是真的有病。」我边骂边推他。

「公主,我是齐夷国未来的储君,你是大夏朝唯一的公主,我们是这天底下最般配的人。那柳长祺算得了什么?你嫁给我,我会有千秋帝业,我会辅助大夏朝更加强盛,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对我动了这样的心思,这完全没有逻辑啊。

「那也得等你上位才行,你父君知道你那么盼着他早点死吗?」

「你对我皇姐做什么!」太子及时冒了出来,制止齐子修继续行恶。

太子生养得好,长得快,已经比我高出来半个脑袋了,他又好动勤练,力气可比我大多了,轻轻松松便推开了齐子修,将我护在身后。

齐子修一个踉跄后退,堪堪站稳,随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不顾太子正瞪着他,对我说:「还请公主多考虑考虑。」

我没有理他,就这样看着他走了。

太子防备地盯着他,看他走远,才转身晃晃我的手臂。

「皇姐,你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

「没事就好,那齐子修真是给脸不要脸,」太子很是愤懑,「明明这是大夏朝,还得任由他欺负你。」

我看着太子这副不平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捶捶他的胸口调侃道:「可以啊,我们夏云舟是长大了,知道保护皇姐了。」

太子闻言拍拍胸口:「那可不,我要做真正的顶天立地大丈夫,我不护着你,谁护你。」

我们一起回到宴会。

我坐在柳长祺旁边问他:「这宴会几时结束,实在是无聊。」我就是想和柳长祺独处。

「公主莫急,快了。只是方才公主为何……」

说起这我便来气,把刚刚齐子修在宴会上耍我的事告知了柳长祺,他脸色便沉了下去。

「还有就是……」我有些犹豫。

他注视着我,示意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出去透气,他跟出来,将我压在假山石后边,说要与我……和亲。」

柳长祺霎时蹙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从未出现过的戾气。

我忙抱住他,「可我心里只有太傅大人你啊。」

「公主,」他语气坚决,「臣会保护你的。」

我欣喜地回应他:「嗯!」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拜别了老皇帝。

天色已经晚了。

我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钻进柳长祺的马车,他正静坐在车厢里,看见我进去只是有些惊诧,便为我腾出了位子。

自打柳长祺与我袒露心声之后,我便时时刻刻想和他腻歪在一块儿。

太傅大人很是上道地搂过我,将我和他贴到一起:「公主,离臣再近些吧。」

不用我主动,柳长祺已经将我埋在他怀里,然后问我:「秋夜寒气渐浓,公主应当是有些冷的吧?臣帮公主取取暖。」

「柳长祺,」我在他怀里闷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六根清净,不懂情调的男人。原来是我看错你了,你也是很会嘛。」

他笑:「臣也是同公主学的。」

老皇帝寿诞没过多久,朝中便出了大事。

那陆丞相锒铛入狱,皇帝大怒,令其择日斩首,族中男子为奴、女子为娼。

起初我还以为真是查出他里通外敌,可想不到他的罪名却是贪污公款百万两黄金,其中大部分还是克扣军粮得来的。

老皇帝早察觉国库亏空,守边的军队又经常少了军粮,查了许久终于是查到了姓陆的头上。

早闻陆相贪财,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也觉得正常,只是总觉得他还少了项罪名。

而且蹊跷的是,明明少了百万两黄金,却只在陆府的空墙里搜寻到十万,剩下的却寻不见踪迹。

可好歹是除去了一大祸患。

待秋意浓时,老皇帝想动动筋骨散散心,举行了秋猎,把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带上,包括柳长祺。

那我必须去凑凑热闹啊。

京中高楼阁殿看多了,难得来这树茂草绿的林子里,多透透气便叫人心情舒爽。

当然如果齐子修不出现的话,就更舒爽了。

在我一个人来林子里撸起袖子徒手抓野兔的时候,他又像鬼魂一样轻飘飘地出现在我身后,将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公主还是那么不禁吓。

我不打算理他,手撑地准备起来,他却先上手将我一把拽了起来,然后死死搂在他怀里。

陌生气味的靠近让我神经紧绷,十分大力地挣扎开来,想不到这齐子修看上去文弱,力气却是够大的。

「说吧,」我言简意赅,「干吗?」

「上回同公主说的……」

我长叹一口气:「本公主早已将芳心许给柳太傅了,您还是另觅良人吧。顶多你看上哪家小姐,本公主去给你说说媒!」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公主说笑了,我一辈子只认定公主一个,公主若是嫁给我……」

「听不懂人话是不?」我打断他,伸出右手露出手指上的玉戒指,「看见没,定情信物!」

可怎知他直接扯过我的手腕,捏得我生疼,阴沉沉地说:「公主把这摘了,我送你个更好的。」

去你的,柳长祺给的就是最好的。

这时,一支箭飞快地从齐子修的鬓边擦过,射入他身后的树上。

那箭尖锐有力,将齐子修的额角也擦伤了,箭杆抖了几下才看清它已经没入树身一半。

总觉得这箭带着点怒气。

我转头看,不远处,正是迷人的柳大人啊。

为了打猎方便,他脱去了官服和长袍,换上了干净利落的便装,半披的长发也束了起来,衬得他英姿飒爽。

他手里握着弓,眼神略带威胁地落在齐子修脸上,又流转到我被握住的手上。

啊,这……是误会。

我还没解释,他就骑马擦过,一只大手捞过我的腰,一用力便将我带上了马,我侧身坐着有些不稳,只能用一只手牢牢抱住他的腰。

我抬头看见他俯视着齐子修,略微咬牙切齿:「齐子修,请自重。」

好像齐子修是唯一能让他无礼地直呼名讳的人。

落下这句话之后,还没等我坐稳,他便控制马跑起来了,我只得双手搂住他。

幸好马跑得不快,没把我给颠下去,只是这一路柳长祺都没说话。

我顿悟,太傅大人莫不是吃醋了?

柳长祺一路将我带回他的帐篷,自己先下了马,然后将我抱下去。

我乖乖跟着他进了帐篷。

他第一次这样霸道地吻我,不同于从前的小心翼翼,这回他紧紧地让我贴着他,托着我的腰,我不得不踮起脚来。

许久才放开,他眼睛湿润:「公主,你脸红了。」

「太傅大人,你也是。」

说罢他又凑过来,咬了一下我的下唇。

我有些吃痛,平缓气息后才同他解释:「方才是齐子修他……」

「臣知道。」他打断我,用力抱住我,「臣只是见不得公主被别的男人触摸,尤其还是同公主表露过心迹的男人。

「一看见便气血翻涌,想将公主带走,牢牢地锁在身边,但是又不忍心伤了公主。公主,臣明日便提亲可好?」

「好。」

秋猎柳长祺虽未中魁首,却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老皇帝看柳长祺从书呆子变成如今这骁勇的模样,倍感欣慰,对他的夸赞绵绵不绝。

当柳长祺跪下求娶他唯一的女儿时,他笑得胡子大颤,鼓手叫好,立刻颁布了圣旨,让我和柳长祺于明年入春时成婚,正好留了些时间置办嫁妆和嫁衣。

我接到圣旨时抱着柳长祺就是啵唧一口。

「我们马上就能成亲啦!」

「对。」

「那我们生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听公主的。」

「你不准纳妾!」

「绝对不会。」

「嘿嘿嘿。」我将圣旨内容看了又看,如获至宝。

只是入冬时,老皇帝不小心染上风寒病倒了,这次病得有些重。

随后将他的孩子们全召入了宫里,他好像真的大限将至了。

我看见他病恹恹地躺在龙床上,满头的白发,眼睛半眯,尚吊着一口气,我想起这个男人才四十岁。

从前我还觉得是老天爷惩罚他年轻时作孽太多,可当我这些日子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好皇帝之后,心中十分复杂。

他躺在床上握着太子的手,交代着后事:「朕的江山就交给你了。你小子,给朕守好了,把朕教你的东西都记住,别叫齐夷国那老家伙给吓蔫了就不敢活了。以后啊,大夏朝千千万万子民就靠你了。」

太子哭卿卿地点头:「是,儿臣领命。」

老皇帝看看他最爱的儿子再看看我,招呼我过去:「轻知啊,你虽然平日里喜欢翻墙爬树不学无术,看上去只知玩乐,作风反常,不拘一格……」

行行行,快闭嘴吧!

「但是!朕知道你心系国家,冰雪聪明,以后太子你多帮衬点。」然后他觉得不太对,又加了句,「当然,也不是叫你垂帘听政,这年头女子束缚到底是多点,好好自在地过日子。」

「朕念你好。」

你要是不杀我母妃,我能更好。

「等朕死了,你也别守什么孝了,三年太久,开春了就和柳长祺成亲吧。朕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开心。你长那么大,朕就见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才笑得真。」

老皇帝真啰唆,再说下去我又得泪失禁了。

属于皇帝的丧钟响起时,宫里宫外跪了一地,群臣百姓皆泣,一如当年军中传来柳将军噩耗时的样子。

六年前,大夏朝死了个好将军。

六年后,大夏朝死了个好皇帝。

天人永隔的老朋友终于要见面喽。

距离我母妃逝世也已经十一年了。

我看看天边的残阳如血,心中念着,要是灵魂能相逢,老皇帝你得给我母妃好好赔罪。

丧仪过后,太子登基,摇身一变成了小皇帝。我成了长公主,很少再见他出现在马场了。

往昔活跃的少年如今白天早朝看言官武将吵架,晚间批阅奏折,再看看老臣们送上的女儿画像。

单调得我都怕他抑郁了,赶紧送几只小母鸡进宫去陪陪他。

不过听说几只小母鸡联合把他的一本奏折撕了,然后就被炖了,小皇帝还不忘给我送一盅汤来。

御膳房大厨煲的汤,鲜甜鲜甜的,味道是真的不错。

柳长祺的身体也好得很快。

如今,我就等着开春,嫁给他了。

这本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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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倾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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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山溪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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