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锁千秋
锁千秋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我进宫那年,只有 14 岁。
原本应该进宫的人不是我,应是我的长姐。不巧的是长姐意外落入水中染上风寒卧病在床。
爹爹和大娘子心疼姐姐,就把我这个不受宠的姨娘房里的二小姐送进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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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之前,嬷嬷教了我许多入宫之后的规矩,我都用心记下了。
有一条我记得很清楚,嬷嬷说,想在后宫安稳地活下去,就收起歪心思不要争宠,更别轻易揣摩圣意,人活得糊涂一点,别事事较真。
教我礼仪的姑姑告诉我:「进了宫,可就是皇上的人了,事事要顺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意,见了位分高的娘娘要先低头行礼。」
选秀那日,我只有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能用,几个小娘身边的下人来送我。
我掀起帘子,望了望宅院的大门,想多看看,也许就记在心里了。
选秀那日,骄阳正好。
我遇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戚梧桐,她是自荐进宫选秀的,她怕我一个人入宫太孤单。
我被皇上选中做了才人,赐居长信宫绛雪轩,居于正殿的是宁贵妃,进宫之前就听嬷嬷说,宁贵妃性子高傲,是个不好相处的。
搬进绛雪轩的第一日,我做了一些糕点主动去拜访宁贵妃。
在门外通报了掌事孙姑姑,孙姑姑颔首示意,淡然道:「何才人且先等候片刻。」
说完之后孙姑姑就转身去通报了宁贵妃,等待时我在门外有些局促不安,正掂量着自己进去之后该说些什么时,屋内传来一声娇柔又懒散的声音,「叫她进来吧。」
我一直低着头向前走着,到了宁贵妃面前规矩地行了礼,开口道:「妾身做了一些糕点给娘娘,不知是否能合娘娘的胃口?」
宁贵妃抬眼上下打量着我,又瞥了一眼孙姑姑,孙姑姑上前接过我贴身婢女手中的食盒。
打开食盒后,宁贵妃掰了一小块抿在嘴里,细细品尝了良久。
宁贵妃吃完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而后道:「味道还算不错,入口即化尚留有一丝清甜,只是品到最后却尝到一丝杏仁的苦味,杏仁是否有些多余?」
我正打算开口说话,宁贵妃举起盘子里的糕点,眯着眼睛看向我,「这宫里的人呐,人来人往形色不一,往往初时美好,微末败落。」
言后,宁贵妃又添了些茶叶在茶水里,「会品茶也不妨为一乐事,你说是吧,何才人。」
我似乎听懂了宁贵妃的言外之意,应答道:「是,妾身明白了。」
「那妾身先行告退了。」
宁贵妃摆了摆手,我转身离去时,身后又传来宁贵妃的声音,「多吃些甜的吧,别放杏仁了。」
「是。」我转头回道。
回绛雪轩的路上,我身旁的婢女芝兰忍不住问我:「才人,方才贵妃娘娘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脚步并未停歇,沉声道:「让我……不要生事端。」
早在进宫前,就曾听闻皇上与皇后的感情十年如一日的好,皇上对外人威严,对自己的皇后却向来温柔。皇后也是得体大方,皇后从不参与后宫的争斗,也不在乎皇上纳了多少嫔妃,她始终把自己择得干净,闲时逗逗鸟,有兴致了就约上各宫去赏花赏景。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争吵。
就连皇上冷落了哪个妃嫔,皇后娘娘都会抽空去问一问皇上,并直言要皇上雨露均沾。
当然这些也只是我听过的诸如此类的传言而已,到了明日,新进宫的妃嫔就会一同向皇后娘娘请安。
我刚安顿好自己的住处,绛雪轩外隐约出现一个宫女的身影。由着宫女的引见,映入眼帘的是我的姐妹戚梧桐,她相貌生得好,柳叶弯眉,五官是玲珑别致的精美。父亲是太常少卿戚国光,她刚入宫就被封了美人。
戚梧桐如往日一样洒脱,直接踏进了屋里,寻了一圈看到了我,开口道:「你的院子竟是这样冷清?」
我想了想,算上院子里和屋里的,婢女总共五人,另外还有两个小太监。
人多了反而心烦,芝兰是跟着我一起进宫的,算得上是贴心可用的人,旁的人再多也无益,足够使唤了。
我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去迎她。嘴上漏出几分温和的笑,「人已经足够多了,一切可都还好?搬到宫里习惯吗?」
戚梧桐很自然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微笑道:「一切都好,只是我担心你呀。」说完戚梧桐又放低了声音。
「她可有为难你?」
我摇了摇头,戚梧桐才缓了一口气。想来皇上对戚梧桐也是关怀有加的,不但让她独自住在了昭阳宫,大大小小的赏赐也是不断。
让我偏生了几分羡慕。
到了第二日,应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一路上我见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除了嬷嬷介绍过的几个先前潜邸的老人之外,剩下的都是皇上登基一年后一起选秀进宫的新人。
到了坤宁宫之后,宁贵妃坐到了一旁,挨着她一起的是淳妃娘娘,坐在皇后娘娘身前年岁更大一些的是荣妃娘娘,坐在荣妃娘娘身边的是陆昭仪。
皇后娘娘看着慈祥和善,我们行过了礼就连忙让我们坐下。说的也是一些到宫里之后,大家都是姐妹了,让互相扶持互敬互爱之类的话。
我听着皇后娘娘讲话,嘴上强忍着不要打哈欠,实在太困了,宫里嫔妃每天都起这么早去请安吗?每天……
宁贵妃忍不住瞪了我一眼,我立刻困意全无,端正地坐了起来。
皇后娘娘后来的话,我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终于听到,「没什么事,大家就都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戚梧桐虽不顺路,但仍要坚持陪我走回绛雪轩。
刚走了没多远,一个身穿淡绿色的身影从我眼前迅速闪过,没等我看清她的样貌戚梧桐便张口道:「那人是婉美人,选秀那日我碰到她了,想着与她说上几句,她连理都不理。」
回到绛雪轩之后,偶然听宫女们提起那位婉美人是与荣妃娘娘同住在华清宫。
荣妃娘娘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原本清静的宫里偏横生出来一个骄纵蛮横的人,荣妃娘娘言语中也提点过婉美人,但都毫无作用。
婉美人被召去侍寝之后没几日,皇上就晋她为婉婕妤。
合着整个六宫唯一能让她起些敬畏之心的也就只有皇后娘娘和皇上了?我心中对此人充满了疑惑,只叹道作死不长远。
几日之后,我与戚梧桐一同到坤宁宫中请安,我无意中瞧见了婉婕妤,她的打扮不同于往日。身穿一身淡黄色的衣裙,领口处绣着梨花,衣身上绣着大小不一的花纹,头上插着几支银簪珠翠。竟是比身边的荣妃娘娘还要艳丽几分。
皇后娘娘不改往日的温和面孔,提点着我们要尽心侍奉好皇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说起来,皇上的孩子中皇子只有两个,大皇子是淳妃所生,二皇子是陆昭仪所生,公主只有一位,是皇后娘娘所生的嫡公主,只有六岁。
如今的皇上也不过才二十七岁,正值盛年。
回寝宫的路上我与宁贵妃一道,戚梧桐也跟在我身边。宁贵妃提起:「宫里前几日搭了个戏台子,得了空我也可带你们两个去看看戏。」
我与戚梧桐一同说:「是,娘娘。」
不出意料,婉婕妤还是会走在我们前面,我瞥了一眼贵妃娘娘,感觉到她脸色微变,似乎有些不悦。
宁贵妃拉着我,声音放大了说:「你说,这宫里刚开的梨花,还没欣赏几日就一夜之间全谢了,白白叫人可惜啊。」
婉婕妤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绣花,又回头看了眼宁贵妃,转身向宁贵妃走来。
她微微向宁贵妃行了一礼,开口道:「娘娘有所不知,梨花的花期虽短,但总比没有花期的要好上千百倍。梨花尚可赏心悦目,您说是吗娘娘。」
宁贵妃扯了扯嘴角,眼里收起了不悦,表露出几分同情,「百花齐放,花落谁家。本宫觉得还是没有花期的更好。」
我心中不禁感叹婉婕妤性子太过刚烈了,方才那话明里暗里地说宁贵妃人老珠黄……
不过,太过刚烈总是没好处吃的。
不久之后,我的想法就被证实了。不过我没想到婉婕妤的处置会来得这么快。
听贵妃娘娘所说,婉婕妤的父亲中书侍郎严大人被查出许多勾结外党欲行不轨的罪证,此事来得蹊跷,却也是意料之中。
荣妃虽看着是个弱角色,她的父亲可不是,她父亲担任御史大夫一职,已经做官二十余年。而婉婕妤的父亲不过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
宁贵妃邀我一同喝茶,只当这是闲谈时打发时间的话,「婉婕妤的父亲下了狱,全家上下也没个好下场,婉婕妤也是被贬为庶人。有些人呐,得罪不得,这皇上也不喜欢性子太张扬的人,他宠谁也全凭兴趣。」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前朝和后宫之间密切相关。皇上不喜欢太过张扬的嫔妃,自然也不喜欢张扬的官员。
道理是相通的。皇恩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却也是烫手山芋。
皇上召我去侍寝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缩在被子里只露了双眼睛,听到脚步声传来,我慢慢拉下了被子。
皇上却显得很从容,自顾自地坐到床边,摊开了手放到膝盖上,淡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因为害怕,我轻声回了句:「回皇上,妾身名叫何芷柔。」
他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不似描述中的那般威严,讲起话来也很随和,有一瞬间我好像觉得眼前的人,不是皇上……而是能与我同眠共枕,相度一生的夫君。
当然,这只是妄想。皇上有皇后娘娘,有东西各六宫的嫔妃。
自那次侍寝之后,我见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皇上刚登基,要处理许多政务。偶尔闲下来也会去看皇后娘娘,陪着皇后娘娘去御花园赏花,赏鱼。
有皇后娘娘在,各宫就不会有争宠的心思,因为皇上去召谁侍寝的次数几乎是一样的。
而闲暇之余,我们这些后宫嫔妃,多半都是在打牌和看戏中消耗时光。
陆昭仪与宁贵妃自潜邸时就情同姐妹,到了宫里陆昭仪更是要隔三差五地来长信宫坐坐。
说是来看宁贵妃,实际上还是叫上贵妃和我,还有戚梧桐正好四人凑一桌打牌。
陆昭仪也带了二皇子一起来,会逗他说:「等阿娘老了,你就接阿娘的班来这打牌可好?」
二皇子哪里懂,他才两岁。
宁贵妃是个手艺人,以往二皇子的衣服和裤子都是她亲手缝制的,我每次去正殿里看贵妃娘娘,她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做孩子的衣服。
很多时候,我看她缝得那样仔细,恍惚间以为她也有孩子。
宁贵妃今年刚二十五岁,是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娶进府里当侧妃的,她的父亲常年不在京中,是一路辅佐皇上的镇国大将军,位高权重。
宁贵妃的恩宠屈居皇后娘娘之下,皇上也常常召宁贵妃去伴驾。她自十七岁入王府,至今侍奉皇上已有八年。
可却没有过身孕。
与宁贵妃混得熟络些之后,她就会讲起从前在王府里的事,我转念一想,这就是女人之间打牌打出来的友谊吧。
「芷柔,我在王府的时候小产过,我日日喝着皇上命人调理好的安胎药,那时候啊,我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我盼啊盼,盼着这个孩子安稳地出生,可是他与我的母子情分只有六个月。」
「从那时候我就已经想明白了,我知道了安胎药的真相,也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宁贵妃红了眼眶,手里的一针一线却没有停歇。「皇上对我啊,还是有些情分的,多半是愧疚吧。」
我呆愣地看着宁贵妃,喃喃道:「娘娘,眼睛酸了……就不要缝了,小心伤了眼睛。」
宁贵妃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我这手艺,原就是在王府里学的。陆银梅这丫头是个会疼人的,自打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整日抱去我房里,说什么也要认我这个干额娘。」
我悄悄问了贵妃:「娘娘,你怨过皇上吗?」
宁贵妃摇了摇头,她放下了手里的活,看向了外面摇曳的杏花树。「过去太久了,淡忘了。」
渐渐的,打牌已经不能满足我们这些深宫妇人了,陆昭仪带来她宫里的良才人与我们一起玩,良才人会编故事还会唱歌。
我瞬间觉得得了个宝藏,良才人把我们的小字编进话本里做主角,在话本里的「我们」都会寻到好夫君。
话本里的我遇到了仗剑天涯的侠客,阿桐遇到了才高八斗的学子,贵妃娘娘的小字是云云,良才人编排她做了天下第一绣坊的绣娘,与隔壁商铺的商人喜结良缘。
陆昭仪有些着急了,「快些写,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良才人又新开了一个话本,新话本里的女主角是梅儿,话本里的梅儿是个采花女,去卖花的路上遇到了白面俊俏的药铺郎中,采花女日日都给郎中送花,郎中借着给村民看病的由头去瞧一眼梅儿,一来二去俩人看对了眼。
陆昭仪抱着自己的话本不撒手,扬言说着良才人给她写的话本比我们的更幸福,连晚上睡觉都会梦到了。
我和戚梧桐有些不甘,拽着良才人要她写更好的故事给我俩。良才人搓了搓手指,我俩只好把好看的首饰都送给了良才人,换我下一个话本里能遇到更好的夫君。
长信宫里的话本都已经传到荣妃娘娘宫里了,荣妃娘娘特意选了好看的簪子和点心去讨好良才人,要良才人给她也编一个好故事。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良才人成了后宫里的红人。宁贵妃与大家熟悉了之后,除了会绣一些二皇子穿的衣服,也会给我们做手帕和衣裙。
我觉得这宫里应该开两个铺子,贵妃娘娘的裁缝铺,良才人的话本店。
后宫里的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一年多,我与戚梧桐一同有了身孕了。
我进宫将近两年,皇上晋了我为美人,晋戚美人为戚婕妤。宫里鲜少有过两位嫔妃一起有孕,算是喜上加喜。
宁贵妃日日摸了我的肚子,又忍不住瞧着戚梧桐的肚子,念叨着:「等你们的孩子都出生了,我这针线活还做不过来了呢。」
我甜言蜜语哄着贵妃娘娘:「娘娘的手艺好,比宫里的绣娘好上好几倍,就算娘娘给我的孩儿做双袜子我也喜欢。」
贵妃娘娘面上没有笑,心里却是开心的。受不住我的甜言蜜语,直说道:「刚进宫的芷柔去哪了?现在怎么变的这般会扯皮了,你可是要当额娘的人了。」
戚梧桐坐在一旁笑我,我抓起盘子里的糕点塞进她嘴里,让她笑不着我。
转眼过去了十个月,我和戚梧桐的孩儿先后出生了,我诞下了公主,而戚梧桐生了皇子。
过了一月,皇上命人摆了两个孩子的满月宴,邀请各宫嫔妃一同参加。
皇上喝了好些酒,开口道:「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朕又得了一双儿女。」
满月宴过后,皇上赏赐了各宫嫔妃许多珠宝和首饰,赏赐之外单独给我的是翠玉柳叶的簪子,给戚梧桐的是玫瑰簪子。
我和宁贵妃想了快一晚上的名字,最后定下了给二公主取名叫和妍,和乐融融,聪慧伶俐。
而三皇子的名字是皇上亲定的,取名叫润熙。
自打戚梧桐生下了三皇子之后,她来长信宫的次数愈发少了,我想着应该是生下孩子也需要她里外多照看,所以才没来。
良才人顶替了戚梧桐打牌的位置,来打牌的第一日就赢得盆满钵溢,我哭喊着不跟你玩了,家当快输没了。
良才人还算有良心!她把自己赢的钱又分发回来,只留了一点给自己。
二皇子润泽很喜欢和妍公主,才四岁说的却是大人话:「等妹妹长大了,我要带妹妹去放风筝,教妹妹读书写字。」
陆昭仪敲了敲他的脑壳,「以后要保护好和妍妹妹喔。」
润泽一板正经地说:「放心吧额娘,何娘娘。」
宫里的孩子还算少,皇后娘娘也会带着端宜公主过来瞧我们,端宜公主已经八岁了,样貌随了皇后娘娘,眉眼生得很美。
除了淳妃娘娘,各宫的嫔妃我基本都已经熟悉了,宁贵妃说刚认识淳妃的时候她就不爱讲话,更不爱与人交际,与皇上也没几句可说的,宁贵妃嘲讽皇上娶淳妃进门,完全就是因着淳妃生了个好相貌,是个清秀婉丽的江南女子。
只剩下我跟宁贵妃的时候,宁贵妃偶尔谈起淳妃,更是眉头一皱。「诶,我之前在王府里也没几个能跟我说得上话的,那时候只有我,皇后娘娘和淳妃,皇后娘娘有皇上陪着,那我不得找个可靠的姐妹说说话嘛?淳妃这个闷葫芦,我问她三句,半天才答我一句,你说说,她怎么没把皇上气死?」
我左右一想,掂量道:「因为淳妃娘娘好看?」
宁贵妃白了我一眼没理我,继续绣着和妍的小衣服。
过了一会儿,宁贵妃自顾自地说着:「之前王府里没个姐妹跟我讲话,不知怎的我性子也变得孤傲了,肯定是受淳妃影响了。要不是陆银梅时常过来找我说说话,我一个好好的大活人都要被闷死了。」
我挽着宁贵妃的胳膊,小声道:「娘娘现在还多了一个我陪着您。」
宁贵妃舒心了很多,一连几日都给我的和妍做了好看的衣服。
过了几个月,戚梧桐终于想起来我们这个姐妹团了,良才人给她安排了新的话本,递到她手里的时候,戚梧桐看起来没有多高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良才人主动让了位置,戚梧桐与我们打起牌来也是心不在焉。
她走了之后,我听宁贵妃说起,戚梧桐的父亲升了官,连同夫人也被封了诰命。皇上终究是看重三皇子的,母凭子贵,我懂这个道理。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连过去了五年,良才人去年诞下了三公主晋为良美人,陆昭仪又添了四皇子晋为陆妃。
院子里润泽追着和妍跑,我和陆妃娘娘坐在一旁看着他俩,不过润泽这个哥哥算得上说话算话,他带着和妍放风筝,给和妍讲故事。
讲起故事来比良美人还有声有色的。
我以为宁静的生活会一直过下去,直到前线来了战报,契丹的大汉指名了要皇上的公主去和亲。
我心头一紧,看着如今才五岁的和妍,而这宫里年龄最合适出嫁的公主……也就只有皇后娘娘的端宜长公主了。
我一直认为,只有没能力的君主才会拿女子去平息战乱。
我赌定皇上不会拿端宜公主去作交换安宁的筹码,因为我看过皇上看皇后娘娘的眼神,是我梦寐以求的夫君看娘子的眼神。
良美人把我们的爱情故事写进话本里,只有帝后的爱情是现实的真实写照。
但是我赌错了,很快送端宜公主去和亲的旨意就下了。
端宜公主抱着皇后娘娘哭成一团,脸上尽是少女时期的稚嫩,而皇后娘娘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皇后娘娘一连告病了数十日,而我和贵妃娘娘,陆昭仪也去瞧过娘娘,但是皇后娘娘不见我们。
回到长信宫之后,宁贵妃理起手中的线,叹息了一声,「皇上是个狠心的人,那可是他的嫡亲长公主啊……」
我问道:「公主去和亲之后,以后就不会打仗了吗?」
宁贵妃直言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现在和亲算是缓兵之计,而且现在国库空虚,兵也养不足,打不了的。其实皇上也是两难,他也不愿意送端宜公主去和亲,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说……契丹的大可汗已经四十多岁了……比皇上的年龄还大。」我皱眉道。
宁贵妃把绣好的成品手绢丢给了我,转身就端起了茶杯。叹道:「这也是她身为公主该有的命。」
公主出嫁的那天,皇宫浩浩荡荡站了一长排,皇上和皇后娘娘站在最前面。公主的嫁妆只会多不会少,皇后娘娘从坤宁宫里调去了一半的宫人陪公主出嫁。
我牵着和妍站在远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端宜公主的送亲马车越行越远了,直到出了皇城,看不见一点影子。
皇上揽着皇后娘娘的肩膀,娘娘哭成了泪人。
过了半月,皇后娘娘就病了,皇上差人送了好些补品,命太医院最好的太医给娘娘诊治。那时候我和宁贵妃偷偷去看望过娘娘,她的鬓角生出了许多白发,眼眶也是凹下去红肿的一大片。
宁贵妃拉着皇后娘娘的手,劝慰道:「阿言,往后宫中的时日还很长,日子过去得很快,我们会陪着你,皇上也会陪着你的。」
侍奉的宫女煎好了汤药送了过来,皇后娘娘轻轻推开了。脸上带着笑说道:「我这一天吃的药比饭还多。」
「药太苦了……我不喜欢苦的,我想吃些糖,阿云……」皇后娘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抓着宁贵妃的手不放。
宁贵妃有随身揣糖的习惯,估计就是和皇后娘娘一样怕苦。
折腾了好一会,皇后娘娘才渐渐睡去。宁贵妃捏着那包糖,最后放了一块糖在她自己嘴里。
回去的路上,我隐约听到宁贵妃说着:「宫里的日子很苦,嘴里还是多吃些甜的……万一心里也跟着甜了呢。」
一连过了三月,皇后娘娘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皇上也甚少去后宫了。皇上得了空就去陪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怕皇上染了病气,每次都要赶皇上走。
可我知道,皇后娘娘是心病。从端宜公主出嫁之后,娘娘就不会好了。
突然想起我的娘亲,送我去宫里的时候,一想到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了,会不会也这样难过。
春时四月,娘娘还是走了。
听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提起过,娘娘走之前总是念叨着:「她才只有十三岁。」反复说着同一句话,醒了就看看端宜的画像,累了就抱着端宜的衣服睡觉。
皇后娘娘的谥号封为明元,于三日后下葬皇陵。
皇后娘娘葬礼那天如同端宜长公主出嫁那日,一样奢华。皇上似乎把最好的都给了她们。
后宫中大小事宜皆由宁贵妃暂理,一年内宫中不得食荤腥,三年内不会再选秀。坤宁宫成了只有皇上才能去的地方,坤宁宫上下都落了锁,仿佛也要把皇上的心都锁了进去。
从那之后,皇上的眼神里终究是少了些什么,皇后娘娘生前叮嘱过让皇上雨露均沾,子嗣延绵,在皇后娘娘走过的第三个月,皇上终于肯踏进后宫了。
三皇子生来聪慧,好学好问,深得皇上的宠爱,连同着三皇子的额娘戚婕妤也被晋了修仪。
大皇子懒散,二皇子好玩,四皇子年龄尚小……
宁贵妃与我闲谈时,偶然聊到戚修仪和三皇子。她说:「后宫的水深得很,哪里要讲什么姐妹情深啊,你呀,是个老实人不会争宠,可是有人是会耍手段的,更明白怎么得皇上的欢心。有的人呐,巴不得现在就往后位上爬。」
「皇上有多喜欢润熙你是亲眼看见的,你就琢磨着皇上有多久没来瞧过你们娘俩了?」
我听完贵妃娘娘说完,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反而很平淡。「戚……戚修仪有皇上,但是我有贵妃娘娘,娘娘永远是我的靠山。」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积压了很久的乌云笼罩了整个皇宫,雷鸣交错在乌云间,犀利的雨滴打在青石板路上,噼啪作响。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天,宁贵妃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
自那以后,宁贵妃害怕下雨也害怕打雷,宁贵妃紧紧抱着我,身上忍不住微微颤抖,她手脚冰凉的病是自打小产之后就落下的。
我把暖炉放在了贵妃娘娘手里,为她裹紧了被子,关好门窗,我带着和妍睡在了宁贵妃的房里。
贵妃娘娘的床不算小,床上足够容下我们三个人,和妍讲着有趣的故事哄娘娘开心,良美人果真是言传身教!润泽会讲故事,和妍也会讲了。良美人还说他俩以后都是写话本的材料。
贵妃娘娘把和妍揽入怀里,和妍软糯的小手抚摸着宁贵妃的脸。夜里,娘娘睡得很安稳,因为有我在,有和妍在。
第二日,宁贵妃精神好了许多,她邀请我和陆妃,良美人一起去看戏。
路过御花园时,偶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明黄色的身影叠加着湖蓝色的衣裙,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是皇后娘娘回来了。
因为,皇上最喜欢娘娘穿蓝色了。
看戏时,我有些心不在焉。宁贵妃却在一旁开怀大笑,娘娘指着戏台上的人,胳膊又怼了怼我,「阿柔,快看快看。」
我顺着贵妃娘娘的方向看去,戏台上的人一唱一和,像是把一生的悲欢离合都尽数演在台上。
我们四人紧紧靠在一起,良美人看到煽情处,忍不住落泪。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有着许多细腻的情感,会写出许多能打动人的故事。
我曾经问过良美人:「为何你写的所有故事里,唯独没有你自己?」
良美人似乎愣了一下,她撩起耳后的碎发,「我没办法把自己写进故事里,我不能欺骗自己去捕捉些虚无缥缈的幸福。梦醒了,发现自己还活在这里,会失望的。」
是梦还是现实,终究还是分不清的。
我与戚修仪之间的所有情分的崩裂,是从我再次有孕开始。
皇上挂念我身子太弱,总是忍不住来长信宫看望我,闲时,皇上会拿着一本书坐在我旁边看,而我坐在一旁修剪着插花。
皇上看了一眼我发髻上插着的那根翠绿色的簪子,「这是朕好久之前赏给你的,怎么还戴着?」
我转头看了看他,莞尔笑道:「妾身是个念旧的人,妾身念着皇上从前对妾身的好,自然也会念着皇上赏赐过的任何东西。」
和妍见到皇上来了,一股脑地钻进皇上的怀里,掏出她给皇上写的故事。故事里面她的皇阿玛带着她去骑马,她的额娘在帐篷里备好了点心,宁娘娘,陆娘娘和良娘娘歇在帐篷里面,润泽哥哥把她从马背上接下来。
皇上很耐心地听着,和妍讲得累了,睡在了皇上怀里。皇上抱着和妍,对着我说:「是朕没有照顾好你们,太过忽略了你和妍妍。」
我回道:「皇上有皇上要忙的事,妾身身为后妃理应恪尽职守,照看好孩子。」
皇上临走前拔下了我头上的发簪,他说改日要赏赐我更好的。
「妾身恭送陛下。」
皇上当初赏赐我翠叶,赏赐给戚修仪玫瑰。这么明显的暗指我当然明白,对女儿的疼爱当然要在儿子之上。
而皇上唯一珍爱的公主已经远去和亲,再好的公主也只是庶出,如何相比呢……
怀上龙胎六个月时,皇上晋封我为婕妤。
宁贵妃整日要我多走动,到了生产的时候不会遭太多罪,宁贵妃看护我看护得很紧,旁人送的糕点和补品她都要挨个查验。
宁贵妃摸着我圆滚的肚子,念叨着:「如果是个皇子就好了。」过了一会她又说:「公主也好,公主也好。」
到了夏日里,天气炎热。我又犯懒,吃不下油腻的,也吃不下荤腥的。宫里的厨子做的饭菜似乎都不合我的胃口。
想起当初怀和妍的时候,嘴上也没这样刁钻。
白日里,宁贵妃拉着我去御花园溜上几圈,我常年看她坐在榻上,没想到体质竟然比我还好,我哭喊着走不动了,宁贵妃又拉又拽地陪我走完了。
陆妃娘娘让她宫里的小厨房做了很多清淡的菜,差人送到了长信宫。
过了反胃的难受劲,我又开始惦记吃辣的,吃完了辣的又想吃酸的。一时半会儿宁贵妃也猜不透我怀的是儿是女。
过了没一个月,皇上赏赐我一个杏花白玉簪子,白里透着粉红,戴在头上极为好看。
陆妃娘娘特意让小厨房做了酸辣鱼送了过来,又酸又辣,果然很合我胃口。
宁贵妃绣了很多婴儿穿的小衣服,有蓝色的也有粉色的。
我忍不住跟她说:「和妍小时候剩下一堆衣服,穿了没几日就要扔,白白浪费了,我都给收起来了。娘娘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别累着自己就好,宫里啊还有很多绣娘……」
我靠在娘娘的肩上,「我的孩子就是娘娘的孩子,是儿是女娘娘都会喜欢的。」
宁贵妃抬眸看着我,「你呀你,别总是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孩子的衣服啊玩具啊就是要用最好的。我倒是很希望你得个皇子,这样一来你在宫里的地位不就坐稳了?」
我摸了摸肚子,轻轻拍了一下,「皇上若是真的宠爱我,又怎会因为我生了皇子就看重了我,又怎会因为我生了女儿看轻了我。」
临近生产那两个月,宁贵妃和陆妃,良美人一起陪着我去御花园走动。不同于前几个月,肚子虽然比之前大了不少,但是经过我好几个月的锻炼,我感觉身体愈发健硕了。
转眼走到了尽头,我抬眼看去,前面立着一个蓝衣女子,面相很是熟悉。走近了一看,是戚修仪。
戚修仪带着三皇子在御花园玩耍,虽说三皇子是个勤奋好学的,但是性子始终很是孤僻,他很少与其他皇子一起玩,见了生人总是要躲到戚修仪身后,不敢出声。
戚修仪牵着润熙主动向前行礼问好,宁贵妃和陆妃颔首点头。
依着位分我应该向戚修仪行礼问好,戚修仪立马扶住了我,平淡道:「妹妹如今怀有身孕,礼数就免了吧。待生下孩子,要是得了空,可到我宫里多坐坐。」
戚修仪上下打量着我,脸上带着笑,似乎还想叮嘱些什么。三皇子拉着戚修仪的手,小声说着:「母妃,我们回宫吧。」
我拉住了戚修仪,缓缓道:「正巧我们也要回去了,一道回去吧?」
「昭阳宫比较偏远,与你们可能不太顺路,我带着润熙回去就好了。」
是啊,戚修仪住在昭阳宫,跟我原是不同路的。
我愣在原地好久,宁贵妃拉住了我,问我是不是累了,要歇一会吗?
我点了点头,歇息在石凳上,看着戚修仪的背影越来越远了。
宁贵妃提前收拾好了我生产所需的所有东西,上下打点得很妥当,有她在,我莫名地心安。
宁贵妃拉着我的手说:「我给你寻了宫里有经验的稳婆,太医那边也都打点好了,你可别怪我整日拉着你多走,我是为了你好,怕你生产的时候吃苦头。」
我一时间酸了鼻子,我不清楚我跟宁贵妃之间的感情是什么,她好像要处处为我考虑,为我担心。我反握住她的手,「谢谢你,阿云。」
关外又要打仗了,皇上御驾亲征,他走之前,我站在宫墙里,他在宫墙外,我望了很久,皇上也同我保证,会快去快回的。
走回长信宫的路上,我愈发觉得肚子胀痛,步伐也变得沉重。
宁贵妃看我脸上苍白,焦急地询问道:「阿柔,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我咬紧嘴唇,半天吐出一句:「肚子痛……」
宁贵妃看到我胯下流出许多透明的液体,滴答在地上。
「快!传太医!」
宁贵妃传了轿撵,几个宫女手脚慌乱地把我搀扶上了轿子。一路上很是颠簸,阵痛并未停歇,宁贵妃抓着我的胳膊,念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事发突然,明明太医说过距离生产还有些时日,躺回床上时,我感觉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了,叫也叫不出声。
我隐约听见宁贵妃的声音,很急促……
「什么叫太医院的太医过不来了!?张太医呢!李嬷嬷又去哪了?」
几个小宫女趴在地上。其中一个怯生生地说着:「张太医突发恶疾已经被拉去宫外医治了,连同剩下的几个太医也被关起来隔离……王太医昨日刚从宫外回来,他……」
「他怎么了?」宁贵妃不耐烦地问道。
「三皇子突然病重,王太医已经被叫去给三皇子医治了。」宫女低头不敢看宁贵妃。
我躺在床上,忍受着胯下的剧痛,床单上浸透了汗水,湿乎乎地晕染成一片。
我被人算计了……而且是被我曾经的好姐妹算计,她想杀了我。我晕厥之前突然明白了。
宁贵妃嘱托了几个宫女照看好我之后,径直地头也不回跑出门外。
宫女用热水擦拭着我身上的汗,看着她们慌乱的模样,我倒是很想安慰她们几句,生孩子而已,我死不了了的。
之后,我睡了很久,也许是因为太疼了,即使是做梦也会感觉到痛。
我梦见我被浸泡在滚烫的油锅里,浑身是被烫伤的痛,有人一直拽着我,仿佛要把我拉进锅底。循环往复,我不知挣扎了多久才醒来。
好不容易醒来了,我看到床边站满了人,他们个个面露焦灼。
接生的稳婆到了,看着很面生,稳婆见我醒了立马围在我身前。
余光一扫,我看到了宁贵妃,良美人还有陆妃,就连荣妃娘娘也来了。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孩子总算是落地了。
而且还是个皇子。我扯了扯嘴角,但是却笑不出来,因为我真的差点没命了。
孩子被奶娘抱了出去,宁贵妃几人走到我床前。几人都觉得我是捡了条命回来,我努力挤出一句话安慰她们:「别担心我,我已经没事了。」
宁贵妃控制不住情绪,眼角泛着泪花。颤声说着:「太医院的太医都请不来……事前安排的稳婆也不知哪去了……我急死了,跑到外面,遇上了陆妃她们,陆妃在宫外有认识的人,这才托人把稳婆送进宫里。」
陆妃劝慰道:「好在人没事,没事就好……」
宁贵妃继续说着:「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过了整整一个晚上你才醒过来!我差点以为你要折在这了,我会难受一辈子的。」
荣妃见状也过来拍了拍宁贵妃的背,姐妹几人围坐在一起。
「阿云,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们啊。」我连说了三声谢谢。
「谢我作甚?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的。」宁贵妃走过来,为我盖好了被子。
荣妃插进了话:「是戚修仪做的。」
荣妃没有发问,是直接肯定地说了出来,因为太过明显了,先前戚修仪与我疏离,突发恶疾的张太医,三皇子突然病重,连事前安排的稳婆也不见去向。
太巧合了,所有事情连在一起只会想到是她。
可是为什么呢?戚梧桐……为什么会想置我于死地?
荣妃叹了口气,「你有得罪过她?还是结了仇?」
宁贵妃立刻为我辩解:「阿柔的性子我是清楚的呀,她平常安静得跟个小猫似的。除了陪我刺绣,就是跟咱几个一起打牌,看戏。她怎么会得罪戚修仪?」
荣妃说:「但是事实是如此,从今往后,你要提防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瞬间,仿佛有一根针扎进了心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见了我没有话说?还是不会再来长信宫打牌了?还是从我再次怀孕开始……
不出一月,皇上回来了,处理了边境的动乱之后,他听说了我生下皇子的消息,欣喜地赶了回来。
皇上抱着孩子,欢喜得不愿撒手,直到奶娘来了之后皇上才小心地把孩子交了出去。
「朕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阿柔,咱们的儿子就叫润成。」
「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皇上双眼多了许多光亮。
经过生产的折腾,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快有一个月,我点了点头,「皇上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妾身替皇儿谢过皇上。」
皇上见我面色憔悴了许多,面上多出了几分担忧。宁贵妃又把前因后果都跟皇上讲了一遍之后,皇上皱了眉,眼里多了几分冷漠。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是谁做的,我期待着皇上会给我一个结果,但又怕皇上对戚修仪不利。
「朕知道了。」皇上转而变成了方才温和的语气。
「你放心,朕不会让人委屈了你。」
皇上晋了我为何昭仪,本意想让我搬去华阳宫,但是这样离宁贵妃又远了许多,我坚持要留在长信宫,我舍不得贵妃,也舍不得绛雪轩。
皇上只能依了我,又差人送了好些珠宝和补品过来。
我再次见到皇上时,只见他阴沉着脸,进屋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都要逼朕。」
我抬眸看着他,这时候我总要说些什么,但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与我相识已有八年,但我始终认不清他。
有时我觉得他是夫君,又是帝王。
皇上叹了口气,转换成温和的语气说:「阿柔,你说朕该立谁为继后。」
皇上怎会这样问我……
「其实皇上心里早就有了选择,不是吗?」我笑着回应。
确实,皇上已经有了选择,但不是立谁为皇后,而是处决了前朝一批官员。
包括……戚修仪的父亲。
我从宁贵妃那里了解到了前因后果,戚修仪的父亲在朝为官拉帮结派,私下沾了不少人命官司,但都被压了下来。前几日戚国光又妄想干涉立后一事,皇上龙颜震怒……
皇上先前虽宠爱三皇子,可到底也没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施舍和夺取的含义当然相差甚远,慢慢的皇上对三皇子和戚修仪的宠爱就变了。
戚修仪也未能幸免,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如今的结局。
仅仅隔了几日,戚修仪所居的昭阳宫上下都落了锁,非死不能出去,这是皇上的意思,她生是皇家的人死了也是皇家的鬼。而三皇子也被荣妃娘娘收养。
三皇子被领走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宁贵妃说润熙是个怪异的孩子,有时安静得可怕有时又十分折腾人。
也不知戚修仪对润熙说了什么,在母子分离的时候,润熙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昭阳宫在被下锁之前,我悄悄打点好看守的侍卫,潜了进去。至少,要见她最后一面吧,有些事情还是想当面问清楚的好。
走进昭阳宫正殿,戚梧桐跪在观音像前,拜得虔诚,手里攥着佛珠。听到有人走了过来,她才慢慢转过头。
半响过后,戚梧桐才开口道:「是你啊,芷柔。」
我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问道:「你为何要害我?」
戚梧桐听到之后,大笑了几声,指着我说:「原来你还不算笨得可怜,这样低劣的手段你还是会识破的。」
我心里仿佛被扎进了冰刺,手指捏着手帕微微颤抖,「为什么一定是我?我当你是姐妹,可你……」
戚梧桐打断了我,「姐妹?什么姐妹?你是有多天真啊,还会相信入了宫之后还有好姐妹。」
戚梧桐的表情逐渐狰狞,她跪在地上抓着我的衣裙。
「凭什么……凭什么皇上要拿我当先皇后的替身?凭什么你一有孕皇上就对我不闻不问?凭什么我要在这宫里活得如履薄冰,你却能跟你的几个姐妹有说有笑?我要忍受着家里人的逼迫,要努力往后位上爬……何芷柔,我早就知道我害不死你,但你凭什么活得比我好,明明你处处不如我!」
戚梧桐一连说了很多凭什么……突然间她用力一扯,手里的佛珠掉落了一地。正殿里除了珠子掉落的声音,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竟不知,她如此恨我。但是她是恨我,还是恨她自己呢?
戚梧桐一把扯烂身上的蓝色衣裙,撕的声音越大她仿佛越开心。她反复念着:「凤栖梧桐……凤栖梧桐……阿爹阿娘……我又算什么啊!」
走出昭阳宫的时候,我看了眼天上的朝阳,温柔如初,是那般美好……就跟刚入宫的时候一样。
皇上保留了戚梧桐的位分,她永远是这后宫中的戚修仪。
辗转又过了一年,入秋之后,宁贵妃犯了咳疾。以前在她身上总能闻到一丝香甜,因为宁贵妃喜欢吃甜食,即使会吃到牙疼,太医说了许多次她还是改不了爱吃甜食。
现在她的身上多半是浓重的药味,她原本是最怕苦的人。
她的眼睛也不如从前那般明亮了,穿针引线时总是要叫我去帮忙。
「阿柔,可别嫌弃我笨,我这手艺啊……可能不如从前了,但我想着多绣几个手帕,你以后还能一年换一个……」
「阿柔,今天我绣了锦鲤戏水,就像你和我一样,这锦鲤才是我,而你是水。我以前总觉得我离了谁都行,可我离不了你。」
「阿柔,你看如妍和润成他俩长得多快啊,去年的衣服今年又穿不上了,我得赶紧把他俩的衣服做出来,你呀总是想不起来这些小事……可提醒着我多做他俩的衣服啊,要不然我这几日总犯困。」
宁云就这样病了一年又一年,她跟从前一样,怕苦怕下雨打雷怕吃药,唯独不怕累着自己。
她给两个孩子做了好些衣服,也包括我的手帕,每一个手帕都是成双成对的图案,月和云,鱼和水,杏花和落叶……
宁贵妃常说,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也别把姿态放得太低,更别放着好好的阳关大路不走,想些崎岖不平的弯路,白白折了自己。
她这一辈子都在走自己的路,直到再也拿不起针线了……
宁贵妃没想过淳妃会来看望她。淳妃走到她的床前,只说了句:「你是个好人。」
宁贵妃从没有怨恨过任何人,不怨皇上不怨家世,更不怨自己……她倾尽一生的美好岁月到这后宫里。
因为满宫上下所有的嫔妃都来看她了,除了皇上……如果宁云知道了,会不会开心地坐起来跟她们讲上几句话呢?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一如往常地关好了门窗。宁贵妃听见了声音,问我:「阿柔……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外面啊,站了很多人,都是来看你的。」
宁贵妃点了点头,看到一旁的良美人,忍不住数落她:「你上次给我写的新话本,还没写完结局呢……我跟我的郎君最后在一起了吗?」
良美人满眼含着泪,颤声说着:「在一起了,结局很好的,子孙满堂……」
「这样的结局,就作为我下辈子的期许吧。」
宁贵妃脸上泛着红晕,嘴角挂着笑。
宁贵妃弥留之际,念了句:「阿娘,云云想回家,想回家啊……阿娘。」
最后宁云拉着我的手,让我给她块糖。她把糖含在嘴里,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离开了。
宁贵妃在三十五岁这年离开了,离开了困了她半生的皇宫。宁贵妃走后,皇上赐给她的谥号为惠忠,以皇贵妃之礼下葬妃陵。
我突然明白了皇上为何锁了坤宁宫,连自己都很少再去看了,他怕睹物思人,怕自己走不出来……而我却不愿意走出来。
长信宫没了主位,我理应入住正殿,从前宁云喜欢的所有物件我都没有动,她喜欢喝的茶,喜欢的绣品,喜欢的座椅。
她不知何时起,住进了我的心里,拔去的时候是那样的痛……
同年九月,新的一批秀女进宫了。皇上赐我封号为贤,晋为贤妃,代理六宫事。
先皇后已经走了三年,皇上从未提及立后一事,可能除了先皇后,任何女子都及不上她半分。
新人里我认识了一个名叫江彩云的秀女,娇小玲珑,蕙质兰心。
在她身上,我似乎找到了从前宁贵妃的影子,江彩云性子爽快,与我也是有什么就要讲什么,她与我同住长信宫,住在我从前住过的绛雪轩。
入宫那天,她被皇上封了才人,欢欢喜喜地带着贴身婢女和大小行李住进了绛雪轩。
她入住的第一天,来看了我,她不似我从前见宁贵妃那样胆怯,她把自己所有觉得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了我。
我的目光最后凝聚在了糯米糕上,里面掺杂着花生,芝麻,还有杏仁……
我笑着同她讲:「彩云,杏仁太苦了,我喜欢吃甜的。」
「嗯嗯,彩云记下了。」
江彩云入宫之前不知听谁说过,我喜欢喝茶这件事,特意寻了上好的茶叶一并带来,是个有心的孩子。
看着江彩云一蹦一跳地跑回绛雪轩,仿佛宫里的日子又过回到了从前。
很快,江彩云与陆妃,良美人也混得熟悉了,她说,宫里的日子过得真快乐啊,能看戏能打牌能玩各种好玩的,快乐得都不想回家了。
一转眼又过了五年,江彩云诞下了四公主晋为美人,良美人诞下六皇子晋为昭仪。
皇上终于挡不住文武百官的劝说了,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但这些大臣们聪明得很,不提名提姓地说,只是后宫里谁当了皇后对他们都没有影响。
权衡利弊之下,皇上选了我为继后。册立皇后那年,我二十九岁。
他立于高处,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接受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的三拜九叩。
只是后来皇上寻了些借口,没让我住在坤宁宫,说坤宁宫已经有些旧了打扫起来太过麻烦,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原因我当然知道,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没有放下她。但是那又如何呢……就像我也没忘记曾经朝夕相处的旧人。
进了未央宫之后,我偶然看到有些落了漆的抽屉里,藏着一封信。
信上只有短短两句话。
「山称万岁诚尤切,鉴奉千秋事已非。」
后宫里的日子啊,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番外:
戚梧桐进宫那年,刚好十五岁。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她爹原本不打算让她进宫,随便找个族中的庶女顶替她就好,可是戚梧桐听说了何芷柔要去选秀,说什么也要陪她进宫去。
戚夫人格外心疼这个小女儿,怕女儿进宫之后会受了委屈,特意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杨成钰陪着女儿一起进宫。
戚梧桐本就生得好看,无意外她会被皇上选中,而她天生也是个胆大的,众多秀女里面唯独她不怕皇上。
进宫第一天,她带着皇上赏赐给她的东西去看了何芷柔。踏进长信宫之后,走到了西侧最里面才进了绛雪轩。
她看了一眼周围,不过才几个伺候的宫人。戚梧桐皱了皱眉,直言道:「怎的这样冷清?」
何芷柔却显得不在意。她知道何芷柔是庶出,进了宫之后竟也要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子,戚梧桐心里不是滋味。
「只是我担心你啊,她没有为难你吧。」
戚梧桐握紧了何芷柔的手。正殿住的是宁贵妃,听杨姑姑说过,宁贵妃从前在王府里面就不爱与人说话,性子也是十分刁钻的。
见到何芷柔没事,她才稍稍放下心来,想着有一日自己一定要得到皇上的宠爱,这样皇上就能让何芷柔搬到自己宫里住了。
昭阳宫虽说不如长信宫那样气派,但是该有的东西她一样也不差,到时候再选最大的一间给何芷柔住。
回昭阳宫的路上,戚梧桐满脸洋溢着笑,她已经开始憧憬跟何芷柔两个人的生活了,只要自己得宠了,那还不是要肉有肉要钱有钱?
杨成钰默默跟在她身后,冷不丁地说道:「主子,到了宫里还是少跟何才人接触的好。」
戚梧桐收敛了笑容,转头问道:「为什么?」
「小姐已经不是从前未出阁的小姐了,老爷夫人对你格外看重,到了宫里自然也不能整日消遣虚度光阴。」
杨成钰转而又道:「主子要得宠,而且一定要有皇子,母凭子贵的道理主子应该明白。像何才人那等不入眼的角色,奴婢觉得她会拖了主子的后腿。」
戚梧桐愣在原地许久,「杨姑姑,你不能那么说她,她是我……」
「从前的人,从前的事,都比不上现在主子的荣宠重要。」杨成钰语气中带有几分苛责。
杨成钰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戚梧桐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只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第二日去坤宁宫请安时,戚梧桐没有让杨姑姑跟着,她要是看见自己跟何芷柔走在一起,免不了回去路上又要唠叨她。
戚梧桐挽着何芷柔的胳膊,俩人走得很慢,戚梧桐觉得陪着何芷柔回长信宫的路也就那么远,多走走还能多说几句。
与何芷柔闲聊时,戚梧桐身旁闪过一抹淡绿色的身影,她同何芷柔说:「那人是婉美人,选秀那日我跟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
何芷柔轻声在她耳边说:「在宫里还是低调些好。」
毕竟自己在后宫连脚跟都没站稳,太过跋扈早晚会遭殃。
宁贵妃可不会惯着婉美人,她管她是什么美人丑人,不顺她心的,她看不惯的肯定要说上几句。
在坤宁宫请安时,宁贵妃瞧着婉美人打扮得跟什么似的,直接嘲讽道:「我听人讲过呀,越娇贵艳丽的花,越是要新鲜的粪土养着才好看呢。」
来坤宁宫请安的嫔妃里,也就婉美人穿着梨花样式的绣花裙,头上也插着几支小花发钗。
戚梧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了,一直憋笑到皇后娘娘说散了。
婉美人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的,步伐比从前快了许多,直接走到了宁贵妃前面。
宁贵妃白了她一眼,大声嚷着:「这宫里的梨花竟然一夜之间全都凋谢了,白白让人可惜啊。」
婉美人终于不想当「傻子」了,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没好气地说道:「梨花的花期虽短,总好过没有花期的。您说是不是啊娘娘。」
戚梧桐抿嘴不敢说话,与何芷柔对视之后,俩人一起点头。嗯,是个狠人……
何芷柔后来同她讲过,宁贵妃是看不惯婉美人总是欺负荣妃娘娘的,荣妃娘娘是个实诚人,不爱争宠也不爱与各宫交际,只图自己有一块清静地。
后来戚梧桐明白了,只要是宁贵妃看不上的人,多半也不会被皇上喜欢,皇上不喜欢太张扬跋扈的人。
婉美人被处置的时候,戚梧桐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婉美人很蠢,皇上当初选她进宫多半也是看上她那张俊俏的脸了,不过是个脸蛋好看的蠢人罢了。
皇上对待自己的女人多半是很宽容的,婉美人被贬为庶人之后,皇上悄悄送她出宫了,也算得上保全了她。婉美人虽然蠢但不坏,也算是被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爹连累了的倒霉蛋吧……
每次皇上去昭阳宫,戚梧桐就会弹上一曲《天光云影》,让皇上放松身心。戚梧桐不仅会弹琴,诗词歌赋,针线女工也样样精通。
闲下来时,戚梧桐会被拉到长信宫里跟她们打牌,一来二去混得熟悉了许多。
原来宁贵妃也不是传闻中的那样目无中人,陆昭仪是最能讲话的,说起话来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良才人是个会写话本的,她写过的话本她们几个都轮流看……
之后,戚梧桐在杨成钰的指导下,很快获了荣宠,并生下了三皇子。
皇上为他取名叫润熙。戚梧桐总算能放下心来了,生下了皇子,阿爹阿娘就会放心了吧,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想着怎么讨皇上欢心了吧?
杨成钰托人从宫外带了一封信回来,信是戚大人写的,而信上没有一句关心戚梧桐的话……
「姑姑,把信烧了吧。」
所有人都在教戚梧桐如何在后宫里争宠,如今自己有了皇子还不够吗。
照顾润熙的时候,戚梧桐总觉得身心疲惫,抱在怀里时看着孩子还那样小,不敢用力抱着他怕他会不舒服。
过了快有一个月,戚梧桐才适应了母亲这个身份。
皇上赏了一个玫瑰簪子给她,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放进一个木盒子里,如果皇上不提起,估计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带上它。
皇上晋戚梧桐为婕妤,于月底同时办了两个孩子的满月宴。
东边的一排是何芷柔和宁贵妃,良才人,陆昭仪……
西边是戚梧桐,淳妃,荣妃。杨成钰说过,皇后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只要皇后生不出来皇子,那太子之位迟早要落到其他皇子身上。
大皇子是淳妃所生,早产儿先天迟钝,到了五岁才开始说话。二皇子是陆昭仪所生,是个贪玩的,且年岁尚小。
戚梧桐握紧了手帕,她明白了阿爹为什么要让她去争宠,阿爹的想法是要把她往高位上推。
戚梧桐瞥了一眼还坐在皇上身边的皇后娘娘,心中尽是惶恐不安,自己怎么敢想?又如何能想啊……
戚国光在前朝连升了两次官,连着戚夫人一起得了三品诰命夫人。
「是阿爹的信吧。」戚梧桐面不改色地说道。
杨成钰微微点头。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杨成钰盯着戚梧桐手里的信,淡然道:「是老爷的意思。」
红木桌上的烛火跳动着火苗,暗黄色的光芒照在戚梧桐脸的一侧,照不到的另一侧是昏暗的阴影。
她明白身为一个深宫妇人,无法左右父亲的心思,但他动了国本,他不该去勾结外臣对付皇上……他是算准了皇上不敢出兵打仗,不敢倾举国之力对抗外敌吗?
「奴婢去烧信。」杨成钰的话打破了戚梧桐的思绪。
隔日,戚梧桐盛装打扮了一番。她再次踏进长信宫门时,宫里宫外都觉得无比陌生。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似乎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而自己要走的这条路必然万分凶险,看着何芷柔还是那般天真烂漫,半点看不出她是生过孩子的人。
如此这样,也好。戚梧桐坐上了从前的位置与她们打牌,最后一次了吧,让让她们。
她一连输了好几次,听着她们讲话也是心不在焉,她差点要把兜里的钱都输光了,直到杨成钰站在她身后,说了句:「主子,天色已晚该回宫了。」
「我回去了啊。」戚梧桐走出来时,踏过门槛,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
何芷柔和以前一样来送她,「阿桐要常来玩。」
戚梧桐点了点头,没再应她。戚梧桐第一次觉得走回昭阳宫的路竟然这样长。
皇上很宠爱戚梧桐,润熙只有三岁就会背许多上诗词,与皇上交谈更是对答如流,皇上喜欢极了,说道:「是你教子有方。」
皇上走之后,戚梧桐就被晋了修仪。
一连又过去了两年,戚梧桐已经很久没有与何芷柔她们说上几句话了,就连何芷柔送来她亲手做的糕点,也被戚梧桐扔了。
杨成钰以为是戚梧桐彻底与那人断了联系,只有戚梧桐知道,吃了那糕点就会想起从前的时候,会忍不住再去找她。那时自己又如何能放得下这份姐妹情分。
就连何芷柔到了昭阳宫宫门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戚梧桐也没有想见她的意思。她没有让宫人去驱赶她,就让她等……等到她对自己失望了就不再等了。
「姑姑,她走了吗?」戚梧桐望了一眼门外。
杨成钰冷漠道:「走了,奴婢去宫门打扫一下,去去晦气。」
杨成钰走得很快,只有戚梧桐自己坐在榻上,她说着自己太累了,要休息了。让所有宫人退下之后,最后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走了,也不会再来了吧。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到宫里了,自己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见过,何苦要到这里草草一生。
戚梧桐抹了一把眼泪,「早知道就不陪你来啦,我后悔还来得及吗?」
一连过去了两年,这几个月里戚梧桐都没有收到家里寄来的信,她心想到,父亲已经要动手了,而且很快。
如阿爹所料,皇上没有足够的兵力与外敌一战,国库尚且空虚。唯有和亲才能破此僵局,而皇上终究也狠下心来送端宜长公主和亲了。
公主出嫁那日,戚梧桐与淳妃站在一处,不敢再去看公主,也不敢去看皇后。
听到淳妃在她身边谈谈说了声:「可怜人。」
回昭阳宫的路上,戚梧桐心里仿佛生了荆棘,一点点刺痛她的心脏,她深知这辈子都无法洗脱罪孽,是她害了公主,害了皇后。
她闭门不出的这几日,再次收到了阿爹的信,不用想也知道,阿爹会买通宫里的太医对皇后下手。
以往的信件她很少回复,这次,戚梧桐信里大多写着皇后娘娘的好,还望阿爹可以放过皇后。
但她知道,即使阿爹不对皇后下手,皇后娘娘也没多少活头了,皇后娘娘身子本来就弱,经过公主和亲这一番折腾,身体再熬不住就要油尽灯枯了。
皇后娘娘的病再也没好起来。戚梧桐去看过她,坐在她床前时,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害人的凶手,她满眼是泪地看着娘娘,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梧桐别哭,你是个好孩子,本宫知道,皇上也知道……以后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皇后娘娘以为是自己要死了,惹得戚梧桐如此难过,忍不住皱起了眉。
戚梧桐连忙点头,伏在娘娘床前,心中不停地忏悔。娘娘,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和公主啊,要是用我的命换回你的也成啊。
上天是公平的又不公平,戚梧桐默默祈祷了一夜,第二天皇后娘娘还是走了。独留她一人在这深宫里悔过。她倒是真希望皇后娘娘能把她一起带走,这样的日子过得太难熬了。
皇上令宫中一年内不食荤腥,三年里不再选秀,皇后娘娘走了之后,皇上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皇上已经很久没来过后宫了。
戚梧桐坐在宫门前,看着杏花的花瓣一片片飘落,她忍不住伸手去接,却没有一片花落在她手心里。
「芷柔,杏花落了。」
戚梧桐的声音很轻,轻到一阵风一吹就散了。
皇上第一次去后宫,是去了昭阳宫。杨成钰在戚梧桐身后为她梳妆,默念着,「皇上啊,心里是有主子的,主子可要把握好机会。」
戚梧桐眼中无神,对望着镜里的自己,进宫数年,自己的容颜倒是没怎么变过,发间隐约露出几根白发,也被杨姑姑藏在头发里盘了起来。
皇上到昭阳宫几乎都是问一些三皇子的近况,戚梧桐身着一身淡蓝的衣裙坐在一旁。
「朕还有一些奏折要批阅,改日再来看你。」
戚梧桐起身行礼,「妾身恭送陛下。」
皇上走到门口时,侧身站了片刻。眯起眼睛看着戚梧桐身上的衣裙,「你穿蓝色,很好看。」
说完便走了,戚梧桐起身之后看了看衣服,这是杨姑姑告诉她的,她要赌一次,如果皇上厌烦她穿蓝色的衣裙倒也作罢,如果皇上喜欢,何不顺势而为?
戚梧桐偶然间问出:「姑姑,我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杨成钰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要能获圣宠,任何法子都可以,主子的心一定要在后位上,忍耐一时才能保后半生的荣华。」
自那之后,皇上看戚梧桐的眼神总是深藏着另外一个人,无论皇上多深情地看着她,她都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躯壳。
皇上的心上人,永远住在皇上心里,自打皇后娘娘去了以后,任何人都住不进去了。
戚梧桐只觉得有点难过,她替皇后娘娘难过,替自己难过……
闲来无事时,戚梧桐修剪着花枝打发时间,杨成钰进了门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戚梧桐刚想问怎么了,杨成钰直接说道:「何美人有孕了。」
戚梧桐淡淡说了声哦,就自顾自地继续剪花。
「主子,现在可是您的好时机,莫要让别人占尽风头。」
「姑姑担心什么?陆妃一连生下两个皇子,那她岂不是更有机会当上皇后?」
杨成钰扯了扯嘴角,「她?她娘家可有靠山?」
「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生了两个皇子也不见得皇上就有多宠她。」
「何芷柔不是吗?姑姑不要打她的心思。」
杨成钰又念叨了好些戚大人和夫人的嘱托,走之前提醒了戚梧桐一句:「皇上可自从何美人有孕之后,就没再瞧过主子了。」
关上门之后,屋子里又是格外寂静,除了能听到修剪枝叶的声音。
何芷柔有孕的这些日子里,戚梧桐几乎都呆在自己宫里绣绣花,弹弹琴,日子过得好不惬意。空下来了会带着润熙去御花园走走。
皇上不来看她,她心里放松了很多。只是杨成钰总是叮嘱她,在宫里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可一定要穿着蓝色的衣裙,皇上见了会喜欢的。
皇上是睹物思人,可自己又不是物件……戚梧桐不想多跟老人争执……穿就穿吧。
那日戚梧桐带着润熙在御花园走石子路,离得很远就听见了有几人说话的声音。
转身望去,是何芷柔和她的几个打牌姐妹。
俩人见了面,多半有些尴尬。可又不能一句话不讲。
「你得了空就去我宫里多坐坐吧。」戚梧桐脸上挂着笑,心里扭成了一团。
何芷柔想让戚梧桐跟着她们一起走回去,戚梧桐拒绝了,毕竟昭阳宫跟长信宫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不顺路的。
只是这样的想法,自己从前竟然没有。
杨成钰经常夜里才回来,戚梧桐问她,她只说老家那边出了些事,总是要托人去照顾着。免不了要到宫外去打点。
其余的,戚梧桐也就没再多问。
戚梧桐每夜就寝之前,都跪在菩萨像前,心中祈祷着。
杨成钰以为戚梧桐是在日日祈求皇上能来,实则,戚梧桐只在心里念着。
愿所念之人,岁岁平安。
那日的杏花没落到她手里,她在地上抓了好些杏花花瓣,花瓣风干了研磨成香粉,日日带在腰间。
夜里的诵经祈求,隐约有着杏花香伴身,也像是遂了心中的岁岁长相见。
润熙不知怎的,突然在夜里发了高烧。高烧一连烧了两日,也不见退下。
戚梧桐急忙跑向太医院,却是空无一人。
她抓着整理药材的药童,问着:「太医呢!还有没有可以治病的人!救救我孩儿。」
药童说,王太医今天会从宫外回来,没等药童话说完,戚梧桐又急忙跑了出去。
杨成钰却拽住了她,「主子,这时候可不能犯傻!」
「你在说什么呢?我要救我儿子的命啊姑姑。」
「主子现在去找王太医,可不就是要把罪名坐实了嘛!主子啊,老奴这就去宫外寻郎中给小主子医治,主子别去啊。」
戚梧桐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罪名?什么罪?自己干了什么?她瞪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杨成钰。
过了半响,戚梧桐叹了声:「姑姑,你傻啊。」
戚梧桐命人给杨成钰扣下了,头也不回地去寻了王太医。
什么后果,自己担着便好了。
戚梧桐熬了三天三夜,听到了长信宫平安生下皇子的消息,松了一口气。而润熙也退了热。
她知道,皇上已经把杨成钰扣下了,严刑逼问了很久,杨成钰只认是自己一时糊涂想要谋害何昭仪。
即使她打死不认,皇上的心里也起了疑心。
不止是对戚梧桐,更是对戚国光。皇上想搜罗戚国光的罪证好些年了,有一些都是死无对证,若不是戚国光在前朝得罪了一些官员,皇上也不至于这么顺利地找到了戚国光勾结外臣的证据。
戚梧桐依旧坐在榻上,绣着花样。她早就料定了会有这么一天,不意外。
想到皇上可能会连着她一起杀了,戚梧桐心里像是放下了积压了很久的巨石。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润熙了,那天夜里,她拉着润熙说道:「阿娘喜欢熙儿认真读书,喜欢熙儿自己能独当一面,阿娘明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等阿娘办好了,就去把熙儿接回来。你是好孩子,阿娘不喜欢爱哭的孩子。我的润熙啊,是最有出息的孩子。」
润熙点了点头,「母妃可要快点回来找我。」
皇上让荣妃收养了润熙。只是她没想到,皇上竟要将她困死在这宫里。说是恩赐不如说是活生生的折磨。
何芷柔来看她时,她早就知道自己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她说下了许多重话。好像自己有多恨她一样。
其实不然,她知道何芷柔心太软了,哪怕自己编一点谎,她都会信了去。毕竟自己没帮到她什么,到头来反而害了她。
何芷柔快离开时。戚梧桐看着满地掉落的佛珠,忍不住说着:「凤栖梧桐……凤栖梧桐,阿爹阿娘,我又算得上什么啊。」
戚梧桐数着日子在昭阳宫里过,隔几天宫人就会过来给她传些消息,杨成钰咬舌自尽了……润熙在荣妃娘娘那哭喊着要找娘亲……戚家上下满门抄斩……
不知过了多少年了,门口的杏花开得还是那样好看。在宫外打扫的宫女,又同她讲起:「今天啊,是封后的日子。」
戚梧桐伸手想摸一摸宫门里的杏花枝,她应该得偿所愿了吧。
宁云与皇上算得上是露水姻缘。
皇上还是淮王的时候,随着先皇南巡。
路上遭遇贼匪,拦路抢劫,贼匪仗着有当地官员的靠山,肆意妄为将淮王和皇帝的马车围了起来。
贼匪出手狠辣,皇帝身边的几个暗卫都只能勉强与之抗衡。
淮王身上挨了几刀,血流不止。眼看着贼匪的刀就要落在脖子上。
银器击打而落的声音,「嗡——」的一声从淮王耳边传来。
宁云骑着俊马,一身宝蓝色的长袍与夜色相融。宁云利落地拔下贼匪身上的刀,擦了擦刀上的鲜血。
宁云侧过脸,生得几分桀骜不驯,又不失娇柔少女的灵气。
月光掺着银粉一般打落在她身上,淮王看得发愣,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疼。
宁云下了马,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王爷,是臣等来迟了,望陛下王爷恕罪。」
数年前,宁云身为镇国将军的独女,不仅继承了少将军的职位,且随着宁将军征战四方。
可越是这样鲜艳夺目不输男儿郎的宁云,淮王越是想要得到她。
他一时萌生出的妄想,牢牢地锁了她一辈子。
宁云不懂什么是男欢女爱,她以为待她温柔到骨子里的淮王一定会娶她为王妃。
恩爱一生,相伴到老。
她听了淮王的细语情话,她陷了进去。
从没吃过软蜜糖的人,当然会以为硬甘蔗是甜的。
而宁云如潮水般来时汹涌澎湃,退时毫无保留,不留一丝痕迹的爱情,在淮王迎娶王妃的那一天彻底覆灭了。
宁云抚了抚头上沉重的发钗,同何芷柔讲起自己在军营的那些事,何芷柔拍手叫好。
她眼睛睁得很大,直称道:「娘娘是我见我最厉害的人!」
宁云在何芷柔的鼓励下,在树干上折了一枝。
为何芷柔表演了宁氏剑法十二段。
宁云畅快淋漓,大笑了几声。心里也痛快了许多。转身就要解开自己的盔甲。
一伸手,摸到胸前的锦衣服饰,宁云挂在脸上的笑僵住了,嘴巴抿成了一条缝。
是啊,她哪里还有什么战甲呢。
她能拿得起的只有折了一段的木枝,还有几个绣花针罢了。
宁云在王府里小产落下的病养了很久都没见好,冬日里,她点了满满一盆的红萝炭也暖不了身子。
何芷柔在宁云病了的这些日子里,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
宁云发了许多天的高热不退,病得人糊涂了许多。
「云云错了,阿娘,我应该听你的话。」
「他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阿娘……云云想回家了,想……」
想提着剑,骑着马,踏过草原,饮着高山流下的水,想站在烈日下畅快地奔跑,想穿着盔甲扬名立万……
良美人的话本其实没有写完,因为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好男儿能配得上这么好的宁将军。
王怡蓉原是端王府从前的旧人,端王登基称帝后,王怡蓉被封了昭仪,进了未央宫,从前的日子是在王府里过,如今到了宫里还是一样的。
宫里比王府大了很多,可以四处转转。
王昭仪并不受宠,她见了皇上也没什么话可说,一来二去皇上就不愿去她那了。
王昭仪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宫里。自打她十四岁那年被父亲送进王府,她就必须要割舍下一些东西了。
某天午时,到了侍卫换班的时候。
王昭仪远远瞧去,见到了故人的身影。侍卫队伍里有她的心上人,名叫江愉辰。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到了王昭仪及笄之年,她的心上人就会来提亲,可惜世事难料。
江愉辰没有放下王怡蓉,至少还是要见她几面吧,年少的情感又如何拿得起放得下……在宫里陪着她就很好了。
俩人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王昭仪的手艺很好,她悄悄做了一个荷包送给了江愉辰。
每隔几日见面时,虽只有寥寥数语,俩人也十分开心,只要王昭仪熬到了二十五岁,若是无儿无女不想再呆在宫里,也可以自请出宫为国祈福。
每次见面,王昭仪都会把事先写给江愉辰的信塞进他怀里。江愉辰也会写给王昭仪。
到了夜里,王昭仪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小心翼翼地打开看。
今年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只要再熬上两个年头,就可以出宫了。左右自己对家族来说也是无用的棋子。
王昭仪把一封封信件放在一起,整整四十二封。
「怡蓉,这几日虽已经入春,但天还是有些凉,睡觉时还是要盖厚的棉被……」
「严大人说我到了明年就可以做侍卫长了,我最近攒了很多钱,你缺什么都要告诉我,都留给你花……」
「怡蓉,后山的东墙开了很多点地梅,一大片的,很好看的……」
「前几日看你咳嗽了,衣服是不是穿得太单薄了?可要去请太医院的王太医多看看,开几副药,不要吃太油腻的菜,别在宫里不出屋……」
……
王昭仪翻阅着以往的信件,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她整理好,又装回了盒子里。
但是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王昭仪身边的宫人虽少,但也有阴险狡诈之辈,以为踩着主子就能爬上龙床。
王昭仪的贴身婢女采莹把那些信呈给皇上看时,皇上面不改色地一封封查阅。
王昭仪和江愉辰在殿前跪得笔直,私通,是大罪。
皇上最是痛恨有人背叛他,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他看着眼前的一对,悠悠地说道:「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王昭仪抬头看向他。皇上接着道:「杀了他,你就能活。」
王昭仪垂下头,过了一会又看向江愉辰,江愉辰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奴才愿意一死……」
江愉辰当着她和皇上的面,一口饮下毒酒。他心甘情愿赴死,只要她活着。
而那个告发王昭仪与侍卫私通的宫女,被皇上封了宝林。
王昭仪走回未央宫的时候,浑身已经冷得僵硬。那些信当然也被皇上拿去烧了。
这个世上,再没有一点与他相关的东西了。
王昭仪熟练地铺开纸,研墨。只写了一句:山称万岁诚尤切,鉴奉千秋事已非。
事已非……
江侍卫死去的那天夜里,王昭仪在未央宫悬了白绫自尽了。生不能共事,那死亦何妨?
王昭仪也只成了传闻中的王昭仪,宫里再没人提起她。
许多年后,何芷柔再次看到了这封信。
看过之后,她又把信重新放回了原处,也许是前主人的意难平吧。
夜里,何芷柔点了一盏长明灯在后山,后山甚少有人去过,但左右一想,长明灯不应该是孤单的一盏。
应是成双成对。
何芷柔成为继后的第二年,皇上立五皇子润成为皇太子。
何芷柔听掌事太监孙有德说:「皇上这几日操劳过多,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要起身,奴才是担心皇上的身子啊,娘娘快去劝劝皇上吧。」
心病最是难医,皇帝只恨自己为何没早一点发现前朝的那些奸臣,这样他的端宜公主,他的发妻阿言,就都还在他身边。
何芷柔端了汤药送进御书房里,皇上没看她一眼,只说道:「放着吧。」
「今年是宫中三年一次的选秀,皇上可要过目一下秀女名单?」
皇上眼里盯着奏折,淡淡道:「人已经够多了,以后不用再选秀了。」
何芷柔道了一声是,随后退下了。
入秋之后,皇上病倒了。前朝的官员一日见不到皇上就会忍不住感叹,明君啊……
皇上没熬过这年冬天,就走了。
皇上走前的几天,特意命人把坤宁宫提前打扫出来,自己要进去看看。皇上在里面坐了很久,满宫的嫔妃都在外面候着。
直到孙有德跪在地上哭嚎一声:「陛下,驾崩了……」
坤宁宫外的嫔妃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有人在哭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皇上几次面,有人哭自己才十几岁就要了却此生,只有江彩云是真切地爱慕皇上,为皇上而哭。
但何芷柔知道,皇上啊,应该是去天上跟皇后娘娘见面去了。
一月后,新皇登基。
何芷柔成了太后,一晃过去好些年,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所剩无几。
有些年满二十五岁的先皇嫔妃,自请出宫去太康寺为国祈福。还有一些封了太妃,跟何芷柔搬到了一起住。
江彩云自打皇上走了以后,便要自请出宫为国祈福,四公主交给了荣太妃抚养。
有一日,何芷柔路过昭阳宫门前时,看到紧锁的宫门,吩咐宫人道:「以后这昭阳宫也不必再锁着了,戚修仪侍奉先皇,诞下三皇子有功,明日便让她出宫去往太康寺吧。」
「是,太后娘娘。」
宫人行礼之后退下了,沉重的铁链一圈圈被绕开,直到昭阳宫的宫门被推开了。
一道光照在昭阳宫的门口,何芷柔看到了她惦记了很久的故人,故人的容貌虽然已经老去,但看向彼此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儿时。
何芷柔没说上一句话便走了,转身时,却红了眼眶。因从一开始……何芷柔从未怀疑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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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6-21 17:41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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