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鹊桥归路
鹊桥归路
他在朝堂上拒绝了皇帝的赐婚,说他不喜欢我。
后来,我们生了孩子,他成了坊间著名的惧内将军。
那年,父亲因太子谋反一案获罪,我被罚流放。
和我一起流放的,还有太子伴读谢庭益。
谢庭益是詹北侯最小的儿子。
詹北侯战功赫赫,谢庭益虽因太子的事受到牵连,押送的官差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不一样,父亲倒台,我没有任何靠山。
出了京城,几个官差看我的眼神越发露骨猥琐。
那晚,他们终于忍不住对我下手,我转身逃跑,带着脚镣我跑不远,只好撞开了隔壁谢庭益的房门。
我钻进他被窝,小声恳求他,「救救我……」
我父亲是太子太傅,说起来也算是谢庭益的老师,父亲曾说起过谢庭益,说他桀骜不驯,目无尊卑,更别说尊师重道。
可现在,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唯有紧紧抓住他。
他翻个身,目光带有侵略性,「你想跟我睡?」
失身于一人总比被一群人凌辱好。
我抱紧谢庭益的脖子,点头,「嗯。」
他把我的头推开,「睡觉不要乱动。」
我松了一口气,他说的睡,真的只是睡觉而已。
此后我跟他同吃同住,他在那些官差面前毫不避讳地搂着我的腰。
官差们见状不敢再对我动什么心思,反而冷脸嘱咐我,好好伺候世子爷。
边塞路途遥远,我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傅嫡女,学着每日给谢庭益端茶递水,锤背捏肩,洗衣暖床。
谢庭益为人清冷寡淡,看着不好相处,好在他并不挑剔,有一次洗脚水放烫了,把他脚烫红了,他也只是蹙紧了眉头,并没有责怪我。
也没我爹说的那么讨人厌嘛!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塞北詹北侯又打了胜仗的消息传遍民间。
从街上路过,听人们谈起这令人振奋的消息时,我观察着谢庭益的表情,他勾唇浅笑了一下。
晚上给谢庭益宽衣时,他勾着我的下巴,眼眸染红,「我不是柳下惠,更没什么高风亮节,我可没答应你一路上不碰你……」
说完,他的吻落下来。
我身体不自觉地瑟缩,颤栗,「世,世子……」
他把我抵到床边,倾身压下,我们两个人的脚镣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一夜这种声音一直伴随着我,在我脑海中形成难以磨灭的印记。
行走三月到了旬阳关,只见满目荒凉,寒风割面而来。
官差解开我们手脚上的铁链,我和谢庭益并肩而立,看向远方孤烟落日。
这是我们此后要生存的地方。
还没等我们在旬阳关落脚,谢庭益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书,京城发生政变,被囚禁在东宫的太子绝地反击,夺得帝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我和谢庭益不再是戴罪之身。
谢庭益要去塞北找詹北侯,而我,无处可去。
娘在爹被抓的那天哭喊着阻拦羽林军,被羽林军刺死在我家中。
爹爹和哥哥没等来太子登基的日子,在我流放前就因为受不了酷刑,死于狱中。
天大地大,世上已经没了我的亲人。
谢庭益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摇摇头。
跟着他做什么呢?做一个陪床婢女?
我不愿。
「那你要去哪,我送你。」
我思索片刻,跟他说了个地方。
他将我放在江南我姨娘家门口,打马而去。
我目送他远离,他的身影消失在寒烟薄暮中,始终未回头看我一眼。
姨娘因为没有儿子,在婆家不受宠,我寄人篱下,便只有勤快点,不吃白食,不给姨娘添麻烦。
我干活比姨娘家奴婢还卖力,什么活都干。
姨娘看着我,泪眼朦胧,「好孩子,委屈你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姨娘说什么话?归鸿有吃有穿有住,已经很满足了。」
姨娘摸摸我的头,笑而不语。
她身子不好,站一会儿便受不住咳嗽起来,我扶她去休息。
六年后,姨娘病逝,我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姨夫跟小妾生的儿子觊觎我许久,姨娘在世他不敢造次,姨娘还没下葬,他就在姨娘的棺木前对我动手动脚。
这六年我干惯了粗活,不比他这个书生的力气小,我用力推开他,他的头磕到了我姨娘的棺木上,流了血,不知死活。
我吓得呆了,但很快冷静下来逃命去。
我逃往京城,在半路上遇到了柳恒。
他父亲和我父亲是同僚,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他说,大赦后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我。
边塞派人去过,我姨娘家他也来找过,可我姨夫回话说,我没有投奔他家。
想来是那时我在姨夫家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还不要工钱,姨夫不想让我回京,撒了谎。
离开京城这些年,我馋死了澜云斋的烤鸭,央求柳恒带我去吃。
柳恒笑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像个馋猫。」
到了澜云斋,走在前头的柳恒向一男子行礼,「世子爷。」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谢庭益。
我不知谢庭益什么时候回了京城,他不是去了塞北吗?
他亦看到了我,眉梢略挑,继而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柳大人,幸会。」
「要不世子,我们一起吃?」
谢庭益舒朗一笑,「好啊。」
两个男人在那你来我往客套的互相夹菜,敬酒。
我管你是大人还是世子,口腹之欲最大,我在一旁若无其事啃了两只烤鸭。
柳恒看着我不太雅观的吃相,讪笑一下,碍于男人的面子,他跟谢庭益解释道:「归鸿这些年吃了太多苦,以后嫁入柳家,我再不会让她吃苦受罪了。」
柳恒「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腹诽,流放途中那三个月,我什么糗样子这男人没看过?
我一点没有给柳恒丢了脸的自责感,人活在世,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赛过神仙,别的,都是虚妄。
天下唯美食不可辜负。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给我爹娘哥哥上坟。
当年是柳恒安葬了他们。
跪在爹娘坟前,柳恒握住我粗糙的双手,「以后柳家就是你的家了。」
我跟着柳恒来到柳家府邸。
路上,我状似无意问起谢庭益,柳恒说:「前两年圣上把谢庭益调回京城,封为羽林军首领。」
半夜,一个男人翻窗进我房里,昏暗的月色从窗牖透进来,我持匕首刺向那人面门,却被一脚踢掉了匕首。那人把我圈住,我本能的屈肘往身后男人撞击,他握住我的臂膀,轻而易举制伏了我。
他俯首,炙热的呼吸在我耳边流荡,「你斗不过我的,别忘了,你的防身术还是我教的。」
熟悉的声音把我六年前的记忆勾回。
「想跟柳恒成婚?新婚夜没有落红你该怎么解释?」
我声音冷静,「我自然会在婚前跟他坦白,请世子放心,我不会把世子说出去。我说在边塞遇到了歹徒,他若不愿娶我,我离开柳府便是。」
我没什么心虚,反正我孤家寡人的,烂命一条,谁也拿捏不了我。
「倒是世子爷您,您一个京城显贵,干这种半夜爬墙的事情,不怕有辱名声?」
他低低地笑了,「就是柳恒今儿发现我在你床上,他岂敢声张。我翻墙而入,是给他留面子。」
「世子想做什么?在柳府里强迫我吗?」
他松开我,「叙叙旧情罢了,我从来不强迫女子。六年前是我强迫你吗?」
「不是,是小女子心甘情愿和世子爷做交易,以我之身换大人庇佑。」
「仅仅是交易?」
「不然呢?」
他负手而立,凝视我半晌,冷冷道:「如你所愿。」
言毕,他转身离去。
没等我跟柳恒坦白,柳母把我叫去谈话,「你和桓儿有婚约不假,可你流放边塞,我们以为你回不来了,于是给桓儿重新订了门亲,是李翰林家的小姐李若峥。当然和你的婚约我们柳家不会不认,等李家女儿过了门,让恒儿纳你为妾…….」
我不卑不亢,「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和恒哥哥婚约在前,要做妾也是李若峥做妾。」
柳母脸色一变,「你,念在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此为你打算,你竟这般不识抬举……」
「那伯母您还是别抬举我了,归鸿受不起您的抬举。」
柳母气的头上冒烟,我起身离开,出门看见柳恒。
我冷声问,「你跟李若峥的婚事是真的?」
他眸色微变,「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娶李若峥是迫于家族的压力。」
我冷嗤,「做妻我尚且要思量思量,做妾更不可能。」
他上前一步,我侧身躲开。
我收拾了行囊,来到奴婢买卖市场,学着他人往身上挂了牌子和价格:粗使丫鬟,月银九钱。
我搬来木头,向围观的买家展示我单手劈柴的本领。
柳恒大约是发现我当真离开了柳府,出来寻我。
他看到我时脸色暗沉下来,「你宁可去做粗使丫鬟,也不做我柳恒的妾?」
我掷地有声的回答,「是。」
跟在柳恒身后的李若峥道:「我家府上正好缺丫鬟,管家,把她买了吧,给我当洗脚婢。」
我父亲在世时,李若峥在我面前做小伏低,如今她姐姐成了皇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张狂了起来。
我瞥了她一眼,把我身上的牌子翻过来,上面写着:
柳、李两家滚开。
李若峥黑了脸,「你……」
柳恒脸色也很难看,「你好歹曾是大家闺秀,怎么变得如此粗鄙?」
我嗤笑,「家都没了,哪来什么大家闺秀?温婉端庄在困境中填不饱肚子,靠自己活下去,就得顺势而为。」
我把柳恒气走了,李若峥回眸刮了我一眼,跟上了柳恒。
围观的人散去,得罪了皇后胞妹李若峥,市场上没有人敢买我了。
我丢下斧头,思考今晚在哪里落脚。
谢庭益走过来时我浑然不觉。
直到他的声音响起,「我买你,行不行?」
我抬头看他,心中哀叹,怎么就不能来个好人家把我买走呢?
好吧,总比柳家、李家强。
比起露宿街头,到谢庭益府上做个奴婢也没什么不好。
他都成羽林军首领了,不至于还惦记我这点姿色。
三个月的流放之路,我为了巴结他,一路给他端茶递水,锤背捏肩,洗衣陪床。
如今做了他的婢女,除了不陪床,其他的好像没啥区别,但又有点不同。
这谢庭益当了高官,添了许多毛病,不那么好伺候了。
茶水不能烫了,不能凉了,吃鱼要我挑刺,洗澡要我搓背,衣裳要叠成方块,被褥要两天晒一次……
灶房漏雨,我爬上屋顶修葺。
谢庭益轮值回来,「你在干什么?」
我扬了扬手里的木板,「世子没看到吗?补房顶啊」
他脸色生寒,「谁让你干的!」
他仰着头,下颚线紧绷,让人生畏,我有些发憷,「房子漏雨我会修,我只是想帮世子省了工匠钱……」
他声音带着愠怒,「下来。」
帮你省钱还不好吗,凶什么凶?
由于黄梅季屋顶湿滑,我踩滑了,好在我做好了保护措施,腰上栓了绳子,绳子另一头系在了梁上,我只是在瓦片上滚了几遭,手上蹭破了皮,没啥大事。
谢庭益一跃上了屋顶,把躺在瓦片上的我拦腰抱起。
麻绳束着我腰,显得我前面很挺翘,他瞥了我一眼,脸色更难看了。
我哆哆嗦嗦的说:「世子…….那边有梯子,我…….我可以自己下去……」
谢庭益解开我身上的麻绳,揽着我的腰,跳了下去。
有梯子不用,卖弄轻功?是不是傻?
站稳后,我谄媚道:「世子轻功好厉害!」
他附耳说,「我只有轻功厉害?」
呃……
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装作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谢庭益说带我去澜云斋吃东西。
有吃有喝,谁不去谁傻子。
澜云斋一向受京城的显贵们青睐,曾经我也是这里的常客。
谢庭益甫一进店就碰到了同僚,几个同僚把他拉进包厢,我遂跟了过去。
在包厢看见柳恒我不意外,同在京城,不可能永远不打照面。
我从小养在深闺,外面的人并不认识我,除了柳家人没谁知道我是曾经的太傅嫡女。
谢庭益平日里没个正形,人们只当他又换了红颜知己,顶多好奇看我两眼。
我只管吃喝,不管旁人的视线。
柳恒来跟谢庭益敬酒时,我已经吃得肚子滚圆,直打饱嗝。
谢庭益攥住我的手,「好了,从开吃你就没放下过筷子,好像在谢府里我虐待你了似的。」
他声音太宠溺,不仅柳恒端酒杯的手一僵,我身体也僵了僵。
吃饱喝足难免上茅厕。
我从后院茅厕里出来,往包厢方向走时,柳恒等在偏僻处,突然从墙壁后窜出来。
他把我拉入阴影里,酒气扑面而来,「有名有份的妾你不做,倒是愿意没名没份地跟着花天酒地的谢世子?李归鸿,我哪点比不上谢庭益?」
我后退到墙根与他拉开距离,「柳恒,你快成婚了,我们之间已经是过往……」
他低吼,「我爱了你三年,找了你六年,凭什么你说过去就过去!」
我来了气,「我求你爱我了?求你找我了?我喜欢谢庭益,爱他爱得要死,怎么着都愿意跟着他,你管不着……」
我推得柳恒踉跄了一下,不远处有人在喊,「柳大人……柳大人…….」
柳恒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拍拍身上的酒气,正准备走,一个人影闪了过来,把我抵在了墙上,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人以唇封住了我的唇,一开始就攻势猛烈,让我无法招架。
这气息我是熟悉的,我避无可避。
一般男子我还能抵抗,谢庭益常年练武,身体硬的像铁,推都推不动。
他榨干了我胸腔里的空气后松开我,额头抵着我,「喜欢我?爱我爱得要死?怎么着都愿意跟着我?」
糟糕,方才跟柳恒的谈话被他听了去。
我还在喘息,胸口一起一伏,我和谢庭益身体毫无缝隙的贴着,我胸口起伏间摩挲着他。
我只觉得呼吸不过来。
吃得太多,被他这么抵着,肚子里的食物翻涌上嗓子眼,我想吐。
他意识到我的不对劲,放开我,我转身吐到了草丛里。
他嫌弃地走了。
我收拾干净,回到宴席,谢庭益还在跟同僚们对饮,仿佛刚刚的事情不存在。
柳恒的视线时不时转向我和谢庭益的方向,眼神阴鸷。
我后悔跟谢庭益来吃东西了,都怪我贪嘴。
吃了半天全吐了,反而挨饿。
第二天,谢庭益当值不在府里,宫里来人把我带去了皇宫。
我忐忑的跟着内侍来到御书房,见到了当今圣上。
我父亲是圣上做太子时的太傅,是帝师,我与圣上见过几面而已,并不熟识。
圣上天威,和过去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完全不同。
圣上看着我,眼含悲切之意,「恩师故去,朕心悲伤,听说他的嫡女还活着,朕急忙遣宫人去寻你,你怎么会在谢爱卿府上做奴婢?」
听谁说的?
哪个大嘴巴把我的消息告诉圣上的,要被我知道,我给他大嘴巴子!
圣上面前,我不敢胡言乱语,我深吸一口气,回答:「民女亲人已故,是谢大人买了民女去府上做粗使丫鬟。」
怕给谢庭益带来麻烦,我顿了顿,追加一句,「谢世子待民女很好。」
圣上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很好,是怎么个好法?」
他加重了了两个「好」字,语气暧昧。
我说的好,就是普通的好啊,给我月银,包吃包住,没有虐待我。
男人的脑袋里能不能有点正经想法,尊贵如圣上,竟然也…….
我皱眉道:「不是那种好,民女是说,谢世子人不错。」
圣上摇摇头,「你不懂谢庭益,他这个人这个视女子为洪水猛兽,府里所有奴仆皆是男子,他买你入府,不会只让你做使唤丫鬟吧?朕问你,你俩有没有过肌肤之亲?」
我……
我没有胆子敢欺君,我沉吟半刻,据实回答,「有。」
圣上笑容更深,「看吧,朕一猜就中。」
「朕认你做义妹,你先搬进朝翼宫住,不日册封为弘桢郡主。」
我并不想留在皇宫,更不想做什么郡主,我斟酌着措辞,「谢圣上怜悯,民女在谢府生活很好,圣上不必挂心。民女,民女自由惯了,受不了皇宫拘束。」
圣上脸色一沉,肃然道:「朕心意已定,你且在皇宫住下。恩师之女绝不可流落民间。」
我只好遵命,磕头谢恩。
圣上为了显示他对我父亲的情谊,我的册封典礼办的极为隆重。
长极殿中,君臣举杯同庆,我坐于上首,脸上僵着笑,像个木头人一样。
下方有几位大人在澜云斋见过我和谢庭益,那时他们以为我是谢庭益的红颜知己,这会儿在皇宫看到我,一个个眼神各异,讳莫如深地看向谢庭益。
谢庭益自顾自喝酒,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柳恒抬眸看我,神色复杂。
文臣敬酒,赞圣上尊师重道,实乃千古明君。
圣上显然很受用,眉眼舒展。
自册封大典以后,我在皇宫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身子都圆润了。
我一个外姓郡主,在宫里就是个边缘人物,没人跟我走动,没人嫉恨我,也没人巴结我。
圣上时不时赏我点金银珠宝,彰显他的仁义,我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中秋将近,皓月当空,我在御花园倚着一树桂花,对酒当歌。
谢庭益约是巡视宫闱经过这里,夺去我手里的酒壶,面色微沉,「别喝了……」
我醉了,眼里氤氲起雾气,看眼前的人越发好看。
我语气有些幽怨,「你又不喜欢我,管我干嘛?」
我去抢酒壶,脚步不稳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他扶正我,让我靠在桂花树上。
月色如霜,男人身上的气味借着酒意在我心里发酵成一团火,越烧越旺。
我想起那年在他怀里的疯狂。
那时我朝不保夕,我委身于他,不曾好好享受鱼水之欢。
我不愿意做他的陪床,呼之则来,挥之即去,若是男女关系不对等,我宁愿我是掌握主导地位的那一个,否则,我宁为玉碎。
如今,我是郡主,他是臣。
今夜是我想要他,不是他占有我的身体。
我攥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他踉跄了一下身体往前扑,手撑着树干才没趴到我身上。
我抚摸他的刀柄,他脸色瞬间变了。
我把刀拔出来,借着月色,把刀柄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他终于忍不住了,眼眸染了红,扣住我的手,把刀夺回去。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我的手心,我能感觉有血流出来,但我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
谢庭益沉声道:「你喝的酒里有合欢药。」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我纵然有欲念,但从来自律克制,今晚我明显控制不住自己。
我用流着血的手抚摸他的面庞,声音沙哑,「你会为我解毒吗?」
他后退两步,喉结滚动,「不会。」
我癫狂地笑了几声,转身走向桂花树后面的朝翼宫。
谢庭益跟了上来。
我命令宫女,「备车舆,去焕影楼。」
焕影楼,京城最大的烟花地,找个小倌不难。
谢庭益拉住我的胳膊,逼视我,「你可知去了焕影楼,明日就会传遍京城,你纵然不在乎自己的声誉,难道你要让李太傅九泉之下被人嘲笑吗?」
我眼神迷离,眼圈通红,嗫嚅道:「我难受啊……」
他神情温软下来,眼眸不再凌厉。
我背对着他褪下我的衣裳。
我听到他迟缓的脚步一步步靠近我。
直到粗重的喘息在我耳后,我转身抱紧了他的腰身。
我醒来时,身旁无人,我揉揉昏沉的脑袋,回想昨夜的事情。
谁会给我下药呢?
我到羽林军办事时,谢庭益正在里间换衣。
看到他身上猫爪般的痕迹,我脸色绯红,「你可知下药的是谁?」
他眼底乌青一片,语气不大好,「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想起了什么,问我:「避子汤喝了吗?」
我一愣,「我一醒来就来找你了…….」
他厉声道:「回去喝药,你不可以有我的孩子。」
我抬眸,「为什么?」
他顿了顿,说:「我不喜欢。」
我心口一痛,「你既然那么不喜欢,昨晚为什么要给我解毒?」
「刚好空虚了而已,就当做好事了…….」
「你…….」
我闭上眼,缓和那一阵难以承受的心痛。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你当心点,以后不要再中毒,我不会次次都那么好心。」
几天后的宫里的中秋宴上,君臣同乐,歌舞升平。
圣上放下琉璃盏,「谢爱卿。」
谢庭益站起身,躬身道,「臣在。」
圣上目光转向我,「听说皇妹和谢爱卿有过一段情缘,如今皇妹册封为郡主,和你也般配,不如朕为你俩赐婚,爱卿意下如何?」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个圣上想一出是一出,赐婚之事之前不曾听他提及,这会儿当着众人面直接说开,若是谢庭益不同意,我该如何自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怔怔看着那个松竹般挺拔的身姿。
谢庭益的视线与我的视线在空中交叠,他脸上依旧淡漠,神色波澜不惊,就那么看着我,沉声说:「臣不喜欢弘桢郡主。」
一字一句如同利箭,呼啸着把我的心从万丈高空射落,眼前的人影虚晃起来,我掐着手心的肉让自己冷静下来。
圣上脸色不大好看。
我轻笑一声,「皇兄刚认了皇妹没多久,就要把皇妹嫁出去吗?这皇宫里好吃的、好玩的,皇妹还新鲜着呢,不想早早嫁人。」
我说最后一句话时,视线落在谢庭益身上,他脸色变了变,眼帘低垂下去,不再与我对视。
圣上神色稍霁,「是皇兄心急了,也罢,来日方长,亲事以后再说。」
圣上召见我,对我说:「朕看得出来谢庭益对你有情,朕希望你能想方设法嫁给他。朕与谢庭益相识多年,知道他性格执拗,朕不好逼迫他成婚,可詹北侯既然把他留在京城,他的终身大事朕义不容辞要为他张罗,让詹北侯在边关打仗无后顾之忧。」
辞意恳切,我却是不信帝王有这闲心关爱臣子的终身大事。
我约莫猜到了圣上把我封为郡主,接到宫里的目的。
我的猜测在柳恒那里得到了证实。
柳恒和李若峥成婚时,我送去了大礼。
「祝你们百年好合。」
柳恒接过礼单,脸上不见喜色,「谢谢。」
「我们有缘无分,但看在我们从小相识的份上,我劝你一定要远离谢庭益。」
「你跟着谢庭益,一旦有孕,就只能和当年詹北侯夫人一样……」
我挑眉,「詹北侯夫人?」
父兄在世时不大跟我说朝堂的事情,我只知那时谢庭益是太子侍读,对于詹北侯夫人的事情并不知晓。
柳恒道:「官场上的事情,你们女人不懂。詹北侯夫人当年怀着谢庭益时被先皇软禁在皇宫,用来牵制詹北侯。
谢庭益七岁时,詹北侯夫人怀了第二个孩子,先皇才同意詹北侯把谢庭益接到塞北。后来,詹北侯次子病逝,先皇又把谢庭益调回了京城。
詹北侯夫人常年和丈夫,骨肉分离,一直郁郁寡欢,加上次子离世的打击,疯癫了几年落水而死。
边关将领兵权太大,圣上是一定要在京城留下他们的质子的。詹北侯只剩谢庭益一个儿子,谢庭益一旦和女人生下孩子,那孩子必定成为质子,孩子的母亲自然也会被困在京城。
归鸿,我宁愿你找个小门小户的男人,也不愿你受那样的煎熬。」
柳恒对我纵然不是一心一意,倒也不是全无感情。
从柳府出来,我没有回皇宫,而是去了谢府。
宫里的当值表我查过了,谢庭益今天休沐。
我直奔谢庭益的书房。
在他府里做了一段时间奴婢,我知道这个时间他一般在书房读兵书。
我推门而入,目光笃定,「谢庭益,我要嫁给你,你不娶也得娶,因为我有孕了。」
他蹭得站起来,「我不是让你喝药了吗?」
我翻个白眼,「你让我喝我就喝?我又不是你的奴婢,干嘛听你的。」
他皱眉,「你……」
「你可知,给你下药的是圣上?」
我点点头,我已经猜到了。
谢庭益沉声说:「我爹年事已高,三番五次催促圣上放我回塞北,可京城没有能牵掣谢家的人,圣上怎么可能放心让我回去。
他早就想找个女子跟我结亲,等那女子有孕,他就可以控制我的妻儿。
我向来谨慎,他没法把药下在我身上,只有从你身上入手。
那天在御花园看到你,我就知道,是圣上的安排,可是我不忍心看你被合欢药折磨。
归鸿,你若有孕了,你就成了笼中雀,成了圣上要挟我的工具,再也没有自由了。」
「这就是你不愿意娶我的原因?」
「是。」
我一字一句铿锵道,「谢庭益你听着,我不怕!我不怕失去自由,我不怕成为圣上的工具,我知道你的心在塞北,如果你不生儿育女,你就永远回不去。」
谢庭益眼中泛起泪光,紧紧把我揽进怀里,迟疑道,「我从小看着我娘每日面向塞北,以泪洗面,我不想让你和我娘一样。」
我狡黠一笑,踮着脚附耳把我的计划说给他听。
他抱了我许久才放开,纤长的手指撩开我额上的发,「你的聪明、勇敢和豪情非一般女子可比,我何其有幸认识你。」
我展颜一笑,「我们成婚吧。」
他吻了我一下,「好。」
他抚摸我的小腹,我摁住了他的手,「别摸了,没有孩子,我骗你的。」
他笑着捏我的鼻子,「既然这样,那我得努力了……」
话音未落,他长臂把书桌上的物件拂落一地,把我抱了上去。
谢庭益向圣上请旨要娶我,圣上自然乐开了花,连夜让礼部定婚期,十天后,我坐上了花轿。
詹北侯为了赶回京城,累死了五匹战马。
我第一次见公公是在新婚后第二天奉茶时,公公和谢庭益很像,不怒自威,只是看上去吓人,嗓门大了点,人却是爽朗、亲善的。
公公和谢庭益两个人在沙盘前排兵布阵,爷俩就作战方案吵得脸红脖子粗,但谢庭益眼中的光彩是我不曾见过的。
为了让蛰伏的鹰快点回到它的高空,我每夜缠着谢庭益造人,每日喝着我闻到味就想吐的汤药补身子。
两个月后,我终于有孕了。
谢庭益喜忧参半,我宽慰他,「放心去塞北吧,不用担心我。」
他抚摸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十个月后,我一定赶回来。」
我把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福系在他腰上。
他翻身上马,战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我目送他远离,和那年在我姨娘家门口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总是回头看我,而我,微笑着挥手,心中溢满了幸福。
纵然别离,却无伤感。
我临产时,边关战事吃紧,谢庭益没能赶回来。
谢府周围有羽林军把手,我让人叫来柳恒。
城郊一个偏僻的宅院里,谢庭益秘密派人昨日送来一个弃婴。
按照计划,我生产后偷梁换柱,把我的孩子换成那名弃婴。
可谢府到处都是圣上的眼线,我绝不能在谢府里生产。
我这些日子和柳恒走得近,佯装成我寂寞难耐,和柳恒旧情复燃的样子。
我常和柳恒相伴出去,在城郊一个船舫里一待就是半天。
故意在船舫里发出令人脸红的声音。
跟着我的宫女不敢进入船舫。
圣上劝我收敛点,我左耳进右耳出。
他只能把我困在京城,我和人私会,他总不能把谢庭益叫回来管我。
我整得圣上一个头两个大。
所以,我再次和柳恒相伴出游时,老嬷嬷只是劝我,快临产了,别在外面待太久。
我在船舫里生下了孩子。
陪同我的两个宫女在我腹痛时跑回谢府里喊嬷嬷,等嬷嬷到,柳恒已经帮我接生了。
当然,柳恒怀里抱着的是那个弃婴,我的孩子已经由谢庭益的人带去了塞北。
孩子被圣上抱进宫里养了,我出了月子继续和柳恒「厮混」,甚至把野男人带进谢府里。
边关大捷,谢庭益回京受赏时,我还在醉香楼某个戏子的怀里睡觉。
谢庭益大闹醉香楼,当众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拖到圣上面前,嚷嚷着要休妻。
圣上看我衣衫不整的样子,皱眉扶额,「休就休吧……」
他觉得,反正谢庭益儿子已经在宫里了,他这个圣上管天管地,管不住我红杏出墙,管不住谢庭益休了「浪荡」的妻子。
谢庭益念旧情,没把我浸猪笼。
圣上撤回了我「弘桢郡主」的封号,把我贬为平民。
我背上包袱离开京城,走在街上,李若峥冲出来,「啪」的甩我一巴掌,「贱人……」
她早想打我了,以前顾虑我「弘桢郡主」和世子之妻的身份,她不敢动手,如今她可以发泄怨气了。
我生生地受了,我欠柳恒的,受她妻子一巴掌我不怨。
柳恒跑过来阻止李若峥再次动手。
他示意我快跑,我冲他一笑,跑向了城门外。
塞北一座城池里,我扮作民妇怀里抱着牙牙学语的儿子。
战事不忙的时候,他的父亲扮成樵夫来这儿陪我们。
偶尔我女扮男装去军队里找他。
天高皇帝远,塞北的天空广阔无际,那是自由。